羅摩衍那

羅摩者，十車子，甘蔗王苗裔，釋迦牟尼族人，拘薩羅王太子也。十車襲王位，居阿踰陀城，妻憍薩厘雅，生羅摩。又妻吉迦伊，生波羅多。又妻須彌多羅，生羅什曼那、設睹盧祇那。

蟻垤曰：「嗟乎！那羅陀，聖賢可謂有？」對曰：「可。甘蔗王苗裔，羅摩其名。」蟻垤故造頌二萬四千，頌其德。

十車者，拘薩羅國王。王無後，國無儲君，諸侯皆慍。王曰：「咨！爾婆羅門，朕聞爾等名於天地、通於道德、精於神通。今命爾等行祈子之術，欽哉！」對曰：「唯唯。」是故舉國責之，行法術，祭天神。

羅剎，鬼也，法力滔天，天神亦懼之。爾時，衆天神在梵天暨毗溼奴處，訴羅剎王羅波那於二大神，曰：「咈哉！羅剎橫行天下，寇賊姦宄，何紛然其擾也！民墜塗炭，我等亦被其害。請即殛之，帝其念哉！」毗溼奴曰：「吁！我知之。羅剎王有罪，不容於世。雖然，吾等天神，性遠干戈，不之能敵。有王名十車，不邇聲色，不殖貨利，彰信兆民。予將轉世，爲其子，名羅摩，以人身攻彼，克之可也。」是故化爲人形，謂十車曰：「都！爾王明明，德昭於天。賜爾神糜，飲之可得子。」王聞其聲，稽首再拜，乃取神糜，分與諸后。諸后飲之，少頃，皆有孕，故生四王子，而羅摩爲長。

 

時，十車耄。天竺古制，王耄，傳位與子，隱居山林。王曰：「羅摩！朕耄。明日，月宿弗沙，天象大吉。汝巽朕位，欽哉！」羅摩辭讓與弟波羅多，王固命之，再三辭而受。

吉迦伊，波羅多母也。昔，十車戰于檀陀迦，吉迦伊從之。王車軸折，將傾，吉迦伊以將指塞輪穴，王乃免死。王曰：「咨！吉迦伊，微汝，朕命不存焉。汝但有二願，朕必諾之。」吉迦伊未言。

乃至羅摩將王，有嫗名曼陀羅，侍吉迦伊，以讒言謂之曰：「后！婢子事后，戰戰兢兢，唯后命是從。今后將有難，婢子敢不直諫，死罪！死罪！」吉迦伊大驚曰：「何為出此言也？」嫗曰：「婢子聞：『母以子貴。』王欲傳位羅摩，是人子也。雖彼事后，猶事生母，終究內外有殊，親疏有別。儻彼王，必貴其生母矣，而不能容后子。后子既逐，后將孰依？是故曰后將有難矣！」

吉迦伊聞嫗言，心不能平，乃謁王，謂曰：「王！昔王諾妾二願，妾語王：其一者，願王傳位與波羅多。二者，願王流羅摩于山林，十有四年不允其歸矣。」王聞之，勃然變色曰：「於乎！嗣，國本也。況今諸侯咸至，衆皆悅服。廢長立幼，未聞也。羅摩欽明，昭若日月，而無辜放之，厲也，萬民其罹。朕耄，無復他求，但願萬邦咸寧，百姓和睦。汝所欲者，凶也。朕從之，上何顏見鬼神？下何顏見黎民？其三思哉！其三思哉！」吉迦伊不服，乃固請曰：「王昔謂妾曰：『但有二願，必諾之。』今妾請于王，王弗從，此失信于妾也。妾聞之：『王者，以信服人。』王失信于妾，猶失信于民。王既失信，焉能服衆？是故王必廢羅摩而立波羅多也。」王默。因詔廢立之事與羅摩。

