蜀山劍俠新傳
作者:還珠樓主

蜀山劍俠新傳 编辑

1 殘月唱雞聲 寶馬雙乘飛俠影 輕颸颺柳岸 扁舟一葉渡洪波

2 嵩岳斗群凶 劍氣縱橫寒敵贍 滄江逢絕艷 眉痕縹緲冕仙山

3 躍馬渡長溪 客館深宵聞異事 潛身入古洞 晶門玉屋訪高人

4 誘敵啖靈芝 叱燕嗔龍銀虹獨耀 癡情憐慧婢 明燈仙館寶鏡雙飛

5 勞燕竟同飛 迢遙關山濃情似酒 匡床容小憩 迷離春夢美意如雲

6 此去合雙棲 為有夙願鴛鴦交深金石 再來成隔世 依然前

7 欖勝集冠裳 裙展繽紛大江東去 深情憐故劍 煙波浩沝

8 小結全文 群丑悉殲霹靂火 情聯五友 歸舟同隱洞天莊


1 殘月唱雞聲 寶馬雙乘飛俠影 輕颸颺柳岸 扁舟一葉渡洪波 编辑

  這是一個早秋的黎明之前,天還不曾亮出輪廓,山野草際的秋蟲鳴聲。密集如南;僅東方天際霧影中,稀微微現出一痕曙色。殘月已下林梢,天空中雖然疏落落點綴著數十顆星光,為了宿霧尚未全收,和那欲墜未墜的殘月一樣,全都蒙上了一層灰色的輕紗;隨著一月月的淡雲遊移,不時明滅閃動。光景漸漸昏黃,連東方天邊那點曙色,都落在有無疑似之間。除卻四邊原野裡的雞聲,此唱彼和,一陣緊一陣,好似告訴人們天快亮了以外,大地依舊是黑沉沉的;比起前半時的朗月疏星,清光遙映,反更顯得幽晦沉悶,簡直看不出什麼亮意。  當地是河南堰師縣城外,共縣城東關約有二十餘里,距離穎水西北岸,已沒多遠:兩邊俱是接連不斷的田野丘壟和稻側的水溝,只當中一條大路。河南民風勤儉,天雖未明,雞聲初唱,居民十九起身:遠近鄉村中已漸漸有了人聲動作,有的並還隱隱約約透露出兩三點微弱的燈光。大道上依舊靜蕩蕩地,不見一條人影。  就在這時,忽聽遠遠傳來一陣村犬吠聲,緊跟著又是一陣極緊迫的馬蹄之聲。由暗影中,飛也似駛來一騎快馬,馬背上,好似一前一後騎著兩個少年。那馬絕塵而馳,跑得極快,看去神駿非常;可是馬上人一味加緊控縱,對它一點也不加顧恤。本由遠處飛馳而來,眨眼到達水溝旁邊,一株大白楊樹之下。  前面坐的一個少年,身材較高,忽然朝後低語道:「天快亮了!就是這裡吧。」話未說完,也不管那馬受得住受不住,倏地一勒馬韁。那馬受了馬上人的鞭策,由二百里外趕來,正在翻啼亮掌,忘命一般向前急馳;馬上人的騎術又頗真功夫,正跑在緊急頭上,那禁得這猛力一勒?當時那馬前半身,連頭整個高昂,人立起來;只剩兩條腿,往後滑退了兩步,才立在地上。馬頭上的汗,和馬口裡的熱氣融會著,霧一般噴將出來,週身雨淋也似;緊跟著急嘶了兩聲,前蹄方始放落。  馬上人功力也正不弱,隨著這突然起落之勢,身子和釘在馬背上一樣;休說失驚滑跌,連往左右歪都不歪。馬蹄一著地,後一少年也隨聲接口答應道:「你說得對,你我各照預計行事;就此分手,嵩山再見吧!」語聲甫歇,人已飛身下馬。  前一少年道:「趁此路無行人之際,我打發了這畜生,再來追你。按說不久便可追上,可是今天形勢也許厲害,前途難料。你不必說,我更是個熟臉;身家在此,事須慎秘,最好暫時各走各的,到了嵩山再見不遲。不必等我,免得彼此延誤,轉生枝節,我走了。」說罷,一拎轡頭,回馬便跑出半里多路;再一轉側,逕往斜刺裡山腸小路上駛去,眨眨眼巳無蹤跡。  後一少年極目四望,已看不見前人的鞭絲身影。正待上路,忽然一陣大風過處,眼前倏地一亮。回頭一看,就二人分手說話的工夫,大地已然霧散煙消,浮雲盡掃;金光萬道的一輪皎日,也自地平線上升起。仰視天空,青湛湛的,除卻隱現青昱中幾點晨星外,萬里長空,一碧無際,更見不到絲毫雲翳;同時遠近村落中,炊煙縷縷,搖曳飄光,農人牛馬也自紛紛出動。  原來天色本也不算甚早,只為黎明前起了一陣子霧,所以天色陰暗。後來風起,晨霧一消,少年佇望征騎,又呆立了一會,自然晴空畢現了。少年方覺今日天氣真好,猛又想起:昨夜虎穴飛身,此時還不能說是脫離險境:昨夜逃時,又盜了仇敵的千里名駒,如被發覺,怎肯干休?  聽說附近洛陽、偃師一帶,到處布有敵人的黨羽門徒,這些敵黨全部眼生。那馬騎時,因在夜間,僥倖沿途不曾被人發現,此時又被良友騎去;誘敵入迷,雖佔了幾層便宜,畢竟仍以早到地頭為是。  念頭一轉,少年立往東南方去路走了下去,一會便到了穎水西北岸。正待去往渡頭,忽見左側路上轉來數人,都是身材高大,貌相粗野,眉目間隱現凶悍之氣;穿著也都不倫不類;腰間包裹中隱隱凸起,好似藏有兵刀、暗器之類。  少年雖出身世家,入世不深,但人極聰明;又得過名武師的傳授,對江湖道上人的行徑,平日也曾聽師友說過。打量這夥人,決非善良之輩,弄巧就許是仇人的徒黨;便把身子往側一閃,意欲讓過。  這一夥共是五人,對少年本未理會;經此一讓,內中一個年約四十面有刀瘢的,見少年貌相行徑不似常人,不由得側身回顧盯了兩眼。又看少年生得猿背鳶肩,英姿颯爽,腳底頗有功夫,以為少年不是土著。黎明過渡,至少也在當地留了一半日,不問是同道或是過路朋友,都不會不曉得;當地人物規距,只一投帖,打過招呼早有傳知,怎會未聞說起?看此人又明明是個會家,當下由不得心中起疑;隨向同伴低語了幾句,冷笑著往渡口走。  少年見狀,危疑之際,未免怙惙。再看前面便是渡頭,因天色剛亮,一般行客商販俱搶頭渡,渡客著實不少,船也快開。先過去那五大漢,正往船頭走下;內中兩人,各用一雙怪眼瞟著自己,又正在交頭接耳,頗似不懷善意。情知不是好相識,如在平日,自負一身武功,也還不怕;無如昨晚剛惹了一場亂子,路上良友再三告誡;說對頭黨徒眾多,厲害非常,不得不加一番小心。暗忖船已滿載,何必與之同渡?來時曾見上流頭柳陰之下,有一小舟,何不去往那裡覓船另渡,省得和咋日一樣惹事嘔氣?念頭一轉,便把腳步止住。  船家本因客已上完,急於開走;再見少年不似要過渡的神氣,將篙一點,船便離岸。少年遙覷五大漢,面帶疑詫之容,互相交頭接耳,越料不懷好意;當下故作不知,依然徐步前行;等船走遠,忙由近側樹林中繞出,往上流頭走去。  到後一看,那船是只小漁舟,停在一株柳陰之下;柔條毿,低可拂水。樹側低泊舟處,有一片小空地,遍地雜草、野麻之類,高幾及肩。孤舟斜橫,空無一人;水面又寬,無法飛越。少年方悔適才平白小心過甚,引起歹人疑念,並還錯過渡頭;等他回頭,不知要候到幾時?適才又見船到中途,五大漢曾向船人耳語,分明蹤跡已露;便回來得快,還須防他暗算;來路又心正愁急無計,忽聽頭上叭的一聲。少年疑有變故發生,忙往左側閃避,定睛一看,原來是兩小團泥塊。不知何故,會在空中互撞擊成粉碎?沙土四下飛濺,雨雹也似散落下來,卻不見半個人影。心中奇怪,正在四下巡視,觀察來歷。忽聽頭上有人喝道:「俺爹走時,不叫你惹事;這客人又沒見他怎的,為何與他作鬧?」  少年尋聲注視,原來高柳之上,臥著一個短衣赤足、年約十五六歲的小孩。那株柳樹,粗約四五抱,高約五丈,枝條甚是繁茂。小孩用高枝上面柔條,結了兩個圈兒,分套頭腳;身體筆直,橫臥其中,鞦韆也似將人懸起。離地既高,又有繁枝密條遮蔭。,少年初到,只顧尋覓渡船,所以不曾發現。  行家眼裡,一看便知是輕功中的「仙人擔」,並還加上勁功中「鐵板橋」的身法。最難得的是用這麼細纖柔弱的柳條將人懸起,不特身子筆挺,竟能側轉頭來,朝著對崖大聲數說。不是軟硬功夫有了極深根柢,怎能到此境地!少年心中驚奇,方欲開口詢問,同時猛又聽著對崖另一小孩接口道:「哥哥,俺疑心他是昨晚那位老人家說的那話兒,怕要搗鬼呢,特意試他一試,如今知道是看錯了。俺爹回來,不要告訴,省俺挨罵。」  少年再循聲一看,原來離岸兩丈遠近,有一土崖;崖前也是草樹叢生,另外立著三四塊石頭。知道當地穴洞而居的人家很多,這兩小孩既在這裡,必與那船有關;就使不是他所有,也可以托他們領尋船主。心念才動,便見一條小人影子,由一塊七六尺高的天然石山後竄將起來。  身法甚快,只一兩縱,便到樹下;緊接著又聽呼的一聲,柳影微閃處,樹上小孩也自飛落。  少年見兩小兄弟俱似得過高明傳授,本就愛才;又當事急用人之際,說話甚是謙和,沒等兩小兄弟說話,便先笑問道:「二位弟台,年紀輕輕,竟有這好武功,請問貴姓?」  小的一個方要開口,給大的一個止住,搶先答道:「俺兄弟二人,一叫何成,一叫何玉。客人你只誇講俺,你的功夫也不錯呀!你貴姓?」  兩下這一對面,少年更看出何氏兄弟,二目神光飽滿,面有英悍之氣;與尋常頑童迥乎不同,越發添了喜愛。聽問貴姓,不知不覺脫口答道:「我叫孫同康,那有什麼功夫?」話才脫口,猛想起昨遇敵人,尚且未露行藏,如今尚在敵人勢力圈內,怎倒對兩個初會小孩,吐出真名?話出如風,無法再改,方悔粗心大意。  那知何氏兄弟,早在他未來之前,看出一點形跡,本就惺惺相惜。少年人多喜奉承,孫同康人既謙和,又恭維二小的武功,越發心喜;再聽說出名姓,何玉忙搶道:「你不必客氣,俺弟兄當你由渡頭繞到這裡來時,早看出幾分了。實不相瞞,俺剛才發那泥丸,並不是打你;不過看你來路、身法那快,武功必好,想試試你眼力。俺哥看錯,當我有心尋事,也發泥丸將它打落。不想你人真好,一點也不小看人。你適才東張西望,可是想借這船渡你過去嗎?」  孫同康還未答話,何成接口攔道:「你怎又多事,忘記爹爹走時所說的話麼?」何玉把怪眼一翻,答道:「哥哥你怕多事麼?你怕,俺不怕,何況還有那位老人家,他喜歡俺,肯幫忙呢。」同時,又朝乃兄使一個眼色,將小嘴往樹側一努。  何成似未理會,正色答道:「孫客人,這隻小船實是俺家的,俺爹雖不在家,俺弟兄均知一點水性,也能作主。送你過渡不難,只為俺看你來時,在往渡口的路上,好似犯了人家規矩;再不,便是這夥人要和你作對。俺弟兄也非怕事,無奈俺爹隱居在此,本就有惡人想尋俺爹晦氣,如何再和地頭蛇作對?」  「照說不能渡你,一則你這人很好;二則俺爹不在家,俺兄弟年輕,有點推托。這都不說,俺們還有一位大靠山,有了他在,什麼大亂子也不怕。可惜他老人家原說今早來的,天還沒亮,俺便守在這大樹上;直到如今,還不見這位老人家的影子。也許有什麼事耽延未來,你又非趕緊過去不可;否則等有人來打了招呼,就更不好辦了。」  說時,何玉已把纜索解下,催道:「哥哥,有什麼話,上船再說吧?」  孫同康本就心急,再聽兩小兄弟語氣,越發驚疑。料知不是善地,再遲必有敵黨尋來;便是這兩小孩也非尋常,敵黨情形必有知聞。覺著越早開船越妙,且到船上,再行探詢。聞言不等招呼,口稱多謝,腳一點,便往船頭上縱去。那漁船本來甚小,少年雖有一身好武功,水面上事卻從未弄慣;又當心虛情急之際,落腳稍重;何氏兄弟恰在此時,連索帶人一齊縱落。如非何氏弟兄是會家,幾乎將船側轉。就這樣,還晃了兩晃,才把勢子穩住。  船本隨波蕩去,孫同康立在船頭上,見何成正持槳要劃,忽聽答的一聲響,猛又覺臉上中了一下重的。一摸,乃是一滴水點,不知怎會打的生疼?再定睛一查看,由岸側叢草裡落下一根細長柳枝,正搭向船頭之上,那船便不再順流下淌。  時當汛期,水漲流急,只見船頭上激起來的浪花,滾滾翻翻,順兩舷兩側往前駛去;那船卻似定在逆流之上,便不再動。倉促之間,沒看出是何原由。又見何成,放了木槳,停手欲起;心方覺異,正想問話,忽見何玉笑嘻嘻朝著岸上說道:「你老人家甚時來的?俺弟兄守了一早,怎未看見?來了不露面,不放船走則甚?」  話未說完,便聽岸上有一老人聲口答道:「呸!你這個小鬼頭,我還沒有給你找到師父呢,先就說鬼話;你後來真沒看見我麼?你哥雖沒見我,後來你和他做鬼臉,已然知道,還要裝腔,以為拿頂高帽子給我戴戴,就沒事了麼?我昨晚為他找人,忙了半夜,就這樣酬謝我麼?」  「你兩弟兄,一個都不是什麼好玩意。借船這小鬼,越發可惡;既敢惹事,就該有膽子;也不想想,怎麼來的!尋人借船,原不妨事,就沒生著好眼睛;等主人上去,再上也不遲,冒冒失失往上便跳。我從放完了人家的馬,就來此地,想釣兩條魚來下酒;好容易有魚上鉤,吃他驚跑,如何能與干休?快對他說,他急我不急,快快賠還我老頭子一尾金色鯉魚,就放這船走,不然休想!」  孫同康循聲注視,見發話那人是個矮老頭兒,站在岸側叢草裡面;手持一根丈許長的柳條,枝梢一端搭向船頭。那麼柔細柳枝,竟和鋼鉤也似,將船搭住;一任洪波急流沖射,不曾移動分亳。估量適才臉上挨那一下水點,也是此老所為,不禁大為駭異。情知遇見異人,因忖口氣,除似有點訛人外,不像是有惡意,也不像是仇敵一黨。暗覷何氏弟兄,眼望著自己,微笑不言;匆迫之中,只顧脫身,也未詳審對方語意,忙接口答道:「我實是忙著上路,無心之過,老人家不要見怪。魚我設法賠還,我用銀子折價如何?」  話才出口,老頭子已由草裡走出,手中柳條一帶,船便傍岸,老頭也款步走上船去。這一對面,孫同康見老頭,穿著一件半長的黃葛布短衫,足登一雙舊麻鞋,手仍拿著那根柳條;身材奇矮,人也又瘦又干,清疏疏一部花白鬍鬚,瞇箸一雙小眼,看不出一點異處。柳條一去,那船立時順流淌去。  何玉搶過雙槳,微一撥劃,船便橫過,直指對岸,亂流而渡。孫同康早從身畔取出三兩多散碎銀子,未及開口,何玉側顧笑道:「昨晚俺便給你老釣了兩條鯉魚,足夠斤多重一條;再有孫客人送你的錢,足夠你老人家一醉了吧?」  老頭把小眼一瞪道:「小鬼知道什麼,我還替人取包子呢!能剩多少?」  孫同康方想:人稱自己矮崑崙,已是夠矮的了,那老頭竟比自己還矮,真乃少見。及聽出老頭意似嫌少,暗忖江湖上異人甚多,何不做個十足人情,隨口接道:「老人家如不夠買醉,銀子還有,只不叫我賠魚好了。」  老頭怒道:「你當我用柳枝釣魚,是訛你麼?適才眼看釣上,被你驚走,卻是不賠不行。不信,我先釣一尾,給你這不開眼的娃兒見識見識。」口說著話,手中柳條往水面一搭;跟著手往上一揚,便有一條長的三尺的黃鱔,隨手揚起,懸在空中,不住騰躍,亂掙亂迸,兀自不能脫身。  何玉笑道:「老人家,你釣錯了,是條黃鱔。」  老頭道:「我只叫這廝開開眼,我生平最討厭和蛇一樣的東西,誰耐煩吃它!你釣那兩條魚,留給你娘吃吧,我不要。前日所說那老友,本已多年不見,昨晚竟會無心相遇;他雖比我還窮,偏有兩個好徒弟供他吃喝;酒吃多少,也有人會鈔。我要走了。」說時,手早撈起,只一甩,便將黃鱔甩落;那做釣竿的柳條也隨手扔掉。  孫同康見這一老一小,都是那麼瘦小枯乾,生相醜怪,神情言動無不滑稽;暗中好笑,早想問姓名來歷,偏插不進口去。雖聽出老頭有了行意,因船已行至中流,水深浪急,其勢萬無回舟之理。正以為老頭也是渡往南岸,再行上路,沒有在意,何玉一聽老頭要走,忙把手中雙槳朝乃兄一拋,緊跟著,身形微縱,已到船頭,同時口中急喊道:「老人家,你答應的事呢?」  老頭回頭笑道:「這老花子,自從前些年收了一個姓楊的徒弟,不爭氣,去往凝碧崖現眼以後,覺著丟人,已然向我服輸;改了脾氣,不要你這樣淘氣小孩子。」頭兩句話才出口,人早由船頭上,往前一邁步,走向水上,人也沒往下沉落。那麼大的波浪,竟自從從容容踏著水波,如走平地一般,往來路西北岸橫渡過去。  孫同康見狀,大為驚異,忙喊:「老前輩,請暫留貴步!」說時遲,那時快!何玉一把未將老頭揪住,見人已離船,踏波而去,越發情急,口中急喊:「你老人家,說了不算,那是不行!」聲隨人起,腳登船舷,雙手合掌當胸,朝前面略微一伸;身子朝前一探,一個「魚鷹人水」的姿式,便全身刺入洪波之內。  夏汛期中,水色甚清。何玉年紀只士二三歲,人又生得瘦小,剌向水內,聲息全無;水性極高,整個身子沒向水面三尺以下。只見身子微一屈伸,雙手往外一分,雙足一蹬,立即竄出老遠,身法甚為靈妙。隔水望去,活似一條人魚,在水面下亂流急駛,好看已極。老頭仍在水面上緩步從容,並看不出怎樣快法;何玉偏趕他不上,相差老是尺把遠近。  這一老一小,晃眼到達北岸,仍是老頭先上岸;緊跟著,何玉也由水裡冒起,箭一般往上竄去。老頭也沒理他,逕自往上流頭坡岸間走去。何玉也不再發話,隨在後面,朝前急趕;一前一後,剎那間已走入叢樹之中,沒了影子。孫同康不禁看得呆了!  人去以後,想起真個糊塗該死,先前明已看出老頭是位隱跡風塵的異人奇士,結局仍是失之交臂。正在越想越悔惜,忽聽何成笑道:「快攏岸了!我看你從外鄉來此,前行路徑知道麼?」  孫同康聞言,猛想起老頭固是異人;何氏弟兄,休看年幼,也非常流。他既與老頭相識,想必知道來歷。先不回答,轉問道:「弟台與適間那位老前輩,相交多年了吧?」  何成笑道:「我弟兄也只相識得三日,問他姓名不說,要俺們叫他矮子。俺弟兄不敢無禮,只稱呼他老人家。他脾氣古怪極了,卻愛俺玉弟,說要替他找個好師父。俺天沒亮便藏在樹上等他,那知他來了好一會,就在樹底下,會沒看見;還是玉弟眼快,一到便自看出。本心是想請他助你一膀,所以初見時那等說法。玉弟使眼色,俺只做不知,仍給看破。看老人家對你,好似有點意思,但拿不準;他如不願管的事,任你怎樣求他,也是無用。俺知道的,也只這一點。於今你要上那兒去呢?可否說與俺聽?」  孫同康見何成意甚誠懇,料知無他,便說明自己要去嵩山尋人,大小兩路俱巳聽朋友仔細說明;只是適間往渡頭路上所遇五人,似非善類,不知此行有無波折?又問何成,走那條路好?何成道:「這樣問法才對!其實你的事不說,俺也猜出幾分;好些話都不便由我口裡說出。此行你走對頭谷口小徑,較為穩妥;不過你的對頭實在厲害。你走到谷口平帶,如有什麼事發生,自覺不可力敵時,那裡俺弟兄常去採藥,有兩三處隱秘所在,足可藏伏。你只今日能趕到嵩山雙松坪,或是雲林寺,就不怕了。俺早防到此,上岸的地方,便是入山小徑的起點,以免前半截在田壟間跑,被人發現。」隨將孫同康前說途徑,略為指點改正。  船已到岸,孫同康自是感謝心喜,一面殷殷執手,訂約話別;又以何家打魚為生,必甚寒苦,欲取包中銀兩相贈。  何成低聲推謝道:「孫大哥,休看俺家打魚為生,那是沒法子的事,銀錢並不短用;再說不久也快好了,以後相見日長。承你不棄,當俺好朋友看待,不是俗人眼睛,請你不要這樣。過幾天俺弟兄還要找你去呢。」  孫同康不好說明所去之處,外人不能前往,隨口應諾。本還想請何成將銀收下,嗣見何成面色已然不快,只得罷了。心中本甚喜愛這兩小弟兄,經此一談,越覺對方不特武功、水性過人,便是談吐神情也迥異尋常;極想結納,就便日後訪問那矮異人的行蹤。無如時延勢危,不敢多留;沒奈何只得致了謝詞,作別起身。才一上岸,何成把手一推,便將船撥轉,仍和先前一樣倒劃過去。  孫同康從來未去過嵩山,所行又是山僻小徑,崎嶇曲折甚是難行。尢其前半望山亭、兩路口等地,歧徑四出,不易辨認;一個不巧走入歧道,急切間休想出來。總算運氣,所遇何氏弟兄是名父之子,不特本領高強,嵩山更是常游之所,路徑極熟,指點清晰;否則這樣山徑,並無人家可以詢問;僅憑幾處山石林木之類充作標記,一個疏忽,便落網中了。  孫同康雖因昨晚所遭,和良友再三告誡,有了戒心;畢竟年輕膽壯,自恃武功機警,一點也不心慌害怕。初上路時,見遠近田隴,到處有人往來操作,還不肯快跑,仍和常人走路一樣,從容前行。直到走出三數里,上了入山路徑,農家田舍被山石林木遮蔽,在遠方消失,方始施展輕功,加急往前飛馳。經此一來,自然又耽延了好些時候。  在盜黨這一面,因昨夜孫同康傷人逃走,並將他最心愛的千里馬盜去,急怒攻心,恨如切骨,必欲擒回,致之於死;當時更發下羽令傳牌,偵騎四出。敵黨眾多,鄰近千百里內,爪子密佈。  那傳牌共有兩種,內中一種,是根小竹牌,長的兩寸,烙有火印,和水籌相似;非遇極緊要的事,從不輕發。一經發出,無論擒殺敵人,或辦什麼事,非成功不可;否則過了所限日期,奉命行事者和當地主持徒黨,均有嚴重處分。可是並不算完,一撥不行,又派一撥。甚或頭領吻夫妻親自出馬,遲早如了心願,才將此牌請回。傳遞之法,尤為神速巧妙,不消一日半工夫,便遠布千里以外;逃人除是飛仙劍俠一流,休想逃出網羅,毒辣已極。如非另有高人暗中愚弄作梗,上來便錯了方向,引上歧路,逃人早已被擒回去了。  其實孫同康所遇五大漢,雖也是敵黨中的健者,但均另有去處,無心巧值;就與同渡,只要不現出形跡,即使被看出是個會家,至多藉詞探詢幾句;照孫同康的機智也必能應付得過,並不妨事。偏因初經奇險之餘,有良友先入之言為主,又看出對方不是善類,無端讓路改渡,於是引起疑心。  幸而這五人,此時尚未得到發下傳脾的信息,規條又嚴;如在境內發現可疑人物,在沒有看出來人心意以前,不許無故生事;加以自恃太甚,以為對方一個初出道的嫩娃,還能有什麼伎倆?到處都有同黨,穎水兩岸更有好幾個高手;不生事是他運氣,如要生事,豈非自尋死路!自身有的會,忙著上路,理他則甚?一時大意,見船已開,在舟中略為談說;譏嘲了幾句,就此放過。如在平日,早令舟子回船,跟蹤上岸查探。再停片時,盜首便自省悟,心疑逃人故佈疑陣,將各路緊急傳牌一齊發下,這五人必然得信追截。就勉強渡過穎水,也早被敵人追上了。  孫同康那知厲害?沿途留心,不見五大漢的蹤跡,往來均是安善農商,並無敵黨追趕;未了再走上僻山小徑,心越放定。他腳程本快,走到中午便行抵嶺頭,那是去嵩山必由之路。再行三十里,便入谷口山峽。正順著半嶺上一條山路,朝前疾走;猛一眼瞥見,前面不遠一株大樹底下臥倒一人。  近前一看,那人身材甚是瘦小,穿著破舊,足登一雙麻鞋,卻是新的;在樹陰之下朝天仰臥,身側放著一根柳枝,卻將所穿舊葛布衫前擺撩起,蓋住頭臉;露出一排又瘦又干的胸肋骨,窮得連件小褂都沒有。知道由此去嵩山,尚有一百多里路;常人腳程,不問是來路是去路,半日光陰決趕不到當地。這窮漢必從遠處連夜奔馳而來:想是行抵此間,疲勞已極,倒臥在此;又恐蚊蠅飛蟲煩擾,故用前擺將頭蓋住。似這樣顧頭不顧身,卻也可笑。  因見那人瘦弱窮苦,意欲喚醒周濟;及聽得鼾聲震耳,知他困極,自己又急於當日趕到嵩山,去應友人之約。孫同康便由囊中取出幾兩銀子,放在窮漢平攤的右手之上;又恐別人走過發現,偷取了去,便將他衣襟拉出,搭向上面;再尋一小石塊,壓在一角,以防風吹現出。匆匆弄好,仍舊前行。往前走了幾步,猛覺腳底一絆,其硬如鐵,腳骨絆得生疼。去勢太急,忙中收不住勢,直竄出去丈許遠近,幾乎跌倒。  孫同康曾得名家傳授,身手輕靈,又煉就極好目力。所經均是平坦途徑,並無樹根石塊之類阻礙,這一絆又在腿際,真似有什麼東西,或有功夫人的腿腳,等自己過時,冷不防由橫裡突伸過來絆這一下;否則走勢甚猛,如是現成樹根石塊,早被毀折,踢飛起來。料知有人暗算,不禁大駭,趕忙縱向一旁,定睛四望。除來路相隔已有兩丈的大樹之下,所臥窮漢仍是原樣熟陲,絕對不像敵人外;餘者不論人獸蛇蟲,俱無蹤跡,平坦空曠,亦無異兆。適才雖被絆竄出去老遠,應變頗速,動作甚快,不問那東西是人非人,斷無不見形影之理。又仔細查看了一下,終無跡兆可尋;只得戒備著,重又加急前行。  等到走出里許,孫同康越想越覺事有蹊蹺:憑自己目力、武功,就是黑夜,前路有什麼阻礙,也能看見,何況白天!想來想去,只有樹下窮漢相隔最近,或者是他所弄狡膾。但是自己初次出道,此人素昧平生,並無仇怨;要是敵黨,又決無只絆這一下就此拉倒之理。再者,當時應變甚速,足才立定,便即回身查看;明見此人酣臥樹下,原樣未動。真要是此人暗算,這一絆一踢有好幾百斤力量,連自己腳尖和腿腕等處都被撞得生疼;尋常腳腿固禁不起,非斷必傷;就算對方一個會家,初次相遇不曾交手,即使看出自己是個能手,也想不到會練過金家「飛鷹十七式鐵手腳」的獨門秘傳功夫。怎會撞上之後,若無其事?邊想邊走,實想不出是何原因。  一會,又覺那人所著衣履,和身材的矮小乾枯;想起穎水借渡時,所遇用柳條釣魚,末後踏波而渡的矮老頭,頗與相似;只惜頭臉被衣服蒙住,不曾看出。不禁心中一動,疑是先遇異人,故意相戲。所經恰是一條嶺脊,再往前行不遠,便入山峽。細尋路望去,適才所經山麓,林木無多,天氣清明,一眼望出老遠。細一查看,只剩那樹矗立當地,樹下所臥窮漢已無蹤影。  只與前路並行的斜側面林莽之間,似有三數人影出沒隱現。因那一帶,山勢縈迴,地形低窪,林莽茂密,風露未晞,陽光剛照上不久;到處煙靄霏微,霧影浮輝,彷彿有帽影衣角顯露其間,也只閃了兩閃便不再見。當時他心目中,專注在穎水岸側所遇矮老頭,與樹下蒙面而臥的矮瘦窮漢,是一是二?僅僅覺得那出沒煙霧中的三數人影,行動迅速,有異常人,並未往下細想;略為觀望,依舊加急前行。不多一會,便走下峽谷中去。  這時旭日照空,山光明麗;相隔去嵩山少林寺只有五里途程的五乳峰,已不甚遠。休說去往良友所說之地,便趕到五乳峰和少林寺兩處,也不妨事。一路仇人並未追躡,可知是自己多慮,上了歧途。眼看不久到達地頭,心情大為鬆快,覺著飢渴起來。猛想起昨日見那酒樓包子好,本已定做了幾十個,錢也付清;說好今早往取,準備作入山時路上充飢之用。不料一時仗義拔刀,陷身惡人網內;幸得好友相助,半夜裡盜馬飛逃。彼時情勢萬分緊急,除隨身小包裹,是好友由店中取來外,那還有心緒再管吃的?誰知山路荒僻,過嶺以後,連登高遠望都看不到一點人煙;此時飢渴交加,縱有銀錢,也無買處,只好先尋一點水喝。  正打算尋覓山澗取水,忽見一群山雞,由左側林莽中突然飛起,往右側山坡後急竄下去;好似原伏之處,突然受到外來侵擾情景。孫同康孤身行路,又聽人說,這條路上,不特強盜出沒,便是虎狼蛇獸也時有發現;忙朝那群山難飛起之處,回頭側顧。  原來那一片地勢較低,野草雜生,甚是繁茂;高林灌木,綿延不斷。乍看上去,並無異狀,細一注視,果有一簇林草由遠而近,往自己這一面不時閃動過來;其勢特急,彷彿有什麼東西,在草林裡行進。先當是猛獸蛇蟒之類,還未十分在意。正邊走邊回顧間,那東西忽然走過一片疏林,現出身形,乃是七個壯漢;全都是手持兵刃,一身勁裝,神情匆遽,腳底甚快。他再定睛一見,在渡口所遇五大漢,俱在其內;並還添上了兩個,看去身手矯捷,尚在五大漢之上。料他們多半是為追趕自己而來,打量著不但眾寡難敵,而且又當長路奔馳、力乏飢渴之際,不由心怯。忙往路側大樹後一閃,一面審度形勢,暗打主意。  總算還好,所在恰是峽谷中間的一條附壁岡脊,路寬丈許;靠外一面,儘是一株接一株的槐柳之類,又長著不少野麻,高可過人。他身材矮小,由下望上,不易發現;即使他居高臨下,如非走向崖畔,觀看不出,料著還不妨事。籌思之下,覺得前進必與敵黨斜路相逢,不如往後退走;等尋到泉水,解渴之後,再作計較。  時正口渴心煩,孫同康以為易進為退,已與敵黨背道而馳,當可無礙。因來路並未發現溪澗,雖然要等些時才能上道,但後退多了,總是冤枉,便只退行了里許遠近。正侍覓路往側面尋去,忽由一株古樹後面發現一處斷崖缺口,一面斜對著一片盆地,便是剛才七敵黨的來路。  缺口左側,亂石草樹之中有一巖凹,彷彿幽深,也未進去;缺口右側有一山夾縫,繞將過去。見有一小徑可通峽後,也是一片山凹,只沒先見盆地寬大;前面並有一橫嶺擋住,好似無路可通。當時他急於求水,逕往那條小徑走了下去。先當低窪之處易尋水泉,到後查看,那山凹僅右巨畝方圓一片盆地,四外山環嶺抱,俱都高不可攀。下面卻是怪石羅列,野花盛開,細草蒙茸,幽芳襲鼻,景物頗有幾分清趣;不似先見盆地,草莽叢雜,令人望而卻步。只是水仍不見一滴,並且除來路小徑外,山均壁立陡削,更無出路。  他心中老大失望,口渴愈發難耐,勉強尋到對面嶺腳,發現一條小溪,已然乾涸。知道這類小溪,多隨山洪漲涸,既有此溪,水源必不在遠。細撥溪草尋視,果然發現兩處濕泥,不禁生了希望,便沿小溪尋去。  尋到盡頭處一看,竟是來路左側一片危崖之下,果然下有水潭;只是早已乾涸成了污泥,因被大片怪石擋住,先未發現。仰視危崖缺口處,居然還有水泉零星下滴,足可用以解渴。孫同康先頗高興,精神為之一振;再一查看,竟是可望而不可及。  原來那危崖,壁立二三十丈,綠油油滿佈苔蘚,無法攀升。下面泥潭大有一畝多,率性乾透,也可立在潭底,仰承泉滴;偏是一潭極深的稀泥,無法令人立足。他想了又想,終是望梅止渴,無法到口。立望了一會,實在渴得難受,才想出一個夯法子:身立潭左,端詳好了對岸落腳之處,仰覷殘泉下滴,似飛鳥銜食般,仰面張口縱將過去;稍停再用同樣方法,縱將回來。  那泉源已將乾涸,只剩一些殘泉細流,稀落落時斷時續往下滴去;再加山風吹動,落勢不穩,並非降在一定地方。潭面又寬,孫同康既要顧到上面,又要防到下面,仗著武功有根底,雖未失足;無如泉滴既少,又有風吹,有時迎撲一個正著,還能得到一點殘滴沾潤;一個不巧,不是撲空,白費許多氣力心思,便是打向頭面衣服之上。幾個來回縱過以後,仗著泉滴甘涼,渴雖少解;連夜跋涉之餘,本就腹饑,再一劇烈勞動,肚子益發餓得難受起來。  當時他一賭氣,暗罵自己真騃!先遇五人素昧平生,無仇無怨,焉知不是行路的?就算是敵人黨羽,憑自己的武功腳程,也並非不能應付。怎從昨晚一來,便成了驚弓之鳥,怕起事來?先如上路,此時也快到了。平白耽延時刻留在這裡,受這活罪不說;此時饑疲交加,真要遇上對頭,反倒難辦。那七個匪人已早走遠,還不上路,留在此地作什?正打算緩一緩氣,起身上路;忽聽崖壁裡面有人說話。心中奇怪,站在潭邊側耳一聽。  只聽一個極粗暴的聲音說道:「這事真怪,方才明明看見那小賊往前正走,大哥看出他腳程不慢,特地抄小路趕了下來,滿想到大鬆口準可截住,怎會不見呢?」  另一個山東口音的說道:「適才趕到黃牛巖時,如若依我登高一望,他無論走向何方,絕跑不出老九那雙怪眼;偏你粗心,認準這廝走的是去五乳峰的道路。在他以為由小路走,又抄道,又背人;那知這三條路通沒岔道,我們走的這條路,外人不知。再說,必須經過老五那裡,外人也不能隨便通行。當時懶了一懶,我想必是我們由淺水灘經過時,走向享林裡,給他看破行蹤,生了疑心。不過照這廝昨晚的口氣,非去少林寺不可;退回來路,遇上我們的人固是送死,改路也沒個辦法,此時不知閃向何處?寨主的脾氣,大家都知道的,這廝手底雖還來得,昨晚已有人和他接過,並非我們幾個人的對手;要被滑脫,如何交代?何況這次又丟了他最愛的那匹好馬,誰吃得住?」  前一人接喊道:「大哥話固不差,可是我們先前並不知道昨晚的事;只在過渡時,覺著這廝形跡可疑,為什麼好端端快要上船又縮退回去?直到路上接到飛鴿傳書,方始得信;立刻會同五哥,往望台看明去路,追將下來,小賊業已走遠。焉知不是他腳程太快,此時已然投向少林寺,我們沒有追上呢?固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真要尋他不到,只有落腳地頭,我們回報寨主,派人去和少林寺要人,料他們也未必敢得罪我們。」  孫同康一聽,這伙仇敵,竟連自己先前所要投奔的少林寺都不在心上;饑疲之餘,自非其敵。心方驚恐,忽聽另一人接口罵了句「不要臉!」話聲蒼老,好似上了一點年紀的人。緊跟著,便聽有三數人,由近往遠,急縱前去之聲,底下便沒有聲息。摸不清是怎頭路,當時不敢出視。等了一會,再聽不到別的聲息,好似人已走去;接了一點殘泉餘瀝,口渴稍解,肚子卻更飢餓起來。又等了片刻,覺箸飢腸雷鳴,實忍不往;只得把隨身軟乓器解下,暗中戒備,試探著順來路繞走上去。  見那地方,果是適才來時所發現的崖洞,地勢隱僻。洞口迎面丈許,有一片兩丈高的怪石,恰將正面遮住;兩側松杉矗列,叢草怒生,不走近前決看不出;只由崖夾縫上落,卻極易發現。洞口內有一盤石,旁邊列著兩塊尺多高的石塊,可以坐人。遙窺石上,還放著一把酒壺,和一篾盤包子。孫同康心疑有人在內,不敢妄入,仔細傾聽,終無動靜。再由石旁掩向正面一看,侗並不大,一眼可以望盡。後面洞頂還有缺孔,陽光自上斜射而下,光景並不黑暗。枉擔了好些心,全洞空空,那有一個人影!  為防萬一,先縱向外面經行之路,往來去兩面攀高查看。僅去路方面,有一處是高林危峰阻蔽,只能看出十里左近;右側洞壁後面窪地,峰嶺高險,無路可通而外,俱可望出老遠。到處靜悄悄的,見不到一點影跡。飢渴之下,難得洞中遺有現成酒食,忙即縱落,趕進洞內,就向石旁坐下;一摸包子,甚是新鮮,底層包子還有餘溫,似新出籠不久。拿起一個,正要往口裡放,忽想起生平耿介,不輕取予,怎到飢渴之時,竟會偷吃人的東西?  他念頭一轉,手剛放下,兀自聞得酒香,和包子裡的蔥肉香味,直往鼻孔裡襲來,由不得饞吻大動。繼一轉念,空山無人,相隔城鎮又遠;適才明聽敵人在此聚議,後來不知有何急事走去,顧不得吃,遺忘在此。既是敵人之物,吃他兩個何妨!  孫同康出身世家,文武雙全,素常光明磊落;雖料是敵人之物,上來還不肯多吃,僅想分他們兩個,略為點饑便罷。那知饑者易食,入口香腴,含量素大,三兩個包子如何能夠?心想反正敵人遇上必不干休,此時何必拘這小節,先吃飽肚子恢復好了體力再說。於是不再客氣,連酒也一齊享受,一路大吃起來。為恐敵人趕回,急於吃飽上路,邊吃邊往洞外留神傾聽。不多一會,便吃了十之八九,飢渴頓止。又歇息了些時,精神體力重又振起。暗忖適聽敵人語氣,明在窮追自己,怎會帶了酒食來,卻又不吃,留與自己享受?越想越氣。好在仇敵所遺,樂得充飢。  飽餐之後,體力已復,他正打算把余剩的兩個吃完上路,猛聽有人「梯他」「梯他」,拖著鞋底從來路匆匆走來。驚弓之鳥,知道出去必與來人撞上,意欲看清道路再說。剛往壁角一閃,來人也行抵洞口;且不走進,面向外自言自語道:「我老頭子半月以來,通沒吃頓飽飯,今天偏走好運。先在路上打地鋪,遇見一個小騃子,送了點銀子與我;隨後又往城裡,冒名頂替,把人家花錢定做的包子蒙騙到手;又和別人討了半壺酒,準備在這裡打尖,再回山去,尋白矮子的昔年老伴,磨他請客。」  「我向來愛這小窟窿清靜,每次騙來酒食,怕白矮子搶嘴,總是躲在這裡來吃的時候多。那知今天剛走到這裡,便遇見三條野狗在裡面亂叫,我怕小騃子冒失走來,被狗咬死;只顧追狗,又怕帶在身邊麻煩,把包子和酒都存在這裡。如今狗是追跑了,可是一條也沒有打死。再說,前面還有幾條等著呢!那小騃子又不開眼,白矮子再要看他不上,早晚不成狗口裡的食嗎?這卻怎好?」  說著說著,那人忽然一屁股坐向當地,好像是尋思什麼的情景。  孫同康聞言,才知那包子和酒,竟是來人所存。聽口氣,人家也藉以充飢。先當敵人所遺,全給吃光;空山之中,無法買來賠還。生平自愛,不輕取予,怎適才這等不檢點,拿起就吃?本主正攔門而坐,拿什麼話和別人去說?深悔冒失,又急又窘,也未細詳對方語意。待了一會,覺得只顧僵在洞內,也不是事。再一詳視來人,是個瘦矮老道。不禁又想起清晨渡穎水前,所遇用柳條釣魚,後來踏波而渡的,也是一個矮瘦老頭;背影身材以及衣履色質,與此人無不相似。  孫同康暗忖:如是此老,正是求之不得;即便不是清晨所遇異人,丈夫行事,須要光明。酒貪既非仇敵所遺,便應與之明言,告歉賠還才是正理。念頭一轉,立由老頭身側背過,繞向前面一看。那老頭雖然身材矮瘦,衣屨也有好些相似,貌相卻較清癭,與清早所遇異人迥乎不同。只得躬身施了一禮,陪笑說道:「老先生貴姓呀?」  老頭把一雙瞇縫著的細長眼睛,朝孫同康上下細一打量,冷冷的說道:「你這娃兒家,好不曉事!無故問人的話,你准認得我老頭於是誰麼?」  孫同康聞言暗笑:我如認得,還問你姓作甚?對方詞色雖然不遜,無奈吃人東西理短,仍自陪突道:「先生不要見怪,我因趕路心急,忘帶吃的;行至此間,飢渴交加,無心中發現洞中石上放有酒和包子......」話未說完,老頭倏地跳起,指臉急口問道:「你,你,你把我要人命的東西吃了麼?」  孫同康見老頭情急之狀,越發不好意思,羞得臉漲通紅,忸怩應道:「我實是出於無心,當時曾登高四望,並不見有人跡,只當遊山的人遺留在此。又當飢渴難忍之際,心粗疏忽,做出沒品行的事。人地生疏,無法買回奉上;只好奉賠幾兩銀子,請老先生多多包涵,恕過這不知之罪吧!」隨說,隨取了一塊銀子遞過。  老頭先是在旁插口道:「你這娃兒淨說假話,你如當是遊山之人所遺,也未必肯吃它了。」孫同康把話聽完,他接口又道:「其實幾十個包子所直不多,何況我還是白得來的,原是小事一件。再說我老頭子素來愛做好事,肯提拔人,救苦救難;如任你餓著肚皮,有甚力氣去逗狗熊玩呢?你這塊銀子,是賠給我買包子的麼?」  孫同康見老頭面轉喜容,匆促之間也沒細辨對方口氣,以為給錢便可喜了,口答:「正是,諳老先生不要見怪。」方自暗喜,不致糾纏;老頭已把銀子接過,拿在手裡,掂了掂分兩,忽然笑道:「我把你不開眼的小鬼,不論走到那地,總是拿錢當先;彷彿天底下只要有錢就好,沒有錢辦不到的事。這銀子要當包子用,你把他吃下去,也不用偷了。別的不說,只要有這牙口,我就不要你賠。沒告訴你,我此時餓得心慌,再沒東西吃,就要犯羊角瘋嗎?我正餓得難受,你卻教我啃銀子,分明成心嘔人,真氣死我啦!」隨說,揚手就朝他臉上一掌打來。  孫同康武功頗有根底,平日那快身手,不知怎的這一掌竟未躲過;「拍」的一聲,脆生生打了個滿臉花。不由也有了氣,心想有話好說,為何動手打人?怒火剛往上一撞,繼一想:本是自己不對,對方又在餓極之下,情急拚命,自所難怪。一個窮老頭子,何值與他計較?只得一面後退,口中說道:「老先生,我不知是你的東西,事出無心,空山之中無從購買,你便打死我,又有什麼用?此山我是初來,人地生疏,無計可施;莫如我再添送你一點銀子,你自己想法買吃的去。