羅摩聞詔，知爲吉迦伊之計，而泰然曰：「王欲傳位與吾，吾請讓與弟。今王欲廢吾而立吾弟，正合乎吾夙願矣！」乃謂王曰：「臣也，以臣而事君，雖死可也，何畏流哉！王既諾吾母，敢不赴湯蹈火而從之？臣即散私財與民，盡棄紈縠，緦服蓬頭，與木石居，與鹿豕遊，雖十四年而不怨，以報王恩。雖然，臣妻悉多年少，不堪流放之苦，臣請赦之。」悉多聞其言，泣曰：「妾身既已許君，君今適山林，妾安能不從？君欲獨往，是棄妾也。妾爲君棄，焉能再醮乎？唯一死以明志耳！」故欲自盡。羅摩急止之曰：「非吾欲棄汝，蓋此去十數年，其苦不堪言，吾不忍汝共之。今汝志既明，吾夫婦當同患難。」故盡散其篋，取緦服之。

是時，羅什曼那聞廢立事，乃謂羅摩曰：「異乎！諸侯咸至，民心歸兄，而王竟廢長立幼，此其失道也。吾欲興師伐之，事成，則以兄爲王。」羅摩變色曰：「吁！大逆至斯歟！勿復言！勿復言！」羅什曼那乃曰：「兄意既決，願從兄，共患難。」羅摩欲止之，弗從，故相約而行。

時，波羅多居克伽耶國。初，聞羅摩將王，大喜，會賓慶之。及至聞廢立事，大怒，乃推席曰：「吾母何行此不義事耶！」旋歸邦。羅摩既行，王哀，竟崩，不得見。乃往山林，見羅摩曰：「兄！弟母不肖，先王哀兄，竟崩。今諸侯忿怒，黎民怨懟，兄必歸而王，保國乂民。」羅摩曰：「不可。先王命，放吾十有四年，吾今歸，忝王命。汝陟王位，以信服衆，不然，吾國亡矣。」波羅多泣拜曰：「兄命，弟敢不從！雖然，十有四年，而兄不歸，弟將自裁以謝兄。」乃取其履而歸，襲王位。

 

羅摩既放，偕妻、弟游于河畔，築室而居。

時有羅剎女曰首哩薄那迦，羅剎王妹也。王妹遊林中，見羅摩、羅什曼那，戀其美，欲淫之。羅摩斥之曰：「去，汝惡鬼！無禮義，亂人倫，未有如汝者。不去，吾殺汝！」王妹聞之，心負憤恨，欲殺悉多。羅什曼那急擊之以刃，斷其耳、鼻。

王妹敗走，訴于其兄伽羅、突舍那。二人見王妹，驚曰：「吾妹何被創若此也邪？」王妹曰：「兄！十車子羅摩、羅什曼那，見放此方，遊于山林。妹欲友之，奈彼妻妬妹，使彼殺吾，吾險不能歸矣！」二人聞言，大怒曰：「無禮至於斯！吾等殺之！」乃召羅剎鬼十有四，皆帶刀劍，往尋羅摩。

至於河畔，見其室，王妹泣曰：「此羅摩之室也！」羅摩聞而出。伽羅曰：「奴！今汝死期也！」故欲擊之。羅摩執劍禦鬼，莫能敵，衆鬼盡被誅。王妹慄，遁走。遂往見羅剎王羅波那，跪而泣曰：「王！羅摩無禮，犯王國界，弒王手足，王曷無所爲哉！」王聞言齌怒，曰：「寡人與此豎子不共戴天！」欲征之。復自思曰：「羅摩勇冠八部，強以力，不能克，空折兵矣。聞彼妻窈窕，可設計擒之，儻彼來戰，破之可也。」

王遂謁鬼之有大神通者，其名曰摩哩遮。既見，述以情，問曰：「計有乎？」對曰：「可如此。」王喜。摩哩遮乃化作金鹿。此蓋天竺人以鹿窈窕，美之，而猶未有出彼金鹿之右者也。遂共往河畔。時，悉多濯衣，見金鹿，生大歡喜，使羅摩逐之。羅摩曰：「不可。僻野深林，安得神獸？此必鬼王計。」悉多爲鬼王矇蔽，乃固請曰：「君既見放，盡散家財。今若歸而王，貧，爲他邦笑耳。可擒此鹿，以爲珍物，萬邦見之，必悅服君。」羅摩見其意堅，謂弟曰：「吾去，汝當佑汝嫂，不可旦夕離。」羅什曼那諾之。