如因餓極無力,行路艱難;如是去嵩山五乳峰的道路更好,便一繞走點路,只能買到吃的,我便送你一程也不妨事。你意下如何?」  老頭哈哈大笑道:「你倒說得好,泥菩薩過江,自身難保;你自己都未必能有本事走到地頭,還要背我?再說憑你那兩下子,准背我得動嗎?我叫你不要一來就動銀子,你偏不聽,透著你有錢似的。越想我越有氣,不教訓你,你也老改不了。」隨說著話,提手又是二掌。  這次孫同康因老頭瘋瘋癲癲,語漸激烈,早留了神;及見老頭越說越有氣,趕急閃架時,不知怎的依然沒有躲開,仍給打上,反而打得更重了些;半邊臉疼得火辣辣,腫起老高。便是泥人也有土性,正欲喝問,話未出口,老頭忽然急喊道:「不好!我要犯病。」話還未了,單腳跟立在地上,旋風般滴溜溜運轉了兩轉,倏地手撈前襟往頭上一蓋,跟著身子往後一仰。孫同康一把抓住,老頭人已叭的一聲,仰面朝天,跌在地上人事不知,羊叫一般哼將起來。  孫同康先只當老頭發了羊角瘋,因聽先前一餓就要犯病之言,覺著老頭孤身一人病倒荒山,如若丟下走去,難免不飽虎狼之口。加以這一病倒,證實前言,可見適才打人,委實是因情急拚命;這一來反把怒火消去,只沒個解救之法。正在進退兩難,打不起主意,一眼瞥見老頭嘴裡不住的打呼嚕,把臉上蒙往的衣服前襟沖了個起伏不停。猛想起來路嶺側樹下,所遇蒙面而臥的怪人,正與此人相像。  當時只當是個尋常行路的窮漢,還給他留了一點銀子。那知走不多遠,恍惚披人用腳絆了一下,幾乎跌倒。憑自己的本領,休說平地,便多崎嶇難走的路,也無絆跌之理。後來想起奇怪,曾疑心是樹下怪人有意所為;無如走出已遠,登高查看,人已無蹤。適才匆促之間沒有在意,此時想起前情,再一細看,不特身材衣著如出一人,連那用衣蒙面和仰臥的形態,都與前人一樣,只面貌不曾見見過罷了。自己腳程本快,心急趕路,自更迅速;途中回望原路,此人並並趕來。  再聽他說,曾往城內蒙取了包子,方始走來。自己黎明渡河,一直加急飛馳,並無停歇,並是避敵耽延,也只半個時辰;此老竟能往返城中。就算他不似自己避人繞越,也要經過兩路口、大小郭村、飛雲堡、連山橋、小口、嶺頭等地;來去好幾百里,包子鋪內多少還耽擱;除非會飛,那有如此快法?如說是假,那包子味道明明與昨日所吃一樣,並且還未冷透。莫非此老和穎水所遇,同是異人不成?  再一細看,那病相明明是真,實不見有什麼異人之處。又疑人是高人,只生這樣病,就此丟下一走,心實不安。反正同路,身子這等瘦小,便背走了,也不吃力;就便還可試他一試,等尋到前面,有人家水泉之處,再作計較。  孫同康想了想,把隨身小包軟鞭繫好,扶起老頭背向背上。先覺甚輕,還在暗幸:照此輕法,就尋不到人家,也可背往五乳峰去求救。那知繞向洞外岡脊路上,走出沒有幾里來路,背上分兩漸漸加重。先還當是行路力乏,未背慣人所致;救人救到底,何況事由己起,就多為難,也須背了同行。那知又往前走了幾步,到一地較空曠的疏林以內,竟是越背越重,通體汗流,連慢走都正艱難。心中奇怪,方想老頭莫非有詐?忽聽腦後哈哈怪笑,震耳欲聾;不禁大吃一驚,連忙回顧。  原來老頭本是呼嚕亂響,雜著一片羊叫,忽然怪笑了一聲,人卻未醒,重又呼嚕亂喊起來。他正想放下,試探真假,就便緩一緩氣;放時,覺箸老頭輕得簡直沒什麼分兩,不知背在身上,怎麼會那等重法?記得前襟已經代為放下,不知怎的又會蓋向頭上?孫同康心裡不由越發驚奇。  二次又把前襟揭起一看,仍是面如土色,牙關緊閉,雙目微瞪如死。試用細草朝他的眼睛和鼻孔裡拂探了兩下,連眼皮都未眨一下。看來真個已經犯病暈死,好生愁急。  想要重背起來上路,那知老頭先前身軟如棉,任人擺弄;第二次再背,不特全身僵硬,臥在地上和生了根一般,孫同康那大力氣,竟不能移動分毫。方覺有異,忽見老頭喉中怪聲忽止,喘吁吁低聲說道:「該死的小鬼,我正犯病,快不要動我。一動,我活不成,還在其次;那些狗熊也玩不成了,多麼可惜。我雖犯病,心裡明白,你方纔如不動我,到時自會醒轉;你這一背,白害我多受好些時罪。再走一段,我就死了。我口說不出,心乾著急,壓得變成一塊石碑,壓得你走不動,只好放下。怎麼你又要背?想謀害我老頭子麼?等我醒來不要你的命才怪。」  孫同康心正煩亂,見老頭醒轉發話,甚是高興;也不想想已經犯病,失去知覺,如何還能用千斤大力法壓人?聞言以為老頭氣忿頭上,打算安慰幾句。  老頭忽又後悔道:「我罵你駝石碑還不要緊,怎把我醒來要你命的話也說出來?意害怕逃走,這裡狗熊又多,無人守在旁邊,準定跑來把我吃了,這不是自己找死嗎?這病又急不得,一著急,再犯比先前更厲害,不死幾條命不完,這卻怎好?」  孫同康見他說時雙目上翻,喉中呼喚亂響,又是先前犯病神氣,忙安慰道;「老先生放心,此事實怪我不好,你不回醒,我決不走如何?我雖不才,對付幾隻野獸,還堪自信,決不會使你受傷的。」  老頭強掙著冷笑道:「憑你那兩下毛手毛腳,要對付幾隻狗熊麼?那還早著呢!」說到末句,緊接一聲:「不好!」兩眼一翻,口中呼叱亂響,人又犯病死去。  孫同康早見這種情形兀自覺得奇怪,當下決心不問老頭醒後是否高人,也決不與計較。滿擬老頭已能發話,只自逆他發急,心氣一平,少時不會復原。見狀惶急,剛喊了一句:「老先生,千萬不可氣急。」忽見老頭前襟無風自起,重又搭向頭上,和先前一般神氣,心又一動。猛聽身側不遠,有人連聲喝道:「小狗在這裡了!」聲隨人到,日光之下,同時瞥見兩片寒光帶箸兩絛人影,由斜刺裡樹林之中飛縱過來。  孫同康從小好武,至今猶是童身,軟、硬功夫均得名家傳授;耳目靈警,應變神速,知有強敵到來。聞聲首先縱開一旁,一手忙取下身帶軟鞭,一手捫了捫暗器,口中大喝:「且慢!」一面注視來敵。見來者兩人已自縱落面前,另外還有一人跑來,只一紫面身材較矮的,沒有見過;前面大漢正是渡頭所遇敵黨,分三面站向身前,各用兵刃指著自己。其勢洶洶,大有一觸即發之勢。不禁冷笑一聲,喝問道:「我與你們無仇無怨,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,不可乘人於危。我在中途遇到一個剛才認識的老先生,現犯羊角瘋,病倒在地;休看你們人多,便憑本領,來定高下存亡。只是這位病人與我並無淵源,實是初遇,連姓名也不曉得;你們卻不可傷天害理,乘人於危。還有你們來歷,不敢說出便罷;否則,說明再打,也還不遲。」  內中一個一臉橫肉、紫面刀瘢的怒喝道:「你不是自稱姓岳的小狗麼?不問你姓名真假,是什麼來路,本無仇怨。我家寨主寬宏大量,就你不懂本地規矩,念在你是外鄉來的無知小輩,也不值和你計較;你偏多管閒事,有人在旁打招呼,你也不聽,反傷了我們的人。」  「寨主見你太過狂妄無知,無異上門欺人,這才出手。被擒之後,寨主見你會點毛手毛腳,是條漢子,好意收你為徒;偏不知好歹,出口不遜,又將旁立弟兄打傷了兩個。恰巧來了兩個朋友,便宜你多活此時。你單人逃走也罷,竟敢膽大包天,把寨主愛馬小白龍盜走;行時使出聲東擊西的詭計,以為可以逃脫。那知到處都有本寨弟兄,開頭雖然受騙,一會發覺,一聲令下,不消個把時辰,多遠也能傳到,插翅也難逃走。」  「現在查知你並不姓岳,連往洛陽訪友都是假話。本應當時殺死,因寨主料你是個有心尋事的奸細,吩咐擒回,拷問明白再殺,才容你再多活半日。你的真實姓名來歷,到時不愁你不說,暫時我也不問。你說我們倚仗人多,還要殺你同行病鬼,真是放屁!別人奉令行事,他們怎樣對付你,我不管;憑我金氏三熊,擒你這樣的小狗,還要人幫麼?」  孫同康原因敵人勢盛,後面還有來的,恐連病人一起傷害。又想那老頭會千斤大力法,就不如自己所料,本領也必不差;多待上一回,如能挨到老頭病好回醒,豈不多一個好幫手?一聽自稱金氏三熊,想起好友齋良,曾說對頭手下金氏三熊,和一個使判官筆又精地趟刀,名叫「十八手追魂太歲」姚旺的最是厲害。難得他肯單打獨鬥,正好再拿話拖上一會,一面乘機把他引開。便不等話完交手,故意冷笑一聲,攔道:  「我名孫同康,我師父湖南善化大俠羅新。實是你們那些無知爪牙欺人太甚,因而生事,本無仇怨。你既肯單打獨鬥,不傷我這生病朋友,足見高明。你們要我回去,只要打得過我,也非難事。不過我知金氏三熊,最享名的一個名叫神刀七煞,又叫紫飛熊,雖然極惡窮凶,心狠手黑,武功卻是不弱,可是你麼?」  孫同康經人指教,一見紫面刀瘢自稱金氏三熊,便知他是老二,故意如此說法。金氏弟兄中只老二性暴力猛,有人無我,弟兄間各不相下,凶橫已極,卻喜奉承。這幾句話正抓癢處,自覺威名遠虐;又知羅家門下不是好惹,如非寨主令嚴,要是自身的事,早借此收風交朋友了,便答道:「你果然是條漢子。既這樣,我們也不難為你,只你必須隨我回去;寨主見你是羅家門下,也許交個朋友,不去卻是不行。」  孫同康口裡問答,暗中留意觀察,聽得老頭怪吼之聲更急,雜以痰喘,病勢反倒加重得多,其勢不能再延若下去,無奈何只得笑答道:「恐怕沒那些容易罷?我那邊空曠處領教如何?」身隨人起,一縱三四丈高遠,往側面空地上斜飛出去。身還未落,似聽耳側有人說道:「早該這樣,逗幾條狗熊,也費這多口舌!」心中一動,人已落地。  旁立兩盜黨,見二人只管問答,早已不耐;無奈二熊性暴剛愎非常,凡事專斷,不許過問,正在忍氣靜聽。忽見敵人驟起,疑心乘機欲逃,暴喝連聲,一同趕縱過去。剛把兵刀一揚,二熊也自縱到,大喝:「由我一人交手,素來說話,永無更改,如打不過,你們再上,省他說我以多為勝。否則,休怪我嘴直傷人,誤了時限,都有我呢!」  兩盜黨一名天狗星王德,一名雙刀小花榮吳開泰;未及答話,忽聽身後有人發話道:「不要臉的狗賊,打不過,便改車輪戰,還說不以多為勝呢!」  兩盜聞言,以為對方還有幫手在側,忙即循聲回顧。日色漸斜,疏林晴日,天氣甚好。只先見患羊角瘋的病人仍臥地上,痰喘不已,此外空無一人。大家都聽得當真,知道此人必定是個勁敵。金傑話已說出,不便為此破臉,料定孫同康未必是他對手;金傑真要不勝,後面助手也必趕到。然後合力上前,將人擒回,還可以堵上金傑的口,減他氣焰,少出平日惡氣也好。便向左近搜索過去,一面打呼哨,招呼同黨前來會合。  孫同康和金傑也動起手來。那金傑手使一柄寬刃厚背的鋼刀,甚是勇猛。孫同康看出他力猛刀沉,自己所用九節十三環軟鞭,雖得高明傳授,用百煉精鋼精心特製,把手內設有機簧,一旦使用起來,端的可剛可柔。鞭梢上更附有兩寸多粗、四寸多長、前鋒尖銳,專破外家氣功的棗核形鋼球,解數精奇,變化無方;平日未遇敵手,也頗以自負。無如曉夜奔馳,不曾停歇,恐鬥久了不免力乏;敵黨又眾,昨日固然此鞭未帶身旁,又吃了人多的虧,畢竟內中有幾個都是不常見的能手。金氏三熊成名人物,必有幾手殺著與過人之處。即使打敗,身後還有不少黨羽;上來佔勝,定破圍攻,反易吃虧。必須沉穩了氣,等到老頭醒來;就不同仇敵愾,也可相機行事,或能耗出一點生路。不過對方人極驕狂凶橫,也須給他看點顏色,挫上一點銳氣。念頭一轉,故意賣個破綻,一個飛燕穿雲,往斜刺裡縱去。這一縱躍,差不多有兩三丈高遠。  金傑久經大敵,成名多年;兩三照面一過,早看出對方並非弱者。明知暫時難勝,只為素性剛暴,喜單打獨鬥。話已說出口,無法改悔,心正急怒;忽見一刀砍去,敵人揮鞭一擋,好似氣力不濟,手臂已被震酸,手忙腳亂,慌不迭往側縱避神氣,不由高起興來。暗忖:  「敵人雖然輕功甚好,縱躍輕靈,怎奈我金家獨門「連珠蓋花三十六手快刀」,只一使上,便一刀緊似一刀,潑風也似,手法神速狠辣。本給你逼住,所用軟鞭又長,急切間還不易全數施展;這一賣弄輕功,豈非給我機會?不問你這一退縱是真是假,有無詭計,都是自投羅網。如非頭子定要活口,休想活命!」  說時遲,那時快!雙方動作皆速,身隨念動,早追蹤趕將過去。  武家對敵,應變瞬息,動作如電,緊湊非常;最忌門戶大開,授人以隙。這等縱法,休看居高臨下,一則縱得太高,上落耽延;二則身子懸空,無從著力,難於變化;敵人卻在實地上面,或施暗器,或是覷準要害,伺隙而動,實有好些吃人虧處。不是情急脫身,冒險縱逃,輕易不用。金傑滿擬敵人弄巧成拙,縱不舉手成擒,但獨門刀法一經使用,定殺得對方手忙腳亂,無法應付,終於受傷倒地。  那知孫同康存心使他上當,故作情急防身,又似吃那一刀將鞭盪開,無法收勢情景。就著那一鞭之勢,暗中運足力氣,隨手將鞭舞起。剛剛凌空下落,還未到地,金傑已自趕到;為想生擒,易砍為拍,一扁刀背「枯樹盤根」,照準孫同康雙腿打去。因料對方未必易與,假使一刀拍空,就勢變格,把三十六手「連珠蓋花地趟快刀」施展開來。  百忙中,看出對方落時身形搖晃,好似少林派中「風刮花落」的身法解數。金傑心方一動,疑其有計,手中刀己發出;準備應變換格,已自無及。就在這出手微瞬之間,猛瞥見一條黑影,急逾電掣,由上而下橫掃過來;不等招架,鞭梢上棗核形鋼球已打向刀上。  孫同康這條軟鞭,專門以輕御重;尤其前面鋼球,對方兵刃如被打中,十九脫手磕飛。還算金傑本領高強,見來勢萬分緊急,知道不妙,本來是想橫刀去擋,一面倒縱退避,總算便宜,身未受傷。可是這由上甩下,一鞭之力不下千斤。金傑力猛也吃不住,又不合緊了一緊手勁;只聽噹的一聲,虎口震裂,半臂全部酸麻,手中的刀也幾乎被人震飛。  總算刀猶在手,同黨他去,不曾當眾丟人。金傑這一驚非同小可,慌不迭倒縱出去。百忙中立定一看,右手鮮血直流,疼痛非常。見敵人在丈許遠近的大樹下立定,戟指答道:「原來金氏三熊不過如此。如非念你得名不易,我又不喜與人結怨,你早沒命了。我不逼你,只管歇息,等手痛稍止,再行領教如何?」  金傑見他立處不是下落之地,才知敵人不特鞭法奇妙,本領高強,並還得有少林真傳。明見搖晃身形,由空下落,實則中藏無數變化。幸而未想殺他,只朝腿腳打去;如施殺著上砍,更要上當。正自心驚,聞言不禁愧忿交集,怒火上攻,向孫同康大喝道:「小狗休狂,老子與你拚了。」說罷,強忍手痛縱起身來,照頂一刀砍去。  如二人論本領,原是不相上下;孫同康長路力乏,勢孤情虛,比較吃虧--總算連氣不差,這個巧招居然使上。金傑稍為輕敵,致將右手虎口震裂;雖然明知難以取勝,羞忿情急之下,仍想施展毒手,準備一刀砍下;就著敵人架隔之勢,一面施展獨門刀法,一面發出特製七步追魂連珠飛弩,將敵人打倒,碎屍萬段--任憑寨主怪罪,先報一鞭之仇再說。  孫同康上來佔了便宜,本心不想傷他,早看出對方情急拚命的心意,竟不肯上套;知這一刀虛實兼用,只把雙目注定來勢,先不躲閃,眼看離頭部不過數寸,倏地單臂連足全力,將手中鞭柄倒轉,由橫裡往敵人刀背打去。噹的一聲,恰巧碰個正著。同時借勁使勁,身形一晃,人便由反手方縱出,到了敵人身後。兩下一個直勁,一個橫勁。  金傑發刀時,見敵人橫鞭而立,以為是欺他痛手,想用軟鞭硬架,正自暗罵:「無知小狗,我這獨劈華岳的刀法,曾下多年苦功,誰也不敢硬架。這一刀就不把你劈成兩半,這條打狗鞭休想拿在手裡,手臂也非震傷不可。」於是不再打變招的主意,痛手一緊,反倒加了力量。萬沒料敵人身法靈巧,竟敢使用這等險招。  此時雙方勢子奇快,不容思索,手己震裂。金傑負痛急砍,用力越猛,反應越大,又是一個冷不防的橫勁;刀雖仍未震脫,立被往左盪開,後身整個交與敵人;一隻右手更是傷上加傷,痛極麻木,不能再有施為。更須防到敵人施展辣手,慌不迭就勢刀交左手,朝左側面反身倒地,「獅子翻身」連打兩滾,避逃出去。就地回看,孫同康並未追殺,戟指笑道:「你也和姚旺一樣,會地趟刀麼?你本領並不差,只吃心粗氣暴的虧,以致我一著下好,步步佔先。我要殺你,兩次都沒命了,惶急則甚?」  金傑本就急怒攻心,又一眼瞥見天狗星王德、雙刀小花榮吳開泰,站在相隔不遠一株樹下,故意作出臉忍怒容,手握兵刀,躍躍欲試,目光卻注定自己;意似等等一開口認輪,立時一擁齊上,報仇殺敵情志。知道二人本領較低,平日不和;又恨適才把話說滿,表面同仇敵愾,實在幸災樂禍,心越愧忿。把牙一挫,也不答話,仍想拚命,改用左手滾殺過去。  忽聽老頭急喊道:「你這小鬼真個可惡,該殺不殺!如今把我幾個送命的對頭全耗來了。如在平時,這伙子窮凶極惡的狗強盜,我只一伸手,便和捏臭蟲一樣全都捏死。偏犯了羊角瘋,只會吐兩口痰,身子全不能動;你又打不過人多,被賊羔子宰了也好。要被擒去,受那賊頭非刑,死活都難,不是你害我的麼?」  孫同康聞言一怔,方想你既回醒,再挨一會,等復原了再說也好,怎在此時發話?三賊聽你罵人,又是對頭,如何能容?心念才動,猛瞥見王、吳二賊聞聲已自趕去。老頭仍是前襟蓋頭,一動未動,臥在原處。心中一急,不顧迎敵金傑,仗著身法輕靈,口喝:「狗賊無恥,敢傷病人!」聲隨人起,飛縱過去。相隔較遠,眼看一賊手中刀已先朝老頭砍下;方想萬難免死,忽見老頭前襟往起一揚,那賊倏地仰面翻身,倒跌出去。  旁一賊正是吳開泰,剛舉鐵棍,還未下落,孫同康人到鞭到,一輾打去,將棍兜住。用力一抖,吳開泰吃不住這猛勁,連棍帶人剛往側一歪。老頭又急喊道:「我非把這口痰吐出,沒法起來,不然著急又要犯病。對頭來了這多,如何是好?」  孫同康見老頭身形未動,強敵便自跌翻,早已心動留神,聞言不覺又微一怔神,吳開泰已乘機縱退出去。一面金傑已左手持刀趕來,方喝:「吳老弟暫退一旁,等我真個不行再說。」猛又聽颼颼連聲,由林內和右側土坡下,接連縱上七人。孫同康見內有三人,也是渡口所遇盜黨,又添了若許能手,方自心驚,待要迎御。  為首一人持一支上插羽毛的小箭,朝金傑晃了晃道:「寨主久候無音,說那廝曾經會過,如何有這多人,還擒不到?連發兩次鴿令,並令我請了臨時羽令,主持會局。這不是平日爭鬥比並,寨主法嚴,何必意氣用事?」說罷,轉向孫同康道:「朋友知趣些,你多大本領,也寡不敵眾,當真還要我們動手麼?我家寨主已用飛鴿傳書,又下轉牌羽令,限在黃昏前把你請回,插翅也難飛上天去。如能好好和我們走,不誤黃昏期限,到時我們必有一分人心。」  話未說完,忽聽地下老頭又插口罵道:「不要臉的狗賊,他是我好朋友的徒弟,憑你也配請得動他?再說現離黃昏還有好一會,你們準能活到那時候麼?」  群賊原因盜首法嚴今急,連倒地受傷的同黨均未及照看,上來先向孫同康發話,本未留意到那身材矮小、其貌不揚、又是倒臥在地的老頭;一聽發話傷人,立時一陣大亂,齋聲暴喝,待要動手。畢竟為首兩人多歷場面,沉穩得多,一面止住眾人,正待上前查看。  忽有三盜同聲喝道:「這不是前半天一路和我們搗亂那老賊麼?怎在這裡,與小狗一齊倒地裝死?老鬼可惡已極,二寨主千萬不可放過,以免留下大害。」  那為首一人是個中等身材,一雙雞眼隱射凶光;背插雙拐一刀,腰懸鏢弩之類的暗器;貌相陰騖,甚是老練。這時已看出老頭身前,倒著一個同黨;行家眼裡一看情勢,便猜是吃了老頭的虧;匆匆趕去一摸,人已閉氣身死。急切間,並還不知解救之法;斷定此人絕少生望,同時又見金傑朝老頭一努嘴,聞言情知事有蹊蹺。枉自在江湖上縱橫多年,眼前另放著一個大強敵,竟未看出。見眾人還在怒聲喝罵,有兩個已舉刀待砍。餘人把孫同康圍住,似防逃跑,便連忙縱身,到了老頭面前,口喝:「且慢!」手揚處,那持刀正侍下砍的兩同黨,立被擋退;因勢太猛,出於意外,又震出去好幾步,才行站穩。  另一方面,孫同康瞥見盜黨行兇,雖早看出老頭是個異人,到底不知所犯的病真假。適才打傷一人,身仍臥地未起;以此身不能動,只憑氣功禦敵,驟出不意,自可成功;第二次便被敵人看破,不由正面下手,人不能動,不死必傷。不由也著了急,一揚手中鞭,大喝一聲,趕縱過去。見為首的一個已將同黨喝住,便自停手注視,靜以觀變。眾盜黨見他持鞭縱起,也紛紛趕上前去。  為首兩人互看了一眼,向大眾使個眼色,說道:「好朋友能否賞臉,雖還難說,但我料他決不會走。你們這樣,倒顯我們小氣了。大家暫且一旁歇息,待我二人向這位朋友請教幾句。」  眾盜才知老頭必是高人,有心做作;惟恐倚仗人多,冒失上前,轉易吃人的虧。想單獨上前,給他叫破,盤詰來歷,看能將同黨救醒不能,再作相機應付。表面大方,令眾散開,實令暗中戒備;以防說翻動手時節,能勝固好,如不能勝,便各取暗器四外夾攻,多厲害的強敵,也便難於湊手。聞言各俱會意,忍氣退下。  金傑還想將倒地同黨捧向一旁,試行解救,被那背插雙拐的一個攔住說道:「金二弟,你今日行事怎也糊塗起來,這能動麼?」金傑紅了臉退下。  為首二人便走向前去,對著老頭說道:「老朋友尊姓大名?因何至此,與小弟兄們為難?請起一談如何?」  老頭本已醒轉,瞇縫著一雙細長小眼,躺在地上。二人連說兩遍,全未理睬。內中一個身材高大的紫面漢子,兩邊濃眉往上一斜,面帶怒容,朝老頭剛要答話;孫同康暗中留意,在側旁顴,瞥見那人右手中指上,戴著三個五角星形鐵環,業巳旋向中指尖上。知這兩人看出老頭身有絕技,又疑犯病是詐,意欲先禮後兵;及見對方不理,越知難惹,打算相機下手暗算。方想喝破,使老頭留心戒備,話未出口,老頭倏地把小眼一翻,已先向大漢發話道:  「你們這一群,不是狗熊,便是長蟲一類的東西,也配問我老人家的姓名來歷麼?本來不值我親自收拾你們,只因我老朋友有一個還未入門的記名徒弟,因昨晚打抱不平,又寡不敵眾,給你們賊頭捉去;後來有人助他盜馬逃走,被我遇見,幫了他一點小忙。走到此地,原想帶他去拜門的,誰知人到急時只顧救急,便做了沒品行的事。」  「當我逗狗玩時,他見我放的酒和包子,誤以為是追他的狗賊所留,竟自吃掉。我知他那未來師父,人最古板方正,最恨人品不端;我想不帶他去投師吧,話早說了...帶去投師吧,又怕他日後學了本事,背人為惡,丟我的人。一著急,犯了老病。總算他品性不佳,但心眼還好,將我背到此地。」  「我算計賊羔子要來,並且此人心已試出多半,不願再罰他受活罪,停了下來。就便看看他會什麼毛手毛腳,敢於一個人和一群畜生賊羔子相打。加上我口痰堵住咽喉,暫時還無人承受,我不吐這口痰,也起不來;只得躺在這裡,一半看熱鬧,一半等機會吐痰。好不容易盼來了一個小賊羔子拿刀砍我,偏又軟弱得和紙紮一樣,我痰還沒顧得吐出,才一張口,他便跌倒,爬不起來。我看你長得這麼長大惡相,身大力不虧,想必承當得了,待我把這一口痰奉迭與你吧?」  這為首兩人,紫面大漢,名叫「飛天蜈蚣」秦標;那背插雙拐一刀的,名叫「賽李拐」羅明,都是本領高強、行事陰毒、久經大敵的有名巨盜。秦標雖然性情較暴,畢竟見多識廣,一見對方神色從容,始終躺在地上,一動未動,知非易與;今日一個不巧,不特人擒不回,還要丟人折將。雖想冷不防伺隙暗算,並未輕舉妄動。聞言反而住口靜聽,中間兩次想要發作,俱被羅明暗中禁止;知道對方深淺難測,旁邊還有一同黨被其制倒,好些顧忌,只得強捺怒火,靜聽下去。  後來秦標越聽越不像話,暗罵:「該死老狗,你雖像個會家,急切間摸不準你來歷深淺;又因有一弟兄,不知被你用何法點倒,我們沒鼠忌器,想拿話僵你,把人解救回生;或是探明點穴路數,自行解救還原,再行動手。誰還怕你不成?就算你本領高強,休說還有羅二哥在場,軟硬功夫全都到家,雙拐一刀更是神出鬼沒;便我秦標,這一身功夫,和這專破內家勁氣鐵星璟,由南到北縱橫了多少年,也未遇到過敵手,難道見不得你?」  他正越想越有氣,忽見金傑暗打手式,知道傷人已然無救,不禁怒火中燒,再按捺不下;恰在老頭說話將完之時發難,大喝道:「老鬼忒也手黑可惡!與他素無仇怨,卻用暗算,傷我們的弟兄。此仇不報,回去也無法交代。既不肯起,待我送他歸西罷了!」  秦標雖是凶暴,畢竟見過許多高人能手,有了經歷,口裡發話,一雙凶睛始終照定老頭,防其暴起,施展殺手;一面伸手去拔兵刃,一面暗將手力運足,準備發那專破內功的五星連珠鐵瑣。老頭卻始終瞇縫著一雙小眼,望箸秦、羅二人,面帶不屑之容。因此等秦標手中的刀已找出,向那老頭分心刺下,那老頭仍還未有動作。  孫同康見那刺法和那立處,便知內行,不是易與。老頭內功勁氣已被識破,一個不巧,便要吃虧。這一刀看去未使什麼力,實則敵人想試深淺,虛實相生,與前賊恃刀猛砍不同;並且另一手上的鐵環也在蓄勢侍發,必更厲害。心中一急,揚鞭一掃。  就在這雙方動手時機一瞬之間,猛瞥見老頭口張處,一團酒杯大小的白影,電也似疾噴將出來。當時只閃得一閃,誰也不曾看清。只聽叭嗆連響,大小十餘點寒光、星飛四射中,又是噹的一聲巨響過處;秦標手中一柄吹毛過刃、明光耀影的鋼刀,前半截已成粉碎,人也仰面翻身栽倒。孫同康鞭梢過處,敵人刀已粉裂,只帶起一片殘鐵,甩向天空;映著日光,隕星一般斜瀉下去。群賊立時又是一陣大亂,搶向前去一看,秦標胸前一洞血水激射,人已萬無生機。這一來,全部激怒,紛紛怒罵,一齊殺來。  羅明最是狡計凶毒,先覺老頭不可理喻;頭子和自己都有多年威望,照此說法,決無善了。因看不出對方深淺,早知秦標定被激怒,口中仍在不住攔勸,實則暗中準備,也是打著乘隙下手的主意。及見老頭人未起身,只張口噴出一小團白影,便將秦標打死,刀裂粉碎。這等驚人本領從來未見,不禁大驚!身為一行表率,勢已至此,說不上不算來。見眾盜黨同仇敵愾,刀槍並舉,紛紛上前;明知非吃大虧不可,但又無法禁止,並還不能袖手,坐觀成敗。心中叫苦不迭,無計可施;只得把雙拐取下,捫了捫腰間暗器,暗中加緊戒備,意欲相機而動,稍看出敵人一點破綻,立施殺手;只把老鬼除去,剩下孫同康這個嫩娃,還怕擒他不了?  起初以為同來盜黨俱是亡命之徒,內有幾個秦標結盟兄弟;秦標一死,犯了眾怒,群起拚命,又均不是弱者,人多勢眾。老鬼如是傳說中的劍俠一流人物,自是白送;否則這許多能手,再加上自己,其勢也非可輕侮。對方既已決心破臉,必起迎敵無疑。  那知老頭仍臥原地,毫未移動,只口中急喊道:「賊羔子急了,我此時病未全好,不能起來,孫同康你這小鬼還不過來,騎在我身上,和賊羔子打;既保了我,又保了你。如不聽話,我運了半天氣,好不容易運出一口痰,打死了一個小賊頭;再叫我運氣,得多少時候?這許多狗賊,內中一個最厲害的滑賊,還在旁邊等我的空子,想下毒手。我要讓賊羔子殺死,你更活不成了。」  孫同康自從群賊一亂,早揮鞭槍向前去迎敵,將手中長鞭使了個風雨不透。老頭躺處,地勢又好,身後兩三尺便是一片高約丈許的石筍斷樁,群賊急切間攻不過來。孫同康也以為老頭連傷二賊,真相已露,必要起立,開言好生驚疑;暗忖此老行事難測,所說如假,怎從倒地起,並未見他動過?當此群賊夾攻緊要關頭,何以還不起立應戰;所說如真,自己心裡的話如何告人?豈非使敵壯膽,授人以隙?正自奇怪,忽聽老頭怒罵道:「沒出息的小鬼,叫你過來,將兩腳跨在我的身上再打,偏不肯聽,要我死麼?再不聽話,我不給你找師夫了。」  孫同康見他發怒,只得口中應話,稍退兩步;姑且依言,將雙足分立老頭的身側。那一雙瘦小枯乾的腿腳,便由孫同康胯下穿出,顯露再前。孫同康覺出這麼一來不特多出好些破綻阻礙,自己也不能隨意移動,諸多吃力。但料老頭必有用意,仗著武功高強,長於以靜制動、以少敵多,連全力迎御,暫時還能應付。可是這等打法,時候久了,必吃大虧,即或本人還能勉強支持,稍一照顧不到,所保的人也非傷不可。  羅明本測不透老頭真假虛實,惟恐所說是詐,又有別的殺手;驟起發難,休說受傷,一個抵敵不住,半生英名敗於一旦,因此不敢冒失。見此情形,正好藉以觀望風頭,便和眾人打了手式,一使眼色。  群賊本是激於一時血氣,有一發難,為示義氣,誰也不肯落後,一半仍仗羅明在場之故。及見他始終遲疑不上,已然想起兩同黨死得奇怪;羅明那麼更事最多、本領最高的領袖人物尚且如此,除兩個冒失鬼外,全都把盛氣餒了一些。  緊跟著再見羅明連使眼色,帶打手式,漸漸明白過來;知他心意,是因敵人勢孤力弱,奉命生擒,不能弄死。只老頭扎手,想叫眾人先不急於求功;一面用車輪戰法,耗到對方力竭神疲,看老頭是否受逼發動,便知所說真假。如真臥地不能起立,氣功多好,也只迎面傷人,不能行動;如虎落阱中,怎麼也有殺他之法。一面再由三兩個手法最準的,分三面各用暗器去打老頭身上要穴,看其有無異樣。真要遇上飛仙劍俠一流異人,便即退逃,日後再打報仇主意,免得白送性命,於事無補,於是多半會意。  群賊剛往四外一分,老頭急喊道:「這事要糟,小鬼你不要只顧頭不顧尾巴呀!沒見這伙小賊羔子,受了滑賊指點,想拿那些破銅爛鐵暗害我老頭子麼?我生得矮小,只把你那打狗鞭舞長一點,就不怕了。」  孫同康跨在老頭身上,立於當地,腳不能動,全仗手中長鞭護人謹己。偏生老頭全身臥在胯下,前後多出半截身子;稍一疏忽,不必敵人兵刃,自己的鞭便要掃向老頭身上。本來應付吃力,累得身上冒汗;群賊往外一散,當頭只剩金傑和吳開泰。一個右手有傷,一個本領不儕;方覺來勢稍鬆,不料竟是詭計。自己或者無妨,敵人如專打下三路,向老頭四外夾攻,如何應付?  正惶急間,他猛一轉念:老頭那高本領,竟會犯病倒臥,還把短處明說出來;真要這樣,適才背他時,怎又會施「千斤大力法」來壓人?越想越覺有詐。無如生性誠厚,只管看出老頭故意做作,總恐萬一是真犯病,空自發急受累,依然盡力抵禦,不敢稍懈。  正想不出用何方法,使其自顯身手,老頭又急叫道:「小鬼,你敢疑心我,想不管麼?只敢離開一步,不要你小命才怪!叫你把打狗鞭舞得長些,賊羔子那些碎釘爛鐵片打不了人;偏不聽話,真想挨上兩下麼?」說時,旁立三賊已看準下手之處,將慣用的珠連鏢弩發將出來。  孫同康鞭法得有真傳,仗著耳目靈警,手法神速,一路盤花蓋頂,架隔遮攔,把一條長鞭上下翻飛,舞成一片光影。看去雖覺功力精純,無如身立當地,不能縱躍閃避;老頭又臥在兩腿之下,礙腳礙手;大敵當前,身側兩旁又來了暗算,人不上前,只用鏢弩望空亂打。雖照老頭的話,施展師門「狂風掃雪」的解數,將手中長鞭盤身飛舞,心裡卻叫不迭的苦。正打算這等情勢時候久了,老頭如再不為群賊暗器所傷,可知裝病無疑;萬一受著傷害,率性縱身出去馮著自己能耐,和群賊拚命。把原定良友所勸「暫不把仇結深,能避則避」的念頭打消,殺得一個是一個;到底報了點仇,出了一口鳥氣,比平白累死總要強些。  他心念才動,忽聽老頭罵道:「小鬼,你又想丟我走麼?」忽又嚷道:「賊羔子要想打我,怎麼拿破銅爛鐵往小鬼長鞭上碰呀?他鞭梢上那個玩意結實,一撞就碎;再不趁我病還未好,將我打死,少時你們那些破銅爛鐵全都粉碎,沒法害人,我老人家再一病好起來,你們都沒命了!」  說時,群賊鏢弩飛刀之類,早如雨點雪片一般飛來。孫同康聞得耳際勁風颼颼,越來越急,情知不妙;一面暗運內家勁力,以防打中;一面護著身上兩處要穴,也無暇分心回看,只把長鞭飛舞。滿擬敵人以靜制動,看準下手,又多精於連珠手法,任怎麼也窮於應付。  誰知事情真怪,有時照那勁風來處一鞭撩去,固然鞭到鏢飛,敵人暗器立被擋退,這還可以說是他們「隔山打牛,聞聲禦敵」的心法,被自己學了點來,湊巧用上;無如這等極高的內家功夫,連師父也未學全,似此身後的幾下夾攻,連珠打法,如何能行?可是有時一鞭望後盤舞過去,明知無甚大用,猛覺鞠梢上好似被人一扯,或是被什麼東西蕩了一下。就這微一掣動之間,必聽叮噹之聲,立有打箭鏢弩之類隨聲飛起;喚著晴日,寒光閃閃,激射出去老遠,分別被鞭磕飛無疑;為數甚多,四下橫飛,勢甚急驟。老頭仍在臥地笑罵,一件也未打中。便對面抵擋,也無如此准法,何況身後!  最奇是前面還有兩個強敵,雖因盜首之命,未下毒手殺招,只想軟困生擒,但那來勢也甚急猛;稍為疏忽,便給打翻擒去。而每次用鞭禦敵時,不論二賊用什麼手法,那怕一上一下,一左一右,同時夾攻,也必恰好擋開。其間時機不容一瞬,那等巧法,往往出於意外;彷彿鞭有靈性,成了活物,一到危急,無須主人指揮,便以己力應付情景。  這一面,群賊也發了毛,頭一個羅明,先見孫同康武功甚好,偏居敗著,無故聽了老頭幾句瘋話,竟跨人獨立而戰;只管示意群賊如何下手,心實疑怪;覺著此人就算為友情切,也不致如此老實。及至打了一陣,覺得老頭真病難起,分出人來,各施暗器夾攻;滿擬老頭任是多好內功,身上穴道總有練不到處。這些暗器,件件厲害,有的見血,不滿周時必死,又都連珠手法,百發百中;敵人一個無異廢物,一個力難兼顧,怎麼也有幾分指望;老鬼一除,大功立成。群賊無他心細慮遠,更抱必勝之想。  那知暗器發出,明明看準,必要打中,偏巧一鞭舞來,掃個正著。不但沒打著人,反給這一掃之敗激盪出去,撞向同黨所發暗器上去。或是刀箭相碰,或鏢弩互擊,兩下一齊飛撞,斜出去老遠,墜於地上。先還當無心巧值,便把手法加急,連珠也似大片發出。  不料任勢多急,全無用處,那條長鞭竟似一條具有靈性的活蛇;分明鞭已撩空,不是左右上下倏地折轉,便是猛然掉頭拐彎,用那鞭梢上的鐵珠朝暗器打來。而且每一打中,別人所發刀箭鏢弩,也必被自己人的暗器撞飛;暗器發得越多越快,互撞越密越盛。有時敵人為要應付前面同黨,鞭巳甩向前去,自己人的暗器還自互相激撞不休;直似同黨互鬥暗器為戲,偏又無此奇準。  機勢本極迅速,晃眼之間,敵人鞭又舞到。長鞭掃處,一齊亂飛,往往十幾溜寒光,做一窩蜂激射空中,斜飛出去;耀日生輝,散落如雪,好看已極。呆了一呆,敵人鞭早掣回;等重施暗器再打,長鞭又打,仍是原樣。只聽一片叮叮噹噹之聲,串珠相接,刀光弩影,四處橫飛,人卻一下也未打中。  這類暗器,每人不過帶上兩三種,一套連珠刀鏢,至多不過十二件;像飛蝗弩之類細巧易帶的,至多也只三十支,如何經得起這等打法?這一夥賊黨,上來時十分氣盛,只顧傷敵,盡量施為。  內中一個名叫「掌上飛蝗」陳俊,只有七隻小梭鏢、十二枝連珠甩手飛箭;性又急暴,當先動手,不多一會全數發完。一則手中空空,二則所有暗器均是特煉精鋼,輕靈小巧,無堅不摧,非常趁手;雖然當地全是自己人,終恐遺失。又以同黨暗器無一件不是精工特製,也將用完;想乘空代拾了來,再試夾攻一回,不信就會傷這老鬼不了。念頭一轉,立往群賊暗器擊落之處尋來。先尋到自己的一看,已然全毀,不是鋒頭撞折,便便是齊腰斬斷,不禁大驚。再尋到別人的一看,也是如此,無一件能夠再用,這才知道厲害,偏又毛包情急,用黑話急叫起來。  羅明早已看出事情奇怪,意中之事,還不怎樣;群賊一聽,全發了毛,暗器恰也發完,其勢又不能罷休。剛呆了一呆,老頭叫道:「小鬼,我快好了!你不必再騎著我,上去和他們打吧,都有我呢。」  孫同康已然大悟,知無差錯,心膽一壯,氣力自增;手中長鞭,龍蛇也似舞起一道鞭花;縱身一躍,便往右側空地上斜縱出三丈高遠。口中大喝道:「無知狗盜,我本不想殺傷你們,偏要苦纏。現奉師父之命,為民除害,一個也休想逃走!」說時,耳聽老人道:「小鬼得了便宜賣乖,現成師父不去找,卻想做我徒弟,你知道我是誰麼?」  孫同康原因看出老頭是個異人,弄巧還許劍俠一流人物,照那行徑分明有心暗助。自己終年在外尋師訪友,這等一世難逢的機會,豈可失之交臂?故藉喝罵群賊,發話試探,聞言心方一動。群賊本沒料他突然縱起,又為老頭所懾,進退兩難、沒法落場之際,由不得紛紛喝罵,追撲過去,竟不約而同的把老頭拋下。  這期間,只苦了一個羅明,料定今日之事凶多吉少,休看孫同康一人勢單,老頭必加暗助無疑。無如盜首法令甚嚴,無論親疏,不容違背,同黨已然死了兩個,再不把仇人擒回,就算自己是他久共患難的得力死黨,處罰從寬,眾目之下也是難堪。想了又想,且不隨眾上前,先陪著一臉苦笑,踅向老頭身側,躬手說道:  「老前輩,愚兄弟有眼不識泰山,適才多有冒犯,望請恕過不知之罪。真人面前不說假話,敝寨主法令素嚴,現已過了時限,孫朋友沒請回去,反又死了兩人;我們全有妻兒老小,實在沒法交代。我知前輩是位奇人,對於敝寨主和一般弟兄,決不放在心上;既然本領高強,有意光顧,何妨連孫朋友同往敝寨一敘,率性使全寨弟兄見識見識。我們只要全拜下風,從此全數洗手,決不再往江湖走動,你看如何?」  老頭斜睨了一眼,罵道:「你這滑賊,暗算人不成,又想鬧鬼激將麼?想請我老人家光降,也配?再說我從沒受人欺侮過,適才那幾個賊羔子,欺我犯病,拿些破銅爛鐵朝我亂用。我這人是賤骨頭,真能打中我兩下,我看他有點本領,也許還可商量;他偏沒準頭,只管在我面前亂晃。小鬼鞭再會拐彎,全給打落,一下未中,分明拿我當小孩子逗弄著玩,我這口氣就生大啦!自己還要養一會神,懶得起來,難得小鬼聽話,才叫他出去,把賊羔子們宰掉拉倒,省我看了噁心,留著現世。」  「我知你那狗心思,以為賊窩子裡埋伏了好玩意;今早又來了兩個會使障眼法的禿賊,賊羔子又多,只把我們騙去,便可報仇,又有交代。你此時在作夢呢!我日前由青城山回轉嵩山少室,聞說賊頭近十年來無惡不作,本要除他;為有一事,遲了兩天。昨夜白矮子知道了,埋怨我怎不早辦;你們多活一天,便多害好些人。說完分手;他比我勤快,此時大約已尋了去,定非給他宰完不可。你和那條狗熊,只不自己尋死,許還能苟活;下餘賊羔子,一個也跑不掉。小鬼的鞭,只一拐彎準死,不信你看,那鞭不又拐彎了麼?」  這時孫同康和賊人打得正急。羅明目光到處,已有兩人打倒在地。內中一個,名叫「雙頭獅子」尤彬的,恰是生死之交;亂子越大,再不上前,太不像話。事已至此,即便老頭真是劍俠一流,也須與之拚個死活;何況寨中今早恰有局人到來!身旁現有信火旗花,正好求救,丟人也說不得了。

2 嵩岳斗群凶 劍氣縱橫寒敵贍 滄江逢絕艷 眉痕縹緲冕仙山 编辑

  話說羅明大喝道:「小輩休得猖狂,眾弟兄暫且退下,待我獨自會他。」話還未了,只聽老頭喊道:「又拐彎了!」長鞭揮處,又有一人倒地。雖知敵人以一敵眾,同黨又均好手,不應如此;萬分急怒之下,把心一橫,未暇尋思,匆匆取出求救信號,照準山石地上一擲。立有一道五色煙火,衝霄而起;到了空中,爆散開來,化為一股濃煙,一蓬火星重又向上激射。日光底下,人星尚不顯亮,一閃即滅;那煙卻是又濃又黑,只管裊蕩空中,半晌才被吹散。信號一發,羅明早一擺雙拐,飛身縱去。就這瞬息之間,戰場上只剩了三人。  原來孫同康雖恃老頭壯膽,自身本領也還不弱,無如對方俱是錄林中的能手,又因連受傷亡侮弄,個個情急,怒火上攻;拚受違命之罰,想把對頭亂刃分屍,已不再打生擒主意。顧忌一去,來勢比前要猛得多。孫同康上手才知厲害,也把全身本領施展出來;只管鞭法神妙,仍是眾寡不敵,一會便被群賊看出破綻。內中一賊便是尤彬,最是狡猾,上來故示鬆懈,一有空隙,便下殺手,舉棍亂攻。5  孫同康知道這種打法,萬不能使賊近身,仗著手中長鞭能剛能柔,身法輕靈,運用如意,還能應付。於是竄高縱矮,擋後返前,一路架隔遮攔,舞出全身鞭影,勉強應付一時。方想異人並不起身相助,如何才能取勝?手法略鬆,瞥見一賊手持鐵棍點到。因此早看出此賊守伺在側,棍法厲害;同時前後左右還有敵人圍攻,剛用一個「金龍鬧海」,暗藏「飛燕翔空」的解數,擋避過去,又被一棍點到。知他欺負自己用的是軟兵器,特意用棍來點,內中必還虛實並用,藏有殺手;不敢怠慢,忙就勢一緊手中鞭,「長蛇出洞」,化為「怪蟒翻身」,意欲略擋來勢,就便用鞭梢鐵球,將棍擊落。  那知尤彬刁狡異常,故意借這一棍去分孫同康的心,自己並不真上,卻使同黨乘虛而入,伺隙下手。他這裡棍頭才撤,側面兩賊和身後二熊金鏢的刀棍,也同時襲來;吳開泰也自趕到,一橫鐵棍往下掃來,成了五下夾攻之勢。  孫同康先就嘗過這種味道,當時形勢險極,幸得招架過去,縱向一旁。不料敵人見他縱躍如飛,急切間打他不倒,早已想好地勢,比先一次厲害得多。雙方動作極快,時機瞬息,不容一發。孫同康一鞭掃空,忽見刀光晃影,腦後身側一齊風生,知道上當。仗著武功精純,機智絕倫,人又矮小精靈;見勢不佳,並不回身招架,身形微側,往下一矮,雙足一頓,再往起一拳。同時手中長鞭一緊,顫巍巍抖起半丈方圓鞭花,身也平斜伸長,連人帶鞭活似一條搶上木的大海蝦,直朝前面尤彬衝去。  這一來,群賊全都打空。內中吳開泰本領稍差,身法卻快;一棍沒有掃中敵人下三路,雙腳一點,首先持棍追蹤過去。正趕尤彬見詭計未用上,敵人反朝自己衝來;知道那鞭厲害,如被絞住,手中棍非脫手不可。百忙中往側一閃,避開來勢,再反手一棍打去。  孫同康也早已知道他必有此著,凌空一翻,身早踅回;「靈猿獻果」,回鞭一撩,剛剛擋過,吳開泰和一個名叫張三誇子的,也各持刀棍相繼殺到。忙橫鞭一擋,本意先將敵人的棍磕開,就勢擋刀還攻,這一鞭足用了八九成力;吳開泰由後發棍,想佔便宜,沒料敵人回身這快,兩方勢均急驟,鞭沉力猛,怎吃得住?右臂先被震酸,緊跟著鞭梢鐵球毒蛇反噬,倒捲上來。  噹的一聲,手中棍立被抖落,虎口崩裂,鮮血直流,身子也被震退出好幾步。隨聽鏘鏘連響,刀棍橫飛中,叭的一聲重響,張二誇子撒手丟刀,翻身栽倒。  原來尤彬隨時都想取巧,一棍被人擋開,跟著同黨夾攻而來;敵人橫鞭招架,又有破綻,自然不肯放鬆。忙又用棍朝孫同康腰間點去;準備如點不中,立即變招,猛下殺手。偏巧吳開泰的鐵棍,給孫同康長鞭一架,再給鞭梢鐵球兜住一抖,由上起改為下落。脫手斜飛下時,兩棍正好撞上,勢子極猛;勁頭一直一橫,恰又撞向棍的前頭,如何能當?立被蕩出老遠,幾乎脫手。方自一隱身形,孫同康雖將敵人鐵棍打落,鞭梢一抖,未免稍為延遲了些;張三誇子又是一個粗勇悍賊,手中厚背寬刀的大板刀,早朝孫同康左肩砍下來。  武家以一敵眾,固仗手巧心靈,目銳身輕;最重要還是氣定神閒,以動中之靜來御群動,把心、身、手、眼連成一體。只管跳躍縱橫,矯捷如飛,但是時時刻刻都要守定中心,絲毫不慌不亂。務使精神、目光好籠蓋全場,手發出去,嚴絲合縫,恰到好處;給他各個擊破,沾著便倒;對方人多,反更吃虧,才是高手。  古稱萬人之敵,只是一接即勝,不使近身;對方前鋒一挫,後隊膽寒,聲成所震,自然瓦解罷了。飛仙劍俠又當別論!如其真個以一敵萬,休說打,擠也被人擠死;就是不眠不休,挨個砍去,也須砍上十天半月才能砍光,人也累死。所以不怕人多,最忌急躁。對方再有勁敵好手,一著稍鬆,立被乘隙侵入,步步全錯,非遭慘敗不可。  孫同康先前頗能守著師門「中」、「靜」兩字口訣,無如對手太強,仇恨又深;連徑兩次圍攻奇險之後,所指望的大幫手又未發動,只知這等局面必須速戰速決,先打倒兩個,使其氣餒勢衰,才有勝望;否則時候一久,累也累死。又老想縱遠一些,佔住上首方,將獨門「騰蛇七十八式」鞭法,土數施展開來,把敵人一齊逼向鞭影圈外,先不令其近身,乘隙再施著取勝。  那知群賊久經大敵,武藝高強;見他手中鞭,龍蛇也似,有無窮變化,早已留心。並不似尋常對敵,刀槍並舉,一擁齊上;時分時合,聚散無常,非有便宜,決不圍攻;甚或跳出圈外,旁觀不動,一有破綻,立即潑風也似,前後左右一齊殺來。  每人均有極厲害的殺手,更有兩個輕功好的,目光專注;不論縱多高遠,老是如影附形,跟蹤追到,連口氣都無法緩,如何施展?孫同康情急求勝之下,用力過猛,心氣便浮了些。敵人鐵棍雖被打落,但是長鞭下垂,鞭頭也自著地,急切間不由現出絕大破綻。  幸而尤彬一殺手棍,吃吳開泰落棍撞開,另兩敵人趕來稍後,未及下手,好些湊巧;否則這一刀雖被擋開,手法一懈,尤彬那一棍先被點中,同時後來二賊也自殺到,乘隙齊下殺手,安有幸理?總算運氣,瞥見敵人雙棍同飛中,忽有一片寒光,挾著一股勁風砍到,另外二賊也自右方殺來。吳、尤二賊尚在身後,必要乘虛而入,暗道:「不好!」急中生智,並未向右閃躲,忙一緊手中鞭,就著鞭頭著地一振之勢,反手橫撩上去;同時身子一矮,反往左側敵人右手方竄去。初意左右前後皆敵,群賊中此賊較夯,左方攻勢似強實弱。,只擋開這一刀,便可稍綏敵勢,略佔地步,不致手忙腳亂,窮於應付。  明知對方力猛刀沉,此著絕險,若說被他砍中,人成兩片;就因鞭是鐵線蛇筋所制,決不會斷,力氣稍弱,一個擋他不開,吃他連鞭硬壓下來,也是不死必傷,萬無生望。無奈危機四伏,除了死中求活,更無善策。時機迅速,不容一瞬,心動手發,也無暇熟計,事後心寒,已過去了。  本是勢逼處此,那知長鞭起處,只聽「答」的一聲,刀鞭相撞。方覺力大非常,猛聽「拐彎」兩字聲才入耳,鞭頭一彎,蠍尾也似,飛起半截鞭影,順敵人刀背反搭上去。一心避敵,能逃毒手已是幸事,敵人力大,並未想到挎他兵刀。此舉大出意外,現成便宜,如何不貪!百忙中用力一抖,鞭上鐵球已先擊中張三誇子頭頂,當時一聲急吼,腦漿迸裂,仆地跌倒。  這一抖又恰是時候,對方人死手鬆,用力太猛,一柄寒光凜凜的板刀立即隨鞭而起,電也似激射出去。無巧不巧,金標同另一賊金源長,恰巧各持兵刀雙雙殺來;萬沒料到變出非常,一眼瞥見刀光耀眼,迎頭飛到,想躲已自無及。  金源長首當其衝,不及招架,只急吼得一個"噯"字,便給那刀由左肩胛間斜穿進去,一直透向胸右,砍進了一尺來深。當時鮮血狂噴,仰身翻倒,錚的一聲,刀頭由右肋骨穿出;給在地一擋,方始止住餘勢。金標人高,正在左近,灑了滿頭滿身鮮血,不禁大驚,人也往斜剌裡縱開。  孫同康無意之中連傷二賊,一賊鐵棍又被打落,精神勇氣遂又大增。雙方都是捷如猿揉,急同雷電,盜黨死了兩個,越發仇重情急。只一晃眼間,第一個尤彬舉棍先自打到,孫同康剛橫鞭一架,金標順手用衣袖略拭血跡,左手持刀怒吼殺來。吳開泰也乘機搶了鐵棍,跟蹤齊上,聲勢極為猛惡。尤彬在群賊中比較年長,地位也高,見幾番使巧未成,反傷了兩個同黨,連急帶氣,便把全副本領施展出來。  孫同康以為五賊去了二賊,總要好些;那知來勢並不稍懈,尤其老賊難鬥,一根鐵棍招式靈巧,又陰又狠。先前幾乎吃了氣浮的虧,便把心氣放平,沉著應戰,也把全力施展出來。知道急切間難於取勝,想把內中手法較軟的吳開泰先行去掉。偏生尤、金兩個勁敵,手中刀棍狂風暴雨一般;對方又吃了一回虧,處處留心,不易得到他的破綻;打不起主意。  金標報仇求勝心切,見敵人鞭法已經使開,老攻不進;平日心高逞強,想起適才曾和敵人約定單打獨鬥,結局變成五打一;不特未勝,反被對方連傷弟兄。休說被他脫手,只不親手將此人殺死,以後便做人不來;被他打敗更不必說。反正你活我死,非拚命不可。這等打法,幾時是了?一旁的老羅又怕極那老病鬼,既不動手,又不過來相助;看神氣殺這小賊還許有望,那老病鬼卻是難惹。不趁此時全力一拚,再挨下去,老病鬼一起身出手,更是凶多吉少。自恃一身硬功,又兼天生大力,竟把心一橫,大喝:「小賊休狂,老子與你拚命了。」聲到人到,目光注定鞭梢鐵球,不令打中;一面暗運氣功,豁出肩背雙腿等處挨上一鞭,飛縱上前,揚刀便砍。  那尤彬手快眼明,見他情急拚命,反正攔止不住;既不願失此下手機會,又恐他上來,便挨一下重的。忙把長棍一斜,觀准敵人鞭梢鐵球點去,心想敵人鞭一點開,金標刀法甚好,必可成功無疑。  那知惡貫滿盈,孫同康沒料到對方不怕死傷,以命相拚。恰巧尤、吳二賊左右夾攻,剛剛擋開,事出意外,竟被攻進圈來。暗罵這等打法,豈非找死?忙用長鞭往外一擋,本擬將刀架過,就勢將他打倒。百忙中瞥見尤彬鐵棍,"驚蛇出洞",突向鞭頭點到;勢子又急又猛,暗道不好,收勢已自無及。金標的刀也迎面砍來。三下裡全是一個猛勁。  孫同康心中一急,率性單臂運力,仍就橫鞭飛去。心想此鞭刀砍不斷,軟硬由心,就算被老賊點中鞭頭,仍可用後半截鞭身擋這一刀,不致被他砍中。這一鞭足用了八九成力,金標又知對方勁敵,雖想衝進圈去拚命,終防鞭梢鐵球厲害,心有顧忌;一面用刀猛砍,一面仍在準備改式變招。一見敵人橫鞭架到,力沉勢猛。,以前吃過虧,手傷未癒,惟恐鐵球反捲上來,又蹈前轍。匆促之間沒看出尤彬取巧暗助,忙把刀一撤,避開長鞭。本想攔腰砍去,一眼瞥見鞭頭吃尤彬用力一點,向上甩起,敵人門戶全開;心中大喜,大喝一聲,改上為下,照準敵人胸前搠去。  孫同康不料金標刀法這樣好,那猛來勢,竟被撤退;鞭頭又被鐵棍點中,向上蕩起;另一面吳開泰的棍又往下三路掃來。三方受敵,如換稍差一點的人,也非敗不可。尚幸身手輕靈,得過真傳,長於敗中取勝。一見刀撤棍到,門戶大開,知道不好;更不容下手,雙足一點勁,立即縱身飛起兩丈多高。因是急中生智,猛然竄起,未往遠縱,下落仍在原處。敵人圍攻更急,不特沒有收鞭,反就那一縱之勢,就空中甩起一個大鞭花;驚虹也似朝地面上掃去,人也隨同飛落。  說時遲,那時快!長鞭到處,第一個遇見吳開泰,覺著先前當眾吃虧,想撈回一點面子;難得遇到機會,意欲等鞭掃過。金標也是一樣心思,乘隙進擊。誰知孫同康練就險招,看去急速,實是虛勢。長鞭剛甩成大半圓,自地掃過;瞥見二賊刀棍齊施,迎面殺來,右臂早就奮力相待。身形一閃,右手緊握鞭柄,猛然使勁一抖;長鞭立似毒蛇掉首一般,猛然掣轉,恰好壓向二賊刀棍之上。  雙方勢子都急。金、吳二賊俱知厲害,不顧傷人,雙雙奮力一架。金標刀背正檔向鞭梢一帶,力猛刀沉;錚的一聲,前半截鞭便被連球反震向上。尤彬立即乘隙進身,攔腰一棍打到。孫同康見金標恰巧擋向鞭梢,將鞭激起;尤彬又刁狡異常,知這一棍,好些變化。正待縱身閃避,耳邊又聽遙喊「拐彎!」一聲急吼,老賊人已倒地。  原來尤彬一生陰毒險詐!因知敵人鞭法神奇,這次雖是直起直落,大現破錠,斷定金、吳二賊必要乘隙進攻。打著一發必中的主意,先不動手;等到雙方兵刀架隔忙亂,敵人匆迫中,萬難還手之際,然後突然發難,向前猛擊。滿擬一棍成功,誰知人未打成,死星照命。孫同康長鞭橫落橫起,尤彬早已閃開正面,按說萬無打中之理,不知怎的,鞭梢竟會自行折轉,朝尤彬左太陽穴打來;容到聞得腦後風生,已自無及。一聲急吼,打個正著,翻身栽倒,死於就地。  金、吳二賊搶救不及,只得咬牙切齒殺上前去。那旁羅明也自情急,捨了老頭,縱身追來。方在急喊:「待我會他!」吳開泰見同黨中三個好手全數死在鞭下,心膽已寒;微一疏神,給孫同康一鞭打中後背,口中狂噴鮮血,死於非命。  羅明見狀,越發情急。心想老鬼也許不會出手,傷人大多,下手須急;就老鬼不肯受騙,好歹先把這小狗殺死,回去才可稍為交代。一面喝住金標,把手中雙拐一橫,指著孫同康,大喝道:  「且慢動手,聽我一言:今日我弟兄傷了好幾個,休說先前那兩位死得離奇,便這裡四位弟兄也死得奇怪。你們如會什麼邪法,趁早說出;我羅明和這位金二弟,在江湖上也成名多年,情願甘拜下風。後會有期,再來尋你;如其不然,也請明言,我再用這雙拐一刀,各憑真實本領,奉陪幾個回合。」  「我向來爽快,不似別人死纏,一向單打獨鬥,只有一招照顧不到,便自知學藝不精,當時認輸一走,日後學好本領,再行請教,以免耽誤彼此時光。還有你那位老朋友,脾氣古怪,問他什麼話都不肯說,一味支吾,卻用暗算傷人,未免有失英雄本色。我看你少年英俊,人還爽直,那老頭叫什麼名字,是那路上朋友,可能明說出來麼?」  孫同康早看出羅明乃群賊之首,是個勁敵;聽他獨自發話,打了半日,樂得借此綬氣。聽完正要回答,忽聽嗡嗡之聲十分勁急,遙見日光底下有兩點白影,飛星過渡一般,由適才群賊來路,一面橫空邪射而來。飛得又高又急,晃眼便離頭上不遠,乃是兩隻極神駿的鴿子。二賊面上立現驚異之色,同聲撮口,一聲呼哨。二鴿飛勢忒急,本已飛過;聞聲倏地折轉,銀羽盤空,略一迴旋,一隻仍就往嵩山一面飛去,一隻凌空飛墮,落向羅明掌上。  金標似防孫同康會騾然動手,一面搶前,持刀戒備,口中喝道:「你且稍待一會,我羅二哥還有話說。」  隨聽老頭喝道:「狗賊放心!我早說白矮子比我性急,不容你們在眼皮底下逞強為惡。現在賊窩子已經瓦解,賊頭和妖僧惡貫滿盈,全部數盡。你兩個蠢賊,還能勉強活上兩年。小鬼不似你們陰刁,決不乘人之危,各自夾了尾巴快滾!如不服氣,只管約了人到嵩山少室尋我,或去少林寺問你們認識兩個小和尚,打聽明了再去也行,心慌作什麼?我們也快走了。」  老頭出口滑稽,瘋瘋癲癲,這類話孫同康已然聽慣。少年心性,見那鴿子朱目金瞳,健羽如霜,啟盼神駿,卻是異種;以前原曾養過不少,但都不及對方所有。只顧注目細看,聞言並未留意。那鴿子口中銜著兩寸長、一根帶有羽毛的竹籤,雙腳各綁著一根帶簧的小竹笙,飛時發聲,便是此物。  羅明取下竹籤,略看了看,立刻面容大變。隨由懷中取出兩丸豆大般的紫九與鴿子吃下,另外取一根竹籤,令鴿子含向口中,將手一揚,鴿便衝霄而起,往回路飛去。然後強斂滿面悲憤之容,說道:「孫朋友,我知你本不願打,但你此時佔足上風,不能由我。姓羅的今日雖因有事料理,但我生平從未皺過眉頭。適已說過,你如有興,仍由我和你二人單打獨鬥,奉陪幾招。否則,今日之事也不算了。暫且告辭,後會有期,你看如何?」  說時,金標瞥見那個地上的怪老頭,忽然不知去向。初意此人是個神鬼莫測的勁敵;這一病癒起身,自己這面決無幸理。及至留神四面查看,老頭已走出兩三里路,正在前則飛跑,大有獨自溜走神氣。不禁又生希冀,便用黑話告知羅明:「老頭已走。」  羅明知他心意,仍想為死人報仇,暗罵笨蛋,也不理他。見孫同康正要開口答話,忙搶說道:「我不知你和那老朋友是何淵源?也請見示一二。」孫同康不懂對方獨門黑話,背向老頭臥處,也不知人已走去,使笑答道:「本是你們恃強欺人,苦苦尋仇。我也有事,誰願和你們動手,暫時承讓,彼此方便。那位老前輩,實是初遇,不知名姓。」  羅明道:「我看孫朋友人甚光明,不過武藝雖好,我未動手,暫且不論;方才眾弟兄向你夾功,你卻未必能夠應付,居然連傷我們三入,以我觀察,必是你那朋友暗助無疑。少年人難得有此奇遇,不可放過。今日之事,使我羅明灰心,也許從此洗手,但我早晚總須尋你領教一次。既然承讓,休看你那朋友己去,我們也決不反覆,各自請罷。」  孫同康心想等事完,問過老頭姓名來歷,拜師求教,聞言側顧老頭,已不知去向,大吃一驚!不禁情急道:「羅朋友行事光明,不愧英雄本色,可看見他往那一方去麼?」  羅明朝前一指:「好似這面。是否改道,就不知了。」  孫同康既欲尋找異人,又想踐好友之約,匆匆舉手作別,道聲:「多謝,容再相見。」轉身就跑。不想就在此時,忽聽身後有人大喝道:「往那裡去!」  孫同康側身回顧,見那金標似乎十分忿氣,打算追來相拚,卻已給羅明攔住,正在暴跳喝罵。心切上路,難得敵黨為己阻住追兵,那還有什麼心腸回身對敵,腳程又快,便不理他;略為回顧,便加急向前馳去。心想老頭神出鬼沒,行必如飛,十九追他不上;怎會這等疏忽,一連兩三次,把高人奇士失之交臂。心在悔恨,向前急追。猛瞥見老頭坐在前面路旁一塊山石上面,好似歇乏神氣。當時喜出望外,忙喊:「老前輩,暫留貴步,容後輩拜見,有話奉告。」  話還未了,老頭便自起立前行。孫同康恐被滑脫,一面施展全副輕功,連縱帶跑急追下去,一面口中急喊。誰知老頭竟似不曾聽到,頭也未回,看去步履從容,和帶人走路一樣。以孫同康的腳程功力,分明晃眼追到,只接連幾縱,便可越向前面,偏是追他不上;用盡方法,相隔總在二十丈左右,老是可望而不可接。連夜急駛,不曾歇息,又和群賊惡鬥了好些時,精力所耗已多;再一情急猛追,用力太過,累得通體汗流,氣喘口呼。志終不懈,仍就奮力前馳,非將人追上不可。  他腳程本快,又當情急之際,不消多時便越過五乳峰,連經閻王壁、鎖心峽、烏龍脊樑、連雲棧諸險。快到少室半峰,眼看老頭繞峰而過,相去越近。少室本是嵩山最險峻崇高之處,後峰一帶,更連樵徑都峰危刺天,壁立千百丈。  起初孫同康緊隨老頭身後,窮追急趕,還不怎樣在意;後來越走越無路可通了,全憑縱躍攀援上上下下。偶然回顧,自己直似一隻壁虎,附身崖腰籐樹之間,雖有著腳之處,大部寬不過尺。山高風景,又當峰陰,夕陽既西,景色森晦;稍一失足,立墮重淵,休想活命!這才看出危險來。只管輕功甚好,也是大意不得,雖無退志,卻是驚心;便把勢子穩住,氣沉下去,加上仔細。  因老頭始終不理,他已不再出聲求告,只是尾隨不捨。一見相隔只得丈許遠近,不禁心中一喜!山勢奇險,恐彼此失閃,將人撞落,前面又無適當落腳所在,不敢縱越向前。只盼稍為現出一點路徑,或是大一點的危崖突石,立可搶向前面跪拜求教。  正希冀間,忽聽老頭自言自語道:「我以前為收徒弟,找了不少麻煩,早灰了心。不知怎麼又會無端生事,引鬼入室,被人逼得把路走錯,轉過崖角便是藏珍崖;除非送死,誰也過不去。至土少室峰頂,必須退回二十丈,才能設法上去。我向來不肯走回頭路,白矮子也不知回來沒有?只好捨這老命,試拚一下吧。」  孫同康隨在後側,時刻留心,聞言方欲答話,剛改口喊出:「師父可憐弟子......」老頭已轉過崖去,以為相隔這樣近,終於不難趕上。及至撥籐附壁,繞過崖去,目光到處,見前面危壁如削,直下數百丈;除有些籐蔓老松透出外,更無著足之處,明是臨到絕地。老頭貼身站在一片尺許寬、半丈長的天然石埂上面,好似進退兩難。回顧孫同康追來,忽然回頭怒罵道:「你這小鬼,敢跟我來!」  話未說完,那石埂本來又滑又仄,石面向下傾斜,絕難立足其上。老頭想是盛怒疏神,腳底一滑,反手一把石埂未抓住,立似斷線風箏,手舞足掙,翻身下墜,從那千百丈深的壑底直落下去。  孫同康一驚,真個非同小可!自己立處正當崖角,也是險滑非常,不敢大意。尤幸壁間籐蔓堅韌,忙用一手攀籐,朝下尋視時;風淒日斜,暗壑沉沉,下面樹林森羅,雲霧榻郁,看不甚真,那有人影?方想此老異人難道真個失足隕身?忽聽腳底歎道:「這小鬼累得我好苦,這怎上去?」聽出老頭聲音,相去並不甚遠,心中大喜,忙喊道:「老恩師在那裡?可能上來?」  老頭在下面罵道:「都為你這小鬼,差點沒掉到底下去。我就在離崖頂不遠的老松盤上,你的眼睛瞎了麼?怎麼會看不見?你不下來,我如何能上去。」  孫同康低頭仔細一看,果有一株盤松,方圓文許,樹上滿是籐蔓女蘿之類纏緊;還開著不少紅花,形如一柄平頂的傘撐出危壁之上。老頭就落在上面,正昂首向上喝罵呢!  上下約有七八丈距離,認定老頭異人,急於拜師,失而復得心中狂喜;信賴太甚,也不想想下去還可,這等險的削壁,人懸孤松之上,少時如何上來?聞言忙答:「恩師不要生氣,弟子下來就是。」  話未說完,老頭又喝道:「小矮鬼,要下就下,我不等了。」  孫同康聞言,心中一慌,更不尋思,急喊:「恩師開恩,千萬等我一等。」隨即將氣一提,面朝外,先坐向石埂邊上,然後身平微挺,兩手反拊,身子筆直,貼壁往下滑落,看準小松縱去。降勢本速,耳際風生,晃眼臨迎。眼看老頭面帶笑容,仍坐松枝交互之處,方自喜喚恩師;就在雙腳落到松樹上的當兒,許是心喜氣懈著腳稍重,松樹一震一搖,老頭坐下松枝好似吃不住勁,身子一沉,人便由松盤中直墮下去。  耳聽老頭喝道:「底下是你自己的事,我不管了!」同時微微響過一片極輕微的爆音。驚慌匆迫中,也未聽清是否松枝折斷之聲,連喚恩師,那有響應?腳下相去數十百丈,光景昏黃,暗霧沉冥,就有人在也看不出。  再看老頭坐處,松粗半抱,松枝籐蔓,互相糾纏得密密層層,甚是堅實,只當中有一極小空隙。枝籐如鐵,既堅且韌;下面更有好幾層,休說是人,連只小猿也鑽不過去,不知怎會由此穿落?略為定神以後,心疑老頭故試自己膽勇誠毅,必非真墜,少時或是來援,或再發話指點,必有下文,一點未生悔意。  及至坐在松盤之上,喊了一陣,全無響應;仍不灰心,一味苦喊恩師憐鑒,求告不已。喊了一陣,終無應聲,心想此老必非真墜,素無仇無怨,自身又無惡行,怎會如此捉弄?又把老頭前後所說的話仔細回味,一時福至心靈,暗忖:老頭見我一到便往下落,他是熟路,當無自投絕地之理。現在無法上去,若往下尋,也許所居就在老松之下。心念一動,因上層松蟠太密,忙即提氣凝神,試探著手足並用。由松盤邊翻將下去一看,松身甚高,盤下枝葉較稀,再由疏枝中穿越而下,目光到處,著根之所竟是一個丈許方圓石洞。腳踏實在,心料老頭必住在內,先整衣冠,在洞口禮拜通誠,然後走進。  入口便聞到一股清香,也未在意。及至走進,石壁整潔,不見點塵;才進兩丈,便到盡頭。目力本好,新月東昇又剛照入,看得畢真。見全洞方圓只兩三丈,當中一個石墩,前面一條矮石條案,此外空無一物,也不見一個人影。心方失望,又聞清香;細一尋視,石案後還有一盤粗如人臂的異籐緊貼地下,似蛇蟠一樣,將頭翹起尺許。無枝無葉,梢頭上挺生著一個長圓形的異果,色如黃金,清香襲人,心神為爽。  先因果形奇特,還不敢就摘吃。走出洞外一看,月光漸上,崖高壑深,靜蕩蕩地。腳底月光不到的暗影中,彷彿似有一條斜長黑影,隱向霧中,看不真切。心想照洞中香案佈置,和那清潔,決非無故,怎又不見一人一物?金果生自石地也是奇怪。尋思無計,人漸饑疲,便去石墩上坐定;意欲熬過一宵,候至天明再作計較。  那知坐了些時,腹饑更甚,金果香味越來越濃,直往鼻端透入。最後實忍不住,伸手將之摘下,果並無蒂,連柄生於籐頭之上;斷處蜜乳涔涔,汁作銀色,並不黏手。就口一嘗,竟是又香又甜;用手一捏,便分裂成六瓣,彷彿天然削成。試咬一口,甘芳涼滑,無與倫比,並還帶著一點酒香。不禁食指大動,一口氣把六片全吃下去,腹饑立止,週身舒服,好似飲酒半酣,有了睡意。因為連日疲乏所致,身子一歪,不覺安然入臥。  也不知道經過了多少時辰,醒來日光已交正午,覺著身心輕快,精神大健,迥異尋常,當是疲勞恢復,並未覺異。偶聞清香,想起昨晚吃金果時,蔭梢尚自挺立如蛇,怎的不見?低頭一看,人臂粗的六尺異籐,已往石地中自行縮入,只剩半尺許一段頭梢露出地面,好生驚奇。隨手一把抓緊,覺出那籐還在微微下掙,似有靈性,越發奇怪。扯了兩下,覺籐性堅韌,彈力甚大;稍為扯起一些,手略一鬆,依舊掙落復原。隱聞異香透鼻,自下發出,與昨晚所食金果一樣,味更郁芬。又見昨晚斷處,乳汁已干,用舌微舐,又甜又香。  他心裡暗想:「難道根上也有可吃之處?」山石太堅無法攻掘,一時興起,雙手緊提上半截籐干,雙足登地;運足力氣,奮臂往上一提。當時並不知道巧服靈藥異果,人已醉死過去兩日夜;醒後神力大增,性又強毅,這一下,用足九成多力。那籐生根之處,又非土裡,佔地不廣;只為所附之物深陷在內,一頭被碎石擋住,急切之間不易拔出。先扯兩次,已將碎石掙裂;有了動搖,再稍用力,立可扯起。  孫同康不知底細,又因此籐一向深藏在內,非到結果,不肯透出地面;果熟之後,一經採摘,便即縮回。他卻以為奇怪,打算查看究竟。末次用力太猛,雙臂振處,耳聽地底錚的一聲,一條丈許長的籐身隨手而起。同時瞥見一道銀虹,緊跟著追將出來;明如電掣,閃光雪亮,耀眼生花。飛出之後,略一騰挪間動,便自迎頭飛來。  倉卒之間,料是妖物出現,大吃一驚,雙足一點,便隔著石案,往洞口縱去。怪籐也是隨手而出,聲如龍吟,嗤的一聲,同時卡嗦連響,火星四射,銀虹立隱。當時也未看清,驚慌匆迫之中,只覺縱時身子格外輕靈。因洞只兩丈方圓,本心是想縱出丈許遠近,避向側內,再取長鞭對敵,那知竟縱起兩丈高下!照此縱法,一個不巧,過頭太多,好在能夠撈住洞口古松,還可不死;否則,便要落向洞外絕壑之下,萬無生理。所幸人甚機智,身法靈巧,一見身起太高,相隔洞頂不到一尺,便知縱過了頭。喊聲不好,忙伸雙手,就勢一撐洞頂,借勁一擋直落下來。  總算運氣,落處相隔洞口還有尺許,不是這一撐,非多越出洞口一丈以外失足下落不可,情勢端的險極!一面還須應付洞中妖物。驚魂乍定,不暇尋思,一面忙取兵刀,朝洞中注視。發光怪物不知去向,只剩怪籐懸向壁間,滿地碎石四濺,一頭似已穿石而入。心疑怪物便是怪籐所變,上來還不敢造次,在洞口張望了一會,那籐仍似蛇盤,根插壁上,前梢下垂,別無異狀。  他巧服靈藥之後,飢渴早止,並未想到飲食;只想此洞孤懸峭壁之間,仰攀俯躍,俱所不能,今日不知能否脫身?萬一異人還要再試定力,須在此多住兩日,有一怪物在此,隨時皆有性命之憂;上下前後俱無一條逃路,除了一拚,將他除去,更無善策。虹光雖極強烈,寒氣逼人,滿地滿壁亂鑽,並未追人情勢;許是草木之靈,伎倆有限,或能手到成功,也未可知。  想到這裡,膽力一壯,試折了一技松枝,望准籐梢打去,只略顫了兩下即止。心雖稍放,終因虹光太奇,從來未見,存有戒心。後見連打四次,俱無反應,方始走近,又取長鞭打了一下,滿疑此籐必斷;惟恐怪物情急反噬,打時先防退路,還格外加以小心。  那知鞭梢鐵球到處,那籐只激撞起老高,依舊好好,毫未斷落。倒是用力太大,將左壁打裂了一大片,火星亂迸,碎石紛飛。空洞回音卻半晌不絕,這才覺出氣力大增,迥異往日,但仍不知服了靈藥之效。暗忖這一鞭便是塊鐵,也被打扁;石壁打成這樣,籐卻無傷,是什麼東西,如此堅韌?便不敢再用手拔。走近壁間,剛用鞭一撩,忽然瞥見一片銀光,甚是耀眼。疑心怪物又要飛出,不由嚇了一跳,趕即抽身戒備時,待一會,並無動靜。  二次撥開籐盤一看,那光仍在裡面。光雖奇亮,只嵌在石壁深處,並無飛騰之勢,不禁引起好奇心性。暗忖這東西已然深陷石內,即使通靈變化,也有防禦之策。主意打好,握住小半截鞭頭,緊貼裂孔之外,一面用手往外扯拔。,以為籐身粗蠢,毫無靈性,稍有警兆,一手握籐內抵,再用鞭梢鐵球緊塞裂口空隙,便可堵住,不會竄出。及至試探著,往外一扯,那光立隨籐根,徐徐扯動,只是快慢由人,手停即止。  試了兩次,拔出約有兩尺,到了裂縫寬處,光現較長,前頭形式也自看出了些。再定睛往裡一看,立時省悟,只還拿它不定。驚喜交集之下,惟恐神物化去,口中不住祝告,仍以全力戒備。緊握籐柄,緩緩往外拔扯,一會工夫便現原形。果如所料,原來是口從未見過的珍奇寶劍,那籐根便生在劍柄之上。惟恐有失,不等全身出穴,忙丟手中長鞭,一把先將劍柄握住,拔出細看。  那劍長僅二尺,精光耀眼。劍尖上有三寸許長一段銀光,奇亮如電;隨著手勢快慢,微一舞動,便似長蛇吐信一般,發出丈許數尺不等的銀虹,光陷閃爍。那麼堅厚的石壁,稍為挨著一點芒尾,立如腐削,端的神物利器,仙府奇珍!孫同康不禁喜得心頭怦怦亂跳。只是美中不足,劍柄上帶著那麼粗長一根籐根;連用鞭球猛擊,只聞昨日果香,陣陣透鼻,偏打不掉。再用身邊所帶小刀、暗器之類,連切帶砸,全無用處。籐又彎曲做兩盤,累贅已極。  他急得無法,勉強雙足踏緊一頭,仗著神力大增,勉強抽直了一多半;回劍一試,銀芒閃處,應手立斷。當時鼻子便聞到一股異香,忙將這籐拾起一看,兩頭斷處,俱有銀色乳汁冒出。知是靈物,服之有益,就口一嘗,果然甘芳滿頰。再稍用力一吸,立有一股清涼香氣,隨著乳汁吸入腹內,於是週身皆覺舒暢非常。  孫同康忽然想起,昨晚便覺腹餓難耐,自服金果入睡,醒來日色已高;現更下午,不特未覺飢渴,反到精力瀰漫,必是此果靈效無疑。籐是果本,必更有益。見劍柄所附下半段乳汁更多,且漸流出;上半段已然吸盡,隨手放落,又把下段貼唇猛吸,一直吸到汁干香竭,猶恐廢棄。正想設法吃那籐心,猛然手中一鬆,籐根靈氣已盡,竟與劍柄脫離,這一喜又出意外。細看斷籐,已和枯木差不多少,試稍用力一拗,便自斷折,與前堅韌,大不相同。暗忖無意間連得到兩次奇遇,定是恩師有意成全,引來此地無疑。  這劍明是奇珍異寶,看去劍長雖只二尺,但它本身已是明光雪亮,犀利無比。劍尖上更拖著一段芒尾,削石如粉;任憑如何堅硬之物,挨著便折,並能伸長縮短。如無劍匣,不特難於佩帶,並易引起奸人覷覦,一個不巧,就許因而受害。連試舞了兩次,地勢仄小,未敢十分用力揮動,劍上芒尾已伸長到一丈以外,銀虹如電,神妙無方,不可思議。  他越看越珍愛,只想不出一個佩帶之法;便拿在手裡,帶向山外,用精鋼定制一匣;這等神物也是歸鞘必裂,照樣不能合用。想來想去,只有先前籐根帶出之處,也許劍匣在內。但已看過數次,籐根入地,約有四五尺深,因在洞的深處,又有那石案遮亮,看去黑洞洞的;連用長鞭入探,只有石相觸之聲,不似有什劍匣在內。想是不知何年,神物自己飛來,穿入地下,隱藏不出,地底靈氣上穿,生出這根異籐。如是有人連匣埋藏,似比堅厚石地,恐也不易刺下這深;何況只此一個筆直小洞,四外渾成,並無痕跡。  雖料十有八九,劍匣不會在內,但不查看個水落石出,心終不死。石地又極堅厚,手伸不下;因見劍芒奇亮,未次忽然打算伸劍入穴,姑再看一下,到底有無跡象。不料劍尖剛剛指向穴口,猛覺手中一震,往下一沉,那劍竟似要自行掙落,往地底鑽去,幾乎脫手,不禁大吃一驚!仗著手快力大,趕急將手一緊,劍仍掙了兩掙。忙即離開穴口,方好收勢靜止。  匆迫中劍芒已掃向穴口,錚的一聲;往後一看,穴口在地,已吃劍芒砍了一條尺許長的裂痕。當時省悟,暗忖此劍無堅不摧,現成利器,只消把穴開大,便可查明劍匣有無,何不試他一試?因恐劍又入穴,無法取出,便向穴旁試用劍尖一刺,果然應手立碎,連力都不須用。這一來越試出那劍威力,不再力刺,只用劍鋒朝四外連劃,再改成半尺方圓的小塊,就邊上一挑,便自斷裂;隨手挑起,取向一旁。如法炮製,一會石穴開大了二尺多方圓,快要到底,人已可立下去,方始停手縱落。  他一手緊握寶劍,手伸穴外,以防有失。穴底黑暗,不敢用劍挨近;用左手一摸,近底處本未開大,觸手儘是石沙。先疑開時所落,撈起一看,石色迥異;連撈幾次,只有兩三小塊裂痕猛新,余俱灰沙,漸漸摸到實地。方在失望,忽有一物觸手,甚是柔軟,一頭緊陷穴底,用力一扯,只聽卡嚓連聲,好似附有一物,由穴底拔將出來,聽去非金非石。心想:難道下面還有寶物不成?念頭才動,已自取出穴外,劍光耀處,正是劍匣。不禁心花大開,忙即縱上,不顧再看別的,剛把劍尖對著匣口,手還未放,劍柄一震,錚的一聲,便自脫手入匣,更無他異。這才明白先前劍指穴口,便即掙脫之故,原是劍匣的吸力。  仔細一查看,匣身滿佈三角形密鱗,比劍身長出三寸,份量甚輕,形制古雅,好似蛇蟒之類皮鱗所制。那長芒尾不知怎會剌他不透?匣口沿上繫著個非絲非皮、光滑柔細、長約尺許的軟囊,囊口甚小,可以鬆緊;內有一面刻有星辰、雲物、篆符的古銅鏡,和兩柄長約五寸的古錢刀。因那圓鏡形制古雅,朱翠斑斕,深侵入骨,分明入土已逾千年,偏又瑩滑煥光,溫潤如玉。  正把玩辨認間,孫同康猛瞥見腳旁銀光奇亮,宛如一團明月落向地上,不住閃動。剛把正面一翻,立有一股銀光照向臉上,奇寒透骨,耀眼難睜。當時毛髮皆豎,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,不禁大驚!趕忙翻過,知道無心中又得了一面寶鏡。錢刀上面滿佈符篆,鋒口不利而薄,式甚奇詭,從來未見;想必也非常物,且等尋到恩師,請教來歷,便知用法。  他不敢再看鏡的正面,連刀一同裝入囊內,將劍佩好。隔一會,又把寶劍拔出,仔細觀玩,越想越喜。志得意滿之下,把寄身危崖古洞,上下無路、無飲無食、處境之危,俱都忘掉。延到日色偏西,才想起久留非計。看神氣,恩師只是引來此地取寶,不會自來,尚須尋去。昨日曾見恩師下落,後來發現左側似有一條磴道,斜行向下,黑夜中也未看清。醒後為取此劍,待到現在,一直不曾出洞覓路。還有今日好似格外身輕力大,當是異果之力;那磴道相去才六七丈,又在側下面,許能縱將過去,也說不定。  想到這裡,立時心急。出洞一看,果然沒有看錯,乃是危崖中突出的一條天然棧道。只是臨壑附壁,最寬處不過二三尺,相去似還比預計遠些;不特形勢奇險,並且彎屈盤轉,又陡又斜;最仄之處不足半尺,通體長只十餘丈,不能到底,還有中斷之處。雖具一身本領,看去也覺膽寒。此外全是寸草不生,猿蛇都難攀接的削壁,更無法想。欲前又卻,盤算了兩次,暗忖不到水窮山盡,那有柳暗花明:昨日窮追恩師,如非捨死忘生,一念堅誠,那能有此諸般奇遇。恩師既把我引來,明是期許甚厚,決無視死不救之理。心念動處,膽子漸壯,再回到洞內,試用輕功,直立地上,提氣上拔。  照這等平地拔起,往日至多不過四五尺高下,這時身子挺立不動,只把兩掌心向上,前腰平端,調穩真氣,突然反手向下一按。初意試試,只想比往日稍高二三尺,便能多縱出三兩丈,於願已足。那知道一按,身子竟和箭一般朝上射去,高出一丈以上。心中狂喜,落將下來,二次又照自己學而未成的「穿雲十八縱」如法施展;等縱到丈許高下,不等下落,兩手作半圓形,「黃鵲展翅」,往外一分,收到腰間,就勢往下一按。  這二次一按勁,竟比初縱還高,一下便竄達洞頂,幾乎與頭相撞。經此一來,寬心大放,立刻跑去洞外。他知道自己驟長神力,必須謹慎行事。先相準落腳之處,然後運好力量,將氣調穩,身子往前一探,就在松樹幹下,雙足一登,弩箭脫弦,往那石棧道上縱去。落處地勢較寬,也只不過二尺。,人由相隔十來丈的絕壁危崖之上往下斜飛,直似一隻燕子乘翼穿雲而下,姿式好看已極。  孫同康試出自己功力,越發喜歡,一到便順石棧往前趕去。連越過兩處斷石棧,忽見壁上有一條裂縫。因算計師父必在下面洞中,急於相見,匆匆走過,也未留意。等到盡頭一看,全崖只那一截石棧,附壁孤懸,上下俱都無路;下面雲霧又起,暗壑沉沉,其深莫測。雖然膽大身輕,看去終覺眼暈心寒,連喊恩師求告,均無響應。幾次想要犯險縱落,俱因壑底霧濃,看不到底,欲行又止。  待了一會,眼見夕陽在山,光景漸入黃旨。如往原洞回縱,一則去來易勢,要難得多;中途限於崖勢,更有不少阻礙,一個失足,立墜重淵,還不如拚了性命往下縱落呢!他想了又想,無計可施。未後一想:此時命懸絕壁,進退不得,立腳都須謹慎,何況坐臥?除卻下縱,還可死中求活。明知恩師決不坐視,怎臨事又膽小起來?當時把氣一壯,二次賈勇,待要縱落。  忽聽崖上有一少女聲音喝道:「壑底卑濕,更有無數怪石挺立其中。你縱巧服靈藥,力大身輕,由暗霧中縱落,也是不死必傷;如陷泥中,更難活命。朱道友現在少室峰頂洞外與人對弈,不在下面。你往回走丈許,由那崖夾縫中想法便可上來。少時無論遇見什麼人,形跡務當隱秘,不可出聲。」  聽去語聲不大,卻極清柔。他暗付:由此往上最少也二十丈以上,常人大聲疾呼也未必聽得出,來人怎說得如此從容清晰?知道又是一位異人。聽那稱謂,必還是恩師同輩,既來指點,自有深意。不敢怠慢,忙喊:「仙師,恩師可許弟子拜謁麼?」  連問幾句,終無響應,知已走去,明是奉命而來。心中大喜,立照所說尋到一看,那崖縫又深又仄,寬只容身,好似五丁開山神斧中劈,只看不到上面天色,不知能否直達崖頂。好在上去容易,略相地勢,身靠右壁,腳登左壁,手足並用,往上攀去。約有刻許工夫,仰望還有兩丈就到頂上。  正愁頂石渾成,無法往上穿出;忽見前上方暗影中,似有黃光一閃。跟蹤趕去一看,竟有一個寬長均不滿一尺的出口,因為給崖頂矮松野草遮住,不近前諦視決看不出。仗看一身輕功,勉強可以擠鑽上去。出路巳得,前路明坦,步入順境,自是高興。  剛把出口處所附草根泥土拔去,將洞開大了些,探出頭去;忽聽有人說道:「照死鬼臨死時所說,白陽真人玄功圖解,原嵌在白陽山絕頂右洞壁上。以前進洞容易,並無人知。自從老乞婆崔五姑,把峨媚派賤婢凌雲鳳引去,參習圖解,學成之後,助凌雪鴻轉世的賤婢楊瑾,殺了古墓妖民,取走了九疑鼎後,老乞婆便將洞壁圖解隱去;外加極厲害的法力禁制,聽說我們旁門中人休想進去。只那口白陽仙劍,始終不曾出現。雖有人見過當年真人遺憩,有在嵩山少室之言,一因有白、朱兩矮鬼盤據在此,無人肯去招惹;二因說話那人語多揣測,真人封劍之處禁制神奇,威力必大,到手不易,一個不巧,便為靈符風雷所化;地點又拿不定,誰也不願打草驚蛇,也就無人提起。」  「近數十年,朱矮子大創青城派;白矮子又移居衡山九華,兩地往來,少室已難得一到,正是機會。可恨死鬼既知細底,又常和我二人一起,偏不明言,直到日前受傷臨死,被你行法強逼,才吐露真情。據說近三年來,每屆西初前後,月光正照時,必現奇光,還有異香透出。他背人去了兩次,均為禁法所阻;一到那古松前面,便被迫退回。你看此時西正已過,既未見松樹上面有什麼光焰騰起,更未聞到一絲香氣。不是死鬼恨你,不該臨難威逼,便是仙劍被人取走。我此來只助你成功,劍只一口,無法分開,你何不下去查看一回,省得在此久等。日前已聽人說,嵩洛路上反現有兩矮鬼的蹤跡,萬一久延遇上,卻沒便宜呢!」  如換現前,孫同康必當這等荒山月夜,千尋巖之上,怎有常人足跡?就非連日所遇矮仙師,無疑也是他的友人;聞聲早已鑽出拜見,那卻非糟不可。這時因先聽崖上少女曾有預誡,又因說話那人聲如梟鳴,甚是刺耳。先後窮追恩師,不曾追上;有時發現,反倒驚走。聞言停了一停,後來越聽越不對頭,並還像是白、朱二仙師的對頭,不過法力本領似差得多;所尋仙劍,正是自己所得,如何還敢冒失出去。恰巧面前草樹遮蔽,便屏息靜聽下去。  待了一會,又聽一人厲聲答道:「你以為我怕那禁制風雷,不敢下去,想誘激我去試驗麼?你休以為我迫令賊道吐實,彷彿沒什麼朋友情分,便生異心;這實是他先無同門義氣,並且他今生已自絕望,臨死時還要藏私,太已令人氣憤,我才下那辣手。」  「我早和你說過,白陽真人法寶靈藥甚多,好些均無下落。藏珍如果在此,決不止一口仙劍。明人不說假話,劍我必要,如有別的法寶靈丹,必定和你平分。事前坐觀成敗,事後想得現成,卻是不行!話須言明,此時奇光不現,也許賊道死鬼話有出入。我已觀察好了形勢,想好方法,但須一人助我成功而已。如說寶劍已然被人取去,那決不會。此事隱秘,向無人知,死鬼人雖刁狡,從無虛言;並且開頭他還感我搶救之情,彼此尚未變臉。是我不該心粗氣暴,自露口風,才使生恨;至少前半截話總是真的。」  「他五日前尚且來此,形勢地點無一不對,怎會他隱秘了好幾年,此地均無人來尋取,才隔幾天便有人來搶先,那有如此巧法?對崖相去,雖只由上望下,你看松樹那麼繁盛,並無殘折;如有禁制,被人破去,多少也有一點痕跡。不過白陽法力高強,這等不現形的禁制,最是難測;對崖相隔太遠,必也看不出什麼端倪。我想由你先下,不必深入,只將埋伏引發,我為接應。憑我法寶威力,除去禁制,或由旁邊破壁而入;到手之後,除那劍外,一切由你挑選,你看如何?」  先說話那人,好似識得同伴奸詐,笑答道:「自來捷足先登,當仁不讓。因我法力遠不如你,故此自甘落後。照著死鬼說那禁法的神情,引發之後,不能抵禦,人必難當。如今事尚難知,萬一我竟破禁而入,毫無所獲,嫌疑之際,你卻不能多心呢?」隨聽答話道:「你既不肯助我,此劍志在必得,決不讓人,我且先往一試。」說罷,黃光一閃人即飛下。  孫同康已從草樹縫中看出這兩人:一穿黃色道裝,尖嘴縮臉,聲如梟鳴;一穿紫花道袍,赤足芒履,大頭肥軀,面黑如漆,生就一部絡扎短鬚,滿頭鬚髮軋結,背插一鏟,貌相神情,甚是醜怪;已縱黃光,往下飛落。人才離開,黃衣人微微冷笑,隨由身畔取出五面七寸來長的小幡,分朝地上一攤,隨手一溜黑煙閃過,便即不見。跟著嘴皮亂動,將手亂劃了一陣,又作一個詭笑,彷彿志得意滿神氣;隨去山石上,坐定相待。  停了一會,黃光飛上,紫衣人才一現身,便暴跳道:「洞中果然藏有法寶飛劍靈禁之類。可恨死鬼先不肯說,晚來了兩日,已全披人取走了。」  正說之間,忽見黃衣人微微獰笑。紫衣人好似看出這同伴不懷好意,厲聲喝道:「不信你自看去,難道生疑,還想把我怎樣?」  說時,他又發現對方手上捏有訣印,越知不妙。剛把左肩一搖,一道碧森森的光華由身後向頭上飛起,黃衣人已搶先發作,口喝:「我要去看看!」手揚處,立有五股黑煙,由地上激射而起,互相交馳,狀如結繩,一晃眼便把當地佈滿。  紫衣人見狀,慌不迭回轉碧光,將身護定。一道暗赤光華閃過,黃衣人已然不見,急得那個紫衣人陷身黑煙之中,頓足暴跳,咒罵不已。  黃衣人來去甚快,一會便自飛上,戟指喝問道:「你說的話果然不假,雖未瞞心昧己,但我為人你也知道,向不受人利用,也不輕易與人結怨。可是我一出手,決不空回,尤其不受人欺。死鬼雖是你師兄,但也是我的朋友;在他重傷臨危之際,你不該用毒手劫制,奪他法寶。更不該有眼不識泰山,想我助你掘取寶劍藏珍,偏又貪橫無禮,巧支我去犯險,打算獨吞;卻不想想,我豈是好惹的?」  「今天實在是你自作自受、應有之報,你此時陷我在五鬼陰索埋伏之內,暫時雖能支持,脫身卻是萬難。我不似你粗心,洞中藏珍雖經人取走,白陽禁法尚在;不知何故,暫時失了靈效,洞也不曾封閉。如是常人所為,一則危壁千仞,無法上下;二則那劍深藏地底石穴之內,劍又靈異,出時滿洞橫飛,洞壁尚被穿透,取它頗費手腳;不是有法力的人決辦不到。」  「照著傳說,白陽禁法厲害,人一衝入禁地,除非法力真高,或是他本門行家,百里以內必為迫上,如影附形,難有倖免。我二人雖能出入禁地,已生感應,也許是白陽賊道算就取劍人與他有緣,故意到時停止半日靈效;來人法力又高,到手以後,又不撤禁封洞,誘人入伏。照此情勢,禁制遲早終要發動;我自無妨,你必遭殃。似你這樣蠢物,留在世上終必現眼,為峨眉、青城賊道所殺。本由你去。姑念以往相識情分,曉事的,快將你昨晚搶奪來的法寶獻出,我便放你如何?」  紫衣人早急得兩眼通紅,在黑煙中厲聲罵道:「你這無恥狗賊,我和你相交多年,雖也覺你為人陰險,因你一直奉承,遇事退讓,以為對我尚好,法力也比我差;誰知你人面獸心,心懷險詐。咋日調唆我凌逼死鬼,今日還是甜言密語,到此不肯先下,也只當你膽小;原來另有奸謀,知道白陽法力靈異,我如陷身禁網你便相機而行,我如取得珍藏,你便乘隙奪取。及見空手上來,既恐我言不實,又想將咋日愚弄我得來的法寶,暗算逼去。」  「照你本心,必不容我活命,因見我有法寶防身,只能困住,無可奈何。加以五鬼陰毒是你最得意的法寶,輕不示人,連我也是今日才得見到,防人發覺,不敢久留在此;我又成仇,必不干休;想借白陽禁制嚇我,將所有法寶全逼了去,再行殺害。當我蠢,不知我也有計算,我法寶不失,決不會受你害。」  「此山上面,便是嵩山二矮鬼的老巢,日前已有人見到朱矮子,或許回山在此。你困得我時候久了,被他發現,全都不了。你那五鬼陰索,也必被人破去;何況還有你說的白陽禁制,也要發動。你雖凶狠陰毒,我也不是好惹的。如念相交多年,事出誤會,即速放我,仍是朋友;否則,我寧兩敗俱傷,也決不會屈服,再受你騙。如再脫出,更非報仇不可。」  黃衣人冷笑道:「你當我制服不了你麼?已然出手,例無空回。休說兩矮鬼的話出諸傳聞;就便是真,我閔氏兄弟何懼於他?不過老二今日未來,多費手腳罷了。再如不允,你悔之無及。」  紫衣人聞言越發暴怒,毒口咒罵起來,黃衣人並不動火還口,只把一雙凶光閃爍的三角鬼眼冷冷的望箸他;倏地揚手一指,黑煙驟盛,漸漸成了有形有質之物,齊向紫衣人緊壓上去。  紫衣人的黃光已然不見,全仗肩上短鏟所發青色寶光,上下飛舞,勉強抵禦;別的法寶並無大用。四外已被迫緊,雖仍毒罵,時發時止,好似力御危機,無暇分心神氣。黃衣人更是凶狠,一見歷久無功,便擇一山石坐下,故示暇逸;不時冷嘲熱諷,引逗幾句。並說對方自先乘危賣友,應遭此報;無如愚蠢得可憐,一直落在自己的計算中,毫無覺著。現己入網,豁出耗上兩日夜也必成功,此時獻出法寶,也難後命......等語。  紫衣人先見黑煙勢盛,也頗惶急;後以全力應付,勉強敵住,心已稍定。嗣見煙勢時衰時盛,不知仇敵欲擒故縱,誤以為寶鏟威力,仇人正以全力相迫,稍為分神,勢便衰退。深知仇人陰毒,向不吃激,咒罵無益,反而有害,便停了口,也想以退為進。