鬼王見羅摩逐金鹿而去，大喜，曰：「吾計成矣！」又作其聲，哀嗥求救，情甚悲慘。悉多聞而大懼，謂羅什曼那曰：「汝兄有難，速往救之！」對曰：「兄力大無窮，鬼莫有能克之者，此必詭。」悉多復請，以死逼之。彼無奈，乃行。

二人既行，鬼王乃化行僧相，化緣河畔。悉多見之，與之食。鬼王受之，乃謂曰：「女施主何其姝哉！焉至于斯？」悉多不疑，備述前情。鬼王曰：「吾有良田百萬畝，曰楞伽，其地珍奇野獸，不計其數，曷從我歸，享萬世榮華？」悉多曰：「長老差矣。女不事二夫，今夫君在外，妾豈能自隨長老去！待彼歸，與長老議之可也。」鬼王遂化原形，曰：「以禮聘汝，汝弗從，今當以力虜汝！」悉多大懼，急呼救。有神鷲名曰闍吒優私，自羅摩被放，素與之友，聞聲而至，見鬼王欲虜悉多，欲止之，不能克，爲彼傷。鬼王乃強悉多與之歸。

是時，羅摩逐鹿，鹿不能走，乃復化摩哩遮形，與之搏。羅摩斬之。又見其弟至，曰：「吾命汝佑汝嫂，何故棄之而至？」羅什曼那乃述其情。羅摩驚曰：「如此，事急矣！」乃長驅而歸，不見悉多，唯闍吒優私哀鳴嗷嗷，其情悽然。遂問其情，述與羅摩而死。羅摩哭之慟，厚葬其于河畔。遂與弟整備甲冑，謀往救悉多。

悉多被虜，晝夜垂涕。鬼王欲納之，弗從，又得天神暗佑，故不至于暴。

時，羅摩欲往救妻，又謂弟曰：「於乎！敵衆我寡，將何爲？」對曰：「此間山林，有猨猴國，皆善武，或可借兵。然，聞彼國主，手足相爭，骨肉相殘，吾等戒之。」羅摩從其言。

既至，有神猨來迎，四頭八臂，相甚猙，獻饌與二人，曰：「吾乃哈奴曼。久仰上邦太子，德彰萬民，我等亦蒙君蔭也。」羅摩拜受，問其國情。對曰：「吾國王曰婆黎，素行仗義，與羅剎鬼類相爭，經年不息。王有弟曰須羯哩婆。昔，王逐敗鬼，入窿中，朞月而弗歸。王弟以不測，嗣其位。及至王歸，罪其不遜，興師討伐，克，放之山巔，納其妻。吾乃王弟隨人也。」羅摩聞曰：「王既不歸，弟攝其位，罪不當放。吾助之。」遂往見須羯哩婆。王弟會羅摩，大喜，諾曰：「子欲助我，我事成，必與子兵，伐羅剎。」乃盟。

遂暨王弟往見王。衛士欲止，羅摩擊之，克。至內宮，王親禦弟，戰，弟漸不敵。羅摩急引矢射王，中，王薨。王弟襲之。

又數月，須羯哩婆既王，耽於樂，不念其言。羅摩欲見，閉門不出。羅什曼那怒曰：「猩猩能言，不離禽獸。今果然也！」乃提刀入宮，斫侍衛無數，欲斬須羯哩婆。宮中皆慄，莫敢出，唯先王后曰陀羅，性驍勇，無畏懼，安然出曰：「賓何來也？」羅什曼那尚忿，訴王過，曰：「速使之出，吾殺之！」后曰：「賓言差矣。賓也，主雖有過，念其恩，不殺之，仁也。賓能恕之，妾將語王，曉之以理，彼必不食言。」故呼王，以斯言喻之。王聞言，慚曰：「微卿言，怠于上賓矣！」羅摩聞言亦曰：「何衆猨之不如一女子哉！」

時，雨季止，詔四方之猨類，盡出精兵，百萬有餘，不計其數，遮蔽天日。猨王曰：「寡人失道，幸蒙不殺。寡人兵微將寡，子可盡領之，往尋尊夫人。」羅摩拜謝曰：「人猨異類，殊難共事。君可親命之。」王諾，遂遣四軍，遍歷四方，尋悉多蹤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