聞言還當正合心意,表面故作不支,任其在離三尺以外圍定,不再強抗;暗中運用全功,蓄勢相待,等其時久勢懈,冷不防轉身沖逃而出去。  不料那五鬼陰索,乃千百凶魂厲魄經邪法苦練而成,黑氣絲毫沾身不得,一被侵入,便難倖免。所持寶鏟乃玄門奇珍,雖以初得,不能發揮全力,只要靜守當地,仗以防身,尚可無害。這一想逃,正中對方圈套。  黃衣人心毒手黑,本意仇怨已成,逼他獻寶之後,再下毒手;沒料到寶鏟威力甚大,對方竟能壓住怒火,任憑譏嘲;末了連罵口也不開,無隙可乘。於是故意把勢子做得時松時緊,誘使上當。紫衣人性爆猛烈,逃念一起,本就心焦;幾次想逃,俱因事機瞬息,稍縱即逝,事後想起,適才明可逃走,偏自錯過。正後悔間,忽聽仇人低語喝道:「你聽破空之聲!天邊已現金光,也許矮鬼回山,再不獻寶贖命就悔之莫及了。」  紫衣人本是嵩山二老手底漏網妖人,一向聞風膽寒,對方又說得極自然,更添上一層煩惱,由不得心神一分。同時四外黑煙壓力大減,以為仇人也怕兩個矮對頭,此時必在留神查聽,機會正好。百忙中更不尋思,手指靈訣一指,右肩鏟上寶光驟盛,人也隨同轉身,待要衝煙逃去。  說時遲,那時快!就在這身形略移之間,霹靂一聲,一片光霞,由崖岸電也似爆起,直行空中;只閃得一閃,便由分而合,化為一座光幢,將黃衣人罩住。同時猛又聽離頭數十丈高崖上,有人慢騰騰說道:「你活見鬼呢!我老頭子早看了半天鬼把戲了。似你這類么魔小丑,不值得我們動手,自有人來為世除你。想逃無用,何苦白費力氣呢?」  頭一句才人耳,紫衣人便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,一條黑影已乘自己要轉身、寶光著重開路,腳底稍現空隙之際,激射進來,晃眼加大,搭向腿上,身子立被束緊;忙指寶光迎御,已自無及。雖因仇人也遭了報,陰索剛剛上身,便失主馭,沒有當時昏死;外面黑煙仍吃寶光隔斷,可是下半身直似上了一道深嵌入骨的無形銅箍,不特奇痛無比,週身如墮寒冰,冷戰打個不停,這活罪也是難受。  逃生絕望,反倒心橫。紫衣人聽完前言,因料仇人必無善狀,仔細定睛一看,身外黑煙勢已散漫,只聽鬼聲啾啾,如在哀泣。仇人已是面容慘變,在光幢籠罩之下,正以全力苦掙,此外更無二人。此時如逃,再妙沒有,無奈事前被仇人陰索暗算,寸步難移;深悔冒失,急得強忍奇寒奇痛,顫聲大罵:  「狗賊,你用毒計害我,不料害人害己,白陽禁制發動,將你困住。還不將你那鬼索收去,我還可以設法救你。休看我遭你暗算,我仍可保命待救,以你目前情況,卻要形神俱滅。快些放我,縱然無力破禁,也可尋你兄弟請人來破,莫非至死還不悟麼?」  說了幾句,不聽得回答。紫衣人細一注視,仇人面色慘厲,嘴皮亂動,但聽不到一毫聲息。知道連聲音全被隔斷,越發心膽皆裂。  孫同康隱伏地穴,探首外視,看得畢真,見狀大是高興。無如身是凡人,又想起先聽少女之言;待了一會,見二妖人仍自行法苦掙,並未身死,也未見有人出現。暗忖:「先聽發話老人,甚是耳熟,極似穎水渡岸所遇,用柳釣魚、踏破亂流而渡那位姓白的老仙師;妖人又有白、朱二矮之言,接引自己得劍的那位朱仙師,想必也在峰崖之上。」  「還有那劍竟是古仙人的藏珍,想不到禁法無人主持,照樣神妙,發出這大威力。自己曾在洞中過夜久留,又由松樹上下去,劍還是自己取走,並服了劍頭靈藥;全洞都被踏遍,斷無不觸動禁制之理。妖人被困,堪堪待斃,自己反倒無事,那有這等便宜?分明恩師預有安排無疑,此事決非幸致。只是妖人邪法厲害,百足之蟲,死而不僵;雖在困中,終非人力所能敵。女仙曾有預誡,不能冒失走出。看神氣,妖人不會就死;久耗下去,萬一二位仙師他去,深山寂寂,何處尋蹤?」  他轉念至此,不禁發起急來。勉強挨了一會,實在心焦難耐,一面祝告:「恩師和諸位仙師垂憐,千乞等弟子出去拜見。」一面打算試探著走出查看。  忽聽先前發話的老頭,在崖上說道:「你兩個妖孽,在我和朱矮子的眼支底,還能討得了便宜去麼?本來你們惡貫早盈,只朱矮子還有這閒心;如換我時,照你們所行所為,日前早除去了,何必容你們多活半月,又多造孽!固那受害的人是你同黨,並非善類,咎由自取;視此行為,終該萬死。你們求告無用,已然自投羅網,我二人一向不打落水狗。好在這口劍,照例得時須要掛紅,在前古諸仙所遺諸利器中,煞氣最重。既將此劍留賜後學,事前早已算定,必有安排,無庸我們多手。朱矮子只把他那禁法略為倒轉停歇,並未下什麼別的埋伏,你只聽我便了。」  孫同康推詳語氣,此劍既有掛紅之說,想即應在這兩個妖人身上,不禁心中一動。再朝二妖人注視;各帶滿面苦痛,愁急仰望崖岸上。一個在精光霞影籠罩之下嘴皮亂動,神情頗為獰厲,似在求告,又似在憤急咒罵之狀;一個身外黑煙早就飛散無蹤,只剩腿際那條黑影;不知怎的,一會工夫竟會蔓延上去,將身纏緊,並還深陷下去。疼得他頭上直冒熱汗,身上卻是顫抖不停,也在低聲說話,只是聽不真切。身後短鏟依舊青光奇亮。  妖人初被陰索纏綁時,曾見他滿身飛舞,似想將那黑煙斬斷,不知因何沒有下落,鬧得全身綁緊,分毫動轉不得?暗忖細查妖人情勢,好似智窮力竭,縱令妖法還能行使,妖人身已被困,也許能夠趨避,和用仙劍抵禦。二位仙師俱在崖上,也不會坐視自己為妖人所傷害。  孫同康念頭一轉,心贍立壯。回想妖人曾誤認取劍人是箇中高手;對方失勢之際,正好就此蒙他一下。無如本身不會法術,劍上芒尾因勢長短,便覷準前面妖人,乘其未覺,悄悄鑽了上來。恰好身前有一石筍,草樹擋在前面,後是石地,不致礙足出聲。輕輕掩向石後,先把寶劍拔出,不令光華外映;然後"蘇秦背劍",身立石後,將氣調勻,聚精會神,看準落腳之處,將真氣一提,悠地飛身縱起。到了空中,將身後的劍猛力朝前一揮,連人帶劍往下落去。  孫同康已比日前身輕力大了好幾倍,這一縱已有七八丈高下,那劍又是舞得愈急,劍尾愈長;經此一來,直似一條十來丈長的飛虹,隨同一條人影,自空中飛瀉下來。驟出不意,又在對方惶急之中,妖人眼裡猛然瞥見,只當是正教中能手,駕了劍遁飛來;決想不到是個門外漢,自然吃了一驚,當時被震住。同時孫同康快落地時,又聽崖上男女笑聲,內中一個說道:「你看小鬼好麼?」分明渴欲一見的恩師口吻。不禁心神微分,收劍不及,劍芒正掃在右側一塊突石之上,卡喳一聲,應手立折,丈許大一塊山石立即墜地。  巨響聲中,人石同落。震得碎石激迸,山搖地動,石如星飛四射;崖上浮土,簌簌亂落如雨,益發壯了威勢。孫同康差點沒被打中,雖也吃了一驚,人卻機智絕倫,並不張惶回顧;知黃衣妖人語聲為仙法所隔,一落地,便戟指紫衣人喝道:「何方妖人,敢來此盜白陽真人仙劍,擾鬧仙山?急速通名受死,免我將你碎屍萬段。」  其實孫同康初遇妖人,心存戒慎,不敢驟然下手,原是借此試驗,查看妖人詞色,相機行事。那知妖人此時只想逃得元神,死生已置度外。先因來勢神奇,孫同康根器本來就好,服了靈藥,益發錦上添花,極似此道中的高手,當時更被震住。以為不是白、朱二矮門下高弟,也是一個制命凶星,方自驚惶;及聽說到末兩句,再細一觀察,來人的根骨神情和手持寶劍,立被看出,來人只是質美未學之士,並且那劍也是新得。  妖人絕望之餘,心生希翼,竟忘了崖上發話的對頭;又沒想到來人早已偷看多時,冷笑一聲答道:「你就是那得劍人麼?你一個凡人,雖然巧得一口仙劍,一點不知用法,心靈未與相通。用時一個疏神,便被飛去,弄巧你還為它所傷,卻想用它殺一道術之士,豈非作夢?」  「不過我受惡人暗算,痛苦異常;又脫身不得,實不想再活下去。你這樣殺我,決殺不成。我又恨那惡人不過,此人名叫鄔都,有名陰毒險詐;其弟鄔光,更是兇惡-他現受了活報,在白陽真人禁制神光包沒之下。一則白陽禁法,只他所留仙劍才能侵入,你先殺他,比較容易;二則,我死前看他遭報,也可快心。」  「這廝心毒無比,你這口劍已落到他的眼裡,萬一時久,禁法減了靈效,或是被他行法求救,召來能手,破禁而出;當時你固難活命,就是你此時避開,也是後患無窮。並且你如殺他,還有好處。他法寶甚多,囊內有一鬼幡,上附凶魂;你別的法寶全可取走,此幡萬動不得,可先用你寶劍,不要橫砍,只照中心刺人,必有靈效。殺他以後,再用劍尖芒尾,將他寶囊裂為兩半,以防手取會有什麼失閃。未了將此幡斬碎,如見黑氣冒起,再舉劍連揮,畫一十字,即可煙消。事成再用此劍,助我兵解。我隨身法寶俱行奉贈,並先傳你收用之法,以酬為我報仇之勞,你看如何?」  孫同康見二妖人果然無力與抗,心膽越壯,只覺所言有點不近情理。雖然二妖人仇恨甚深,適才也曾親見;自己也於他有殺身之仇,不特不仇恨,反而盡心指點,處處討好。同黨妖人向他強索的法寶,也肯傾囊相贈,那有如此便宜的事?方自尋思,側顧黃衣妖人,似知來人於他不利,在光圍中不住口張手比,暴跳不休。  那冒黑煙的小幡本是五面,暗算同黨時,曾見他隱插地上;後來禁制發動,妖人被困,並未見他取回。只有一條黑煙,緊纏紫衣妖人身上,余煙也早消散。這時妖人手上竟又現出一幡,比前似乎更小,通體黑煙,環繞如帶。再看紫衣妖人,本來面有喜容。妖幡一現,孫同康猛想起:此人並未受什仙法禁制,只為黑煙所縛,深嵌入骨,痛苦異常,不能脫身。此幡必與他有關,莫要中了鬼計,代他破了妖幡魔法,脫身為害,豈不大槽?何況他身後寶鏟,又是一件異寶,本可到手,反連寶劍都保不住;自身還有性命之憂,豈不太冤?念頭一轉,故意詐他道:  「無知妖邪,你認錯人了。我豈不知你那鬼心計麼?你明是身為陰索所困,意欲愚弄我,殺死你的仇人,為你破了妖幡,你可脫身逃走。休說我不上當,朱恩師和白老仙師現在崖上,也不容你鬧鬼。你休不服,就作為所說是真,你也甘心願死,只將身後寶鏟送我,由我先把你殺死,然後再殺姓鄔的,與你報仇,不一樣麼?」  紫衣妖人面色驟變,厲聲喝問道:「你竟是朱矮子的門徒麼?罷了!罷了!此是我該遭之報,死也無虧。殺我容易,法寶也願送你。常言得人的手短,請你念在苦煉多年,與送寶鏟的分上,與我多一鬼緣。你殺我時,任憑下手,那怕碎屍萬段,也是無妨。只我死後,不論什麼煙氣形影飛出,切不可用你的寶劍去撩;下手之前,再能通知我一聲,說出所砍處,更感盛情。」  「我先前也非惡人,只因向道太切,資質不夠,性又太暴,以致誤人左道旁門,致有今日。此時悔悟已晚,但是此番轉劫,誓當洗心革面,改歸正道,以求仙業。如蒙憐我修為不易,網開一面,我隨身法寶飛劍俱有邪氣,你是嵩山二老門人,決不會要,也用不著。倒是我身後寶鏟,乃我近日巧取豪奪而來,先也是一個同門惡人所有;所惜我尚不能發揮他的威力妙用,否則我也不會受人暗算,你師父必知底細。」  「你如允諾不傷我的元神,便以奉贈。你休以為殺我容易,此寶也無異囊中之物,手到拿來;我如不加指點,你仍危機四伏,近身不得呢。還有禁光中所困妖人,千萬照我行事不可放過,休說是人,便元神逃走,你也不了。你意如何?商定速即下手,以免夜長夢多,我固難活,你也受害。」  孫同康本就覺出紫衣人雖然兇惡,心性卻較粗直;又見語氣誠懇,與初見時大不相同。心想所說也是實情,自己是個外行,樂得應諾,再相機行事;如有危害,二位仙師當不坐視。只是素來好勝,不願受人要挾,故意喝道:「我念你修煉不易,網開一面,並非不可,無須再說鬼話要挾。朱、白二位仙師,現在崖上看我行誅。你二人的行徑,我早在旁看明,縱有鬼蜮伎倆,能奈我何?」  紫衣人哭道:「罷了!罷了!想不到我冉寅會有今日。看你資質也不枉得此便宜。這五鬼陰索乃妖道採取歸藏峽中,千萬年凝聚的窮陰極穢之氣所煉;上附五鬼,也是極惡窮凶左道中的生魂,端的陰毒無比。這廝奸險異常,我雖與他交往多年,還是初見。他昨日用巧語誘激,勾起我的舊恨,迫一死友,得了此寶;今日卻乘我無備,用陰索將我困住,想由我手中再搶奪去,把我害死,推說為白陽禁制所殺,以免有人不服,其用心真個歹毒。不料害人害己!」  「我看出你心地純善,元神或許還能保住。他此時只能勉強支持,萬無逃生之望;就無你得那口仙劍殺他,終將力竭,稍為鬆懈,禁光一合,形神皆滅。除非你肯救他,斷無是理。你只消朝我舉劍一揮,便即了帳。不過陰索黑煙,適已破去四條;此時我正想逃,匆遽之間,也未看清是否禁法威力,還是崖上白、朱二仙而所為,內中一條恰巧搭向我的身上。這類生魂,受了邪法祭煉威迫,本性早迷;終年為人苦役,一味效忠仇敵,只知拚命,毫無理智。但他又陰又毒,見縫就鑽,挨得一點,已被侵入體內,行動不得。」  「我先尚小心,見難解脫,便想兵解;後來覺出元神也受暗制,無人相助,只一飛起,便吃纏緊,與他同化。仇人不死,固是永淪苦孽;仇人如死,我也無力解免,遲早同歸於盡,才死了心。主幡尚在妖人身上,休看五鬼已去其四,威力大減;我人一死,他為你劍光所隔,我又運用寶鏟防護,急切間追纏不上,定必朝你飛去;稍為疏忽被他侵入,當時深陷入骨,便仗白、朱二老解救,你也受害不淺。」  「我先想你殺完仇人再來,雖然逃生心切,略有出入,並非虛語。你既旁觀於先,當知我決無救他之理。我只妄想你如先把妖幡破去,陰索失了主馭,或能放鬆一些,可以試行逃生,並無他意。現已看出仇人語聲法力全被隔斷,就毀了主幡,我也無救,一樣遭報。便真仇人先死,有何快意?」  「適我見你劍芒長逾十丈,大約尚不知用法,拜師也必不久,所以不用力急揮,劍光不長。其實此劍靈異神通,休說常人,便我們得到,也須費盡心力才能制往,費過多時祭煉才能應用。這還是劍主人不在之故,否則一天也保持不了。你卻隨便佩帶揮舞,宛如故物,分明定數為你所有。只稍指點,不經正教中師傅,雖不能飛行絕跡,變化無方,在臨敵百十丈之內,必可隨心收發脫手無妨了。」  孫同康聞言,因紫衣人性頗爽直,漸生好感,末幾句尤其中聽;不等話完,插口問道:「我實是新拜仙師,得劍之後還未覆命,便遇你二人在此爭鬥。你身陷陰索,甚是苦痛,說話想必吃力,快些簡明說出,定不傷你元神便了。」  紫衣人答道:「我先前欲以全力掙扎,防那毒氣侵入要穴,故甚痛苦。此時知道難抗,死在頃刻;又經我把下半身隔斷,元神避向安全之地隱伏待機,他急切間決攻不到,故能暢所欲言。陰索厲害,你下手越遠越好。那劍柄頭上有一篆形符印,一見即能記下。你用時只消默念符印,將劍朝下手處,或是一揮,或是一指,立可隨心應用;長短大小,無不如意。就是脫手飛出,由你指揮,在空中擊刺飛騰,也是一樣。你乃初學,身劍不能合一,靈感未通,恐遇能手劫奪,不到急時不可妄試罷了。」  「你已拜在青城門下,既然引你取劍,定必器重,不日自會傳授,無須慮得。你記好訣印,便用此劍朝我遠遠攔腰一揮;無須用力,人必腰斬兩段,我下半身所纏黑氣也必離體飛起。勢本迅速,因我志在求死,現時不但不再拒它,反而拚受奇痛,驟出不意,以全力將它吸住。陰索乃靈鬼厲魄所附,刁狡無比!此舉幸而如願,初起之勢雖比往常要緩得多,又有二老在上,仍是大意不得。」  「最好屍首一斷,不等黑煙冒起,即朝挺立地上的下半身連指劍光,書上兩個十字,勢子要快,立可消滅。如見煙起,切忌橫裡亂砍,不問是什麼起勢,均要由上而下迎頭砍過,再由左而右,劃成一個十字。如只起勢略緩,尚未消滅,可照此法,先直後橫,左右卻要交換,運砍十字。經一回,便減淡一回,終至消滅而止。話已說完,請下手吧。」  孫同康見他,說完這一席話,人已疼得面容慘變,頭上汗珠有黃豆般大小,語聲依然沉著從容。自稱孽重,可知惡跡多,雖屬咎有應得,總不失為一個硬漢。如此法力,這等慘局,心中好警惕,便笑答道:「你人甚爽直,既如此說,我急於往見二位仙師,先殺你那仇人便了。」  紫衣人面上微現喜容,忽又長歎一聲道:「都是遭劫,本不在此先後。此人實是比我惡孽更重,你此時終非道術之士,不是賣好,有我看著,總可多上一層防備。你這人甚好,我此去如不昧夙因,再世另有相逢之日。我看出你雖蒙白、朱二老垂青,多半尚未入門;二老便在少室頂上安心引渡,此舉必是試你膽力智慧,決不致捨你而去。無須心急,從容下手,以防有失,反被見怪。我臨別時還有話說呢。」  孫同康也知二老假手自己殺二妖人,既恐去晚,人看不著;又恐下手外行。半晌未聽崖上動靜,不知人去與否?不要惹出亂子,或將到手神物失去,豈不太糟?表面鎮靜,心實著急。聞言一想,情理甚對,恩師命己立功,決無見棄之理。心中一定,再看黃衣人,在光幢中雖仍施邪法抗拒,滿身妖光也未減退;看去神情狼狽,威焰己殺。大約看明自己行徑,將要於他不利;一手運用法寶飛劍,與環身光霞相抗,一手頻頻抽空連搖,滿面惶急乞憐之色。知他險詐非常,自然不肯上當。便即默念符印,把手劍一緊,朝前剌去。  因見光幢強烈,妖人週身俱有煙光環繞,本拿不定能否刺人;不料那劍竟是威力神妙,隨心運用,劍光芒尾突然暴伸出好幾丈,直往光幢中刺人。黃衣人頭立被斬斷,緊跟屍腔裡飛起一條黑影,週身俱有煙光環繞,似要突圍遁去。再聽紫衣人厲聲急叫;「黑影是他元神,萬萬放逃不得。」他心裡一急,舉劍便撩。同時光幢連閃兩閃,忽然爆裂,只聽震天價一聲響,震過處,連黑影和影外光煙一齊消滅。妖人屍骨也自無蹤。  孫同康驟出不意,倒被嚇一跳。正自驚疑,滿地查看,忽又聽紫衣人喊道:「此賊已形神俱滅。想不到白陽禁制如此厲害,連所用法寶也全毀去。我總算因禍得福。此時苦痛難禁,雖還有話,也無心說,請就下手吧。」  孫同康依言走過,憐他神情苦痛,也未及盤問有什麼話,未顧得說,隨口答道:「我向來言行如一,現在砍你腰腹之間,決不傷你元神,放從容些便了。」說罷,遠遠一劍揮去。紫衣人聞言,面帶感激,似有什麼話說;未及開口,只說得一個「你」字,劍光已攔腰而過,上半身立被腰斬,往後便倒。血光飛濺中,也是一條人影飛起。孫同康恐那陰索作怪,忙照所傳,一劍砍下。果然人影一現,陰索也由下半身向上飛起,形似一條粗如人臂的黑氣,勢力也頗急驟。這一劍,恰好迎頭砍中,分裂為二,隱聞嘔嘔鬼叫之聲。  孫同康更不敢怠慢,一緊手中劍,又往橫裡砍去,陰索勢大衰減。似這樣連砍了好幾個十字,終於影滅煙消。紫衣人元神,只在空中略為拜謝,即便飛逝;下半屍身,也被劍光掃成一灘血肉。  孫同康趕過去,滿擬遺物必多,那知並無長物,只那寶鏟尚在。由上半截屍身後拿起一看,青光已在紫衣人死前隱去,通體長約二尺,除形制奇古,鏟柄上刻有好些符篆外,銹痕斑斕,並無他異。連用手揮動,也未見有光華現出。適才曾目睹它的神妙,二妖人便為此寶爭殺送命,料非常物,可惜志了問明用法。  心念才動,猛想起崖上有仙師,這此時不聽動靜,莫又離去?他心中一急,立即尋路,往崖上走去。又想起妖人不問多惡,自己總算得了他的法寶;似此血肉狼籍,任其自膏獸腹,心有未安。既蒙恩師垂青,決不以此片刻見棄,略為盤算,便又回身。那劍削石如松,便在存屍之所,用劍掘起一塊大石條;再往下面掘成坦穴,將殘屍用樹幹撥入擺好,石壓其上。  孫同康忙了半個時辰,才漸停當。又取些泥土去填四面縫隙。心中惶急,手腳並用,想早辦完,拜見仙師。  忽聽身後有一少女說道:「無須著急,白、朱兩道友已赴川逢青螺峪,人早離去;否則白道友最是疾惡,也不容妖人元神遁走。我因你尚未往峨媚拜師,身佩白陽仙劍,不知運用;那黃衣妖人邪法甚高,既恐白陽禁法萬一有什麼疏忽,吃乘隙遁出加害,你非其敵;更恐你走到路上,在未有仙緣遇合以前,將此劍和玄門至寶青乙鏟失去。恰巧閒中無事,把朱道友留與你的柬帖要來,暗中監防。果然見你不特根骨頗好,心地尤為謹厚,無怪朱道友格外垂青。」  「你那朋友,因你巧服白陽真人靈穴保藏的籃田玉寶,在下面洞中昏臥了數日;他尋遍五乳峰少林寺等處,不見蹤跡,無心遇到堰師盜窟中漏網的妖人,正在危急;值我來訪白、朱二友,無心相遇,方得脫險;現已另有遇合,入川尋師去了。你不必相見,我略為指點之後,無須留此,可照此柬帖往四川去罷。」  孫同康早聽出是先前指點自己的少女口音。及至聞聲回顧,見那少女,看去年只士六七歲,容顏美秀,宛如良玉明珠,光艷照人,另具靜穆高華之致。穿著一身淡黃色的道裝,非絲非葛,薄如蟬翼,軟細光滑,好看極了。聽口氣,是和朱、白二老同輩,那裡還敢看第二眼,早已拜倒在地。聞言先頗失望,嗣聽命他入川尋師,並還賜有柬帖,心方一喜,少女已取一東帖,遞過道:「你請起來,我雖與你將來師長都是兩生舊父,但和你一般同門師姊也頗有交往,無須太謙。」  孫同康依言稱謝,接柬起立,恭身請問仙諱。  少女笑道:「我名楊瑾,前生名叫凌雪鴻,乃川邊倚天崖龍象庵芬陀大師弟子。六、七十年前,與白、朱二老至交。今生重返師門,雖因一願未了,不曾祝發,已然皈依我佛,與二老並不常見。此來有事,與白道友商量;無心相值,也是前緣。我最喜忠實純善之士,適見你不戮妖魂,許人自新,心慈面軟,言諾無違,頗合我意,因此暫留指點。」  「二老一名追雲叟白谷逸,一名矮叟朱梅,便是引你得劍的矮瘦老頭。昔年嵩山二老威鎮群邪,自我前生開元寺兵解坐化,二老便離開此山;白道友往來衡山、九華兩地,朱道友在四川灌縣青城山金鞭崖,開山重建青城派,均是前輩劍仙中有數人物。你們前兩生原是五個異性骨肉,已然巧遇仙緣,拜在蛾媚派一位名宿門下;只因一件無心大錯,逐出師門。此時一般同道均覺此事不能盡怪你們,認為處罰得太重了些,朱道友更為此力爭。無如令師風火道人吳元智性情剛愎,聽了別人幾句閒言,一時負氣,不准人情。內中一人,見師父決絕,事由他起,銳身任過,當時自刎;餘人平日誓共死生,見此慘狀,一同自殺。」  「此時你們對頭所派質問的人,隱身窺伺,尚還未去。你五人入道不久,元魂未固,一離當地,必為所傷。幸而現在峨媚派教祖齊道友在座,早就算出前因,有了準備,立用神光將五魂護住。朱道友更是氣憤熱心,當眾聲言,非保五人重返峨媚,拜在齊道友門下不可。」為此,你們一轉世,他便約了白道友,隨時暗中照應引渡。  無如你五人前世運數未終;拜師以前又多娶妻生子,情分甚好,各有前因。第一世難求深造,固吳道友此時在峨媚派中,功力稍弱,一半也為了這些世情牽累;五人又是同居一家,死訊傳到,妻子全家隨以死殉。鬧得一面是世情糾纏,分割不開;一面是夙世強仇,難於應付。雖杖二老相助,終於冤孽相尋,未等蛾媚開府,引渡入山,便受仇敵暗算,全數遭難。死時情形更是壯烈。  「朱道友偶然疏忽,趕救不及,本在悔惜;偏又遇著吳道友,說你們世緣難淨,無法造就,二老只是徒勞,語多譏笑。」朱道友笑答:「他們五人全家,罪已受足;我寧甘費盡心力,再生必使他不特重行到峨媚門下,並還使其稱心如意,為神仙傳留一佳話,只不會在你的門下罷了。」  「吳道友不知自身轉劫在即,朱道友語有深意,又爭論了兩句,拂袖而去,不久便在成都乓解,你五人也各自轉世。除內中一個姓李的,去年已經大方真人先為引進,拜在齊道友門下,現在川束巫山附近,一個名叫洞天莊的世外桃源隱居,內外功行同時修積,算是領了本門心法外;下余四人均未入門。就你此去,至多也只見到令師一兩面,略得傳授;非俟五人聚齋,根基也都扎固,不能窺見凝碧官牆。為時尚早,途中如有什麼遇合,盡可由心做去。好在柬帖注有時日,是關緊要的多有預示,如不可行,定注出了。」  孫同康一一謝諾,隨即叩問寶藏鏡、劍鏟,及其運用之法。  楊瑾笑道:「佛道兩家,降魔劍訣本是不同;總算峨媚劍訣我已知得,大概傳你不難。此一劍一鏟,大小可以由心,收藏甚易。經我一傳,初學雖難發揮威力妙用,尋常妖邪決奪不去了。」  孫同康重又拜謝。楊瑾命起,將寶鏟要過,分別指點運用口訣、收藏之法,以及初步入門的功夫;並命將鏟藏起,不令外現,劍仍斜插腰間,然後笑道:「此劍已經我行法禁制,靈光隱斂,不用它時,外人看不出它的靈異了。其實你照我口訣,再習數日,便遇能手,也奪不去。你此身又不應凶折,本無可慮;不過你根骨雖好,尚未入門,終以慎秘為是。」  孫同康恭謹領教,又照樣演習了一回,果然隨心所欲,並能脫手飛出,收發如意;自是感謝,喜幸非常。還想請問何時與師父二老相見時,楊瑾只說:「好自為之,行再相見。」面前一片金霞閃過,隱聞頭上破空之聲,晃眼無跡。連忙望空禮拜不迭。  孫同康心想:「二老雖未得見,且喜連遇仙人;拜師學道也有了指望。自己本是富家之子,只為從小愛武好道,到處訪求異人,不知費了多少心力;武功雖有門徑,異人卻一個也未遇上。這次偶往洛陽訪友,聞說少林寺五乳峰兩處,有三位負盛名的武家,欲往請教。行抵偃師,路見不平,一時盛氣多事,激怒當地盤踞多年的盜黨,幾遭不測。做夢也沒有想到會有此奇遇。聽適去女仙之言,好友齊良已然入川,所拜仙師又在峨媚,自應早日趕去。」  因他出身富家,平日揮金如土,想起四川,相隔數千里的長途,從未走過,身邊雖有三四十兩銀子,不知道夠用與否?意欲入潼關,走華陰,再轉秦嶺,順旱路入川,以便折回家中,多取一點銀兩備用。又想起朱仙師柬帖甚厚,只顧學劍說話,未及取視,也許指有去路;忙由懷中取出,恭恭敬敬放在石上。跪祝之後,拿起一看,那開視月日相隔尚早。自己從小生長家中,初次出門,連途向都不知道。天色已晚,出山也巳來不及。二老昔年既在此居住,必有洞府,何不上去看看。如能在洞中住上一宵,既可瞻仰仙跡,又可溫習劍訣,天明出山,也方便些。便由崖側,繞上少室峰頂。  先發現兩株姿態盤舞如龍的古松,當中一塊圓桌形的大青石,兩旁各有一個石墩,絕好對奕之所。石上留有「速去勿延,遇桐且止;眉頂雙棲,滄江一葦」十六字。孫同康不禁吃了一驚,知道仙人不令停留,必有原因;又看出是走水路,連峰頂景物也不願瀏覽,匆匆覓路下山。  少室雖然陡峻,原有山徑可下,不似原上來處,除卻峰腰一片危崖平地,四外無路。孫同康尋到山路,便即往下飛馳趕到峰腳。滿天星月,時已入夜。自服靈藥,昏臥數日醒轉,一直未進飲食;奔馳了一程,覺著有點腹饑。遙望前面半山叢林之中,燈光隱現。趕去一看,乃是一座廟字;敲門入內,問知是少林寺的下院。寺憎滌凡武功頗好,看出來客不似常流,接待慇勤,意欲留宿。孫同康恐有延誤,並未吐露來歷,只說遊山歸晚,明早還有約會,與友一同入川,必須連夜趕出山去;只討一點吃的,並打聽水路入川,如何走法?  滌凡久跑江湖,聞言奇怪;先當他是個江湖中能手,此來此去,均有緣故。此時少林寺聲威正當盛時,向例不容江湖人窺伺;一面款待齋飯,一面設辭盤詰。後來看出來客武功雖好,竟是一個富貴人家子弟,貌相談吐無一不好,並還初次出門。疑忌之心一去,反恐少年冒失,恃強吃虧,再三盤問有什麼急事?孫同康看出滌凡好意,素來不善誑話;又因日前所訪有本領的高僧,便是他寺中退居方丈,不好意思不理。只得告以:此次來山原為尋訪異人,不料來遲未遇,留字命我即速入川,去往峨帽相見,為恐錯過良機,故此心急......等語。  滌凡問明所尋便是白、朱二老,不禁大驚,朝孫同康面上細看了看,說道:「這兩位老仙,我幼年曾見他到寺中來過,已有二三十年無人見到。他既留字命你入川,仙福不小;無怪乎你的目光和常人大不相同呢!」  「由此入川,水陸均可通行,所取途徑有三條。近來路上不大安靜,你雖不說,我己看出你武功甚好,遇事必能應付;無如上路心急,萬一遇上,豈不耽延?最好前半走一段早路,由登封先到臨汝,沿途經過許昌、蘆台莊、南台、南陽,到了新野,無須直赴襄樊,可由當地離城八里的棗林鎮,轉入光化的老河口。」  「那地方是溪水上流一個大鎮,城西武當山,便是武當派劍仙發祥之地。我雖少見識,但聽老方丈說,近年峨嵋、青城、武當三派情如一家;白、朱二老仙常往武當訪友。明知你是關中人,陸行方便,卻今你走水路;而附近數百里無水可通,又無指定地頭,此堅必有深意。」  「我們往日均睡得早,獨今晚有一點事。本寺地僻,大殿燈光為密林所掩,外觀不見;今早恰巧砍去殿側枯樹,燈光被你發現尋來。我想一切早在仙人算中,走這條路,不特方便,並且還可以一覽武當山仙跡。就許白、朱二老仙也在彼相待呢。」  孫同康竟被說動,又細問了如何走法,取出一兩銀子作香資,便要上道。  滌凡聽他願去老河口,甚是高興,便將途向和所經站頭食宿之地一一說出。對於香資,卻是拒收,反取了一百兩銀子出來相贈,笑道:「你出身富家,孤身上路,行李不多,川資也不甚足;照你手面,必不夠用。我知你人極豪爽廉介,出家人的錢決不肯收。此銀你先取用,我有一師兄空塵,現在峨媚伏虎寺,你在三年內代我交他如何?」  孫同康自是不肯。幾經勸說,最後滌凡又出主意,將銀子加到二百兩,請孫同康寫上一封家信;信上寫「偕友人川,缺少盤川,現由少林寺憎暫借。由滌凡派人趕往西安孫家所開的一家商店中收取,這才解決。」  滌凡也在隔室寫了封信出來,連銀交過,道:「這是我與至友周鐵瓢的信。他出家己近百年,雖還不能與前說三派劍仙相比,也可以算得玄門中清修有道之士。我昔年承他忘年論文,幫過我師徒不少的忙;近聞他為惡人暗算,在武當山南麓鐵樹中養傷。他前本武當門下,只為少年時誤犯清規,在外傷人,才被逐出。雖經他悔過誠求,終未得重入師門。他久住武當山,固由於依戀師門,不捨他去;一半也為樹敵太眾,可以托點庇陰之故。三年前曾托我留心,不曾懈怠;近日方始有點端倪,仍拿不準是否如願。此信頗關重要,敬以奉托。我知你是正人君子,務求順路給他帶去,感謝不盡。」  孫同康因對方一見如故,相待至厚;再聽口氣,此一僧一道,不說本領,單年紀便有這大,決非常人。平日遇上,結交還來不及,順便的事自然一口應諾。行前又付香資十兩,滌凡卻照收下,不再推托,也未再提峨帽帶銀之事。可見先前純是設詞,專為自己著想,好生感謝,隨又想走。滌凡笑道:「以我觀察,二位老仙對你已有安排,本無須如此心急上路;不過,少年人志誠,總是好的。貧僧也不再挽留,你自請吧。」  孫同康告辭起身,急於見師,所走又是驛路官道,一個人在路上急馳飛奔,覺著不像樣子。事有湊巧,剛到登封,便遇見一批由陝西轉來的馬販;內有一馬性子奇烈,用套索絆倒地上,正在毒打。那馬痛得亂掙亂挺,馬目怒瞪,直閃凶光;長路磨折,駿骨峻嶒,四蹄已被綁緊,勒得皮綻見骨;橫身一迸,仍是老高,看去力大異常。另有兩馬販,手持刀槍,在側怒罵,準備一掙脫,便即下手殺死。  孫同康過去一問,才知是匹野馬,先被混入馬群,在路上走了兩日,俱無什異樣;馬販張虎娃,看出是匹好馬,覺得便宜,想訓練好了,賣筆善價。這日抽空,給他上了韁勒(作者按:西北、東北馬販,均擅騎術。其最精者,一二百匹的馬群,長途千里,山行野宿,隨地放青,僅由一二人率領,除自騎之馬外均不加羈勒),打算先壓一程,試試口勁。那知馬性奇烈,上銜勒時,當人給他吃的,又是驟出不意;等人上馬背,立即連縱帶跳,一躍便是十餘丈高遠,勁道之強,從來未見。張虎娃等幸是極有經歷的行家,用盡方法氣力,終制不住。知道不妙,只得乘隙滑上馬來,人固幾乎送命,馬也勒得嚼口鮮血直流!  由此這馬便改了脾氣,始而馬販一近身前,連踢帶咬;未兩日,連所帶馬群也被踢壞了兩三匹。偏又戀群機警,一想收拾它,便被逃脫;一會又被混入群去,常被鬧得河翻水轉,無計可施。馬販恨極,立意除它。到了登封市集上,先以美食為餌,設計用套索擒住,就地上拖往曠場,意欲打死洩忿。知馬厲害,路上吃過兩次虧,除週身綁緊外,並令兩人持刀戒備,脫綁便殺。  尤其可怪的是,那馬本來一聲不哼,自孫同康一來,便相望長嘶起來,聲甚悲壯。孫同康知馬有靈性,長路關山,前半途程原用得著;可惜如此猛烈,平日雖精騎術,未必便能駕馭。只是心中不忍,便止住責打,問價想買。  馬販也是久跑江湖,見來人氣度高華,神采照人,料非尋常商客。陪笑答道:「我並非不肯賣,只為此馬太烈,無人能騎。我們在路上用盡心力,已然收拾過他好幾次,都吃掙脫逃走。先只戀群,近日苦苦相隨,竟因打過幾次,想尋我們報仇。客人如不能帶走,早晚是害;並有兩馬為它踢斷腿骨,賠錢不少。今日好容易擒到,決計殺它出氣。」  孫同康不等說完,插口攔道:「人何必與畜牲計較。我多與你點馬價,不比殺死平白虧本好麼?」  虎娃陝西人,性情爽直,笑道:「尊客一定要買,不敢不依,馬價也隨意。但話須當眾言明,如騎它不住,或帶不走,與我們無關。再如因此傷了我們,那是我們自不小心;如傷別人卻是尊客料理。」  孫同康聽了,因不知行情,再三問價,虎娃說:「尊客人好,我本平白得來;雖然傷我兩馬,那是時連,不能賴人。你給幾兩工夫錢吧!」  孫同康見馬先在悲鳴怒嘯,一聽對方有了賣意,立刻馴善起來,儘管皮開肉綻,並無負痛委頓之狀。越看越愛,仍強給了二十兩銀子。這等仁義交易,自然連旁觀人俱都讚美。  虎娃接了銀子,便請眾人散開;再命同夥,各持套索刀槍,四面把住,以防暴起傷人,並告以防禦之法。  孫同康見他如臨大敵,笑著答道:「無須如此。馬能騎與否,我無把握,傷人還不至於,由我來放好了。」虎娃只得聽之,孫同康自信,雖能將馬制住,但見虎娃詞色緊張,暗中也加以小心。那知馬竟知好歹,先放前蹄和頭頸間的綁索,竟連動也未動,等後蹄的綁一鬆,忽然昂首挺身而起。眾馬販吃過它的苦頭,方持刀槍鞭索.暴喝發威;胡姚康也拉緊勒口,準備應變時,那馬先昂首一聲極洪壯的驕嘶,跟著把頭一低,朝孫同康伸去。  眾馬販疑心他要咬人,齊喊:「尊客留意它咬。」虎娃更持刀鞭趕縱過去,意欲搶護。忽然噹的一聲,跟著日光影裡,飛起一溜刀光,虎娃也縱退回來。眾人定睛一看,原來那馬並不咬人;只為孫同康人矮,低頭與之親熱。虎娃趕到身邊,剛剛看出用意,未及退回,吃那馬身子略橫,撩起一腳,將刀踢飛,差一點沒被踢到手上。孫同康再一勸說,只得怒罵畜生,退了回來。這時人馬正在撫摸依戀,眾人俱都驚奇不置。  孫同康見馬遍體鱗傷,又看出感恩擇主之意,不忍試騎;想問馬販如何醫冶?  虎娃已湊過去道:「這畜生實是千里名駒!無如性烈兇猛,無人能制,不料竟能擇主。看在尊客面上,我也不恨它了。傷藥現有,三日之內准好。但它記仇心重,別人恐難近身,尊客自己與它調敷罷。」隨將傷藥取來,又說了賣鞍鞚的鋪子。  孫同康問明河流所在,牽馬去往河邊,將全身與它洗淨,托馬販代買了一床蓋馬的布單,隨後取藥,調敷傷處。那馬始終隨定孫同康,馴善異常;只與它搽藥時竟兩次倔強,想用嘴把藥拱掉。孫同康知它心意,不願用仇人所贈傷藥,便勸道:"你休記恨。他們下手雖狠,你也有自取之處。你身受多傷,又經水洗,如不敷藥調治,必爛無疑。此後長途千里,就我不忍騎你,倒底苦痛。你既通靈性,能知擇主,便應聽我勸,將藥敷上,使你早愈,以免牽了同行累贅才是。"馬忽鳴嘯了兩聲,將頭連搖。孫同康不知何意,想試給它強制搽藥,馬竟未再抗拒。  敷好藥後,孫同康看那馬身量不算高大,通體白色,更無雜毛。最奇是生就一雙通紅火眼,精光閃閃,顧盼之間隱有威稜,看去神駿非常。暗忖此時刑傷之餘,毛多殘落,一經洗刷,已如此好看;等過兩日,傷癒復原,白毛如霜,配上這對殊砂紅眼,和頭頸上這一大條又白又韌的半立長鬃,跑將起來,豈不更好!為試那馬對己是否真個感恩依戀,故意蓋上馬單,放了韁;剛一轉身,那馬果然隨了就走。旁觀的人,多半見過上套挨打時馬的猛烈,見狀人人讚羨。  孫同康越發喜愛,同去鐵鋪配了一副好鞍轡,連隨身包裹,一齊輕輕扎向馬背。問知馬已吃飽,又在河中飲過,只買了些食物和上等馬料,便即起身。因憐馬傷未癒,不忍上騎,路上試放手兩次,那馬隨之快慢行止,一步也不離開,神情尤為親熱。看出那馬決不捨己而去,為防萬一,只把銀子取一半,放在身上;為省牽行不便,率性連韁繩結向馬鞍之上,空手上路。馬竟始終尾隨,自更放心。又給馬起了個名字,叫著「雪龍」;馬竟解意,一呼立應。方想一到老河口,便走水路,這等善曉人意的千里良馬,如何捨得拋棄它?忽見前有村鎮,天已黃昏,便往投店。  孫同康查看馬傷,見藥果有效,只是尚未結疤;傷處恰當馬腹垂蹬之處。重與上藥,馬仍搖頭鳴嘯,以示不願;勉強上藥,告以不可犯性傷害人馬。親偕店伙,牽往馬廄中,擇空處繫好,取下包裹,回房食宿。  夜來忽聞前院馬嘶人嚷;心疑雪龍惹事,忙即出詢。迎頭遇見店伙急報,說客人馬已斷韁逃走。孫同康問知去向,連忙趕出一看,那地方雖是驛路大道所經,四外山嶺雜沓,溪河縈繞,路既難行,又值天陰,黑夜山野,馬行如飛,何處追尋?一想此馬本來野性,買時原是憐它駿骨委頓,有意放出;後因馬販恐它復要傷人,馬又馴善追隨,這才變計,欲俟傷癒乘騎。不料此時倒被逃走。略為尋思,也就拉倒。店伙見客人大量,並未怪責索賠,自是暗幸。  大早上路,因店伙獻慇勤,說有一條山野小路可通,前途要道三羊角,許多年輕小販往老河口,都抄這條近路。心想:大道上不能常時施展輕功飛馳,難於趕路,有此快捷方式,何不一試?便照所說走去。剛剛走上一條嶺脊,想起那馬真好,失去可惜;忽聽遠遠處連聲馬嘶,甚是耳熟。立定側顧,晨旭甫升上,山右側大道上,銀箭也似馳來一匹無人白馬;馬首高昂,四蹄翻飛,其疾如箭,自前途去路上駛來,正是心中盼想的那匹良馬雪龍。一見跑時那等神駿迅速,更加心愛不捨。亢中高喚雪龍,方想趕去;忽見小鎮中追出一夥人來,各拿索棍之類,似想將馬截住。  馬似聞得主人呼聲,忽然停止;正在昂首仰望,鎮中一夥人已趕到。馬見人來兜擒,一聲長嘯,四足一蹬,凌空縱起兩三丈,竟由眾人頭上越過;緊跟著一掉頭,連縱帶跳,往嶺上趕來。孫同康也自趕下,離鎮口原沒多遠,晃眼人馬對面,馬也停住,相隨同下,問知那人乃是店伙。  鎮上人說:「客人剛走,馬便自來,吃人拉住,先頗馴善;及聽人說,客人已走,立時犯性,猛惡異常,馬頭一抖,銜起馬韁往外便沖。因想代客人追回,忙趕出時,已順大路,往前跑去;其行如飛,晃眼不見影子。正在談論此馬太怪,忽聞遠處馬嘶,又見跑回想要合力截住。那知此馬如此厲害!」  孫同康一看,那馬一夜之間,傷已結疤將愈,好生喜慰;給了眾人一點喜錢,仍欲步行上路。馬卻不走,湊近身來,幾次要人騎它。孫同康細看傷痕,十九已好;馬如此靈慧,自是高興。剛一騎上,馬便由綬而急,往前馳去。馬背平穩如舟,而跑得極快,是絕好一匹千里龍駒,那似馬販所說不能上騎情景。先前本想,馬雖靈慧,性野倔強,又從無人騎過,路上還須調練,怎麼也要一點心力,才能如意乘騎。沒料這等馴良,自然喜出望外,由不得連誇:「雪龍真好!」  馬似明白主人愛它,越發賣力,後來竟快得出奇。人在馬上,只覺兩耳風生,呼呼連響;沿途林木田野、山石溪流,化為無數灰白影子,似電一般在身側腳底閃過。有時近面高山危崖,似要當頭壓到,路一轉側,晃眼之間,人馬已繞駛過去,超出前面;回顧身後,相隔已遠。不消多時,便馳出了好幾百里。  後來還是孫同康,因馬初試轡頭,恐它用力太過,又恐震裂創口,想令休息,先連勒了兩次,口勁奇強,又不捨過分強韌,馬仍騰踔奮厲,颼馳不已。已經再三喝止,勢子雖緩,仍然回首驕嘶;若與主人問答,彷彿雖然聽命,余勇仍強,心中不服之狀。暗忖此馬真乃龍種良驥,照此腳程,何止日行千里。自來千里馬須有千里人,最快時節,連自己都覺氣透不轉,如換常人,如何能騎?只可惜到了地頭,要改水路,不能帶走,豈不可惜!其勢已不能為此馬而誤了仙緣。仙師命走此路,必能前知。但盼到日開讀柬帖,能夠設法變通,中途改走旱路;或是提到此馬,有什麼處置就好了--那怕自己不能要,轉贈一個有本領的識主呢。  正尋思間,見前面有一大鎮,天已交午,想去打尖。到後一問,半日工夫,已連經許昌、南陽,行到了唐河東岸。因順驛路大道,任馬疾馳,迎面風聲勁急,目光所及,前路景物全是迎面飛來,不及細看,轉盼已落後老遠。又恐生馬生路,有什麼差池,或將行人撞傷;緊勒馬韁,心無二用,連經許多城鎮堡集,均未覺查。似此神速,分明當日便可趕到老河口,不禁大為驚喜。對於雪龍,自更珍愛。到店下騎,不顧飲食,先鬆了鞍□,通身查看,不特瘍愈痂落,新肉已生,身上也只有一點微汗。情知不會捨主而去,率性連轡取下,引往槽邊,添購一些好馬料,任其自食。  正欲往店中用飯,店伙恐馬跑掉,勸令繫好再走。孫同康答道:「無妨,此馬已然教好,只要別人莫近前戲侮,更不與別馬同槽,便不妨事。我特地要找無人用的破馬槽,也由於此。好在馬槽還有兩個,一會就走。你遠遠看住,不令別人的馬近前以免被它踢傷,我多與你酒錢便了。」  店伙正謝應間,忽聽一川音女子冷笑道:「一匹稍好點的小馬,偏有這些話說。我不信有那厲害,偏叫墨龍與他們同槽試試。」  又一少女攔道:「六妹,你就喜歡多事!本非凡馬,自然猛烈。出門人無事最好,那得不招呼一聲,我們走吧。」  孫同康聞聲回顧,眼前倏地一亮。原來發話的乃是兩個少女,年均十八九歲,手裡各牽著一匹馬,一紅一黑,俱是油光水滑,神駿非常,鞍飾也極華貴。二女貌均極美。真是平生僅見。後說話的一個,略帶魯音,尤生得長身玉立,光艷照人,各穿箸一身淡雅妝飾,看神氣似是剛由河邊飲馬走上;互相說完前言,身形略閃,人已端端正正分坐馬上。美人良馬,相得益彰,姿態之俏麗,簡直難以形容。方想二女口音不同,立轡同游,沒有男子隨行.容光如此美艷,裝束神情,又如此華貴大方,這是什麼路道?  雪龍本在低頭嚼豆,吃得正急,忽然昂首驕嘶,側顧那兩人目閃精光,大有回身比並之意。孫同康知馬通靈勇猛,恐怕惹事;對方又是女流,忙喝:「雪龍快吃,我還要趕路呢。」同時瞥見二女,朝自己和雪龍看了一眼;先用川音說話的一個,面上更似帶有傲然不屑之容。心想:「此女雖美,神態沒有高的一個嫻雅溫和;就相貌之美秀,也要差些,還看不起人。我是向不與女人計較,休看你馬高大,那知我的雪龍厲害!不過雪龍風塵困頓,新傷初癒,不似你們女人騎馬,著重修飾,洗刷又勤,外表要起眼些罷了。」  他心念才動,二女手韁微動,連人帶馬,已往前路,絕塵飛馳而去。日光之下,眨眼剩了兩個小黑點,疾若星流,再看已無蹤影。中午打尖人多,二女貌美馬健,長路征騎,不攜行李,又是外方口音,來路莫測,本就看著岔眼;不料馬是龍驥,人同仙俠,去得這等神速,益發驚奇,紛紛稱讚,喧嘩起來。  孫同康覺出兩馬不在雪龍以下,二女自非常人;暗忖馬好人更好,那長身細腰帶有山東口音的一個,不知前途,還能見到不能?一看雪龍先頗興奮欲前,二女去後仍就低頭大嚼,便去店中要了點酒食。平日慕道好武,不喜女色,父母想為他定親,俱被婉辭謝絕,從無家室之想。不知怎的,一見此女便放她不下,也說不出所以然來,連飯都無心吃。  匆匆吃完,便想上路。剛付完店帳,給了賞錢,把馬備好。一想此馬年小任性,過於猛烈;方才吃飽,似前急馳,保不受傷。已然在半日之內趕出好幾天的路程,何必忙此一時?便步行走去,想給馬溜一下食,然後上騎;只是心中兀自想再見那長身少女一面,邊走邊思。才離鎮口,馬本自隨身後,並未牽挽,忽然連聲驕嘶,昂首一抖,便將鞍上所搭韁繩抖落,用口銜去,向手上亂拱,意似要主人上騎。  孫同康原本就渴想追去,暗忖此馬靈慧,既出自願,必是無礙。便即立定,先抱著馬頭撫愛,笑問道:「你見先那兩人兩馬麼?我想追上,看看是什麼來歷。不過,你才吃飽,怕你受傷,反正她只走這條路,你不會追她不上。最好先莫跑快,等跑出一段,再快無妨,莫要使我擔心。還有適我問人,二女並未打尖,所去如非離此不遠,必要落店用飯。有此兩馬,雖易尋蹤,但你跑得快,極易錯過;前途如過鎮集,務要少停,容我查看,以免錯誤。你領會麼?」  那馬聞言,似懂似不懂的,將頭點了一下,騰綽愈急,人隨上馬。孫同康見那馬起步頗緩,方以為是解會人意,誰知到了前行空曠之所,猛然一聲長嘶,四蹄齊翻,朝前竄去。由此絕塵而駛,其行若飛,一晃百多里過去;行經鎮集,並未稍緩。好在事前留心,兩馬又極高大,匆促之間,仍可看出。一想二女馬快,似比雪龍差不了多少,又是先行;看它唐河飲馬,也許在前兩站打過尖來;前途如不停歇,自然不易追上。仔細一想,渴欲一見,馬快正合心意,加以勒阻不住,也就聽之。  這條馳道與長河並列,相隔河岸時遠時近。孫同康又跑了個多時辰,二女人馬全未遇上。估量不是走向別路,便已到了對方地頭,走入深宅大院以內,看她不見;否則自己坐下千里良馬,一口氣跑了數百里,二女打尖在前,更應停歇。兩下相去,不過刻多工夫,如此飛馳,那有追她不上之理?雖漸失望,心仍戀戀。  見沿途崗嶺頗多,想往高處查看一下;無如馬行太速,順著大道飛馳,一瞥即過,竟不暇顧。他知勒不住馬,迎著劈面山風,正要奮力開口,喝令少緩,以便覓路升高一望。一眼看見前側面,煙雲縹緲中,一痕山色高恆天際,宛若臥眉;陽光斜照上去,曳紫縈青,明晦相錯,白雲若帶,環繞山腰。尤妙是下半霧煙杳靄,若隱若現;而近山一帶的田野岡巒,又是一片蒼錄,間以雜花野卉,搖曳娟娟。另一面是長河拖藍,風帆片片,風景美妙,暗襯得那山宛如海外神山,黛光欲活。  坐下雪龍,不待喝止,勢子忽緩了許多,不時迎風長嗅,雜以驕嘶。孫同康方不解是何用意,馬忽又由緩而急,改向沿河飛馳下去。孫同康見河面甚寬,兩岸也闊,來路有兩三條岔道,還不知馬已捨了驛路大道。等到馳入野岸無人之地,才自覺查。想起人馬俱是初行生路,除照前站途向外,一直任馬自行,正喝:「雪龍快停,你跑錯了!待我看明去路,尋人問好再走。」那馬本已離開河岸,走向路側野地之中,倏地撥轉身,潑風也似四蹄翻飛,朝前面大河馳去。  孫同康信馬前馳,已成習慣,口雖喝令少綬,並未留意,去勢又極猛速,萬沒料到會有異舉。竽一眼瞥見大河前橫,馬正箭一般朝前直竄,覺出不妙。說時遲,那時快!心念才動,離河已只有丈許,竟未容人發話,馬已四足齊蹬,凌空而起,朝那相隔十多丈的河面猛竄過去。  (後文尚有孫同康臥眉峰月夜驚艷、飛熊嶺妖壇鬥法、巧遇獸王彭勃、同訪洞天莊、五友結盟上峨媚、三謁凝碧仙府。諸般美妙驚險情節,均在下回分解。)  

3 躍馬渡長溪 客館深宵聞異事 潛身入古洞 晶門玉屋訪高人 编辑

  話說孫同康當時只覺疾風撲面,眼底水光一閃,連人帶馬已然到了對岸。馬蹄剛一沾地,便迎風長嘯,朝隱現雲中的高山那一面,竄山越野飛馳下去。那一帶偏是山荒野地,走不多遠,便坡陀起伏,溪澗縱橫,路極難行。馬似毫不在意,一路竄高縱矮,越澗過溪,照舊疾馳,全不少停。不時又昂首鳴嘯,還走了一兩段冤枉路。看去路並不熟,逕往那山上跑去,一任勒韁喝止,全阻不住;馬和瘋了一般,情急異常。  孫同康先還喝止,嗣見喝禁不住,又因愛馬太甚,不忍動強;又見日影方向並未走反。暗忖:此馬明是龍駒異種、通靈之物,如此奔馳,必有緣故。此山高恆雲表,十分靈秀。馬身已早見汗,再見它連嘶帶嗅,彷彿有什麼驚覺神氣;跑起來,勢雖較前更急,卻是又穩又快,並非犯了野性所致。繼想:那兩個女子決非常人,適才曾囑它留意尋蹤;也許就在這山上,此馬通靈,被它看出。因急欲一見心上人,失望之餘,頓生希冀。好在前行方向不差,至多繞遠一點;已仗此馬,多趕出了好幾天路程,何不由它跑去,看著料中與否?念頭一轉,便不再勒止,馬也歡嘶不已。  一會兒,日色平西。估計前面高山還有好幾十里。馬忽停步不前,立定向前、左兩面,連連昂首聞嗅,嘶嘯不已;聲急而亢,大有怒意。孫同康見馬通身是汗,憐它跑累,下馬解了韁勒,把身後帶的豆料取出,蓋上馬單,邊喂邊問道:「你是為我尋找那女子麼?」  馬忽昂首低鳴。孫同康命它點頭示意,並問二女是否異人?馬點頭相答。孫同康見它如此靈慧,雖然人未尋到,也是愛極。一面為它拭汗,撫愛不已,連所帶點心也沒顧得吃。等馬吃完,又問道:「你太累了!你如聞嗅得出她們走向,總有落腳之所,不愁尋她不到。否則,我還要上路入川,急也無用。況且天色已晚,該找人家住店了。我捨不得丟你或送人,如走水路,還要為你想法子呢。我和你先走一段,再騎時,不要跑得太快了。」話未說完,馬忽照前示意,堅令上騎。  孫同康再三叮嚀慢走,這次馬竟聽話;忽捨前路,緩步往左側一條橫嶺上跑去。到了嶺脊,往那面一看,嶺下不遠,竟是一個小鎮集,集前又是一條大河前橫。斜陽漸沒,明月始升,鎮集人家已有燈光。忽覺腹饑,還未開口,馬已往嶺下鎮集中跑去。到了一問,當地竟是老河口上游的小鎮。魚米之鄉,又是水陸要衝,居民也頗殷富。想不到一日之內趕到,心中喜極。  孫同康先尋了一店住下。鑒於今早馬曾自行走開,先告店伙,馬甚猛烈,而有特性,但知戀主,不受羈勒,也不能與他馬合群;願多出錢單喂,來去任其自便,跑掉不要賠。又向馬叮嚀,最好不要走開;才去飲食安歇。準備明早往武當山,將人托寄的信交到,就便見識這位年過百歲的道長鐵瓢;然後包雇一船,連人帶馬一同入山。  住店以後,為防那馬又私自跑出,連去看了兩次。馬見主人,竟知來意,先湊近身側挨蹭,任主人撫愛一陣,然後橫身臥倒,以示安睡不走。孫同康知它通曉人言,便告以:明早尚有要事入山,千萬不可遠走;就有事,也要等我起來,由我問明,體會出了用意,必放你自出自歸,卻不許不告而去,使我愁急。那馬連連鳴嘯點頭,店伙俱都驚奇,紛紛傳說,全鎮皆知。  孫同康終是公子哥習性,江湖行徑多聽師長傳說,一知半解。只管小心謹慎,仍是想到就做,也未做什麼理會。心料馬不會走,逕自回房,先向店伙打聽去往武當山的路徑。剛一提起百歲道人周鐵瓢,店伙立時換了一副面目;先朝孫同康上下一看,又向門外探了探頭,近身悄問:「我看客官雖然人好,除那匹馬有點奇怪外,不像是位法師老爺。怎會此時訪問周祖師,又喊他法號。難道客官這輕年紀,是他老人家的朋友麼?」孫同康聽出話裡有因,周鐵瓢為人名聲,必也不差,答道:「我與他並無淵源,只是受人之托,帶了一封信來。他為人法力如何?」  店伙詫異道:「你為他帶信,會不知道細底?今日幸遇我,如問別人,決無幾個敢說實話。這位祖師爺多少年紀,我們不知道;但我曾祖年輕時便曾見他在山上下來往,最喜濟貧醫病。光此城內外遠近數百里,不論多凶多惡的土豪強盜,被他知道,他必上門。先是好言相勸,不聽便走;有時被人捉到打罵,也不還手,可是結局仍被他逃走。再過些日子,那些惡人不是忽然改行歸善,便是忽然不見。日子一久,被人發覺與他有關,但也看不出他一點痕跡。救人的事雲知做了多少,用錢不問多少,到時準定有人送上門來,他本人卻從未見有多錢送人。這裡人因為他不喜人對他恭敬,更忌招搖,有事求他,自會尋你,向不擾人一茶一飯;見面只點頭招呼,不敢亂說,心裡都當他活菩薩一般看待。」  「有的家中還為他偷偷供了長生牌位。此時看去,五六十歲年紀,直到現在,除了鬍子更長外,別的仍和當年一樣,滿臉紅光,那像個百年以上的老人?我們都猜他法力很高,只無人見過,那奇事靈跡也講他不完。他自己卻說,不過在山中雪後絕糧,無意之中吃了一枝野草,由此身體強健,比人多活幾年,道法一點不會。這話自然無人肯信。近年惡人絕跡,病人又少,他也難得出山來了。」  「今年正月裡他到鎮上轉了一轉,由此好幾月未來。上月初忽然來了一個賊和尚,我們不知那是當初被他逐走的惡人所請黨羽尋他報仇,誤認是他朋友,還格外款待,在店中住了幾日。見那和尚不忌葷酒,好些可疑之處;設詞盤問,才得知道一點來意。因看出賊禿會法術,不是好惹,趕緊暗中派人趕往山中尋他報信,去的人恰巧是我。」  「他住那地方實是難找,又只聽得說,無人去過,他平時生活更是清苦。我到時他正打坐,明見坐在茅篷裡面,怎麼也走不近身,也喊不應。虧我料出事情利害,守到日落黃旨,仍是他自己醒轉,喚我進去;我把「和尚尋他,現住店中,有人見和尚半夜裡結壇鬧鬼,還有不少惡徒弟都藏在一個小葫蘆內,日裡仍是一人住店,曾在酒後吐出報仇之意」告知。」  我看他乍聽時,好似微微吃了一驚。聽完,叫我偷偷告知鎮上人們,見怪不怪,其怪自敗,切不可驚擾,轉出憤事召禍,又強給我幾兩銀子送走。這時,才知他法力真高。他因怕我老娘妻子擔心,送時,只囑咐不可對人說他會飛。隨叫緊閉雙目,身子便自凌空而起,不消半盞茶時,便回到了家中。我們以為他老人家有那高法力,賊禿定和先前惡人一樣送死,自討苦吃。做夢也沒想到結果他竟吃了賊禿大虧,如今人已受傷。賊禿受了惡人供善,已在離此一百二十五里豆花港建廟居住,聽惡人和賊禿口氣,事情還不算完,非要他老命不可。雙方並定有的會,詳情無人得知,是聽惡人手下黨羽說的。  「我們先還不信所說是真,後見他老人家一直未現,惡人已然匿跡多年,忽又那等驕狂,總是真的。又派我和兩同伴,假紫霞官進香為由,入山探看,果有一半是真。並且他老人家本難活命,幸而賊禿不知何故,不敢入山害人,只能約他出去,在離此三百里外比鬥,否則連傷都養不成。你說,這樣好人會遭這事,多可氣!賊禿邪法甚高,周師祖又再三帶話警戒,萬不可洩漏提說此事。只我三代人受他老人家恩惠,越想越氣,膽子又大,客官如問別人,恐不敢說呢?」  孫同康又盤問了幾句,多答不知,料是實情。受人之托,又激發了義俠天性,決計見人之後問明經過,量力而行。當地乃漢水上流左岸一個鎮集,在老河口附近不遠,鎮西一帶以及來路所見雲中高山,俱是武當山支派。武當山形勢雄峻,嶺抱峰環,景物靈奇;山域廣大,有七十二峰之勝,歷代多有高人奇士隱居其中。本來漢時屬武當縣,故城在均縣北面;山在均縣之南一百十五里,老河口在山的東面,中間隔著一條大河;渡河不遠便是山麓,看去彷彿甚近,實則距離主峰和孫同康要去的地方,還有不少里程,路也有兩三條。  孫同康因有千里名駒,不畏崎嶇險阻;為了避人圖快起見,特意選了一條小路快捷方式。次日起來,見馬未走,只是低鳴,狀若有事。孫同康只當它急於上路,人馬飽餐之後,知道當地起身較近,連來時預定的老河口也未去,逕往左近渡口跑去。因馬雖靈慧,仍有野性未退,又見行人圍觀指說,馬也不時鳴嘯,不知何意?為防生人同渡發生事故,渡旁恰有一條空船停泊,意欲包雇。操舟的一壯漢聞言意似不願,正要開口,昨晚店伙張四忽由人堆裡擠出,搶前和壯漢寒暄。  孫同康因對方尚未答話,行時張四甚是恭敬周到,此時忽來插口絮話,心方奇怪。猛瞥見張四湊向壯漢耳旁,說了一句耳語,跟著便大笑說道:「那麼,你少時尋我同去,準定請吃一頓就是。」說完,也未再理別人,逕自走去。旁觀諸人均在看馬,也未理會,方想不出張四何故如此做作?壯漢忽改笑容道:「客人要包船過渡麼?錢隨便給好了。」隨說隨解了纜索,搭上兩塊跳板。  孫同康牽馬走上,快要離岸,忽見一青衣少女匆匆走來,口說:「我有急事,借你過渡,稍時多把渡錢與你。」說完,便縱向船上。  壯漢急喊:「此是客人包雇,那邊有的是渡船你不會走,單上我這船作什麼?」少女答道:「我嫌官渡人雜,先前不知客人包雇,已然上船,懶得再換。你和客人說,他莫小氣,船錢我出便了。」  孫同康見少女一來,馬便昂首鳴嘯,只道衛護主人,不願外人同渡;恐其生事,一面緊拉轡頭低聲喝止,一面攔向馬的前面,以防向人衝撞。小女又是青紗包頭,將臉遮沒了一小半,先未看清面貌;只見雙方爭論,船已離岸數尺,壯漢似要回船就岸的神氣,少女又那等說法。暗忖你我素昧平生,怎麼就知我小氣?忙攔壯漢道:「多載一人無妨,我也不致小氣這一點錢。你請女客坐穩,今日風浪大,馬不老實,你且自開吧。」  壯漢對孫同康益發恭敬,聞聽此言,便不再開口,往對岸搖去。少女聞言,冷笑一聲,說道:「你不小家子氣,我還不願沾人家的光呢!浪大船小,我坐得穩不穩,不勞擔心;一匹野馬有什麼希罕。」  孫同康方想出此女怎如此不通情理?又覺出少女口音似那裡聽過,對方女流,不願計較,剛把臉一偏,裝沒聽見;身後雪龍忽又連聲低嘯,頭朝肩側直拱。猛想起來路所遇二女,其中一個坐騎黑馬、身材較矮、口帶川音的正與之相似,忙喝:「雪龍住口,我曉得你的心意。」  孫同康隨說,重又回過頭來,想查看是否?恰巧少女也回過臉來,這一對面注視,果是沿途追尋的少女之一。那口帶魯音、長身玉立的另一美人影立上心頭。當時怦的一跳,有心探詢,無如素不慣和女子說話;對方雖也美秀非常,但是翠袖臨風,英姿颯爽,星眸炯炯,隱蘊威稜;獨立船頭,冷眼側顧,傲然有不屑之容。適才口氣又那麼不中聽,如與問答,必得不到好嘴臉。心想:「我不過見馬好人好,想問來歷,並不與她攀親,何苦受人訕謗?」一賭氣,率性回頭撫慰愛馬,不更再顧,馬也停了鳴嘯。  只是他心中仍是放那長女不下,暗忖二女同路,可惜最好而又想見的沒有遇到,不知前途能否相遇?心正尋思,忽見壯漢雙手搖櫓,腿搭舵上;連日秋汛,水漲流急,橫渡似頗吃力,相離對岸還有一半水面。知馬不會背己傷人,因問道:「可要我幫你一幫?」  壯漢含笑點頭,剛剛走近後梢,忽聽壯漢悄語道:「我不需人相助,尊客上岸,騎馬快走;你那馬快,一過臥眉峰便無事了。」  孫同康心想:一路並無什麼事,船夫並不知己名姓,何出此言?少女也善騎馬,雖非常人;一則與二女無仇怨,途中相遇,並無杵犯之處,雖不合一時好奇,路上追蹤,但未追上;再者,二女貌固極美,人卻端莊,一臉正氣,除比常女大方外,頗有大家風範,不似壞人,怎會有這等話說?繼一想,江湖異人甚多,二女行動實是詫異,本領也必不小,許因此馬被她看中,也未可知。  正尋思間,壯漢又低語道:來時可見河邊那多的人麼?都是說你馬太好,引出來的對頭。現在有人強奪此馬,幸你昨晚說往老河口僱船,今早前改在這裡過渡,無心躲過了一關,如仍走老河口此時早遇上了。全鎮上無人不知。如非你是周祖師朋友,你那對頭沒有防到你改主意,又沒通知河下人們,便我素來膽大,也不敢渡你過去了。這一帶怪事常有得見,暗渡小姑娘雖不是對頭手下,我現在想起她上船時好些怪處--我這船小,她上船時一點未動;再說,離岸也有五六尺,晃眼上船,我明見她由岸上走來,竟沒看出怎麼上來的?  「最奇怪是這大風浪,你看浪花只管激得多高,船仍緩綬前進,沒有搖晃過一會。我看她對你口氣不太好,不知是否有意?聞說武當近年女仙甚多,我未見過,不知細底。她長得太好,路上再遇,只要以前沒有過節,不要兜搭說話,千萬不可得罪。我想此女,老河口那面必已得信,說不定他們由那邊過河,分頭攔截,尊客小心點好。」  孫同康才知昨晚調馬所致,如非店伙和船夫耳語,告以周鐵瓢之友,連河多過不成。自己新有仙劍法寶在身,尋常惡霸妖僧,雖不致於便落下風,終是惹厭。隨口應了,也未答言。  一會船便到岸,少女取出一兩銀子,往後梢一投,笑道:「這是渡錢,我向不承人的情。」說完,竟不容船夫答話,縱身上岸而去,馬又鳴嘯起來。孫同康自不肯受這個,忙也取了一塊碎銀遞過。搖船壯漢執意不收,說:「你是我恩人周祖師爺朋友,本就送你過渡,不想要錢;何況那女子給了這多,足夠我好幾天嚼用,再受尊客的錢,我不是人了。事情緊急,快些騎馬起身的好。」跟著又起了重誓。  孫同康無法,只得起身。本心嫌少女狂傲,不想追蹤,無如想見長女的心總放不下,也說不出是什麼原因。馬又直叫,心料長女必定在前,滿擬馬比人快,只打算尾隨,免被青衣少女發現,受其奚落。  先見少女由一片疏林中走進,上了入山途徑;那路沿著山麓又只一條,林外一面是河,別無歧徑可以改道。滿擬馬行如飛,斷無趕她不上之理;乍上馬時,還恐雪龍跑得太快,再三喝令少緩,以防追過了頭,不好意思回馬。及至追了一程,晃眼已十來里山路,並未追上。座下雪龍,始終疾馳,不聽招呼;不時還在昂首長嘶,聲震林間。以為山徑曲折,少女身手矯健,武功必好,也許尚在前面。  孫同康又追出三數里,地勢越高,忽然想起:照雪龍腳程,除非飛行絕跡的劍俠中人,便自己練就輕功,那快腳程也追它不上,少女怎會蹤影俱無?斷無比馬還怏之理。也許路徑不熟,不留心,被她中途跑向高處,人馬卻由山徑中錯過。但是此馬頗有靈性,幾次鳴嘯又非無意,好生不解。再一查看地形,與店伙船家所說途中標記,正是去往周鐵瓢所居,臥眉峰後山隱僻之路,並未走錯。心雖仍是戀戀,只是高峰前臨,芳蹤已杳,只得息念,照前途馳去。雪龍依舊撓嘯不已。心方奇怪,那馬忽自折頭,向右側一座小山頂馳去,料有緣故也就聽之。到了山頂馬忽停住,不住昂首長嘶,鼻孔連張,聞嗅不已。  孫同康在馬背上往來路一看,漢水就在腳底不遠,所行乃山中最隱僻荒涼的所在,人煙房屋甚少。正查看少女蹤跡,猛一眼瞥見一夥短衣壯漢,各持乓刀器械,由先前經過的樹林中走出。想起船夫警告之言,心方一動,雪龍忽又一聲長嘯,往山下馳去,重走上先前去路,跑得卻慢了些。忍不住俯身問道:「那兩匹馬和它主人在前面麼?」連問兩遍,雪龍把頭搖上兩搖。走著走著,又越了一條岡脊,臥眉峰漸現全貌。細一查看,正是昨日所見雲中高山。  這一臨近,越覺靈秀雄奇,迥異尋常。照昨今兩日雪龍飛馳鳴嘯情形,二女也許在此山中居住;雖是外省口音,只要常時來往此山,周鐵瓢隱居多年,似此異人和奇女子,當能知道一點蹤跡。他念頭一轉,不由又生希冀。因周鐵瓢所居,在臥眉峰一座危崖之下,地勢十分崎嘔險僻,一由峰側繞過,到處篷蒿荊棘,密佈叢生,簡直無路可通,難行已極;恐馬受傷,強把轡頭勒緊,再四呼喝,令其緩行,一面留神,覓路前進。  雪龍也似嫌那篷荊礙足,不時飛身縱起,一躍便是十來丈遠近。在蓬荊中左旋右折,費了不少心力,好容易才將那一段路走完;前面又是大片亂石,雖然崎嶇異常,且喜寸草不生。雪龍生自山野,上下高山峻嶺,如履平地;遇到難行之處,凌空一躍,便自飛縱過去,絲毫不顯艱難,也就聽之。  人馬生疏,路徑全憑探詢而來,沿途未遇一人。孫同康既恐走錯,又恐尋找不到,不住四下張望,查看途向景物,與店伙之言是否符合。及把那片亂石走完,已然繞向峰後。路上也見到兩處危崖,並無人住在內,也未發現茅廬;把馬停住一問,這未段路程,雪龍卻是聽話,行止遲速,俱隨主人心意,問話卻是搖頭,似無所知。店伙所說,己盡於此;再往前行,已無物可以辨認,只得騎馬緩緩往前尋去。  峰形宛如一條臥蠶,高橫亂山之中;後山一帶,更是壁立如削,無可攀升。眼看快要走完,繞回峰前,越看越覺得不對,沒奈何重又折轉。正在徘徊張顧,無計可施,忽見歸途前面有兩個年約十四、五歲的女孩,各用花鋤背著一個花籃,說笑走來。各穿一身淺湖色羅衣,裝束甚是淡雅,容貌也頗娟秀。暗忖:這神氣明是富貴人家青衣慧婢,荒山之中怎得有此?所居想必不遠,周鐵瓢的住處當必得知,何不問她一問。  剛要迎上前去,兩女孩中一個年紀較輕的說道:「我就和六姑一樣,最討厭野男子。如和我說話,准討無趣。」另一個答道:「六姑是傷心人別有懷抱,你學她作甚?男女都是人,只要好,有什麼惹厭處呢?周道長就是男的,他還幫過你忙,此時便是與他送東西,莫非你也恨他?」  幼女把嘴一撇道:「你專講歪理,我沒說是野男子麼?」長女笑道:「問住你了,明明矯情,還賴呢!周道長新居就在上面,我們女孩兒家口沒遮攔,被他老人家說幾句無妨;傳給主人知道,挨上頓罵,被姊姊好笑,才冤枉呢。」  孫同康素對女子面嫩,本要開口,給頭兩句話阻住,呆得一呆;再聽下文,才知二女也是尋周鐵瓢的,樂得不再開口。心中一喜,二女已迎面走過,連正眼也未朝自己看一下,不便當時隨住。好在對方緩步而行,不怕尾隨不上,姑且立定回顧,看她如何走法。二女似已覺出人在看她,互相耳語了幾句。隱聞笑聲,意似譏嘲,心正不快;暗忖:是何家小婢如此狂傲?二女行到前面峰崖之下,倏地縱身,一躍五六丈,捷如飛鳥往上竄去。到了上面又影一晃,便即不見。  那一帶峰腳,俱是壁立如削;二女縱處,便往內凹。先前店伙說,周鐵瓢住在峰後崖凹茅蓬之內,沿途形勢景物全部符合。峰後壁立,無路可上,因此沿峰尋找,不曾往上留意。這時他見二女飛身而上,留神細看,好似有片平地,被上面松籐遮住,看不真切。自信近日身輕力健,峰雖陡削,上有籐草攀附;這五六丈高,上去容易,即使失足,也不致受傷。只是二女小小年紀,竟有這等身手,如在未服靈藥以前,還不如她,好生驚奇。  因有移居之言,惟恐上面另有道路,或所居隱密,尾隨稍慢,無法尋蹤,孫同康悄囑:「雪龍等我,不可離開!去去就來。」說罷,趕到二女縱處,想好地勢,一躍而上。到後一看,上面果是峰腹間的一片平坦危崖,大只畝許。可是峰腹中空,彷彿一個高約丈許的長洞,看去甚深,此外別無道路。二女無蹤影,估量人已入內,裡面又深又黑;近洞口一段,寬約三丈,地面雖然平整,不知洞內如何?人地皆異,也不知周鐵瓢是否在內?更恐蛇獸毒蟲潛伏洞中,暴起傷人。才一入洞,便把寶劍找出,藉著劍光照路,並以防身;試探著緩緩走進。  行約五六丈,見洞高只丈許,上下坦平,時有鐘乳下垂。地勢廣大,前路尚深,覺著劍光不能照得過遠。他想起嵩山得的那面寶鏡,雖蒙女仙楊瑾傳授,說此寶系昔年白陽真人用前古寶鏡煉成,取名「辟邪神光鑒」,功能辟邪伏魔;如照所傳勤習,如法施為,多厲害的妖光鬼邪氣毒氛也難侵害,妙用甚多,威力靈異。  只為此鏡,寶光遠照,上燭重霄,雖已學會運用口訣和仙法禁制,隱現由心;但不取用則已,一經取用,寶光至少仍要射出老遠。這等古仙人遺留的奇珍異寶,和身帶仙劍一樣,最易引起異派妖邪生心劫奪;在未拜仙師功候不到以前,非到受了妖邪圍困之時,不可顯露出來,以防奸人發現--知有仙法禁制,明奪不易,設計暗算,連人也受危害。因此他一直收藏囊內,從未取出看過。洞中黑暗異常,光往裡照不致外露;主人又是正人,自可無慮。就便還可乘機查看此鏡,比初得到時靈異如何?  少年性情,想做便做,隨由囊中將鏡取出,按照楊瑾所傳法訣,手往鏡紐符菉上一按,立有一道亮如銀電的寒光射向前面,後半洞立時照得通明雪亮。目光到處,瞥見二女迎面走來,手中也持有一口青光閃閃的短劍,相隔不過十步,面上似有驚憤之色。  倉促之間,他沒看出是什誑用意。二女既然發現,可知周鐵瓢在此洞中。又因寶光遠照,還有十來丈,便似可到盡頭;前面鐘乳林列,珠瓔下垂,五光十色,景物奇麗,從未見過。後面似有燈光人影掩映,心中一喜,不顧再看二女,腳底一按勁,往前面趕去。男女雙方剛剛對面走過,忽聽身後說道:"我早就看出這不是壞人,並非是追我們的。不是我,你又冒失了;要打不過,才丟人呢。"空洞傳聲,乍聽雖頗真切,因走得快,一晃相隔便遠,急於見這百歲高人,底下的話沒留心聽。微聞二女又驚噫了一聲,也未在意。  精芒遠照,路又平坦,身輕行速,不多一會,便自走近。見那地方尚未盡頭,本來越往前去,鐘乳越多,光怪陸離,疏密相當;可是當中最仄,仍有七八尺寬一條平路,快要到達,地勢忽往兩側展寬了十多丈。地面上鐘乳石筍,林立森列,各具人物魚獸之形,景已奇詭;再前不遠,便是適才遙見的鐘乳晶屏。  最妙是從入口起,三數十丈長的洞徑,會是一丈來高;除兩壁奇石磊砂外,頂上不時見有三五鐘乳下垂,大都平整如削。這十來丈地方,洞頂逐漸往盡頭處略為高起了些,離地也只一丈三四,平若鏡面。自左到右,都是石鐘乳結成無數長短大小的瓔珞流蘇,整整齊齋,做一字形垂下來。看去好似一片天花寶幔,又似一大片五色水晶合成的屏幕。給鏡上寶光照將上去,精光閃映,幻彩流霞;彷彿置身貝闕珠官仙靈窟宅,雄奇詭麗,耀眼欲花,令人目眩神搖,應接不暇。  那晶屏寶幔,橫裡平齊,下垂之處雖然有長有短,大小參差;但是缺處地面上,多有鐘乳矗列,往上挺立。一下一上,犬牙相錯,遠看直似聯成一體。適才明見燈光人影,怎會無門可入?心中不解,身來是客,洞中又無蛇獸精怪,便將寶劍還匣,只用鏡光照看。  方欲出聲通誠求見,忽聽晶屏後有人發話問道:「此系武當山石家姊昔年所辟,靜居清修之所,現借貧道在此養病。我看尊客雖然相骨深厚,此時尚非同道中人;所持一鏡一劍,卻是大有來歷,並還得有仙佛兩門中的正宗傳授,不是無師之學。近三十年,各正派後起之秀雖多,似此內景元宗尚未參修,便以前古至寶相賜的,倒也僅見。素昧平生,何事來此,能見告麼?」  孫同康聽他語聲清朗,迥異尋常;再聽這等口氣,料是仙俠中人,不禁肅然起敬,恭立屏前。把話聽完,躬身答道:「後輩孫同康,乃嵩山朱、自二位仙師新收弟子。現奉朱恩師之命,去往四川峨媚後山,拜一位姓齊的仙人為師。由嵩山起身時,遇見少林寺僧滌凡,他說此山住有一住周道長,是他老友,托帶一信。昨天到老河口附近小鎮上探詢,才知道新近與妖僧鬥法之事:今早趕來,照店伙所說,尋到臥眉峰後,遍找道長茅篷不見;正在為難,幸遙兩個人家女婢,由她閒談中,聽出道長移居於此,跟蹤尋來。貴友書信在此,初來不知門戶,能容後輩人門,一拜芝顏麼?」  說時,似聽身後有人低聲急語爭論,恨恨之聲,又是前見二女的口音。心想:這兩個丫頭怎的未去,隨來作什麼?忽又想起,所持短劍青光強烈,明是兩口仙劍;又與周鐵瓢相識,並還說六小姐討厭男子的話,馬上人曾喚適才借渡的少女為六妹,莫非便是此二女的主人不成?想到這裡,心頭怦怦直跳。話完,側身回顧,果是前遇二女孩,正往暗中退去。未用鏡照,隱約只見到兩個人影,青光也只剩了一道;晃眼連這一條青光,也同隱去,人便不見。方想二女何事而來,又只暗中遙望爭論,話雖不曾聽見,似有怒意,是何緣故?  周鐵瓢聞言,先未答話,停了一停,晶屏上面倏地煙光迸射,景越奇麗。晃眼之間,一片青霞閃過,身側不遠忽然現出門戶,同時,便聽裡面說道:「我蒙孫毓桐道友,憐我苦孽未滿,遭此重傷;雖然師傅半邊大師和門下七姊妹仙府俱在近處,照例不許異派妖人來動本山一草一木;終恐敵人見我不死,為防後患--知我本門棄徒,不得師長恩憐,雖有同門,愛莫能助--萬一乘隙潛來暗算。又以舊居荒陋寒苦,特意向石家姊妹借了此洞,再作為他轉借與我。」我以孫道友盛意勤厚,未便堅拒,只可感激遵命。不過這個晶屏有孫道友所設禁制,外人不能擅入一步。道友幸未查看門戶,如用寶鏡遍照,門戶雖現,定必觸動埋伏。  「孫道友法力高強,早年師長化去,無甚長輩,俠性高義,豪快絕倫,性情又如天馬行空,未免稍為任意。此間一有警兆,定必來援。見道友破他禁法,一個不巧,就許爭執。道友根骨為人,我已看出幾分,將來成就無量;又受好友滌凡之托而來,不是外人,理應延見。為防孫道友不快,已向他打了招呼,如若投緣,他原極好說話。貧道現坐門內蒲團之上,不能出外,且請少候片刻;如無回音,或是孫道友結伴出遊,只好請道友將信交我,隔門對談了。」  孫同康早看出那門也是鐘乳所結,宛如兩片五色晶球製成的流蘇寶帳,分懸左右;再用玉鉤掛起,當中現出一個腰圓形的帳門。妙在兩邊一樣,鬼斧神工,不見一點參差厚薄;光影燦爛,自不必說。門內地方頗大,几案坐具,全是晶玉所製。洞頂有五尺方圓,用老蚌冗殼做的一個燈火盤,為一根粗約兩寸精光閃閃的金煉懸住;內裡八朵玉蘭花形的燈頭,分八面伸出盤外。只點燃一頭,便似一朵霞光四射的火花高懸在上;照得全室明逾白晝,到處珠光寶氣,齊煥霞輝。  可是門未現前,由外看內,只初發現時鏡光照處,略看出一點人影燈光;臨近便受晶屏浮光反映,什麼也看不到。那周鐵瓢,是個貌相清雇的長髯道者,坐在迎門不遠一個形如孔雀羽毛織成、約有八尺方圓的大蒲團上;面有喜色,並看不出一點負傷帶病神氣。本想入門拜見,聞言只得止住。暗忖:他不能起立走出,室無二人,萬一所說地位不容外人走進,此信如何交法?且不管他,別的不說,這大年紀巳是難得。  剛想恭恭敬敬拜將下去,周鐵瓢說:「你我平輩相交,道友不可太謙。」手只往前一擺,孫同康便似被人扶起,其力甚大,拜不下去;同時那封信也脫手而出,往門內飛去。只得行了常禮,立定相待。  周鐵瓢看完了信,便把手縮袖內,閉上雙目,待了不多一會喜笑道:「已蒙女主人允許,孫道友請進來吧。」孫同康應聲入門。周鐵瓢便指旁列玉鼓請坐,開口便笑問道:  「前日有一道友說起,嵩山少室峰下白陽真人藏珍,寶光上燭,將要出世;可惜禁法神奇,非有緣人不能得到,不是尋常道術之士所能妄入。孫毓桐道友聞言不服,特地約了一好友,同往禁地取寶。到後一看已然被人取去。因當地留有禁法遺跡,恐落好人之手,正想尋人商計查訪;忽遇一位前輩女仙,說寶主人得寶由於幸致,機緣至巧,本身根骨雖厚,並無法力,己蒙二位老前輩垂青,引進到正派門下。可是還未入門,拜師須在兩年以後;成道更晚,現在由水路入川……等語。  「他二位想看這人是誰,一個未入門的人怎會有此曠世奇遇?為防空中查看,對方是個常人,不免遺漏;特先飛回,騎了龍駒,計算好了這人腳程,沿途尋訪。初意此人身有異寶奇珍,只走這條路,必能看出。那知連來帶去全都尋遍,只中途見一騎馬少年,馬是龍種,人也稟賦不差,似有極好武功,但他身上並未現出一絲寶氣。就算此人將寶光禁閉,也瞞不了他二位慧目法眼,都當不是,就此錯過。不料馬上少年就是道友。  「適才如非那一鏡一劍寶光強烈,收復那等隱晦,便我法力雖然不濟,經歷卻是不少的人,也決看它不出。此事實是再好沒有!我適潛心推算,道友入川尚未其時,便白、朱二老前輩所賜柬帖,我雖不知詳情,也必有明示,不會令你捨此而去呢!否則早命你由秦嶺走,陸行入川,逕赴峨媚,不會使你走水路了。」  孫同康聞言,暗忖朱恩師既命入川,怎會在此久留?但這周鐵瓢也實在靈異,所說俱都不差。好在還有二日,便可開看柬帖,自知分曉;所說兩位道友龍馬尋蹤之言,分明是途遇二女無疑。想到這裡,不禁心又一動,脫口問道:「老前輩,你說那位道友,可是兩位分騎紅、黑二馬,說話一帶川音、一帶魯音的女異人麼?」  周鐵瓢笑道:「那長身玉立,山東口音的,便是此洞主人孫毓桐。此人師長已早成道,只她孤身一人,為同輩散仙中有名人物,法力甚高,人更豪爽。不過她出身大家,本是東魯望族,因此猶有積習未忘;她又沒有拘束,常喜修建園林,佈置屋宇。她那嶗山故居,連同近在本山臥眉峰新建別業的園林陳設,備極精麗,道友不久許能見到。不過道友來歷,貧道今日相見,方始得知。她此時還不知馬上少年,便是嵩山得寶的人。聽道友口氣,莫非途中相遇,曾與交談麼!」  孫同康心直口快,便把前事照責說出。說完了才想起怎把尾隨尋蹤之事也說出來?自己雖是好奇,無心之舉,並不是為了追求女人;但外人不察,必當有心輕薄,深覺愧悔。  那知周鐵瓢並無不滿之意,反笑說道:「道友早晚必與孫道友相見,無須尋找。倒是貧道尚有一事相煩,能助一臂麼?」  孫同康料他受妖僧惡人欺凌侵害,見自己有法寶飛劍,欲請相助。來時本有助他之意,應聲答應:「老前輩如有什麼事,只要沒有什麼耽延,不與朱恩師仙柬所示相違,無不遵命。」  周鐵瓢道:「我的事就應在日內,並且還蒙孫毓桐道友相助,無甚時日耽延;倒是道友恐不能就起身呢。」孫同康先已聽出自己不能實時入川的口風,聽他又說,驚問何故?周鐵瓢道:「我雖不能遇事前知,如若靜心推算,眼前的事,尚能算出一個大概。這裡頭有好些因果詳情,不便深說,到時自知。據我觀察,日內便有靈驗;朱仙師的柬帖,也必有預示。我別無所求,只請道友將囊中寶鏡借我暫用,後日一早便即奉還如何?」  孫同康聞言,雖覺與朱、白二老催促起身之言不符,仍是疑信參半。一則周鐵瓢為人極好,看去又那麼道骨仙風;修道人原主除惡扶善,不論對他本人,或看滌凡情面,均應相助。二則仙師只催速即上路,由水路走,並未指定日期;柬帖頗厚,未到開視日期。此老修煉多年,法力頗高,也許推算無差,不是專為他自身設想。略為盤算,便答道:  「以老前輩為人處境,便無滌凡師之介,也應相助。休說借鏡一用,便令我隨往,與妖僧拚個高下,也在所不辭。只是恩師和楊師伯,俱令我早日起身;固然老前輩推算無差,在未開讀柬帖以前,惟有遵奉師命,不敢途中耽延。並且我還有一件難事,來時有一匹好馬,甚是靈慧,意欲帶同入川,水路也好些不便。老前輩法力甚高,如助我一帆順風,早到地頭,我願多留兩日,相助將妖僧除去便了。」  周鐵瓢笑道:「朱前輩向喜滑稽遊戲,他明明作成這三生因果,偏不先明言。道友為人謹細,朱老前輩先有那等說法,難怪不信。不過貧道向無妄言,道友既以連命為慮,只請道友為我權留三日。妖僧邪法委實厲害,道友雖有防身之寶,明斗可勝,暗算難防。萬一有什麼疏失,反使貧道愧對良友。盛意心領,能以至寶相假,貧道便立於不敗之地,已感謝萬分了。至趕路一節,無須憂慮。只三日後道友能自起身,貧道必施小計,連人帶馬於兩日內走完三峽如何?」孫同康聞言大喜,立將寶鏡取出,並將女仙楊瑾所傳用法,詳為告知。  周鐵瓢喜道:「我初意此鏡雖是前古奇珍,威力至大,但是道友新得不久,未必便能發揮他的妙用;只想借來以我武當門中法力施為,以為防身之用。不料道友竟得高明傳授,雖尚不能十分發揮,但另有一種仙家降魔威力,比我所習要強得多。最難得素昧平生,一面之契,竟以此寶相假,並還傾囊相授,真個至誠君子。無怪白、朱二老肯向妙一真人力爭,使你弟兄五人完遂三生美滿心願呢!」  孫同康回憶前後所說,俱都含有用意,因即盤問。周鐵瓢答道:「你我一見知己,又蒙助我患難,如有所知豈肯不告?無如朱老前輩性情奇特,他這等作法,必有深意,如若前知,反使不快。不過,我知道友居心行事,決無差池,只照柬帖所示而行便了。」同康遂向鐵瓢討教。  周鐵瓢先告以:方今各正派仙俠,只峨嵋得天獨厚,易於成功;但非屢世修積,無此福緣列入門牆;所習道法也與各派不同,不宜相混。然後說道:「道友此時尚未入門,我所知雖然較多;一則道友已得前輩女仙傳授,理應循序漸進,先固基礎。二則前途尚有前生至友相待,此人比我,不特高明,而他又與峨嵋長幼兩輩知名之士,均有往還;到時由他指點,可以並行不悖。並且我是武當棄徒,本門心法,也不便傳與外人。既承垂問,就我生平經歷,略為奉告如何?」隨將正邪各派的分別,以及修為時的各種境象利弊,一一說出。孫同康自是心喜。雙方談得投機,不覺經時甚久。  孫同康見他精神甚好,便問與凶僧鬥法時,受傷是否痊癒?鐵瓢笑道:「仇敵厲害,我自知應有災難難於避免,又不肯示弱,得信便即應約前往,始而互有勝負,後被妖僧發動邪法,將我困住;如非事前小有準備,凌真人護身靈符神妙,幾為妖僧所殺,並受煉魂之慘。就這樣,後背還中了他一陰鞭。身受邪毒甚重,連經多日忍痛化煉;又承孫毓桐道友借洞賜藥,才得細心調養。適才命人送來靈藥,今晚服後,再一打坐運行,不消多時,便可痊癒,前往除害報仇了。」  孫同康才知主人身未痊癒,忍苦接待自己,心甚不安,忙起身告辭。忽想起來時曾遇惡黨多人追趕,如走回路,豈不遇上?又不能就此起身。心想洞甚寬大,馬上又帶有乾糧,何不連人帶馬,暫住洞內;只不到這最後晶室,料無妨害。遂將此意向主人說出。  鐵瓢突道:「那伙惡徒,便是我對頭惡霸彭崇漢的黨羽。自拜妖僧為師,重返故鄉,益發倚勢凶橫,無惡不作,如走歸途自必相遇。本來在此下榻原好,無奈此洞主人尚有石家姊妹,我尚借住,如何擅專?而道友又另有去處,不便挽留。道友走出不遠當有奇遇。後日起,道友不來,我便將寶鏡送還,行再相見吧。」說完,不俟答言,一片光華閃過,晶門已隱,仍是大片鐘乳晶牆,內外隔絕。  孫同康料知鐵瓢談話時久,急於服藥用功,所說必有原因;喚了兩聲道長,不聽響應,也未嗔怪,轉身便往外跑,想看看到底有何奇遇?洞中黑暗異常,因憶女仙楊瑾之誡,恐寶光遠映,引人覬覦,不敢拔劍照路,只得摸黑前行。方想:  「此劍雖是靈奇,只惜功夫毫無,不到急時,不能取用;聽鐵瓢所言,拜師尚有不少時日,前途尚多波折,所說奇遇,不知是誰?還有途中飲馬所遇二人,竟是仙俠中人。那長身玉立的一個,名叫孫毓桐,並與鐵瓢有交。自己素不好色,又正求道心切,並無遐想;不知怎會一見此女,便印入心目,好似一個最親切的人,老是放她不下,心心唸唸,老有此女情影橫恆胸中,是何緣故?視此天仙化人,未必看得起凡夫俗子;否則,那怕不配同其往還,得見個一面略接清談也好。」  他想了想,方覺行即入山修道,無端關情少女,就無他念也不應該。猛覺腦後一亮,大驚回顧。由身後飛來一團銀光,緊附洞頂之上,晃眼越向前面。所過之處立被照得通明如畫,這才看出路己走偏好些;前面便是一片奇形石鐘乳,像一叢刀矛立在當地,相去只有三尺。先前只顧尋思,路又平坦,不覺走快了些,稍差一點必被撞上;那鐘乳鋒利如刀,根根外向,雖有一身武功,驟出不意,也難免於受傷。再看那團銀光,已然停住前面,隨著自己行動快慢向前飛行;知是鐵瓢放出,為己照路,便把腳步一緊,往前馳去。  一會跑到洞口,已見前面天光;銀光倏地折回,疾如流星,往洞中飛去,晃眼無蹤。孫同康舉手回謝,重又起身,出洞四望,馬已不知去向。以為此馬心靈性野,日色已然偏西,也許腹饑不耐久候,往別處吃草去了。峰下地勢較低,不便眺望,便不下去。正在高呼雪龍,在洞外平崖上往下查看,忽聽左側馬蹄擊石,與樹枝震撼之聲甚急。心中奇怪,那響聲偏在崖側危壁之下,被上面崖石擋住,看他不見。越聽越怪,忙即攀授峰壁籐蔓,由崖下繞將過去一看,不禁又急又怒。  原來那發聲的,正是愛馬雪龍。不知因何原因,被人用兩根籐蔓,凌空吊在離地三丈的一枝附壁老松之上。雖然吊馬的人手下留情,只將兩根去了枝葉的山籐,由胸股間穿過,似懸床一般平穩吊起;馬頭依舊高昂,四足也能划動,不是攢蹄倒吊;但是馬已不能出聲鳴嘯。雪龍性烈,急得大口連張,噴氣如雲,雙眼怒突,似要冒出火來。這一見了主人,益發昂首騰踔,四蹄亂舞。依舊籐條筆直,紋絲不動,馬卻出聲不得。  只聽馬首與樹枝亂擦,馬踢踏著身後崖壁之聲,響成一片。松身粗只尺許,著根崖石縫中,籐更細弱。孫同康先恐離地太高,雪龍力大異常,一旦掙斷墜將下來,就不死也必跌傷,忙喝:「雪龍莫急,等我想好方法,再來放你,為你報仇出氣。」雪龍倒也聽話,怒噴了一口氣,便自靜止,一雙火眼己流下淚來。  孫同康好生憐惜,只是上下危壁全無一個著腳之處,如何救法?想了想,無計可施,姑且攀到松側,再作計較。本意當地山籐甚多,身帶軟鞭也有丈許長短,想削兩根長籐由松下縋。及至近前仔細一看,忽然發現馬身所帶各物一件未失,吊馬的籐只兩個圓圈,上半打箸兩個活結,還剩下老長一段,看去極容易解;如以縋馬,離地也差不多少。雪龍何等猛烈,被它攔身兜起,怎會身子不能動彈?樹身不粗,倒也堅勁,附著一人一馬,樹幹並未稍彎曲,依舊向外挺立,好些奇怪。  見籐正柔韌,他意欲就用原籐縋馬。但那籐共兩根,作四股兜起,中間還套有一圈——就此放落,不夠長;如放一頭,既恐松得太快,不免把馬滑跌,又恐籐身節剌,將馬擦傷——必須兩頭俟次徐徐下縋。無奈中途危壁峭立,沒有附身之處。心中痛恨吊馬之人,無故作此惡劇,遇上必不干休。  呆了一會,眼看夕陽西下,晚煙浮野,不能再延。那馬久候未解,又再首昂足踢,憤激起來。孫同康一著急,想先解下一頭活結,相機試試。手方伸近籐結,待要去解,忽聽遠遠有人急呼:「道友快請停手,不可動那籐結。事由此馬性猛而起……年幼無知,作此惡劇。道友看我薄面,也無須介意。只請將寶劍稍出鞘,不必使用全力,往結上略觸,其禁自解。我此時尚不能出洞,故此解禁一層仍須道友下手。此山惡人妖邪不敢深入,劍光出現無妨,底下有我放馬便了。」  孫同康耳目靈敏,原疑對頭在側偷看笑話,本在留神戒備;一聽周鐵瓢口音,忙即住手。聽完料有原因,回問道:「道長相助,何人如此可惡?」又聽答道:「道友不須多問。貧道先見道友上樹甚是愁慮,且喜耽延些時,不曾造次;貧道也自復原,只是新愈不久,不能多談。請道友解禁之後,騎向馬上,即可人馬同下,不久自知,恕不多言了。」  孫同康口雖說諾,少年公子心性,依然氣悶在心裡。寶劍神奇,為恐將籐斬斷,跌落下去,先試一頭。將劍拔出半尺,剛往籐結上一碰,立有一片紅煙四散;劍光由於心靈主制,籐並未斷。這才放心,將第二籐結如法施為,也是一片紅煙現減,那馬立時長嘶起來。知道無礙,便往馬背上一騎去。那知籐是活結,禁法一解,這一人一馬便禁不住重縋,自行松落。  人馬正自撫慰親熱,沒有注意。耳聽上面悉率一聲,未容仰望,籐結倏地鬆開,連人帶馬,一齊下墜;心中一驚,忙勒馬韁,腳底地面已飛也似往上撞來。下面又是亂石林立,方暗道不好,那馬忽然平飛出去兩丈遠近,身子一定,已然平平穩穩落向峰前空地之上。驚喜交集之餘,下馬一看,且喜無傷。越想越氣,暗想:禁制此馬的當非常人,聽周鐵瓢的口氣必與相識。素昧平生,向無嫌怨;就說馬性猛烈,人不近它,怎會相犯?還是走過看見馬好,因而生心覬覦;或是上前戲侮,雪龍不服,才有此事?要是所料不差,怎能怪馬?莫非有法力的人,便不講理。照此行為,就是道術之士也必有限。自己也曾見識過幾位仙人,那有這樣?便問雪龍:「是你先惹人家的麼?」  雪龍搖頭怒嘶表示不服。孫同康又問:「那是他先欺你,或是要把你劫走,你和他強,才被吊起的了?」雪龍方始歡嘯點頭,不住把頭朝主人挨蹭親熱,以示主人所見甚是,沒有委曲了它。  孫同康愛馬過甚,早忿它無故受此委曲;見狀越發氣大。怒火頭上也想不到對方既能將一匹猛逾虎豹的龍駒,用兩根細籐,輕巧巧吊向危崖古松之上;如想將馬擒走,豈不易如反掌?只顧氣極心偏,認定對方無理取鬧,此去不遇便寵,如遇馬必認得對頭,定與理論。即或不服相抗,此人法力也無甚大不了。身有法寶仙劍,怕他何來?本就犯了好勝習性,那馬更是記恨捉弄他的對頭,又來銜衣請其上馬。  就這二三日間,人馬動作,全能領會。孫同康鎮店不能回去,本想在附近覓個寺觀或是山洞住下,又記前途奇遇之言,問馬餓否?馬一搖頭,自己也懶得再吃乾糧。想尋到住處再吃,便和馬說了,叫它從有人家寺觀之處尋去,只不要走回路。雪龍低嘯了兩聲,似乎會意,便自上馬,任馬往山深處走去。  這次馬卻走得不快,緩緩行來,並且腳步甚輕;馬是野生,未釘蹄鐵,走起來一點音響均無。孫同康先未理會,見暮色蒼茫,山月已掛林梢,連催走快,馬也不理;緊貼峰崖,輕悄悄往前走去,聽下到一點蹄聲。心中奇怪,二次又問:「你走得這麼輕,是怕人聽見麼?」那馬率性立定,將頭又點又搖。後來只一問話,馬便止步搖頭,不再前行,只得聽之。  晚景甚好,一路觀賞,不覺入夜。峰迴路轉,行經一處崖洞之下。遙望前面月光照處,山坡上,現出大片樹林,燈光掩映,燦若明星,隱現出兩三處人家台榭。正想策馬前行,叩門投宿,馬忽停步不前,掉頭往路側崖洞中鑽進。這時入山越深,路上已試過好幾次,看出馬有用意,不再高聲說話。到了洞中,下馬一看,地方不大,也不乾淨,土氣甚重;又背著月光,一片暗黑。悄問:「還有兩三里,便有人家投宿,你引我來此黑洞作甚?」  雪龍將頭一搖,便往外走。孫同康想要跟出,給雪龍回身作勢阻住。悄問:「這裡有什麼奇事,你去了就來麼?」雪龍將頭一點獨自走去。孫同康越想越怪,探頭往外一看,見雪龍步法益發輕靈,一路掩掩藏藏,繞著山石林樹,往對面山坡跑去。  對山頗高,那處人家就在半山坡上,外有密林環繞,中間還隔著一片亂石,森列如林,雜樹也多。雪龍在石樹中幾個隱現,便不再見。暗忖燈光為密林所蔽,只現出兩三點,明月之下看去那等亮法。此是後山深處,中途還見虎豹腳印,猛獸甚多,山徑全無,又未看到一所人家寺觀,怎有大片園林華屋,孤居於此?所居必非常流。雪龍行蹤那等隱秘,自往窺探,不令同往,是何緣故?  等了一陣,正無聊賴,微聞右側似有蹄聲。回臉側顧,正是雪龍,不知由何處繞向來路亂石後,獨個兒昂首飛馳而來;目光到處只兩縱便到面前,也不令人上馬,張口咬了衣襟一下,往前便走。孫同康料有緣故,便隨在馬後,跟到一塊山石後面,又咬衣作式,令孫同康藏起,隨即走開。  孫同康見當地亂石林立,中間卻有一條道路,寬約丈許,一頭與來路斜出,蜿蜒如帶,仰往前山通去。路既整齊,似經人工修造;當中淺草如茵,兩旁雜花森列,月光下看去,境清麗。更加道側怪石成行,高低不一,蹲踞聳立,千形異態——有的石隙中挺生松籐之類,俯仰低昂,鳳舞龍飛,勢極生動;有的寸草不生,白石玲瓏,石側卻挺立著幾竿修竹。夜月清風,竹籟低鳴,空山無人,更增幽絕。  因那一條山路地勢較高,又有亂石雜樹遮蔽,與崖洞相隔只十來丈,兩頭相去卻遠,不到近前,決看不出。孫同康想不到移步換形,境物相差天地,大是驚奇。回顧雪龍,已在亂石叢中隱伏臥倒。猛想起此馬通靈,照此行徑,少時必有人來,不是吊馬對頭,便是周鐵瓢所說奇遇。念頭一轉,立即警覺。


4 誘敵啖靈芝 叱燕嗔龍銀虹獨耀 癡情憐慧婢 明燈仙館寶鏡雙飛 编辑

  話說孫同康正自戒備,先在路上所遇與周鐵瓢送藥的二青衣女孩,忽由來路那面疾弛而來。身前不遠,恰有一塊平石。二女到時,腳步早緩,已然走過,都又回身,坐向石上。孫同康見二女年紀不過十四五歲,貌甚清麗,聽周鐵瓢口氣,好似那長身玉立的女仙孫毓桐所用使女,也許前面山上燈光樓舍,便是她家。因人絕美,足生好感。正要出去問話,忽又想起:和二女在峰下洞中兩次相遇,神情甚傲;末次退時,手上光華剛剛回收,並似存有敵意。此非尋常人家女婢,還以慎重為是。  初念才止,忽聽一女說道:「這匹小馬真個狡猾!我們已給它吃過苦頭,不知何人將它放下,竟敢尋上門來。可惜主人正往後山,去尋石二姑和司六姑,我倆都不能離開,追得晚了一步。跑得也真快,一直追到吊馬的峰上,均未追上,你說它跑得多快!這東西可惡,先前不該留情,再要遇上,非給它吃點大苦頭不可。」  另一個說道:「我看算了吧!一個畜生,何值計較?並且馬主人和周道爺多少有點瓜葛。你沒有見馬鬧那麼凶,後來查看,連芝圃中靈芝都被偷吃。主人正在更衣,她那性情,一向不許野男子和生人上門,又極愛乾淨,如何能容畜生糟蹋?  「黑龍叫時,我和主人正站在窗前,明見一匹白馬銜一枝靈芝由此路跑去,竟似無事人一樣。我剛想開口,她把面色一沉,說尚有要事往尋石二姑。她對我們,平日雖極寬厚,但規矩卻很嚴,不問不許亂說,她已然明知不問,怎敢多話?所以我才使了一個眼色,將你攔住。她換好衣服,又呆立了一會才走。否則,我兩個雖然不濟,莫說是匹快馬,便是飛鳥,也追上了。  「在臥眉峰下,見少年騎馬而來,有風塵之色,不像個道術之上,未免看輕了他;後來他上那高峰壁,已與常人不同,進洞再現出那一鏡一劍,全是奇珍異寶。你誤認惡人,有心跟蹤,心想動手,被我阻住;後又誤當他是周道爺的敵人,暗中隨往查看。  「那鏡竟和主人那面寶鏡,除寶光稍有分別外,大小形式,全都一樣。可惜急於回家,沒聽出說些什麼。也是你惹事,好端端要試試那馬跑得多快,不想主人不弱,馬怎會差;本是有靈性的畜生,如河會容外人乘騎?它一倔強,你才將它吊起。到家除吊馬外,全多說了。主人只微微笑了笑,一句未說。  「這兩天,老是想事神氣,莫非那矮小胖子有什麼來歷,她不願招惹吧?否則,以她法力,馬跑無論多快,舉手成擒,死活由心。一個素來喜靜,除周道爺外,永不許一個男子上門的人,眼看野馬糟踐她的靈瑤圃,還吃了她的靈芝,直不過問。臨走時,反命我們把芝圃收拾乾淨,別的話什麼不說,分明知道神氣,這有多怪?  「依我想,吊馬的事你沒對她說。吊籐上有禁制,周道爺暫時還須靜養調元,不能出洞;莫非馬主人法力也高,心中不忿,因我主僕全是女子,不便昏夜上門,故意使馬誘敵?吊馬的事未對主人說,莫要惹出大事來又受責罰。」  前女忿忿道:「你把主人看輕了!她雖隱修多年,不大與同道往來,但是她的為人,外和內剛,休說本人,便我們也不許人欺負。你想那馬有多可恨,我好好問它摸它原是喜歡,它如躲開,不容外人撫弄,也說得過去。那知狡猾異常,先乘機將我籃中周道爺轉賜的一枚靈芝紫蘋吃去。我以為它是一個畜生,得了這麼大的好處,總可容我騎一會了。因為知它心靈,事前還和它說話:馬主人還有些事才出,並不帶走,只騎一會,看是如何快法便罷。它忽然連踢帶咬,差一點的人豈不被它送命?並且一任禁制得它疼得通身流汗,怎麼也是倔強,任你力說強勒也無用,才打了幾下吊起。  「這畜生不但力大,它那牙齒,也比刀劍還快。我一件新衣竟被撕裂,現在想起還有氣哩。我算計此馬吃了甜頭,必還要來。主人照例對外人總幫我們,乘她沒有知道以前,先擒到給它一頓大苦吃。馬主人如要逞強,便連他一起吊打,非賠還我們紫蘋靈芝不可;沒有,便將他那一鏡一劍作抵。萬一害怕不來,我已有理,明日便藉故尋去。說不好,就動手;如打不過,或被主人知道,我們看守之責,不能任憑畜生糟蹋,偷吃靈芝,決無話說。敗了主人自會出頭,怕化跑上天去!如若得勝,那小胖子就肯跪下服低,不好意思把他東西全數扣留,好歹也把那面寶鏡留下,和主人那面配對。」  正說得高興頭上,孫同康早就聽出了神,本心聽完再說:及至前二次一說,不特吊馬由於對方無故生事,並還給愛馬吃了許多苦痛,本就越聽越有氣。再聽到後來,對方並不干休,還想借馬盜芝為名謀奪寶鏡仙劍,全是一面歪理。不由怒火上升,再也忍耐不住,立即按劍挺身而出。  事也真巧,那兩女孩,一名青萍,一名紫燕。原因先在樓上,見馬主人順所辟山路,往臥眉峰先前吊馬之處逃去,當時未及追趕,事後循徑追蹤。不料那馬膽大心靈,早由亂石叢中繞回,引了馬主人來此伏伺。二女如若走過,孫同康不知愛馬是想為他報仇,二女便是吊馬的對頭而就錯過。偏巧那條山徑經過仙法開建,景物靈秀,沿途更多石枕、石墩之類;女主人孫毓桐,愛花喜潔,四時花開不斷;春秋佳日,更是萬花齋放,一片香光。二女一是人家孤女,窮苦非常;一受繼母虐待逐出,於先後數日內,仙緣遇合,被女主人和另一女仙發現,救回山去,收為女婢。入門才只三四年,己學有好些法力,同病相憐,最為情厚。  二婢平日無事,結伴同出遊行,當地恰是常憩之所。因料主人每往後山,必被同道女友留住,不會即回。家中尚有數婢,曾隨主人多年。紫燕實是心愛那馬,起了貪念,意欲乘機收伏;恐到家不好商談,已然走過,又拉青萍回身,同坐石上商議。不料馬主人就在左右後偷聽。  青萍年長一歲,心思較細;料那馬故意誘敵,馬主人必在後面,不然無此大膽。雖因追馬回來,並無跡兆,仍是留心;口說著話,目光不時四外巡視。正想起馬主人法寶神奇,不似好惹,勸紫燕回去;好在靈芝失盜,主人先已得知,不會見怪,何苦出來尋事。話到口邊,還未說出,猛一回頭,瞥見身側大石之後,閃出一人,正是前遇騎馬少年,滿臉怒容正往外走。  青萍知道有心伏伺,話被對頭聽去,爭端必起。惟恐對方乘隙暗算,忙先戒備,將手往右一擺,紫燕也自發覺。二女因主人嚴命,遇敵必經先問姓名來歷,不准先行出手。雙雙同時躍起,站向對面,準備對方一出手,立即迎御,以防來勢太急,不暇談問。  那知孫同康只管有氣,仍覺對方是兩個幼女,勝之不武,並不想上來就動手;只打算責問兩句,為何無故欺人?如若不服,再尋上門去理論;暗算一層更未想到。見二女驚惶縱起,人是那麼秀美輕靈,心中好笑,反倒消了兩分敵意,竟自由石後從容走了出來。到了路旁,便自立定,戟指紫燕喝道:  「你二人的話,我已聽得。那馬峰前吃草,並不礙你什麼事;就說吃了什麼東西,也是你們強要騎它,才有此事。它雖心靈,終是畜生,不讓你騎,也是忠於主人;為何乘人不在,將它吊打?後被我解破禁法放下,人馬言語不通,無法訴它委曲,將我引來此地;先還不解何意,後你二人來此,才是它是誘敵。  「事已過去,莫不成為馬傷人?又念你們兩個無知小丫頭,背主惹事,本想不與計較,誰知你欺人太甚,不但和馬過不去,還要想奪我的寶物。你有多大本領,敢於如此發狂?我向不與婦人女子交手,何況你兩個小丫頭,你家在何處?說出來,我自尋你主人理論便了。」  紫燕先聽喚她丫頭,已是有氣,給青萍阻住。聽到未兩句,再也忍不住怒火,啐道:「你這小賊,少出口傷人。丫頭是你叫的麼?還說不與婦人女子交手,好像你本領大得很呢。我家全是女的,就沒有一個像你這樣的臭男子。莫非我們殺你,也不交手?憑你這樣小賊,也配見我家主人?有本事拿出來,不動手不行,除非那一鏡一劍留下作抵。適才不合冒犯了我,還得跪下來賠禮,才能饒你;否則連人帶馬,一齊吊打三百籐鞭,吃苦更大。」  孫同康聞言,大怒道量,「休說你這小鬼丫頭,比你厲害十倍的妖人,尚且死在我手內。不過念你年幼女流,我這飛劍法寶威力太大;一樁小事,恐有傷亡,不值與你一般見識。只要肯認錯,便是罷休,你偏不知輕重好歹。我也知你們會點鬼門道,我雖年長,你們兩打一,又是迫我對敵,也可扯直。有何本領,施展出來便了。」  青萍見過孫同康的飛劍法寶,實是靈異;再一對面細看,越覺光儀英朗,不似常人。為恐不是對手丟人,方想設詞解勸,或是問明了來歷再說。紫燕性剛靈巧,先在洞中見孫同康用劍光照路,便看出不是道術之士;但見那劍光正而不邪,能自掩蔽,也許是什麼有名人物新收弟子。一心看中那面寶鏡,為恐問出來歷不便再奪,便不等青萍開口,怒喝道:  「一個男子漢,偷聽壁腳,先就不要臉。既說不與女子計較,來此隱伏,偷聽作什麼?擒你這個小毛賊,用不著兩打一,不過你家姑娘,想看看你有什麼門道,敢來我們臥眉峰撒野!再如遲延,我把你和那匹馬一樣吊起,你就有本領,也施展不開了。」  孫伺康雖然好勝,平素謹細,聞言暗忖:自己什麼法術不會,此女小小年紀,如此大膽,雪龍那麼猛烈靈警,竟會被她吊起,莫要因她年小,輕敵心忽,吃她冷不防制了機先。堂堂男子竟為一小丫頭所敗,以後如何見人?並且不敗則已,萬一失敗,連法寶、仙劍和這匹愛馬,都未必能保得住。適才寶劍一碰,山籐禁法立解;畢竟有個準備,要好得多。心中一虛,立把寶劍出匣,跟著往旁一縱兩丈遠。本意縱遠一些,免得劍上芒尾傷人,只將對方震住,稍為輸口,便自收科;不料腳才點地回身,面前人影一晃,紫燕已跟蹤趕到,戟指嬌叱道:「你想逃麼?」  孫同康方喝道:「無知賤婢……」底下話未出口,紫燕手揚處,早有一道三四尺的青光,飛起空中。  孫同康正要用劍去撩,青光卻不下落。心疑敵人飛劍不如自己,有些膽怯,方欲喝問,紫燕已開口喝道:「你看見麼?我這是口飛劍,你劍雖好,無如你是凡人,不會使用。我只將手一指,青光往下一落,你人便斬成兩半。因見你說話,雖然可惡,不像是個壞人,故此不願就下毒手。如知我的厲害,乖乖跪下賠禮,將一鏡一劍獻出,作為賠償那馬偷吃的一株靈芝;再不然以此作抵,限你十日之內照原樣賠還一株也行。再如口強,你就不死,也成殘廢了。」  孫同康曾得楊瑾仙傳,雖然為日不多,因所得寶劍乃是神物,一經指點,便能出手飛起應敵。只為初得膽小,又以女仙的誥誡,這類神物奇珍易啟外人覬覦;自己功候不濟,尚難發揮威力妙用。珍愛過甚,惟恐有甚失問;握在手裡,好似要放心些。反正身輕力大,縱躍如飛;自覺劍光長大,揮舞如虹,和飛起空中不差多少。見對方青光甚短,越發看輕,心想決非手中仙劍之敵。同時又想到,二女乃孫毓桐女婢;本心不想傷人,青光一停,也就住手。還未開口,忽聽對方說出這等話來,不禁重又勾起怒火,大喝:  「賤婢休狂!當我飛劍不能出手麼?不過看那劍光又小又短,始終念你年幼無知,不值出手罷了。我決不動手傷你,以免日後遇你主人時,不知我實逼無奈,還當有心欺負她的小丫頭。不信你就試試。」  其實紫燕早因孫同康縱身一躍,手中劍光,恰似一道丈許長銀虹,連人一齊飛起;到了地上,劍光又復縮短,只剩劍尖上笀尾,宛如靈蛇吐信,伸縮不定,比先前在洞中所見,威力要大得多;雖不知孫同康暗中運用,藉以示威,卻看出此劍神奇厲害,非比尋常。自己飛劍,主人又不許傷害無辜,未必能敵。無如心愛過甚,利令智昏,老認定對方是個不會劍術僅精武功的凡人。心中微動,仍自追撲過去,只管有點內怯,仍想迫令服輸。  誰知對方反唇相譏,全不在意。紫燕老羞成怒,無法下台,怒喝:「不知死活的小賊,我不給你苦吃,誓不為人。」話未說完,耳聽青萍高呼「紫妹」,也未聽清說的什麼話,手指處,青光已急飛而下。初意也沒想真個傷人,只打算聲東擊西,不使兩劍相撞,避開正面,將敵人衣服削破,好使贍寒畏服,仍是威逼打算。  那知孫同康學劍日子雖淺,卻是峨媚心法;劍的本質既極靈異,事前又服了白陽真人所留靈藥,要訣用法已全領會,於是弄巧成拙。說時遲,那時快!孫同康早有戒備,身手又極輕靈;見青光懸在離頭兩丈高處,忽然飛墜,立即縱身舞起三丈來長一道銀虹,橫撩上去。  紫燕瞥見敵人手上劍光,忽似銀虹暴漲,沒等青光臨頭,如電一般飛迎而上;知道十九不妙,忙將手一指青光,想再讓過,雙方勢均猛急,已是無及。銀虹過處,錚的一聲,青螢星飛,劍已受傷,又是惶急。尚幸敵人飛劍不曾出手,一接之後,人便縱落,仍就按劍而立,也未追殺過來。否則只被那銀虹裡住一絞,青光立是粉碎,更是不了。慌不迭收劍一看,一口長僅九寸宛如一泓秋水,精光四射的仙劍,已被銀虹斬缺分許深一個裂口。  青萍先見敵人劍光神奇,本來擔心,想阻紫燕,不令出手;無奈雙方已自發動,見狀也著急。方悄聲急說:「這樣怎好?」紫燕已是越看越怒,咬牙切齒,惡狠狠戟指喝道:「小賊敢傷我的飛劍,我與你拚了!」隨說,二次伸手一揚,先收回的那道青光重又飛起,仍懸空中,作出欲下不下之勢。  孫同康雖不得勝,但是敵人飛劍不如自己;及見二女俱都生得清麗絕俗,年紀又小。一個嬌嗔滿面,氣得恨不能要咬自己兩口;另一個秀眉顰蹙,面如憂色,越顯得丰神絹秀,楚楚可憐。竟不忍心下那煞手。又見青光傷後再起,認為對方總是年幼,伎兩隻此;不由又生輕敵之念,方笑指青光說道:  「你那飛劍遠不如我,你怎還要放出來?實對你說,如非看你年幼無知,和你主人面上,換了別人,適才我稍為下手,你便活不成了。為何不知好歹?別的不說,單我這口劍,便是白陽真人留藏之寶,注定為我所有。你起貪心,想藉故劫奪,豈非夢想?」  青萍在旁,聞聲大驚,忙喝:「你是何人門下?快說出來,兔傷和氣。」  孫同康不知對方另有機謀,始終當紫燕少女無知,傷了寶劍,情急發狠,敵又敵不過,故把飛劍二次放起,意欲冷不防乘隙下擊。雙方動手,幾曾有這等打法?幸遇自己,如換旁人,豈不把小命送掉?  方笑她行事幼稚,他猛想起二女主人乃來路飲馬時所遇,長身玉立、美絕天人的女仙孫毓桐。本就一路尋蹤,心心唸唸,想見她一面。周鐵瓢別時,曾說前有奇遇相待之言;信馬行來,前面山坡便是她家,所說奇遇定指此無疑。已然明知二女是她所用慧婢,怎為了一樁小事,幾句背後閒話,便與為敵?況又傷了她飛劍。即此已不好意思見她;再如應付不善,仇怨越深,將主人引來,人喜好勝,護自己人;一個不容分說,照周鐵瓢口氣,此女法力甚強,決非其敵。明可結交的一位女仙,反成仇敵,還要吃虧丟人。素來行事謹細能忍,怎今日如此冒失?  孫同康悔念一生,敵意竟減去不少。及聽青萍一問,意欲借此轉圜,忙接口答道:「我乃孫同康,嵩山朱、白二位老仙是我恩師。現奉師命,往峨媚拜在妙一真入門下,路過此地。」說時,見青萍留神靜聽,滿臉驚奇之容。越料這三位仙師威名將二女震住;自己只不再要她賠禮,口風稍轉,立可乘機落場。同時,又聽道旁亂石叢中,愛馬雪龍連聲急嘶,只當催他動手,並未在意。一面還要查看空中青光和青萍的神色,一心數用,自易疏忽。  他那裡正說得起勁,對面紫燕早已準備停當,以為青萍要出來阻擋,嬌聲急呼:「姊姊莫管我,一人做事一人當!傷了我新得到的飛劍,除非將他那口劍賠我,決不干休。」隨喝:「小賊!快賠還我飛劍,你聽見麼?」  孫同康見她情急,反生憐惜,突道:「我今晚無處投店,如引我去見你主人,暫借一席之地,不再尋我嚕囉;我將來成道,准煉一口飛劍,賠還你如何?」末兩句未說完,紫燕手指處,當頭的青光已自下落。孫同康知道青光不是己劍之敵,不願再加傷毀,便不似先前縱身飛擊,只站在地面上,用劍去撩。口裡仍是勸說,欲使對方知難而退。  不料這次敵人甚是狡猾,早自防備;孫同康劍尾銀虹剛剛飛起,青光立即掣轉,改由橫裡卷將過來。孫同康橫劍一擋,又復掣轉,立意不使兩劍相觸。由此起,上下縱橫,往來擊刺,倏忽若電,勢甚迅速。  旁立青萍急得高聲連喊:「你們不要打了!我有話說。」紫燕只是不聽,口中連答;「姊姊莫管,都有我呢。」手卻指定那青光,時緩時急,飛舞不休。  孫同康方料對方果是情急無計,意欲乘隙取勝,心中暗笑,這等打法一輩子也傷不了我;恰值青光又自高空掉頭,流星飛瀉一般直射下來。剛剛目注上空,打算等快臨近,再用劍往上撩去;也不想傷敵人飛劍,只暗用裡字靈訣就勢將它裡下。雖然不會收法,到手再行甩脫,且先嚇她一下,看其服輸與否,再作計較。眼看青光臨頭,不過丈許,好似對方看出他用意,不等劍光上飛,忽然騰空遁走。正想譏嘲幾句,就這目光注定上空之際,忽聽對面一聲嬌叱,猛瞥見一篷紅絲當頭撒下;同時,青光耀眼,當空飛劍,也照頭上直瀉下來。  這次的來勢竟比前神速得多,孫同康知道不妙,當時鬧了個手忙腳亂,兩頭不暇兼顧,伸手一撩,僅將青光隔退。因為紅絲先發,目光到處已自臨頭,上半身立被紅絲綁緊。總算仙劍神奇,將右半邊絲網穿破一洞,右手露出在外,未被一同綁起;否則,青光正好乘虛而入,吉凶就難定了。  孫同康上身被綁以後,青光依舊飛躍,前後擊刺不已。耳聽敵人連喝:「獻劍降伏,便饒你命。」心中氣忿,想發揮全力將敵人飛劍斬斷,再去身上紅絲。無如綁處漸漸越勒越緊,疼痛難當;青光來勢又甚猛烈,無暇回手斷綁,青光更是撈摸不著,眼看痛疼難禁。耳聽敵人嬌聲罵道:「小賊,你知我的厲害了吧!曉事的,快快跪下降伏,獻出一鏡一劍便罷;否則我只將五柔絲一緊,連你週身皮骨一齊勒斷,休想留命!」  孫同康天性強毅,如何肯向一個小女孩服低?知道青光畏那銀虹,不敢相接,厲聲怒喝:「賤婢,我念你年幼,又看你主人面上,不肯加害;竟敢用計暗算,今日有你無我。」說罷,咬牙強忍綁痛,假作力怯不支,乘那青光鄰近,倏然照著仙傳,暗中運用全力;冷不防當先一劍飛去。  紫燕原也不敢真個殺人,只是立意恐嚇。先見孫同康被綁不倒,竟能忍受,已是驚奇;又恐主人責怪,不敢再加收緊,將對方勒穿皮肉,受了重傷,無法善後。正打不起適當主意,忽見敵人以退為進,還手甚猛;知道厲害,青光如被砍中,非斷不可,忙即回收。不料敵人急怒攻心,竟想拚命,劍上銀虹倏地暴漲士八丈,捨劍取人,橫捲過去。事出不意,嚇了一個亡魂皆冒,連忙飛身縱起便逃。  本來這一劍,紫燕不死必傷,幸而佔了青萍的光。孫同康先對二女原無怒意,實迫無奈,才致心橫,猛下級手;劍光剛已一揮動,想起還有一女始終在旁勸阻,不曾出手,恰又並立一旁,豈不連帶波及?心中一動,臨危收勢,所用仙劍全憑主人心意主宰,收勢又快,二女才未受傷。就這樣,二女已吃劍光罩住,稍緩眉睫,便無幸理。  青萍受了一場虛驚,紫燕卻就勢縱向遠處。先前不肯接近敵人,只以飛劍對敵,便為看出劍光強烈之故;經此一來,越發贍寒。欺孫同康受綁負痛,不便追逐,也不回身,只在遠處立定,仍指青光擊刺。大罵:「小賊再如不降,我手一指,便將你勒死了。」  孫同康本就疼痛非常,情知所說不假,暗忖:「不殺此女,萬離脫身,結局不死也必受奇辱,寶劍還要全失。適才不該失策,眼看成功,怎又投鼠忌器被這小賤人滑脫?就不想誤傷好人,也應事前設法將賤婢誘開,謀定後動;如何又是冒失,一擊不成,反受氣悔。平日自負機智,今晚偏是如此顛倒。賤婢有了防備,此劍雖能脫手飛出,知能取勝不能?」  想到這裡,他猛憶起仙人傳劍之事,暗罵自己糊塗,前在嵩山演習此劍,已能來去自如,為何不用?因此一來,又想起身後寶鏟的威力靈效,本心就想二寶齊施,再看前面敵人遠遠立定,不住拍手嘲罵,手揚靈訣,指著自己大喝:「小賊!問你三聲,再不應聲降服,便要你的命。」另一未動手的女孩,也趕了過去,但在低聲勸阻。  孫同康知事已急,益發急怒交加。強忍奇痛,運用仙傳靈訣,右手一揚一指,手中仙劍先化一道銀虹飛出,朝那青光追去;緊跟著,如法施為,右肩一搖。本心這一劍一鏟,自經那日女仙傳授,每日夜來,雖然運用玄功勸加習練;為恐功力不夠,敵人覬覦,從未出手用過。劍雖飛出,身現被綁甚緊,又是單衣,幾被紅絲深勒入骨;自己那等神力,連掙數次,不能掙斷分毫,反到越勒越緊。此鏟能否自行飛出?尚不可知。就能飛出,這勒皮嵌肉的東西也是無法割斷。無奈痛楚難禁,姑且試他一試。連空中飛劍也無暇指揮,急迫之下,竟全力運用。  那知敵人人小性強,恨他不過,已自行法施為;雖然不是最後毒手,照樣難當。所幸寶鏟靈異;紫燕這一加緊,起了反應,已生抗力將身保住。便孫同康不加運用,紫燕見敵不倒,一施殺手,也要自發妙用。  孫同康這一施為,身後寶鏟立冒起一幢青霞,升高丈許,倒捲而下,將全身包沒。心中驚喜,方自默念:「寶鏟有靈,切勿傷我。只將身上紅絲斷去。」青霞微一閃動,紅絲果即消滅無跡,只是身上痛猶未止。當時心花大放,膽氣一壯;痛定思痛,立意報仇。一看空中青光正與銀虹相持,雖是無人主持,音光仍不敢與銀虹相撞;一味避實就虛,想從自己這面乘隙飛來,均被阻住,一擋即退。敵人雖仍嘲罵,手挽靈訣,朝自己連指,意似想將紅絲加緊,面上已現驚急之容。不由氣往上衝,為恐敵人還有別的法寶暗算,便在寶鏟青霞護身之下,手指空中銀虹朝二女追去。  紫燕先見紅絲加緊,敵人仍未痛倒,銀虹反到脫手飛來,緊跟著敵人身上冒起一幢寶光。心雖驚疑,無如騎虎難下,便不再聽同伴之勸,一面仍指飛劍去分敵人心神;一面施展殺手,朝前連指。滿擬「如意柔絲」厲害非常,只事前無備,一經套上,照此施為,便差一點的道術之上也禁不住,何況一個凡人?必要痛倒無疑。正打著如意算盤,忽見敵人不特未倒,竟自飛步追來。定睛一看,敵人身上紅絲已被破去,人雖步行,不會飛騰,那口飛劍卻似鏗天長虹當先飛射而來。自己飛劍既非其敵,已然嘗過味道,又不捨平白斷送。這一驚,真是非同小可!嚇得收轉劍光,反身飛逃。  偏巧孫同康先由石後縱出時,無意中縱向二女歸路,她想往家中逃回,已是不能。新學劍術,尚未到身劍合一地步,不能駕了劍遁飛行,只不過比孫同康功力較深,能夠時起時落,凌虛而駛;敵人雖不致於追上,那道銀虹卻是神速如電,晃眼便要臨身。這時又悔又怕,拚命往前逃走。  猶幸孫同康心中,老放不下途中艷遇,先雖憤極,想要復仇;等一脫困,追出不幾步,孫毓桐的亭亭情影,重又浮上心頭。再見紫燕,嬌怯怯忘命鼠竄之狀,心腸一軟;暗忖此時正好收風,上門求見,為何窮追不捨?暗中把手一指,劍光便緩了許多,一面仍故意急追;方想出聲喚住,如再想逃反難活命。猛瞥見側面半空中,似右紅光一閃,再看已無影跡。方疑看錯,忽聽身後,嬌聲急呼:「孫道長留步,聽我一言。」  孫同康回頭一看,正是青萍追來。本心正想有人轉圜,以免敵人倔強,不好落場;忙即止步,劍先也自停止,不再追逐。故意回身,氣忿忿問道:「你這小姑娘還好,不似她那樣無理逞強。今晚的事,你看見的,能怪我麼?」  青萍苦笑答道:「我早看出你為人忠厚,心地純良;雖然因馬吃了點虧,心中氣忿,並未想和我姊妹為敵。此事實是紫燕妹子年輕氣浮,又因從小孤苦,幸蒙恩主救出火坑,忠心太甚,不計利害。明知你是周道爺的朋友,偏巧見你那面寶鏡,與恩主寶鏡形式一樣。想起恩主常說,昔年太仙師傅授此鏡,曾說鏡本一對,只是那面陽鏡,被一位古仙人收藏在一處山峽石洞之中,不曾出世;早晚合璧,我恩主再過兩三甲子,便有道成飛昇之望。否則一任修為多勤,終須留滯人間,不過名山修煉,作一散仙而已。  「我姊妹自聞此言,便自留心。忽然看見你那寶鏡,與恩主的一般無二;歸途和我說起,好容易有了機遇,偏生對方不是惡人,無故不好意思強奪。只要稍有因由藉口,定拚性命不要,也代恩主取來。正打不起主意,不料那馬太惡,性又靈巧;我們只看它長得好,試騎一下,稍為撫摸,原是愛惜,卻被它先搶吃了一枝紫蘋。如非主人嚴命速回,當時便想藉故尋你了。後來它又詭計誘敵,偷吃我家靈芝,越認為有詞可借。見面之後,我剛看出你必有來歷,想要勸解,稟明主人用別的法寶換你寶鏡。你二人已然動手,傷了她的飛劍。  「此劍她新得不久,愛如性命,自然情急。既想奪鏡,又想出氣,才把柔絲放出。此寶也是主人所賜,如今被你毀去,少時主人回來,已無法交代,必受責罰,你還苦苦追逼作甚?依我之勸,你雖受點痛苦,但是你明有法寶,不知如何不用,無異自找苦吃,與人無干;她卻飛劍法寶,一傷一毀,回去還要受責,你也該平氣了。  「我姊妹並非怕你,只為主人雖然恩厚憐愛我們,但是家法極嚴,想起害怕;加以自知有點理短,情願吃這啞吧虧,彼此一走了事。真要相迫,休說我尚未出手,二人合力,焉知誰敗?你敗固是弄巧成拙,你如得勝,我恩主向不容野男子在此放肆,你就難討公道了。」  孫同康見那女孩,貌既明艷,說話溫蜿得體,不亢不卑。明是求饒,不特不帶卑屈詞色,反而隱有骨刺,柔中帶剛,暗示自己須知進退,見好就收,趁此下台;否則驚動主人,尚有後患。心中讚許,正要回答,忽見紫燕也走過來,滿面嬌嗔,負氣旁立,並未乘機逃走。一則自己身上痛猶未止,想起前情猶有餘氣;二則,並想乘機投宿,求見孫毓桐,對方卻令他各自東西,一走了事,心中自是不願。冷笑答道:「你真會說話,但是此女欺人太甚。我被她鬼計暗算,現在身上還有餘痛,就此干休,沒有那麼便宜的事。」  紫燕聞言,挺身上前,氣忿忿說道:「我欺了你,便怎麼樣?我此時想開了,我喪失飛劍法寶,又丟了人,活也無味;除非你肯賠我,不然的話呀,你不干休,我還不干休呢!我現在此,你有本事把那鬼劍放下,殺剮任便,我決不逃。反正我恩主和姊姊也決饒不了你,就怕你沒有這大膽子。」  孫同康原打算嚇她幾句,不料她會橫了心,反向自己撒賴糾纏起來,心有顧忌,殺機一泯,再起便難。再看二女,都是嬌艷如花,一怒一顰,全帶著幾分天真.動人憐愛。這等美秀嬌憨的少女,休說再用飛劍殺她,便打也下不了手,當時反被窘住,無言可答。呆了一呆,想起本題,笑問道:「你這等凶橫,你主人是與周道爺相識的女仙孫毓桐麼?神仙也須說理,你兩姊妹無須拿她嚇我,以為我不敢傷你;我是不值與小女孩一般見識,只要你肯服輸,便自容讓罷了。不信把主人請來,看我可怕?」說時,見二女花容失色,大有驚懼之容。  話剛說完,忽聽身後,有一女子接口道:「只怕未必!」忙即縱身閃開,回頭一看,身後站定三個美如天仙的少女。一個正是渴思一見的孫毓桐;一個穿淡黃羅衫的,便是途中飲馬所遇,後在老洞口借渡同舟的川音少女——此時發話的正是她,只是面有笑容,不似前兩次相遇時,詞色輕藐傲兀之狀;另外還有一個白衣少女,和孫毓桐差不多高,年約二十左右,也是長身玉立,美艷如仙,卻未見過。三女除孫毓桐秀眉微顰,似喜似嗔外,俱是一臉笑容,並無忤意。紫青二女,已然嚇得花容失色,跪倒在地。  三女一到,紫燕空中青光立即收去,銀虹跟蹤飛下。孫同康生平不喜女色,不知怎的,一見孫毓桐,心目中便留下一個極深的美人影子,念念不忘,也說不出是什麼原故。本在渴想,月光之下再一對面平視,越覺對方美絕天人,端嫻溫雅,儀態萬方,不可逼視。方自面紅心跳,銀虹已然緊隨青光下瀉,飛劍靈異,只管劍主人本心不想傷人,形勢仍是又險又急。  孫同康瞥見銀光耀眼,相隔紫燕頭上,只一兩丈,不禁嚇了一大跳。脫口驚呼「噯呀」二字,慌不迭揚手一招,剛將銀虹收回;同時一道金光,巳由白衣少女手上發出,擋向紫燕二女頭前,似想將那銀虹隔住;一見已經回收,來去如電,一閃即隱。猛想起身外還有寶光籠罩,豈不貽笑大方?忙也收去。  忽聽孫毓桐微慍道:「這類無知膽大婢女,平白惹事,丟我的人;正好由她死去,二姊護她作什?」白衣少女笑道:「此事紫燕雖有不是之處,但她起心由於年幼喜事;不料孫道友馬太狡猾,年輕人多半好勝,你我昔年初學道時,何嘗不是如此?這事只算扯直,孫道友也曾吃點小虧,不能說是丟人,看我面上,恕過他們這一次吧!」  孫毓桐道:「我自先師仙去,退隱武當以來,雖然不肯受人欺侮,但我極講情理,決不偏心護犢。似她二人如此膽大妄為,如再放縱,以後不知生出多少事來。本應追回飛劍,重責一頓,逐出門去;因二姊金面,代為說情,不敢不遵。同時周道友又再三勸解,詳說經過。  「現有兩條路,由其自擇:一是回家各打三百荊條,姑免逐出,看其日後能否改過自修,再定去留;一是我也不屑教誨,看在二姊分上,連她已得到手的飛劍法寶也不追回,另外還各給一點金珠,今其自尋道路,從此不許入門。除倚仗所習微末劍術,在外橫行為惡,不論相隔千里萬里,我必以飛劍取她首級外,慨不過問。照此論罰,二姊總不致於說我處置太過吧。」  白衣少女還未答言,孫同康早看出紫青二女眼含淚珠,面容慘變。暗忖道家法嚴,犯規被逐,固是斷迭前程,奇恥大辱;似此嬌小娟秀的慧婢,三百荊條怎禁得住?心中老大不忍。又聽三女對己毫無敵意,忍不住紅著一張臉,忸怩著深施一禮,說道:  「孫仙姑暫且息怒,此事實因那馬報復心盛,將我引來;恰值她二人走來,我一時無知,年輕氣浮,為了幾句背後閒言,出面理論,致動干戈。最疏忽是周道長先前已有暗示,到時竟會忘了她是仙姑門下。現在自知不合,還望仙姑寬洪大量,看在周道長的分上,饒了她們,感謝不盡。」  話未說完,微聞黃衣少女低聲笑道:「明想因此求見主人,偏說鬼話。自家不知可能得到寬容,還代人說好話呢!」孫同康對於女子素不善詞令,又為對方容光所攝,本就矜持,詞不達意;孫毓桐一雙妙目再注定他面上,一言未發,喜怒莫測,越覺窘愧,不知如何是好。  孫毓桐含笑答道:「道友來歷,我適才得知,雙方師門均有淵源,否則我生平素不輕易犯人,也決不受人閒氣。今日之事固然咎在小婢,但我三人到時,她正受迫,落在下風;那怕事後將其處死,當時也必與道友分個高下了。小婢雖然無知妄為,姑念年幼,道友說情,又為引咎,再稍從輕尚可,如欲免罰,恕難如命。  「適才周道友飛書相告,說道友今晚尚無宿處,他還寶鏡尚須兩三日後,欲令下榻舍間。實不相瞞,我自隱居避世以來,只有八九位至交姊妹常共往還,門前素無男人足跡,初意也頗為難。適見道友為人果如周道友所說純厚光明,難怪白、朱二老前輩賞識。似此嘉客,理當掃榻延款。此處不是細談之所,且請帶了雪龍,同往寒家一敘何如?」  孫同康聞言,自是喜出望外,隨請問另二女仙名姓。孫毓桐分別引見,才知白衣少女乃武當派女劍仙,石氏雙珠之一,女崑崙石玉珠。穿黃羅衫的名叫風雷劍司青璜,乃石玉珠的小師妹;雖然入門最晚,不在武當七女之內,但得乃師半邊老尼期愛,傳以本門心法,比起武當七女,功力並差不了多少。二女均與孫毓桐交厚,情逾骨肉。  孫同康禮見之後,見紫青二女仍跪路旁,正想開口,司青璜已先說道:「大姊,我向來沒有和人討過情,今天我看人家佔大便宜,卻累她們吃苦,實不甘服。我現向你捨臉,討個情面,你終不好意思,當著新來嘉賓,給我沒趣吧!」  孫毓桐笑道:「二姊、六妹都這樣說,我怎好意思再行堅持?不罰終是不好,姑且記責,以觀後效,該可以吧?」  司音璜隨喚二女道:「二丫頭,你主人已看客人情面,饒了你們,還不起來!」紫青二女方始叩了兩個頭,謝罪起立,又向司、石、孫三人謝了。雪龍也跟著踅了過來,昂首驕立,斜睨紫青二女,似有傲然自得之意。  女崑崙石玉珠笑道:「此馬不凡,便我見了,也自心愛,由不得想一試它的駿足。她們小孩心性,自更難怪了。」說罷,孫毓桐延客同行,齊往前面山坡上走去。  孫同康到後一看,那山位列於武當西頭亂山之中,矗然高起,形勢雄峻,氣象萬千。孫毓桐所居,外觀好似近山腳下的一片茂林,內裡掩映著幾處樓台亭閣。實則由山腳起直到山巔,移步換形,都有主人就著天然形勢,獨運匠心開建出來的勝境;景物靈秀,美不勝收。尤妙是到處清潔如洗,淨無纖塵;房舍陳設,無一處不是精雅高華,巧奪鬼工。又當明月清風之夜,置身其中,越令人心曠神逸,無異登仙,那好處也說他不完。  因在夜間,主人早命紫青二人將馬引去安置,備酒待客,只陪同遊行了十之一二。孫同康方自暗中驚贊,青萍來報,酒設半山棲鳳坪碧雲樓上。原來那山乃臥眉西峰,與周鐵瓢所居東峰遙遙相對,遠看一色青蒼,宛如列眉黛擁,縹緲天半;內裡卻是各具林泉立壑之勝。西峰景物,本就奇秀;又經主人多年加意經營修建,時有仙靈往來,踵事增華。不似東峰,只周鐵瓢一人在山腳崖洞中苦修,一向荒蕪。峰腰雖有石氏雙珠昔年仙居,但是洞藏山腹之內,禁閉多年,外觀無奇。兩峰相去,無異天淵。  棲鳳坪更是西峰奇景之一,地在半山腰上,下面是大片園林湖蕩,雲骨森列,溪瀑縱橫,白石清泉,交相映帶。上面卻是高峰挺秀,離頭數十丈,忽有大片奇石突出,棲鳳坪便在其上。四面綠油油,滿佈苔茵,峰壁削立,本來無路攀升;主人又是劍仙,可以隨意飛行上下,用不著建甚途徑。只為日前一時乘興遊戲,妙用仙法,建了一條棧道;由下面起,隨著山形凹凸曲折盤延,直達奇石上面平崖。  那棧道寬二三尺,下橫鐵架,上鋪木板;靠外一面圍著半截紅闌,環峰而建。每十來步,設有明燈一盞,遠看宛如一條細長紅蛇蜿蜒環繞於碧峰之間。上面更點綴著百十顆明星,景更奇麗。那奇石突出山半,其平如砥,靠裡一面,峰形忽往內縮。正面是一月亮門的大圓洞,洞前展開了七八畝方圓一片平地。  碧雲樓共只兩屑,建在坪的左側,又高又大;一面與峰相連,余三面,軒窗洞啟,爽朗非常。遙望群山均在腳底,雲嵐如畫。樓前疏落落數十株梧桐樹,大均一抱以上,比樓還高。翠葉插雲,清陰映月,偶然一陣風過,滿地碧雲,宛如水流。  同行三女,都是仙容美艷,容光照人;為了陪客同行,俱由棧道飛橋,款步而上。霞裳縞袂,雲鬢風鬟,仙袂飄飄,丰神絕代。月光下看去,宛如青女素蛾降自人間。  三女本就冷艷絕倫,加以棧道不寬,孫毓桐以主人當前引道;石玉珠和司青璜因有話說,落在後面;孫同康新來嘉客,恰巧居中。見前面孫毓桐,楚腰一捻,情影娉婷,仙步姍姍,似欲乘風飛去。  孫同康自從旅途驚艷,便自刻骨相思;這時仙容近接,相去密邇。只管平日老成,又似仙凡迥隔,自慚形穢,處處矜持,不願妄生遐想;就這眼皮上供養,也由不得心神陶醉,消受不起。孫毓桐卻是落落大方,不時側顧,指畫煙雲泉石,告以山上景物,星眸流盼,一笑嫣然,舉動言笑之間無不美絕天人,曼妙無倫,心中實是愛極。  及至行到樓前,孫毓桐回身揖客,見石、司二女還未走上,秀眉微皺,似有慍色。孫同康這一路上,老是思潮起伏,心頭怦怦亂跳,惟恐失禮,強自鎮壓。內心如此,外表卻要做得莊重恭謹。那知情根深固,越這樣,舉動越不自然。一見孫毓桐面上含有慍意,只當仙人洞悉隱微,看破心情,好生惶恐;急得滿面通紅,低頭不敢仰視。  心方悔恨愁慮,忽聽身後司青璜笑道:「你們怎不進去?我不過和石師妹說兩句話,稍為落後。日常眾首,又不是客,也用等麼?」偷眼一看,石、司二女剛由棧這走上,孫毓桐微啟星眸,看了司青璜一眼,欲言又止,隨即延客同進。  孫同康看出不似為了自己不快,心才略放,一面稱謝,同往門內走進。鑒於前失,越把全付心神貫注在孫毓桐一人身上,容止益發莊謹。耳聽身側,石、司二女低聲笑語,沒聽出說的什麼話。孫毓桐又側顧了二女一眼,面有笑容,好似有什麼可笑的事,忍俊神氣。兩下本是肩隨並進,這一來目光恰巧相對,由不得心神又是一蕩,忙強忍住,室中景物也未及留意視查。及至登樓一看,酒香撲鼻,仙筵已設,慧婢旁侍;所用器用陳設,無不精雅華美,迥異人間。  原來這一桌筵席,是設在臨窗一個形式古雅的長方玉案上,玉色如脂,溫潤瑩澈,隱蘊銀光;酒食果脯,以及盤碗杯壺,多非人間所有,寶氣珠光,燦如銀霞。  孫毓桐請孫同康倚窗旁坐,石、司二女仙居中橫列,自在下手,倚窗陪客,慇勤勸飲。孫同康原是好量,又是飢渴之際;未入席前,聞得酒香,已動饞吻,再一入口,更覺仙釀芳醇,色香味三絕。菜餚更精美好吃,俱是平生初試,從來未有。初次登山,在座均是女仙,加以心中有事,本就又些拘泥。及見三女,除從容舉杯外,食物極少;石玉珠更是從入坐起,只略吃了點松子、桃、藕,那麼味美的菜餚,連筷子也未動。既恐見笑,又恐失禮,不敢盡情取食。石、司二女知他心意,也不說破,互相對視微笑,鬧得孫同康更窘。後來還是孫毓桐看不過去,帶笑說道:  「我雖不禁煙火葷酒,只是喜與同道姊妹往還。遇到芳辰令節,春秋佳日,用資點綴;平時只供小婢們食用,並不似常人,每日三餐,非此不可。除這凝碧仙釀,學自峨媚仙府,服食頗有益處,日常小飲幾杯外,別的食物,就吃也不多。石家二妹,更是辟榖多年;除遇到她同門七姊妹,和青璜六妹的謫降芳辰,照例會飲外,輕易不動湮火。道友長路飢渴,只管盡量。我們不似世俗間人,有甚多拘泥禮數,更無男女之嫌。等到道友吃完,我還有話要請教呢。」  孫同康見她玉音清朗,吹氣如蘭,詞色誠懇。暗忖:「對方天上神仙,不尚虛矯,主人何等大方磊落。我也仙人門下,不過未入師門,道法未成,如此相待,分明看重;再如拘束,反啟輕視,並還窘得難受。」念要轉,雖仍不敢放肆,窘態已減去大半;一面謝諾,跟著從容飲食起來。  先還恐怕酒醉失禮,因司青璜再三代主人勸客,孫同康不善和女子應對;加以途中經過,知道在座女仙只她一人最難說話,不便逆她。接連飲了幾大杯,不覺有了醉意,膽氣漸壯,隨同說笑;對孫毓桐也敢作那劉禎平視,不似先前一味低頭淺飲小吃,連人都不敢看的神氣了。  司青璜問起來歷經過。孫同康談了一會,看出石、司二女仙均與主人至交莫逆——石玉珠豪爽俊雅,還不怎樣;只司青璜靈心慧舌,吐語如珠,說話每有寓意,難於揣測,又和孫毓桐終年常在一起,情逾骨肉——知道如欲與主人以後常共往還,此女最關緊要,萬萬不可得罪,巴不得見好於她,每問必答。  孫同康便把「少林寺訪友,中途為報不平與盜結仇;穎水嵩山巧遇追雲叟白谷逸、矮叟朱梅二老,引往少室峰腰崖洞之中巧服靈藥;取得古仙人白陽真人所遺留的飛劍藏珍,又由妖人手中得到一柄寶鏟。後遇女仙楊瑾,給了一封柬帖,內有二老致峨嵋山凝碧崖妙一真人的一封信;才知二老己走,命由水路入川,持函往謁,拜在妙一真人門下。因遇少林寺儈贈銀指點,托為帶信,才見周鐵瓢」等情,差不多全說了出來。  只說到末了一段,孫同康猛想起二老石上留字,曾有「遇桐則止,眉頂雙棲」之言,主人名中正有一桐字,所居臥眉峰又與眉頂暗合;當時心頭怦怦亂跳,話到口邊又復縮住,那裡還敢實說?偷眼往對面一看,孫毓桐聽了出神,一雙明如澄波的妙目也在看他;朗朗銀燈之下,越顯光艷。由不得心神一蕩,益發面紅耳熱,通身也發起燒來。總算素來老成,人又機智,忙把頭低下,假作整衣。停了一停,將二老石上所留四句偈語略去,強鎮攝往心情,重又往下述說。  說完,除石、司二女仙聽到後半,面有驚訝之色外,好似不曾看破自己窘狀。心方暗幸,忽聽司青璜笑道:「孫道友竟是白、朱二老引進到齊師伯門下的高弟麼?我武當同門姊妹八人,與峨嵋派好些同輩道友,以及小寒山二女謝家姊妹均有交情,孫道友得二老引進,齊師伯斷無不收之理。」  孫同康聞言,自然謙謝,覺著自己雖然是個凡人,不料師門聲望如此高大,一說出來,對方立即另眼相看,又和三女仙拉成了平輩;不特面上大有光彩,將來拜師之後,只要努力修為,焉知不能到三女地步?心氣剛剛一壯,司青璜又道:「孫道友在五乳峰所遇少林寺僧滌凡,乃周鐵瓢昔年生死骨肉之交,可知他托你帶信的用意麼?」孫同康答說不知,請仙姑指示。  石玉珠道:「我想此事有桐妹身任其難已足。孫道友雖是峨嵋弟子,但尚未正式拜師;似此強敵,不要累他吃虧受傷,反而不美。」  司青璜搶口答道:「我如非適才親見他那一劍一鏟的威力妙用,也不會如此說法。師姊你想,白、朱二老何等法力;這兩位老前輩性情古怪,更喜提攜後進,他照顧的人,向例不許旁人欺負。況且孫道友,如由秦嶺陸行入川,既可就便繞道家中略為安排,又比行船要快得多,偏叫他由水路走。分明今日之事,早已算定。為踐昔年鐵瓢求他難中相救之言,所以才命孫道友由此經過,只催起身上路,卻不限他到的日期。  「還有峨媚派目前日益發揚光大;他那玄功劍訣最是珍秘,從不外傳。孫道友尚未入門,就說有二老情面,不會無望,共只個把月的途程,一入師門便領心法。楊師叔雖與峨媚兩輩至交,如非有什麼要事,對朋友未入門的門人,何須那等性急,越俎代庖,將由對方得來,向例除至交門人永不外洩的心法,擇要傳授?意猶不足,更把他所得法寶飛劍,用他佛門降魔真訣加以禁制,並還傳以用法。這不是三位老前輩,早商量好來作成孫道友的麼?  「現在柬帖未到開示日期,不信到時看我料得對否。鐵瓢未始不知此次與妖僧對敵,關係他的成敗;重傷新愈,法力更非妖僧對手。他乃本門棄徒,僅能在此托點蔭蔽;如有人上門欺他,本山向例不許異派妖邪撒野,我們自可假公濟私,以全力相助;一離此山,便格於本門成規,愛莫能助了。敵人不止一個,大姊法力雖高,勝自有望,如欲永除後患,卻是艱難;萬一妖僧也約到有力幫手,更是弧掌難鳴,能否完全照顧得到,就不可知了。此時得一助手,再好不過。  「他許是見孫道友無甚法力,有口好劍,也未必能飛出運用;以為雙鏡合璧,便無敗理,卻不知此鏡非經行法煉過,不能盡發揮它的威力。孫道友得有楊師叔的佛法傳授,比他要強得多;加以初交,不便求人,因此未把滌凡函中之意說出,只將寶鏡借去,實是失策。孫道友如能與大姊同往,此鏡之外,還加上他那一鏟一劍,只到時不要怯敵心慌,萬無敗理。只不知孫道友,肯仗義拔刀犯險一行麼?」  孫同康素來任俠仗義,本心想助周鐵瓢報仇除害;只為自知無甚法力,恐事不成,反為鐵瓢添累,方始中止。經此一激,已將俠腸勾動;再聽說到石、司二女俱都愛莫能助,只孫毓桐一人獨任其艱,並還缺一幫手,正是求之不得的事。有此兩層原因,意志益發堅決,慨然說道:  「我來時,本欲銳身急難,嗣因周道長法力高強,尚為妖僧所傷;身是凡人,惟恐無力相助,反而累他分神。新得飛劍法寶,雖蒙楊仙師傳授指點,尚未用過。別時又曾告誡,不到遇敵危急,不可出現。雖然中止前念,心實耿耿。現聽司仙姑一說,才知可以勉效微勞,遇上這類事,便是外人也無袖手,何況好些淵源。如蒙孫仙姑攜帶同往,赴湯蹈火,決不敢辭。」  司青璜連讚:「好,好!」孫毓桐似在尋思什事,未置可否。司青璜道:「大姊怎不說話?妖僧毒砂甚是陰毒,非雙鏡合璧不能破。孫道友寶鏡,雖是新得,但他得有佛門傳授,比鐵瓢以道家禁法運用要強得多。依我之見,可速命人將鏡取來,到時你二人同往,萬無一失。邪法厲害,但稍有疏忽,便即鑄錯,大姊就操必勝,也不可輕敵呢。」  孫毓桐笑道:「好在還有兩天,且等我仔細盤算再定吧。」  孫同康和三女相處漸熟,對方人又豪爽嫻雅,言笑無猜,再加上幾分酒意,先前拘謹忸怩之態為之一盡。對於孫毓桐,更是中心愛慕,敬如天人。好容易遇此良機,既可為友仗義,助一有道煉氣士脫難誅邪,籍報俠僧滌凡萍水相逢,慨假兼金之惠;並還可與心上人乘機親近,真乃生平未有的幸事。以為對方用人之際,定必嘉許。不料孫毓桐先是淡淡的無所表示;等司青璜二次勸說,仍似有些推諉,並無允意。暗忖:聽司青璜之言,自己明可勝任;這等凶險場面,事前應早定局。自己是客,主人相待又優,似此仗義拔刀,如以為然,必有幾句嘉許的話;怎會如此冷淡,盤算再三?明是不肯面拒,設詞推托。  他失望之餘,心中一急,忽然想起紫青二婢曾有主人不喜臭男子上門之言;上門尚且不可,攜帶自非所願。心疑孫毓桐不願與之同行,忙插口道:「自知濁骨凡胎,孫仙姑如不便攜帶,只指明途向里程,約定時日,我自單人前往;會同應敵,也是一樣。」  孫毓桐含笑答道:「道友資稟甚厚,並非凡骨,攜帶飛行,也無不便;要去自然同路,以免參差。不過,尚有一事躊躇未能決定。道友長途勞乏,時已不早,且先下榻安息,明日熟計如何?」司青璜還要開口,給石玉珠使眼色止住。  孫同康雖不知是什麼用意,但看出孫毓桐並無不願之色,詞意也頗親切,心情重又一熱。只是貪看玉人,不捨離去;方想說是不睏,石玉珠已先開口道:  「適見孫道友飛劍已是峨媚家法,但欠精熟。以此應敵,尚還不夠;許是楊大師匆匆傳授,未及詳言之故。不問同走與否,均須勤習。好在妖僧所限四十九日之期未滿,何日均可前往。我意桐姊如煩孫道友同行,可速令青萍傳語鐵瓢;令其稍緩二三日,謀定後動,以免臨事倉卒,難竟全功。孫道友即照楊大師所傳勤習;桐姊雖非同門,專一指點運用禦敵之法,卻是大有進益。有此三數日工夫,固是桐姊一個好幫手;便不同行,孫道友日後入川,也可免卻許多顧慮,豈不是好?」  孫毓桐道:「鐵瓢本定傷癒七日之內前往,只為孫道友急於入川拜師,他那寶鏡恰有大用;多此一鏡更操勝算,還可免卻些顧慮危害,但不便挽其久留,只好提前。二姊所說自是有理,恐孫道友未必能多留吧?」  孫同康此時一心只在孫毓桐身上,更無二念,巳不得立功自示。又聽說還要親自指點他的劍術,早已心中服貼,萬慮皆忘,便孫毓桐不開口,也要自告奮勇;再經心上人一說,明有挽留之意,益發心花怒放。暗自忻幸,更不尋思,搶口答道:「朱仙師並未明示日限,起初雖然心急拜師,但是修道人原主內功、外行同時修積,既然遇上,稍可為力,自不能置身事外,稍延數日無妨。因此還蒙仙姑指點傳授,更是求之不得,感謝非常;敬當遵命,事完再去便了。」  孫毓桐似喜似慍的看了他一眼這:「你那口劍,實是奇珍,只惜功力尚差;幸得峨媚真傳,稍為互相實習,便可發揮它的妙用。本意想請道友往適才走過的玉梅小榭下榻,為了演習飛劍,改請此樓暫住,以便早晚用功。東邊有一斗室恰可入定。盡頭小圓門,可通我新近所辟、平日用功養靜的石室;設有兩重禁制,除至交姊妹外,從未延過外客,道友自是例外。為了周道友的事,在家時少,如有什麼事,或想隨意遊玩,門外微呼青萍、紫燕,便有人出,只管吩咐她們。今夜道友可先入定,做完功課,隨意安歇。由明日起,早晚兩次,我再奉陪練劍吧。」孫同康連聲喜謝。  司青璜笑道:「孫道友,我一向口直,你滿口仙姑仙姑的,聽去俗氣刺耳。我們平日相見,俱以姊妹相稱,既顯親切,又不俗氣。凶僧也是大姊敵人之一,只不知她隱居在此。你與大姊同舟共濟,情如一家,此時誰也不當你外人。你將這稱呼改去,叫他桐姊大姊均可,不也好麼?」  孫同康偷覷孫毓桐,微笑不語,不禁心神一蕩。一面鎮靜,就勢答道:「三位仙姊既不鄙棄菲質,小弟遵命。」  司青璜突道:「還是少不了個仙字,自己用功夫吧,我們走了。」隨和石玉珠,一同起立作別。孫毓桐隨喚紫燕:「你且引客安置,我送二姊六妹,還有點事,明早再談吧。」說罷,三女就在樓前,同縱遁光穿窗飛去。  孫同康回顧紫燕,本是嬌怯怯和青萍侍立筵前,面上微帶愁慮之容。石、司、孫三女一走,青萍也收拾殘餚走去,只剩她一人在側。見孫同康看她,面上一紅,帶愧帶慍說道:「主人命陪客人,到那丹房中去打坐安歇哩。」  孫同康先遇二婢心存敵意,沒對二婢細看。這時見她生得眉目如畫,秀媚非常,年紀不過十四五歲,裊裊婷婷,立在對面,由不得使人一見生憐。暗忖有其主必有其僕,休看她小小年紀,又是一個使女;不說法力,單那本領,江湖能手中也自少見。似此美慧,定是主人心腹愛婢無疑,便笑說道:「多謝姑娘,先前我實不知來歷,望你不要見怪。」  紫燕朝窗外天空中,看了一看,微慍道:「你還說呢!你如果早點收風,何致被恩主撞上。恩主雖愛我們姊妹,家法極嚴,犯必無赦。幸而今天不似往常,只是記責,沒有當時行罰;否則,我們姊妹以後如何做人,不與你干休才怪,你明知我主僕來歷,為想上門,行強迫我輸口,還說事出無知,豈非鬼話。」  孫同康見她滿面嬌嗔,不好意思駁她。只得陪笑答道:「此事怪我不好,又將你法寶飛劍損毀,萬分抱歉。此去峨媚拜師,異日修道,如獲成就,定必設法以別的賠還與你,請你不要氣了。」  紫燕聞言,微喜道:「是真的麼?」孫同康道:「我此來是客,堂堂男子,如何失信於人。」說時,青萍也自走回,紫燕喜道:「姊姊,這客人果然好,他肯賠還我的法寶飛劍呢。」  青萍笑道:「我說如何?別的不說,你只看恩主和石、司二位仙姑,除卻同道之交,平日最不喜與男人說話往還,何況是個外人!我們從小在此,幾曾見有男客上門?今日這等款待來客,已是從來未有之事,又特意在恩主以前獨自清修的丹室之內下榻,我至今還測不透是何原由?來客稍差一點,能這樣麼?你到這邊來,我有話說。」  二婢隨往一旁,耳語了幾句再同走過來說道:「恩主回來,雖還有些時,但靠峰一面圓門,便是她的起居之所。此樓是她必由之路,萬一突然回轉,見還未引客人安置,難保不受責,且請去至丹室再說吧。」  孫同康一聽,下榻之處乃心上人以前修煉之所,好生忻喜。同去一看,那丹室就在樓上東偏樓廂以外,當地原是與棲相近的一塊奇石,大約半畝,室作六角形。前半空出一片平崖,崖側另設飛僑,與樓相連。室外環列著百千竽修竹,月華皎潔,竹韻琤琮,清陰在地,曠宇高寒,置身其間,越令人有天風環珮之思。室中陳列更是高古雅潔,所有金床玉案、藥灶丹爐,全都古色古香,淨無纖塵。  二婢先引孫同康去往石壁一個色若錦雲、不知是何異草織成的蒲團之上落座,然後雙雙下拜。孫同康連忙攔阻,已自無及。二婢拜罷起立,紫燕笑道:「我們想求你點事,能答應麼?」  孫同康因主及僕,對於紫青二女早生憐愛,又覺毀了她的法寶飛劍,不好意思,聞言立答:「只我力所能及,無不應允,但說無妨。」  紫燕喜道:「我們原是好人家兒女,只為早喪父母,受了惡人虐待,多蒙恩主收容。先見根骨太差,本意稍為長大,多賜金銀,送還故鄉,交與我們親族安置。經我二人再四苦求,願為婢女,隨侍恩主,永不離去;又經石、司二女仙代為說情,方始允諾。平日相待,自是恩厚。  「去年我姊妹想學飛劍道法,又復苦求。雖蒙恩允,但聽司六姑說,恩主原極憐愛我姊妹,想收為門徒;只因根骨不濟,恩主又好勝,恐將來出外,受人欺侮。再者,修為成就也難,於是未允。六姑憐念我姊妹對主忠心,向道堅誠,特意指了一條明路,令我二人留心。說現今各派仙人中,只峨嵋派得天獨厚,煉有不少脫胎換骨的靈藥仙丹。此後如遇見峨嵋門下,能求得一兩粒靈丹,再肯努力前修,便有成道之望。那時二位仙姑再向恩主求說,必蒙恩允了。  「人都是向上的,我姊妹自聞此言,除奮勉用功外,日常都在留心。無如恩主素少外客來訪,又不曾離開此山。雖聽說恩主與峨嵋派女仙墨鳳凰申若蘭至好,但我們已在此八九年,從未見她來過;想要求她,也是無法,空自盼望。今日因見那面寶鏡,除光華不同外,與恩主那鏡子一樣;前聽恩主說過,她隱修多年,便為等這雙鏡合壁之故。」  說著紫燕沉吟了一下又道:「恩主向例不許我們多開口。她和六姑說那些話,多聽不明白。只知此鏡關係她甚大,因此生心,想要奪取。偏生你是周道長的朋友,休說無故不能下手,就下手周道長也必不許,沒奈何只好退出。恰巧那馬狡猾,吃了我的紫蘋。正想藉故引你尋事,以便反臉奪寶。,那馬反尋上門來,引起爭端,被你將我飛劍和六姑所賜法寶損毀;結局你卻成了我家從來未有的嘉客。如今前事不提,我也不想賠還飛劍法寶,只求你峨嵋拜師之後,代我們各求一粒毒龍丸和兩粒大還丹,成全我姊妹兩個,便感謝不盡了。」  孫同康暗忖:以三女仙的道力交遊,尚不能求到這等靈丹,必是本門靈藥珍貴非常。自己師還未拜,如何可以許此願心?本想拒卻,一則身來是客,對方兩個幼女,先前又毀損了人家的飛劍法寶,不好意思;二則本心憐愛二女,不忍使其失望。正作難間,一看二女,見自己沉吟未答,全都秀眉微顰,滿面愁急凝盼之色,越覺楚楚可憐,難以峻拒。想了想只得答道:  「你姊妹向道堅誠,人又聰明,便是平常相遇,我也極願為你們盡力。不過話須言明在先,我雖蒙朱、白二位仙師修書,引進到峨嵋門下,無如人在途中,師還未拜,師門靈藥至寶,不知到時能否請求,我實拿他不定。我入門之後,定必相機力求;只求不到時,卻不要怪我失信。」  紫、青二女同聲喜道:「我們只求你盡心,能否如願,那是我二人的緣福命數,怎敢絲毫抱怨。」  孫同康道:「既能諒我苦衷,即或至時事有礙難,也必代向朱白二位仙帥苦求,你看如何?」  紫燕笑道:「那更好了。時巳不早,請用功安憩。恩主不知何時方回,就回今夜也不會再見。我看她對你實是破例厚待,聞你新得峨嵋真傳,最好加功參悟,明早相見,必能得她指點,大有進益。有要用我們,一呼即至。多謝你的盛意,我們去了。」說罷,作別自去。  孫同康便往蒲團上坐下,始而回憶此行遇合之奇,思潮起伏;只一閉目,孫毓桐的倩影便湧上心頭,怎麼也不能寧靜下去。待了一會,猛想起自己一個凡夫俗子,素來正直,不親女色,怎今日為一女子動心?並且對方又是一位女仙,平日連男子都不令上門;萍水相逢,如此情厚,明是看重朱、白二位仙師和師門淵源。休說稍為失禮,便有什麼妄念被人看破,必下逐客之令。不特丟了人,也必被各位仙師知道;認為無品行,犯了色戒,不許入門。從此仙凡立判,仍墮紅塵,豈不把這不世良機錯過?當時心中一驚,立即省悟過來,居然把妄念止任,照著女仙楊瑾所傳口訣,用起功來。  孫同康本是歷劫多生,根骨甚厚,對於孫毓桐也是前幾世的夙因,由不得衷心愛戀,並無色慾之私。這一警覺,居然潛神定慮,將本身純陽真氣,由「鹿車穴」要道一陽之始,緩緩逆升而上;到「靈羊穴」,逐漸純一。再升至「太白」、「天牛」,人天分野,真氣越發凝煉。由此經大椎骨上「玉枕關」,稍為停頓,便將道家認為陰閉難通的「生死玄關」衝破,轉折盤旋於「紫微」、「太乙」、「天庭」、「玄母」、「硯珠」之間。  走完「九宮雷府」,度過「十二重樓」,經「絳宮」(一名離宮)、「朱靈火府」、「土府童庭」;再調「寒靈丹精」、「玄武煞氣」,轉入「銀河」。由一分二,經左玄右牝、腎命兩門,下達「湧泉」、「三里」二穴,重又逆行;到了尾閭附近,二氣歸一,改穿「中元地闕」。此後便返本歸原,一任真氣自在流行,坐忘入定。(此節所談坐功,筆者雖亦不乏師承;第以俗塵碌碌,買山無計,功課久荒,記憶弗詳。此中利弊,實所難言。為應各方讀者函囑,附記於此,讀者幸勿以此嘗試。每日靜坐半小時,舌舐上顎,調息咽津;勿嗜色慾,少饜肥膩。行之日久,自能卻病延年,不須此也。)  孫同康途中,雖然得暇便照口訣勤習,畢竟旅次嘈雜,阻礙靜修;這時置身仙山靈境,又經過一番警覺策勵,益發用志不分,萬慮皆志。當時豁然貫通,進入妙境。坐完起身,已是氣和神旺,天君通泰。再步出門外一看,月光如水,人在鏡中,萬里晴空,更無懺翳。遠近群峰,時有白雲如帶環繞山腰,自在浮沉,因風舒捲。到處靜蕩蕩地,只修竹吟風偶發清籟;花影娟娟,自然幽艷,心神一暢。一看天色也就子正,適才並未坐了多少時候。獨觸靈機,恍然大悟,忙又回到原處,二次用功入定。由此返虛入渾,物我皆忘。  這一坐,竟到了次日傍午。孫同康還不知生具夙根靈慧,就這一夜工夫,悟徹玄機,功力大進。主人主僕已各來過一兩次,因看出他神儀內瑩,英華外映,是進步緊要關頭;又料他夙根深厚,仙緣遇合,巧服靈藥,得了高明指點。,峨嵋真傳,竟於極短時間內,屏除初來雜念,到此境界;心中喜慰,便不驚動他,各自走去。  等到孫同康坐罷起身,覺著週身輕便,舒暢已極,知有進境,方自忻幸。因室外修竹輕陰,只知日出天明,不知時間早晚;及至走往門前一看,一輪華日已到中天。想起昨晚主人曾有早來煉劍之言,必是自己入定太久,未去前樓。主人或當旅途勞乏,尚在夢中,不便相喚,因此誤卻。念頭一轉,玉人情影重又浮上心頭。正在悔惜懸想,打算去往前樓,去向紫、青二婢探詢;紫燕忽由竹林外捧了盥具,姍姍走進,見面便笑道:「師叔真用功,進境更是神速。師父早來到此,甚是喜歡,少時便請師叔去至樓外棲鳳坪上練劍了。」  孫同康聞言大喜,方要開口,紫燕忽又盈盈下拜,起立說道:「弟子只改了稱呼,還志了稟告師叔呢!昨夜分手不久,師父便同六姑回轉,弟子便將師叔恩允,異日代向峨嵋求取靈丹之事稟告。六姑便命弟子等退出,與師父商談了一陣,再行喚進。說向恩主勸說,已蒙恩允,收歸門下;並說師父自來就比師叔年長一月,今弟子轉告師叔,再見師父時以姊弟相稱等語。  「天明前,六姑別去,今早師父因聽弟子說,師叔尚在定中,親來看望;歸告弟子,說師叔一夜工夫大為精進。峨嵋家法,固是有名的事半功倍,易於速成,如非本人道心堅定,生具靈根夙慧,也無此快法。說時大是喜慰,隨命弟子等師叔起身,侍完洗漱,先去樓中進食稍息。師父為助周道友,想將妖僧和眾妖黨除去,須往山外一行。去已多時,不久必回,便陪師叔一同練劍了。」  孫同康越發放心大喜,又向紫燕道賀。盥洗後,同去前樓,見玉案上餚果酒飯,均已備齊,便要紫燕同食。紫燕答說:「每日辰、酉兩餐,素食為多,已然用過。再者,師父未命陪侍,弟子不敢。」  孫同康也不勉強,自坐飲食,笑問:「青妹何往?」  紫燕答說:「師叔最好呼名,不要如此稱呼。師父相待雖厚,家規甚嚴;如若聽見,還當弟子等放肆呢!青萍師姊,隨師父出山去了,一會就回來的。」  孫同康見她雖仍笑語天真,執禮甚恭,比起昨夜晤談隨便情景,大不相同;料是主人看重,必有囑咐。重又想起前事,不覺停杯沉吟,出起神來。  紫燕笑問:「師叔有什麼心事?可是怕延誤行期,入川心切麼?」  孫同康道:「朱、白二位仙師並未限我日期。這裡的事,三二日可了;令師飛行絕跡,瞬息千里,就多耽延,如能求她攜帶一行,只比人走更快,有何妨礙?」  紫燕笑道:「師叔倒想得好,只恐師父未必肯帶你同飛呢。」  孫同康道:「我一介凡愚,令師天上神仙,對我如此厚待,感恩切骨;就不肯攜帶,為她效力,」是萬死不辭。只不知令師背後對我如同說法?」  紫燕聞言,略為尋思,反問道:「這先不談;照此說來,峨嵋派領袖群倫,高出各派之上,你為師父誤卻不世的仙緣,也是甘願的了。」  孫同康笑答道:「你師父便是仙人,我如真為她誤卻仙緣,她也不能坐視不問,焉有此理。」  紫燕又笑道:「聽師父說,她只散仙,小能飛昇靈空仙界,所以至今仍在名山寄跡,不能離出塵世。那麼你如能拚卻在塵世上,多留一個多甲子,向妙一帥祖求說,連她一齊歸往峨嵋門下,一同修煉,連弟子等也相隨沾光。但是她除延遲年月,不能與峨嵋第一代弟子同證仙業外,還要經一次大劫。前途也有好些艱危,師叔也願意麼?」  孫同康話未聽完,已自觸動情懷,心頭亂跳;情不自禁,脫口答道:「與你師父同門共修仙業,更是求之不得的事。但能如此,休說災難,生死皆非所計;只不知此話從何說起?」  紫燕笑道:「師叔如此存心,也不枉帥父這等?你。不過,這決不是師父心意;照她心意,恰與此相反。咋夜她還與六姑爭論,本想師叔早日上路,紙為師叔身有至寶仙劍,易被妖邪生心。長途千里,所經又有兩三處妖人巢穴,想等你飛劍學成,能夠凌空飛行,再送上路便了。」  說著,她又加重了語氣道:「師叔先不要問:就問,我也不肯就說詳情。只請師叔信我,照我所說行事。我報了師恩,師叔也得如願。師父面前你只裝騃,更不可露一字;稍被看出,我必受重責嚴罰,師叔想必也不忍心。以後弟子暗中請師叔如何便如何;像昨晚吃酒時,眼睛老朝師父看也來不得,外表越莊重越好。師父固然未必怪你,她恐你吃虧受苦,就要早打發你上路了。」  「沒有日內這一局,你不早走,便是向道不堅;如早起身,休說與師父同證仙業,見面都恐不易,豈非兩難麼?此中詳情,好些未到時機,不便明言,三數日後,自知就裡。我和青姊出入必偕,像今日對談機會,實是難遇。最好當著青姊,也不要問。師叔自不免要吃一回大苦,但我事前定必先說。去否在你,如不願冒這危險,也可作為罷論;到時不去,仍走你的便了。」  孫同康雖然好些仍自不解,但已聽出,只自己肯冒危難,延遲一二甲子成道,便可與心上人同證仙業。又知昨夜偷覷心上人玉顏,已被看破,竟未見怪。想起仙人在石上留字「遇桐則止,眉頂雙棲」之言,不禁心蕩神搖,說不出是什麼滋味。勉強遏住心中情思,答道:「此時你不發問,我也無話可說。只要果如你說,赴湯蹈火,我必照辦便了。」  紫燕道:「今日在此,請師叔隨意起坐,不可再談此事,大約師父快回來了。」  孫同康應諾。紫燕又去端來一玉妴香茗,說道:「師父早斷人間煙火,只是品茶猶有夙嗜。此是南宋小鳳團貢茶中的極品,因經南海青門島主女仙朱蘋,用仙法封藏至今。師父與朱仙子本不相識,前年女崑崙石二師伯偶往相訪,談起雙方聞名,神交已久,又談起師父嗜茶之事。  「恰巧師叔將來的師姊秦大師伯紫玲,飛書約朱仙子和二師伯,往游所居海底仙府紫雲官;留連數日,再同往中土訪友。因此帶了十團,便道來謁大師伯——武當派教祖半邊大師,並與師父訂交贈茶。便這烹茶的水,也是秦大師伯帶贈的,峨嵋仙府凝碧崖仙籟頂上靈泉,用盛天一真水的玉瓶帶來,經師父另用寶瓶收存。看去一小瓶,實則比十擔水還多,足供好幾年用。這還是咋夜師父吃剩下賞給我的,我捨不得吃,留來孝敬師叔;雖經重煎,一則水好,二則壺碗均是寶器,只是火候、色香味僅比頭次稍差,即此已雋絕人間了。」  孫同康素嗜茶酒,端杯一嘗,果然香味雋永,飲後神清。因見紫燕不特美秀靈慧,吐屬也極爛雅,笑問道:「謝謝你的美意。你小小年紀,吐屬如此風雅斯文,莫非學道之餘還讀書麼?」  紫燕道:「弟子年幼,讀書不多,只為師父系出名門,從小便怡清翰墨,至今同道往來,不廢吟詠。石家二位師伯,和一位道號「姑射仙」林錄華的師伯,俱是極好詩才;昔年於武當七女中,號稱二秀,與師父交情也很厚。休說師父暇時還教,平時耳濡目染,自然短不了竊點皮毛,致令師叔見笑。」  孫同康方想問她,此時溫文禮敬,與昨晚對敵判若兩人,為何前倨後恭?忽聽破空之聲,紫燕忙道:「師父不在,竟有人來,必有話說,弟子去去就來。」說罷,便往樓外縱落。隨見一道青光自空飛墜,落在棲鳳坪危崖下面的環峰朱欄棧橋之上,未看清是否石、司二女之一,紫燕早已跟蹤趕去。  待不一會,青光刺空飛去。跟著紫燕跑回,面帶憂疑,匆匆說道:「師父就回,見時請師叔千萬不要說有人來過。」  孫同康問道:「來人是否石、司二位女仙麼?」  紫燕急道:「正是六姑,她也是為了師父;師叔快不要問,師父靈警,一知此事,便誤她的事了。」  孫同康點頭應諾,正自懸揣,破空之聲又起,只比前次低微得多。先是一青一白兩道光芒,由山外高空白雲層中飛來,日光之下,飛高聲微;再吃青天白雲交相掩映,如是未服靈藥以前,耳目幾難聞見。  因來路頗遠,看去飛行較緩。忽耳聽紫燕歡呼得一聲:「師父、青姊回來了。」同時,前見青光忽又由後山一面空中出現,電也似疾迎上前去。轉瞬雙方均到棲鳳坪上空,三道劍光會合下降,落地現出孫毓桐和青萍。那兩次出現的青光,果是武當女劍仙司青璜,似與孫毓桐無心相值,另有他事要去神氣。  雙方見面,只在樓前互相說了幾句,遂朝著摟上含笑道:「適聽大姊說,孫道友昨晚別後,用功甚勤,今早大為精進,可喜可賀,好自珍重。隨同大姊勤習,定能如願成就。我適有事,須往青城山一行,改日再見吧。」  孫同康正自舉手為禮,口呼六姊,待要下樓相見;司青璜說完前言,已自飛去。孫毓桐也往樓側手去。隨聽紫燕道:「師叔不必下樓,師父就來,還有話說。」  待了一會,先是紫青二女走來。青萍禮拜之後,悄聲說道:「師父說師叔那寶鏟也是稀世奇珍,但師叔尚不會運用,只能仗以防身。少時務請師父傳授用法,如若推辭,可說異日峨嵋師傅雖然神妙,師父也是玄門正宗,此時學會用法,此去途中,可以壯膽,它便教了。」孫同康喜謝指點。忽聽遙呼紫燕,二女便同趕去。  一會兒孫毓桐師徒三人走來。孫同康見她衣飾本較石、司二女仙華麗,這時又換了一身深紫色的短袖緊身錦衣,露出半截雪也似白的手臂,越顯得柳腰約素,玉腕凝脂,皓齒嫣然,清麗入骨;比起咋晚初見,彷彿又添出無限丰神。眼前倏地一亮,不禁目眩神搖,心又怦怦一動,暗道不好,不敢多看,忙自鎮懾心神。方欲迎前禮拜致謝,孫毓桐已笑攔道:「我們同是世外之人,日常相見,越隨便越好。我較你稍為癡長,轉劫在前,如不見外,以姊弟相稱足矣。」  孫同康聽口氣如此親切,神又一蕩,口中唯諾,竟無話答,其狀甚窘。孫毓桐始終落落大方,如無其事,一面禳坐,隨問:「昨聞道友持有白、朱二老柬帖,可知開視日期麼?」  孫同康道:「那柬帖頗厚,外面紙有二行字跡,已然隱去。到此以前,曾經取視,空白處忽現啟視日期,應在三日之後。為周道長報仇除凶,恰在此三二日內,許是於此有關,也說不定。」孫毓桐略以沉吟,說道:「同弟,你真要參與此事麼?  孫同康慨然答道:「修道人重在修積,原不計什艱危;似此凶僧所害又是端人正上,平日相遇,尚無坐視,何況追隨大姊,勉效微力,任多凶險,也斷無食言背信之理。」  孫毓嗣道:「既是這樣,且先把飛劍練好再說吧!」隨令下樓,同去樓鳳坪上。將昨晚今朝進境問明,笑道:「峨嵋劍術,雖然神妙,不可思議,只有夙根夙慧的人,便易成功。如非同弟預服白陽真人靈藥,又是屢生修為,也無如此容易。不過你未入師門以前,前生靈智未盡回復,遇敵時恐不免於疏忽。為此把周道友赴敵之事挪後四日,到時仙示己然開示,能否與我同行,也知道了。」  孫同康早覺美人恩重,感切肌骨,應諾惟謹,那還有什麼說。孫毓桐先傅他用本身真氣與劍相合,以及攻守擊刺之妙。傳完,各在相隔十丈以外的危峰奇石上立定,令孫同康只管將飛劍放起,按照所傳盡力刺來。  這時孫毓桐獨立危崖,向外石角之上,奇石孤懸,下臨千尋削壁,常人見了都覺眼暈,她卻俏生生按劍獨立。人是那麼娉婷美麗,又穿著一身雲錦霞裳,天風吹袂,飄飄欲舉;加上當地的奇峰秀梧,異卉名花,與坪上的樓亳互一陪襯,宛如小李將軍所繪仙山樓閣,中間有一瑤鳥飛仙,翩然降臨。  孫同康越看越愛,心中萬分矜寵,直恨不能俯伏足下,受其踐踏,才稱心意。只顧呆看,聞言竟答不出話來。正在心亂,忽聽紫燕喝道:「師叔呆立作什麼?怎不將劍放起?是為難麼?」孫同康想起她先前警戒之言,不禁大吃一驚,乘機答道:「我正在想適才令帥所說用法呢!」隨說一拍劍囊,銀光如虹便自向空飛起。  孫毓桐見他飛劍來勢頗緩,笑道:「這樣不行,白陽仙劍雖是神奇,我尚能勉力應付,只管加功施為,無須顧忌。」孫同康明知對方劍術高深,不過借此掩飾,立即依言施為。孫毓桐飛劍,也早放出抵禦,隨時指點秘奧,孫同康一一領會。一時劍氣衝霄,驚虹瀉地;星飛電舞,縱橫交錯,神光離合,窮極變幻。偌大一座棲鳳坪,全在劍光籠罩之下。斜陽再一返照,映得坪上樓台花木齊泛流霞,譎麗無儔。  孫同康雖然貪戀玉人顏色,當此難得良機、緊要關頭,居然也能強制情思,按照本來所學,與當日所傳授的法訣,全神貫注,竭力應付。好在重於指點,不是真鬥,飛劍本質既高,又得有女仙楊瑾傳授,竟無手忙腳亂、相形見絀之勢。  孫毓桐見他全力應戰,空隙極少,尤其是心無二用,一學即會,暗中大為嘉慰。練完同去樓上,紫、青二女早已奉命先往,置酒相待。孫毓桐讓坐笑道:「同弟靈心夙慧,如此精進,真個難得;此行如遇尋常左道中人,也足可應付了。」  孫同康見她笑語溫柔,喜形於色,自是喜幸非常,乘機說道:「小弟鈍根薄質,蒙大姊深恩寵遇,視同骨肉,五中銘感。來時嵩山所得妖人寶鏟,雖蒙楊仙子略傳用法,尚不能以之應敵,不知大姊可能一併傳授麼?」  孫毓桐原意,孫同康留不數日,便要起身;料知仙示特命水路入川,又預傳以峨嵋心法,前途定有事故,本想他多學一點本領;恰巧當日與司青璜的約會,又以人赴青城作罷。石氏雙珠,也奉師命出山有事,正好閒暇,聞言答道:「此寶果然大是有用,並且學它不難。我料前途也必有事,多此一寶,連那寶鏡,就遇稍厲害一點的強敵,也無害了。率性今晚都傳你吧!」  孫同康見她邊說邊飲食,深清款款,自然流露,人是那麼美艷,氣度容止,偏又那麼高華端雅。正自又愛又敬,又感激又喜歡;忽見玉人提壺酌酒,皓腕待舒,柔荑春纖,脂凝雪映,忍不住心又一動。稍涉遐思,猛想起對方天仙化人,萍水相逢,如此深情相待;只為世外仙俠不計男女之嫌,又重師門情面,百計指點照護。似此深恩大德,百世難忘;理應尊如嚴師,敬如天人,才是正理。如何不自忖量,大德不報,轉以對方相待情厚,敢生妄念?當時警覺之下,不禁心驚愧悔,刻意戒備,矜持起來。  孫毓桐見狀,星眸微注,口角嫣然,似想開口,欲言又止。孫同康一味警惕,也未在意。吃完之後,又在樓角憑闌望月,清談了一陣。孫同康雖然滿心敬畏,不再胡思亂想;當此仙館銀燈,碧空明月之下,對著這心上玉人,三生愛寵,情根早已深種。何況二人立肩斜立,相去甚近,愈覺容光照眼,吹氣如蘭。人非太上,孰能遺此?  孫同康越是害怕,不敢冒失接近,情苗益發滋生怒茁。對方所問,又是家常經過,以及日後拜師學道,修積內外功行之策,在在顯出親密關係。宛如多年知己,劫後重逢,一往情深,自然流露;由不得使人心醉神馳,說不出的一種況味。  孫毓桐原本有意相試,見他由對面接談,變作面對月光,不再把雙目注視自己;還當道心堅誠,已能克制情關,心中還自暗喜。那知三生愛侶,情緣糾結,想要擺脫如何能行?這等想法,正走反面。一會,孫同康為恐情難自禁,言行失檢,重申前請。  孫毓桐早知夙世因果,特意借此查他的心志。覺他相對不如預想之甚,立即應諾。命將寶鏟取出,仔細看過,笑道:  「此寶名太乙分光鏟,與金姥姥羅紫姻的紫煙鋤,均是北宋時代地仙半峰山人煉魔之寶,此鏟威力更大。後來半峰山人得到一部上清仙菉,重修玄門上乘仙業。不料此時正臨道家四九天劫,上人平素遊戲人間,專以濟人為務;法力雖高,同道之交卻少;只有華山地仙陳希夷是他至交,可以為助。事前往求,偏又遠遊海外未歸。心想多年老友,對於自己切身成敗,不應如此漠然,怎將洞府封閉,連徒弟也一齊帶走?心中大是不快,便把封洞禁法撤去,意欲入洞,留書訣別。  「忽然發現桌上留有一張柬帖,上寫陳希夷為他應劫之事。連用先天易數虔佔多次,均以天機莫測,不能盡悉微妙。半月前,南海玄龜殿散仙易周父子來訪,二人合力同時占詳。經三日夜默運玄功虔心占算,二人始算出山人所得仙舞乃是副冊。習此法並非不能成就,無如到手稍遲,全功未竟,天劫已自臨身;又是中年入道,不是純陽之體。天劫厲害,就有能手相助,也是不濟;只有拚著轉世,期前屍解,方可轉禍為福。因知此舉決非所願,勸必不聽,為此留書詳告利害,務令照辦。除歷述前因後果,以及預防方略外,並將易理告知,如不深信,照此推算即可省悟。  「山人以前原曾算過多次,只為大劫天機微妙,越是局中人越算不出。任是法力多高,也只測知一個大概。初以苦修多年,方有今天;道家轉劫危難既多,修為又苦,在初降生十餘年法力未復以前,如無前生同道援引維護,更易受左道妖邪,劫持誘迫,墮入旁門;因此不願捨卻原有法身轉世。看完柬帖,留書致謝。回山再照所說,細一推算,果與陳、易二人之言相符合。因還有十年光陰,主意巳定,無須惶急,意欲期前多積善功。  「出山雲遊,正值方臘亂後,無意中做了一件大功德,同時也到瞭解屍時限。剛把法寶仙菉,分別用法力埋藏在岷山、青城山、仙霞嶺三處,準備轉世取用。期前三日,忽遇神僧天蒙禪師化點,轉世才五歲,便皈依佛門,前生法寶並未往取。到了明初,才先後落到有緣人手中,只此寶不曾出世。  「我先也不知底細,昨日你用它防身,我在後山,隨侍武當派教祖半邊大師洞前閒眺,經大師指點,才知大概。她說此寶本身威力,已是神奇,並且不論正邪各派,甚至常人得到均能應用,只功效、威力大小不同罷了。  「你將來照師門傳授,固是極好,便照我所傳去煉,也是不差。你根骨夙慧俱佳,又得峨嵋劍訣和我適才指點,學時極易;只消用上三個時辰工夫,以後立可隨意運用。雖還不能全發揮他的威力,也差不多了。可惜遇楊仙子走時太匆迫,無暇多傳,否則,此人具有仙佛兩家之長,威力豈不更大!」  說完,先傳了用法口訣,將寶鏟化為一幢青光,懸向身前;運用本身真氣與之相合。等氣機相引,與寶相合,隨意消長,由心發收;再令如法勤習,不可稍懈,有個把時辰過去,便成功了。  孫同康見心上人以全付心力指點,手口兼用,直無停歇,感恩刺骨之餘,居然一心練劍,未起雜念。孫毓桐見他勤奮專心,也自忻然。練完天已中午,孫同康見心上人為己辛勞,由日間歸來練劍起,毫無休歇;心中不安,再四致謝。  孫毓桐笑道:「我們修道人,似此半日一夜忙碌,有什麼相干?只望同弟向道堅誠,由此奮勉前修,完成仙業,勿以世緣為念,便不枉我用心了。時已天明,你還未到斷絕眠食的功候,連日長路也頗勞乏。適才心無二用,又在運用真氣,與平時打坐差不多少,故不覺累;然總須歇息,仍請回房,少臥些時。起來我如在家,自會命人來請;否則有事他出,飲食隨意向小徒索取,閒時用功便了。」  孫同康雖已強制,不再生出妄念,但是情網已深,如何捨得離開?想說自己一點不累,又以孫毓桐己為自己忙了半天一夜,也須休歇,不便挽留。稍一唯諾之間,孫毓桐己作別走去。對面一起,還能強制心情;這一走開,只見背面,越覺娉婷情影,無限丰神,由不得心神欲醉,萬分愛戀。剛想用什麼措詞喚她回來,環珮珊珊,玉人已杳,只剩風袂雲鬟,縈繞腦際。  方自呆立凝望,心亂如麻,忽聽紫、青二女齊低呼:「師叔請歸臥吧!」同康心驚回視,二女面帶巧笑,知被看破。面上一熱,忙道:「我承令師傅授,累你二人也一夜無眠。你師徒對我恩德,真令人沒世難忘。此時我並不倦,不過令師盛意,命我安歇,不敢不遵。我且回房少歇,令師如起,敬煩喚我一聲,尚有事請教。」  二女笑道:「靜室蒲團甚大,原是家師以前打坐之用。靠壁另有小榻,上設衾枕乃是昨夜新備,可供師叔安眠。我二人尚要隨侍家師,請自去吧,恕不陪往了。」  孫同康只得回轉昨夜原住靜室之內。想到仙業艱難,百世不遇,好容易有此際合;如陷情網,不能自拔,從此墮入重淵,也未始不自知警惕。再一回憶孫毓桐相待親厚情景,和朱、白二仙師在嵩山石上所留「遇桐則止,眉頂雙棲」之言,又似與人名地名均有吻合;心上人的聲音笑貌,以及款款柔情,重又浮上心頭。似這樣天人交戰,思潮起伏了好些時。最後盤算,心上人看重自己,十九由於向道堅誠,修為勤奮之故。不問如何,用功終是要緊。念頭一轉,立去蒲團上坐定,寧心調息功用起功來。  孫同康終是累世修積,道心堅定;只管三生愛侶,劫後重逢,清絲牢系已難解脫,到了用功之際,仍能使心智澄明,摒除萬念。不過一泓清水時起微波,比起昨晚更多一番強制之功罷了。  光陰易過,這一坐不覺又近天明。也是孫同康定數該有一場災難。峨嵋派真傳心法,只學的人是個慧根美質,用功再勤,極易修為;並且只把初步功夫學會,將本身真氣凝煉為一,能夠運用通行士二周天,日常按時入定用功,一任多少天不睡,也不困乏,精神反比以前健旺。孫同康坐罷起身,如不就枕,一到天明,紫、青二女必來相請。孫毓桐昨晚已經盤算,決計不令參與當夜之事;見時,定必設詞勸阻。孫同康把她奉如天神,決不敢於違背;再過兩日便即起身入川,不致受這一場大難了。  只為孫同康愛戀過深,先前打坐過了時候,起見星月交輝,夜猶未央,當時自不便去驚擾主人;想再用功,又恐和前夜一樣入定時久,起來玉人己自他出。便去小榻上臥倒,本意略躺片時,靜候紫、青二女天明來喚。不料人生眠息多年習慣,越是心身健強的人,越易入夢;雖因勤習坐功,體力未疲,睡眠終是舒服;況是多日不曾好睡,並有兩夜未眠,睡的又是極溫軟的沈席。著枕以後,略微胡思亂想一陣,便自昏沉睡去。  這一睡,竟到了第三日過午。夢中聞得紫、青二女在呼師叔。睜眼一看,二女同立榻前心中有事,開口笑問:「可是大姊喚我去麼?」隨說隨即坐起。這才看出二女秀眉緊鎖,面有愁容。心疑二女因事受了斥責,還沒想到別的。正打算問,紫燕己先答道:「師叔快起,進點飲貪,再說細情。」孫同康見桌上盥具早佛,急於往見心上人,匆匆洗漱,便想走出。青萍道:「師叔,你的寶鏟仙劍怎不帶上?少時還要應用呢!」  孫司康自得飛劍法寶以來,從未離身;只有昨日練習歸來,用完功就臥時。因當地是神仙宅第,不似旅途之中,須防宵小妖邪劫奪盜取;隨手解放身後。不曾佩上。聞言當是少時還要練習,仍未在意,忙回手榻上,取來佩好。猛瞥見窗外竹休中綠陰陰的,只地面上卻節出大片日影,才知日色西移,天已不早,自己竟會睡了一整天。恐孫毓桐出門訪友,好生後悔,邊問道:  「我咋晚回房打坐時久,天已將亮。本想求見令師,請她指教,因時太早,你兩姊妹又連日勞乏,想必尚睡,未敢驚動;想躺在床上,等候天明求見,不料睡得這死。」  紫燕道:「我二人如不來請,師叔到了明天此時也未必醒呢!」孫同康竟未聽出言中之意。因紫、青二女,從小便被孫、石二女引渡入門,以前雖是服役侍女,但是仙居清閒,主人又最愛憐,一向嬌憨;背了上人,便笑語天真,憨不知柱。孫同康見三女,平時言笑,喜容常掛在口角上…這時答話之間,面色始終沉鬱,若有心事。心中奇怪,隨口問道:「令師今早又出門了麼?」  紫燕道:「帥父傍午就同周道長走了。」  孫同康聞言,想起周鐵瓢借寶鏡時,原說三日內歸還;妖僧鬥法,自在期前。後聽主人說是改期,也未細問。照此情形,必恐自己涉險,單獨前往。再一回想前情,與昨日紫燕所說,二女面色又那等憂愁,心上人此時未歸,定已挫敗被困無疑。不禁大驚,急問道:「令師法力高強,想必一到成功,怎此時尚未回轉?石、司二女仙可曾來過.有什麼話說麼?」說時,三人已到樓上,酒食也早備好。  紫燕道:「師叔尚未用飯,你吃我說吧!那妖僧真名叫做藍奇,以前原是師父手下敗將。因他作惡多端,本欲為世除害,已然將他困住,被一妖黨趕來救走;投到苗疆赤身峒,五毒天王列霸多門卜,學了不少邪法,早就立志報仇。不料列霸多,為了妖徒長臂神魔鄭元規與峨嵋派結仇,惡跡又多,致峨嵋七矮所誅;師徒多人傷亡殆盡,只妖僧和另一妖人漏網。  「妖僧知道峨嵋勢盛,各正派仙俠多有來往;去了赤身峒靠山,惟恐勢孤,不敢冒失生事。近十多年,師父隱居在此,除同道姊妹往還外,不輕與聞外事,外人久已不知蹤跡。自從赤身峒瓦解,妖僧又壯庇到紅衣僧加答吉門下。學會旃羅墨法,又煉了些九寒沙,自信邪法已高,重又勾起復仇之念。」  「周道長昔年,曾用飛劍削去他一片頭皮,幾乎送命,懷仇也是多年。無如此時周道長尚在武當門下,未曾犯規被逐;教祖半邊老尼素護門人,法力既高,又與正教長老交厚,生平從未受挫,不是好惹。周道長犯規以後,自知強仇太多,一味在山中隱晦苦修。妖僧本不知他被逐,隱忍至今。  「偏巧老河口上流柳林壩土豪彭崇漢,以前恃勢橫行,無惡不作,為周道長所制;懷恨出外,尋人報仇。輾轉尋訪,拜了妖僧為師;二惡相濟,立時尋來。雖己訪出周道長被逐之事,終以武當舊例,異派妖邪向不許在山中走動,何況尋仇生事?惟恐牽一髮而動全身,不敢上門欺人;先在隔河小鎮上結壇行法,等準備停當,再著一凡人入山誘敵。  「不料周這長多年濟貧扶弱,人緣最好,先期得信。強仇頗多,還不知來路深淺,暗中趕往,認出是多年前的仇人改裝到此。當時現身叫破,約期鬥法,決一存亡。彼時不知妖僧底細,和所煉九寒砂;以為這類邪法,事前結壇頗為費事,逕想就此除去。不料妖僧竟在雙方交手答話之際,暗放出一粒九寒砂。總算周道長近年修煉功深,應變神速,當時還能強自忍耐,未被看出,送了性命。  「妖僧見他中毒,如無其事,震於以前威名,相隔多年不知強仇深淺,所答的話又妙,也自內怯。知道九寒毒砂,不用旃羅魔法相輔為用,威力要差得多。一聽約期,立即應諾。周道長勉強飛回,剛到所居茅篷前落地,人便昏倒。幸被司六師叔空中發現,看出他飛行有異尋常,自己不便前往,告知師父趕去,抬到我家,與他服了三粒靈丹;再用師父那面寶鏡,會合本身純陽真氣,接連三日夜,才將毒砂去淨,人已重傷。  「他知師父素性好潔,此事由於定數,再三求去;嗣經強勸,才將石二師伯舊居洞府暫借他住。總算妖憎不知師父在此,否則,師父生平只此一個仇人,久無音信,早疑惡滿伏誅,必不在意。又常喜和六師叔並馬遊山,或獨出訪友;妖僧不是昔年怪裝束,見面未必認得,一旦狹路相逢,驟然發難,就不遭毒手,吃虧料所難免。  「後來司六姑向半邊大師探詢,得知九寒毒砂只師父雙鏡合璧能破。持鏡的人如是佛家傳授,更是絕妙。無如那面陰鏡,久為白陽真人封藏,連地方都不知道,如何尋取?半邊大師性情奇特,為有周道長在內,平日雖最愛師父,竟不肯伸手。  「師父外和內剛,素不喜求人;妖僧不去,自己也從此多事。正為難間,這日同乘新得愛馬出遊,途中聞說嵩山少室危崖下,寶氣上衝霄漢,白陽藏珍有出世之望,連忙捨馬趕去,寶已為人取走,並且是個凡人。心中奇怪,跟蹤追尋,意欲遇時設法以重酬借出;不料寶光己為佛法禁掩,沒有看出。師叔來後,得知就裡。  「因楊仙子佛法神妙,本心是令師叔暫時防身,將來重習峨嵋心法,另有禁制,不能轉傳多人。石、司二師伯叔,力勸師父帶了師叔同去,萬無一失;師父又為了另外一段因果,不願使師叔為他延誤兩三甲子仙業,以防夜長夢多,又蹈前生覆轍。  「近日妖僧已然覺出上次仇人慘敗,深悔失策。料定此次必有能手相助,不特把魔教中邪法,盡量施為出來,並以本身元神與之相合。照他心意,似此周密,各正教中幾位著名長老均正閉關,周道長決請不來;半邊大師不管,別人任是法力多高,他也無敗之理,端的厲害非常。  「周道長新愈之後,非用此鏡,不能護身。恰好一人一鏡!師叔身劍尚未合一,帶去未免危險,一個不巧,便有大害;決定背了師叔,獨個兒犯險一行。事前被六師叔看破,先命弟子探問師叔心意。昨日抽空趕來,得知師叔銳身急難以後,又往青城山的入相助去了。別時對弟子說,師父與周道長約定今日申正前往,如在兩個時辰以內不歸,務請師叔跟蹤趕去,到後用太乙分光鏟防身入陣。  「本來妖壇在妖煙邪火包圍之下,難於沖人,可是妖僧如敗,師叔到時,師父已自成功;妖僧如勝,得意之際,見師叔這好根骨,又有那好法寶飛劍,必想誘入陣地,攝取元神;以防仗了法寶,防身遁走。師父和周道長,有雙鏡沖蕩妖氛,至多不能發揮陰鏡威力;師叔只一入陣,必藉鏡光相見,速即會合一起。一面助周道長運用寶鏡,一面將寶鏟、飛劍全數發出去,十九轉敗為勝。  「休看師叔無甚法力,單就是這一鏟一劍,便有極大威力。昨日囑咐師叔,務請師父傳授此鏟用法,便由於此。事也真巧,如換了別人,也無如此容易。許是師父和師叔的機緣運數,早有前定;始而楊仙子破例傳授,事前又服了靈藥。前夜師叔專心用功,大為精進,以致一通百通,一劍一鏡經師父指點傅授之後,全能運用。  「昨夜師父還說,師叔如此靈悟,實在難得,就此上路,都可放心,結局助人仍是助己。我二人預料師父此行甚是危險,本想早喊師叔起身準備。適才石大師伯忽來告知,師叔不可早去,必須黃昏前起身,夜前到達,始可轉危為安。我們勉強挨到此時,終以轉危為安之言,心中疑憂;又想師叔不能飛去,騎馬較慢。盼到日色偏西,便將師叔請起。此時雖然還早,吃完也就快到時候了。師叔怎不吃呢?」  孫同康一聽心上人獨赴危境,早已惶急,那還吃得下去。當時便要起身趕往。二女見他義形於色,甚是感激。青萍道:「紫妹總是心急,石大師伯黃昏起身之言,必有原因。等師叔吃完再說,不一樣麼?他這時才起,不吃飽,怎好應敵?」  孫同康道:「我一點不餓,雪龍雖快,救兵如救火,早到總好。請引我下峰就此去吧!」  二女再三相勸,孫同康只得胡亂搶吃了些,執意催走。二女本是憂疑,見他情急;時已酉末,差不多黃昏將近,便不勸阻,匆匆同由環峰飛橋走。還未及地,孫同康便高呼雪龍,隨聽一聲馬嘶。  青萍說:「此馬真靈,這兩日與我家兩馬同槽,甚是親熱;雖然無有系它,鞍轡已除,還未備呢。我先趕去取來吧!」話未說完,猛瞥見峰下芝圃側面,花木掩映中,銀箭也似駛來一匹白馬,口中正銜著那付鞍轡。三人見雪龍如此靈慧,也各欣然;同時人也到地,忙即結束停當。紫燕還想隨去,青萍道:「我們背師行事,巳不免於受罰。師叔終是法力尚差,你跟去添累麼?」  孫同康心急如箭,早已問明途向,縱身上馬,往前馳去。趕到山腳,聞得二女同說:「師叔馬到成功,回來你就喜歡了。」偏頭回顧,二女也自追出,竟和馬一般快;說完剛剛停步,雪龍似知主人心有急事,格外飛馳。就這一轉盼之間,已由日前石徑之中駛出老遠。  空山寂寂,四無人蹤,夕陽回照,滿天紅霞。孫同康一味縱馬急馳,眼前山石林木,似排山倒海一般對面迎來;兩側景物,成了兩條暗紅色的顫影,不住閃動,往後瀉去,一點看不真切。馬真快得出奇,不消片刻,已照二女途向,走出山去。  盂天與妖僧藍奇所居柳林壩,尚在對河二十里外。孫同康趕路心急,又防土豪徒黨發現,奪馬生事;雖然不是自己敵手,一生枝節,多延時間。所行乃是一條僻徑,等到了河邊,卻無意中將兩處鎮集越過。人地不熟,河面又寬,急切間,無處尋覓渡船。  眼看前面不遠,便到二女所說,應渡河的斷柳枯樹之下。這寬河面,不知雪龍能否渡過?同康意欲和上次躍馬渡河一樣,問好雪龍,到了樹前將馬勒退,試它一試;要是不行,自己便由馬背上飛往對岸,任馬泅水過去,也無妨害。方笑來時失策,又想起自服靈藥,得了峨嵋真傳,輕輕一縱便一二十丈高遠;又經孫毓桐指點,近日功力大進。雖不能身劍合一,絕跡飛行,真要飛馳起來,並不會比馬跑得慢;也許比馬快點,都不一定。  只為他愛馬太甚,自得以來,人馬從未離開,心中以為馬快,預有成見,匆促上路。沒有想到本身功力遠非昔比,馬雖龍駒,遇上妖邪終是吃苦;到後還須設法隱起,諸多顧忌。本為求速,反而多出一個累贅。念頭一轉,便想當地下馬,獨自飛身渡河。剛要下騎,令馬回山;雪龍倏地一聲驚嘶,人立倒退了好幾步,同時面前急風颯然,似有一條小黑影,由馬前橫飛過去,一瞥不見。  這時馬馳正急,勢子猛速如矢;冷不防易進為退,孫同康只管本領高強,驟出不意,也吃了一驚,稍差一點,幾乎將人甩落馬下。心裡一慌,也未看清是人是獸,忙隱身形,戒備查看。四野空空,那黑影去路又是大河,山風簫簫,洪波浩浩,那有絲毫影跡?  孫同康心中有事,急於上路,也未再理會,就勢縱身下馬,撫著馬頭道:「河面太寬,你未必能縱過去;還有妖僧邪法厲害,黨羽又多,如被撞上,定為邪法所害。我要應敵,無法顧你。乘此黃昏無人,你仍抄山路僻徑回去吧。」說罷急匆匆便想起身,雪龍竟不肯從,口銜主人衣角,將頭連搖,低聲急嘶不已。  孫同康不知愛馬忠心,看出主人將有急難,執意相隨,不捨獨歸;見馬橫身阻擋,又見天近黃昏,心中懸念玉人,情急之際,不禁怒喝道:「你那日為紫燕用禁法吊起,曾吃過苦,遇的尚是好人;現在對頭是妖僧惡霸,孫仙姑、周道長尚且吃虧,邪法厲害,你定要跟去,為我添累麼?」那馬仍是不從。  孫同康此時越想越覺:此馬前去,無異自投虎口;便自己能獲全勝,事前馬也未必不受危害。急得伸手要打,又知雪龍忠義,於心不忍。見馬意甚堅決,便掙脫飛起,也必隨去。方想嚇它說:「你不聽話,我便不要你了。」話未出口,雪龍倏地又是一聲驚嘶,升首捨了主人,人立起來。同時眼前黑影一閃,憑空現出一個身著褐布短衣褲,年約十多歲的矮瘦小孩。雪龍早揚蹄人立,猛撲上去。  孫同康以來勢突兀,終是素來和厚,惟恐傷人,忙即喝止時,那馬竟被人用法制住,升首揚蹄,依然人立原撲之勢,釘在地上,雙足不能下落;急得週身汗毛根根倒立,雙眼怒突似要冒出火來。可是幼童如無其事,也未見伸手,從容不迫迎面走來。  孫同康見那幼童,生得凹鼻突睛,又瘦又干;兩倏手臂上滿生黃毛,年紀似只十四五歲。形貌醜怪,從來未見;動作神情卻極矯捷老練,步法更輕。分明練就極好武功,摸不清是什麼來路。此次出門,連遇仙俠異人,有了經歷,並未輕視來人;又以應授事急,惟恐多生枝節,雖然心疼愛馬,仍忍氣忿,強笑問道:「你我素昧平生,為何將我的馬用法力止住,不令轉動?」  說時幼童已將走近,見孫同康手握劍柄,意似戒備;剛現出不快之色,聞言轉笑容答道:「我本要到一個生地方去,因來時沒有聽清,還未尋到,已然走過。見你騎馬跑來,意欲回身詢問。不料你那匹馬,誤認我有什麼惡意,大驚小怪;我又愛它靈巧好看,雖將它定住,只等問明再放,並無傷害。看你神氣,莫非和這馬一樣,要和我動手麼?」  孫同康不耐多說,忍怒答道:「馬是畜生,知得什事?況它主人在此,你要問路,也須放了再說:來勢突兀,忽然出現,馬尚驚疑,怎能怪人?我此時身有急事,決不與人爭持;並且我也是外鄉來的,地理不熟。請把馬放下,另尋本地人打聽吧!」  幼童把怪眼一翻道:「你恨我欺了你的馬,不肯說麼?休看我路不熟,我那去處只一走近,便可發現,遲早仍能尋到。你這匹馬,無故想撲我,如換常人豈不受傷?必須罰它站這半夜,候我事完再放。如非看你不像壞人,連你一齊算上,休想脫身。我走了。」  孫同康未及答話,眼前青光微閃,人已無蹤。再看雪龍愈發急怒,雙目怒瞪欲裂,只是不能出聲動轉。天色漸晚,既恐延誤時機,又恐雪龍被禁河岸,這等形態,啟人駭怪。休說敵黨發現,便遇當地土人,也是凶多吉少。其勢不能棄之而去,不禁又急又怒,指著雪龍道:  「你聽我話,回轉臥眉峰多好!偏和我強,如今被這怪小孩制住。我先恐誤孫仙姑的事,不肯動手,忍氣分說;這小孩只當我不說,不知我也初來此地,只柳林壩去路,尚是聽人說的,並未去過。他懷恨將你定在這裡,使我進退兩難,這卻怎好?」  正埋怨間,忽想起上次紫燕吊馬之事,接口又道:「我現在用仙劍破這禁法。不過小鬼法力,似比紫燕高得多;我又外行,能否破解,尚不可知。如其不能,至多再待一會;我只好先除妖僧,助完孫仙姑,再請她來此救你了。」  雪龍聞言,馬目中急淚竟奪眶而出。孫同康不知上次由於周鐵瓢洞中行法相助,劍只是斷那吊馬山籐。這時禁法既較前利害得多,連日劍又加了好些威力;雖然由心運用,但是劍光強烈,稍為挨著一點,那馬也不死必傷。見馬流淚,以為情急悲憤所致,差點誤傷。  總算那馬命不該絕。他這裡手指劍訣一指劍囊,一道銀虹剛剛脫匣飛起,因恐劍芒掃傷愛馬,正待指定劍光,試探著緩緩向馬蹄空處繞去。忽聽一聲驚嘶,馬如弩箭脫弦一般,猛竄出去十餘丈,落地之後,方始緩緩跑來,離身三丈,目注劍光,停步不進,口中連嘶不已。看出禁法已解,好似怕那劍光神氣,心中驚喜,忙收劍罵道:「騃東西,我捨得傷你麼?還不各自回去,由我一人前往!」說時,馬又一躍近前,將路阻住,仍是強抗不走。  孫同康見天已黃昏,知馬性烈倔強,如不點頭,仍要隨往;心注玉人安危,無計可施。想了想,把心一橫,怒道:「你不聽良言,定要隨我犯險,依便依你。但我應敵,不能兼顧,到時必須覓地躲藏。如被妖黨發現,馬不比人,決不致於加害;我事完定必救你出困,你卻不可抗拒。此河太寬,你如縱不過去,我自飛越,你泅過去好了。」說罷上馬。未等勒馬後退,馬己奮身縱去;起步之處,離河不過丈許。  孫同康不知馬是龍種神駒,見它據岸一縱只六七丈,以為必墜河心,忙就馬背上將真氣一提,奮身往對面河岸飛去。縱落對岸,回看那馬並未沉水,竟在水波上,踏著洪波亂流而渡,飛駛停來。只和先前遇敵發威一樣,週身霜毛皆立;上岸以後,鬃毛方始倒下,比起平時,更為神駿威武。  遙望前途,二女所說柳林壩已然在望。極目平野,晚煙迷濛,斜陽只餘殘景,映得去路赤暗暗的,彷彿人家田樹都吃暗霧罩住。同康匆匆不暇思考,上馬就跑。不料馬行轉緩,迥不似過河以前迅速。方要催令速行,馬忽把頭一偏,往側駛去,竟不聽命直行,只比前稍快,也不再出聲鳴嘯。暗忖此馬靈異,這等走法,與日前向紫、青二女誘敵相似。前途一望平陽,更無蔽蔭;許防仇敵覺查,特意繞走。念頭才轉,那馬果然折入左側密林之中,由兩邊丈許高的土崖衙中,繞向前去,方向並未走錯,知未料差。  時已黃昏,馬雖靈警,地理終是初經,越往前走得越慢,不時繞行折轉,始終不肯離開樹林土崖;一發現前面有人家田舍,便輕悄悄折退,另覓途徑。同康情知仇敵巢穴將近,似此避人繞越,豈不誤事?心一著急,縱身下馬,意欲令馬隱伏林中待命,步行趕去。馬又咬著衣襟,橫身阻攔。  孫同康見它神態緊張,卻不出聲,輕悄悄附耳說道:「我知你忠心,妖人厲害,怕我涉險。但是孫仙姑是我最敬最愛的人,周道長又是好人;現在二人多半被困在彼,萬無不往應援之理。我身有法寶、飛劍,如有凶險,朱、白二仙師也不把我引進峨嵋門下了。修道人例有險阻,怎能遇事畏難?事有定數,決無大害!乖乖聽話,由我自去;異日我如成道,你也隨同飛昇,多好!我己有約於先,決不因你中止;再如強阻,必因你之故露出馬腳,豈非無益有害?」  雪龍聞言,似知主人志在必行,口雖鬆開,馬目亂轉,竟流下淚來。  孫同康只當馬畏懼妖法膽小,難得肯放,立即穿林趕去。回顧雪龍,呆了一會,往側繞去;樹林一擋,便不再見,也未在意,略看即行。初意相隔仇敵,總還有一段路;那知雪龍靈警,早已聞到邪味,為防主人蹤跡先洩,一路繞行,已將到達。出林不遠,再進一片高林環繞的墳地,便是妖僧結壇行法之所。本來邪法厲害,一被妖僧事先發現,便無幸兔;總算時運還好,應該仙緣遇合。馬一繞路,恰走在妖僧結壇的墳坡後面,免了殺身之禍。  孫同康先也不知就裡,冒冒失失,走出林外一看,暮色迷茫中,見林外不遠,臨河大片田莊,只是靜悄悄不見一人。暗忖這時日落黃昏,天未黑透,正是田家歸去之時,怎不見人?連炊煙都不見一縷?又見河對岸楊柳甚多,迎面一座大莊院,似有燈光隱映;近側有一大坡,坡後林木繁茂,濃霧沉沉,作暗赤色,與來路所見相似。  畢竟他經歷尚淺,也未理會;只疑莊院乃土豪所居,意欲探明下手。剛剛走往河邊,待要縱過去,猛聽坡後有人高呼:「師兄等我一等,我也要回家去。」心中一動,忙向河旁大樹後藏起。跟著便見一個小和尚,同了一個衣飾豪華、武生裝束的壯漢,朝河邊走來。  壯漢先說道:「想不到為了周鐵瓢這狗道,竟會引來一個美人。如擒到手,豈不快活?」  小和尚道:「你怎知利害?那女子名叫孫毓桐,也是師父多年未見的仇人。先只說報仇容易,還在喜歡,那知比前更強!她還不比狗道是武當門下棄徒,無甚同道,本身法力又高;今日之事,勝敗都是惹厭。如今雖被師父困住,但那兩面鏡子十分神妙,依然傷她不得。師父以前吃過她虧,只管法壇有霧遮隱,遇上能手,仍被看出。惟恐此女同黨,空中路過發現,下來作梗,那時吉凶難料。適才命我二入回莊,收拾東西;準備好便罷,不好,也有一個退路。你當是好惹的呢!快隨我走吧!」說時,已然走近。  孫同康聞言,才知孫、週二入正困坡後妖陣之中。當時氣往上衝,方想下手;小和尚性急,一聲催走,早伸手拉了壯漢,一溜綠光往對河飛去。猛想起此時應援要緊,殺這兩賊作甚?且喜下手稍慢,行蹤未洩;遙望妖光,已飛入莊內,立往土坡趕去。剛一上坡,便覺天氣奇冷,霧中曾隱有血腥之味,聞了頭暈心煩,身上直打寒戰,知道邪法九寒沙厲害。暗忖人未入陣,己是如此、怎能與之對敵?便把腳步停住,暗中查看。  只見邪霧中,各色光華電閃,卻聽不出雙方對敵之聲。他有心先放寶鏟神光,護身衝入,又恐妖僧警覺。邪霧甚濃,查不見門戶方向,一個冒失反而誤事。心正愁急,猛瞥見霧影中三色光華交會,直注一處;內中一道,正是自己寶鏡所放光華。斷定放光之處,孫、週二人定必在彼。剛往前一走,猛覺得奇寒浸骨,萬難忍受,二次退下。心念玉人,萬分情急之下,更不暇再計安危,忙把左肩一搖,寶鏟立化一幢青霞飛起,將全身護住;隨手拔劍,舞起一道驚虹,竟朝霧影中鏡光衝去。  本來孫同康如照司青璜令紫、青二女轉告的話行事,一到陣前,立被妖憎覺查;初遇大敵,雖有防身法寶,不知戒備,似此時這樣臨陣遲疑,必遭毒手,萬無生理!幸而龍駒靈警,看出主人有難;又知勢在必行,無法攔阻,勉強繞向陣後,前面一層難關首先避開。  妖僧法台恰背向土坡,自恃邪法厲害,禁制周密;土豪又是新收徒弟,法力有限,必須留此一處出入門戶。以為外人不敢由此侵入,否則便是自尋死路。萬沒料到來人外行膽大,情急應援,不知利害;所持太乙分光鏟,恰又是專御這類邪法的剋星。事出意料,等到發覺不妙,已無及了。  孫同康未入陣前,尚覺邪法厲害,寒穢難禁,有些膽怯。及見寶光飛湧,邪法不侵,膽氣更壯,人也舞劍衝陣飛入。上來看不出霧中景物虛實,本是運用昨日所習劍術,在寶鏟光幢護身之下,手舞劍光盤空飛降;準備觀准地勢,尋到孫、週二人,再落實地。心中還恐妖霧迷漫,難於分辨。那知一下便將妖霞衝破,眼前倏地一亮。  目光到處,只見全陣大約十畝,來路上空,密壓壓罩住一大片暗碧色的妖雲;因被他衝開一洞,剛剛由分而合。腳底是一幡幢林立的法台,一個光禿無發、形貌醜怪的紅衣矮胖妖僧,左手持著一面妖幡,右手拿著一個尺許大小的葫蘆,口內發出兩股又勁又急的碧螢星雨,指定陣中,正在施為。心上人孫毓桐同了周鐵瓢,各在劍光法寶護身之下,手中各持一面寶鏡,發出兩道金光彩霞,將那大量碧螢星雨敵住。  二人相去不遠,似想會合一起;無如身外已吃碧光圍緊,雖為護身寶光飛劍所隔,未致受害,行動卻甚艱難。周鐵瓢更明顯出狼狽神氣,鏡光也較弱,兩道鏡光吃妖僧九寒砂隔斷,只能各自抵禦來勢,不能合壁,與前夜孫毓桐所說功用不符。  孫同康心中一急,立時雙管齋下,一面按照女仙楊瑾所傳佛家降魔口訣,手挽訣印,朝鏡一指;同時,連人帶劍就勢朝妖僧衝去。  說時遲,那時快!孫同康來時,台上妖僧惟恐夜長夢多,敵人法力又強,好容易看出兩鏡功力不能相等,乘其強行合璧之際,詭謀誘敵。雖然九寒砂損耗不少,且喜將兩強敵困住,難再會合;只要除去一個,立可成功如願。當此一髮千鈞之際,全副心力,都貫注在前面。孫同康寶鏟飛劍,威力靈異,來勢既急,由陣沖人。一到便衝破所設禁網,直落中樞要地,動作更是神速。  妖僧正打著功成在即的如意算盤,以為此時縱有敵黨來援,如不誘令人陣,外層禁網先自難破;來者又多是正教中人,不知禁網之下還籠有一層妖雲毒氣,中人不死即傷;到時必發神雷,先破陣外邪霧,斷無不覺之理。萬沒料到悄沒聲的,飛將軍自天而下!等到警覺,已鬧了個措手不及。來勢又極似個法力頗高的能手,一面還得顧到前面兩個強敵,心中一慌,冷森森一道銀虹,巳電一般飛到。  妖僧看出厲害,不禁大驚!忙縱妖光飛起,準備迎御時,手中一震,對面敵人鏡光威力突然大增;九寒砂所化兩股潮流也似的碧螢星雨,立被衝斷。眼看雙鏡合壁,威力更大;苦煉多年,與本身元靈相合的九寒毒砂,首受強力震盪,元氣大耗,心靈為之一顫。又瞥見銀虹過處,自己倉卒,只顧縱避來勢,忘了台上設備,竟吃敵人將台上幡幢掃折了一大片。這些妖幡,均經多年心血,苦煉而成,一旦毀去,再煉艱難。便九寒砂也要減卻好些威力妙用,敵人雙鏡合璧,又正是此砂剋星。分明成了有敗無勝之勢,如何不恨?  孫同康也是大難臨身,難於避免;無心巧合,佔了先機。已然聽見孫毓桐高聲急喚:「同弟快到遠裡,由我除此妖孽。」按說乘勝趕往,去與孫、週二人會合,豈非絕妙?偏因恨極妖僧,見劍光到處,幡幢盡折,邪氣四散,又看出對方手忙腳亂之狀,不由把事看易。百忙中,竟未聽孫、週二人招呼,為想一舉成功,口中大喝:「妖僧往那裡走!」連身追撲過去。  妖僧本就萬分清急,狠毒之際,一見敵人連人帶劍一齊撲到,看出來勢厲害,別的法寶難於只御,把心一橫,不暇再傷台下兩敵,竟將葫蘆照準來人一甩。葫蘆口內的九寒砂,立似火箭一般激射而出。  孫同康滿擬妖僧前後皆敵,勢難兼顧,眼看劍光巳朝妖僧環身繞去,猛瞥見妖僧手上發出大股碧螢妖光,捨了孫、週二人迎面射來。先以為寶光護體,邪毒不侵;那知九寒砂陰毒非凡,得隙即入。寶鏟新得,不能盡量發揮它的妙用;雖有仙劍,未能身劍相合,破綻頗多;妖僧又以全力施為,如何能敵?兩句話不曾說完,九寒砂螢光已隨著他口說手舞的空隙,把那陰寒之氣侵入人身。  當時孫同康只覺得機伶伶一個寒噤過處,奇腥刺鼻,頭昏目眩,週身如落冰霜之中,奇冷徹骨,再也支持不住,隨即落向台上,不能言動。方想凶多吉少,同時聞得孫、週二人呼叱之聲。定睛一看,妖僧因見敵人劍光強烈,又有極強寶光護體,一味連身猛進,不計利害;只管急怒相拚,倉卒之間,拿不定對方深淺;惟恐邪法無功,反受傷害,一面全力施為,一面飛身遠避。這一來,孫同康固得轉危為安,倖免慘死,孫、週二人也得了莫大便宜。  原來二人早想破那法台中樞要地,只為九寒砂邪法厲害,雙鏡不能合璧,滅了功效。妖僧防禦嚴密,無隙可乘,事未成功,反吃困住。不料孫同康赴援情急,不知厲害,行事雖極冒失,偏生機緣巧合,無意中乘隙衝入,一到,先將台上妖幡毀去大半。  孫毓桐與他本是三生愛侶,危難關心,見他不聽警告,貪功冒進,中了邪毒落地。一時情急,妖僧九寒砂已先撤響應敵;身外妖光也被雙鏡合壓,這一瞬之間照滅,阻力盡去。雖然葫蘆未破,邪法尚極厲害,無如救人心切,更不再計成敗安危,竟連同伴也未及招呼,喊聲不好,立縱遁光往台上飛去。  周鐵瓢原是久經大敵的人物,早就料到來人要糟;事由己起,也是愁急。本心所借寶鏡,自經孫同康在旁施為之後,威力大盛。雙鏡一經合璧運用,妖僧所持九寒砂已無所施為,只要穩紮穩打,徐圖收功,勝數已定。如將兩道鏡光照著台上毒砂,人便無害,何況還有寶光護體—這還是驟出不意,沒料到妖僧情急反噬,捨了當前強敵,輕重倒置;自己可惜應變稍遲,如能搶在前面將來人護住,令其速退,三人會合應敵,決無此事。心念才動,剛把鏡光射向台上,未及開口,孫毓桐己當先飛去。  此時台上一面最重要的主幡尚在;妖僧不過吃了冷不防的虧,還有好些邪法尚未發動。視此行事,憑二人的功力,犯險還在其次;最可慮是稍佔上風,妖僧帶了九寒砂逃走,豈不又留後患?還不知被他毒害多少生靈。事已至此,誼無忽置;不顧按照預計,先斷妖僧逃路和掃蕩陣中妖氛邪氣,也忙著跟蹤趕去。  這本是瞬息間事,雙鏡重又由分而合;妖僧恰在此時,飛身縱避出去。孫毓桐法力既高,人又機智靈敏,一到便見孫同康跌坐地上,週身俱在青色精光籠罩之下,光外更有銀虹環繞,分明無隙可乘。知他劍寶靈異,又曾受有佛法禁制,雖然寶主人無力主持的時候,仍能仗以防身;必是先前言動疏忽,略露空隙,致被妖砂乘虛侵入,邪毒不重,否則人早僵死。  她心方略寬,一眼瞥見台中心那面凶魂厲魄環繞的主幡,妖僧也自飛搶過來;似知九寒砂已吃鏡光擋住,不能再以害人,想往主幡前搶去,右手已然揚起,待要發難,如何能容?隨身飛劍,首先電掣趕往;緊跟著,揚手七八道火星也似的紅光,朝妖僧當頭打到。另一旁,周鐵瓢一手持鏡,隨同破那九寒砂;另一手指著一道白光,也是直射妖幡。正好不約而同!  那幡雖然上附妖僧多年祭煉的千百凶魂厲魄,甚是厲害;無如妖僧同黨三人,已在孫毓桐初來,乘其誘敵之際,故意敗逃,冷不防下手除去。此外幾個妖徒,有的奉命陣前候敵,有的各守四角陣地;未奉師命,不能擅離,並且法力有限,干看著急。先吃孫同康深入重地,制了機先;鬧了個手忙腳亂,不能兼顧。  妖僧起初志在傷人;及見敵人落地,寶光不曾離身,援兵又到,九寒砂已難收功;方想變計,搶往中央,發動妖幡,乘敵人抵禦分神之際,再把九塞砂全放出來,試上一試。能勝自好;一現敗狀,立帶法寶逃走,日後再作復仇之計。  那知這一逃避,敵人劍光飛離稍遠,門戶洞開,雙方均極神速,相差雖只一霎眼的工夫,孫、週二人兩道劍光,已如虹飛電掣,神龍剪尾,環著那面主幡一剪立斷。大片厲嘯慘號聲中,妖煙邪霧四下迸射;無數惡鬼影於剛剛翻滾湧現,吃劍光又圈繞上一技,立即消滅。  妖僧因先前志得意滿,一時大意,驟為來敵所算,幾受重傷,早將法寶放出,護身回鬥。一見主幡已毀,敵人劍光如虹,正向台上殘餘妖幡法器掃蕩;迎面又有七八枝火箭飛來,益發急怒交加。再見雙鏡合璧以後,雖將九寒砂敵住,自己有些相形見絀,但急切間決不能把九寒砂全數消滅。  最後一下殺手,妖僧因受師誡,尚還未用。好在仇敵援兵只此一人,已然中毒;對方法力已早見到,法台雖毀,只不再生枝節,仍可敗中取勝。加以蓄仇多年,此次仇未報成,反折了幾個黨羽門徒,毀卻好些心血祭煉的妖幡法寶;越想越恨,不甘敗逃,竟欲違背乃師遺命,肆毒一拚。豁出多害生靈,造那無邊大孽!  妖僧先縱退一旁,用防身妖光抵禦火箭。乘著孫、週二人救護孫同康,掃減台上邪毒余氛,尚未追迫之際,表面假作不惜損耗九寒砂,與敵苦戰;暗將舌尖咬碎,運用邪法玄功,正待將本身元神與妖砂相合,含著滿口鮮血,向前噴去。  孫、週二人一面暗布羅網,去斷妖僧逃路,立意消減九寒砂;見吃鏡光照定,隨減隨生,妖僧一面防身抵禦,依然發之不己。暗忖這類毒砂煉時極難,仰此相持,終必全滅;並且越往後越糟,命也難保。自己最慮妖僧帶寶逃走,一個阻他不住,便留後患。妖僧縱極凶橫任性,焉有不知之理?明知不濟,怎肯將此性命相連之寶,就此連人一齊逐漸葬送?方疑有詐,正自尋思戒備,妖僧口角微動,面色忽轉獰厲;毒砂碧螢妖光,也是時強時弱,閃幻不定。  孫毓桐首先警覺,看出妖僧必是背城借一,竟拚奇險,欲以本身元靈與身相合,傷人洩忿。自己雖然不怕,孫同康人已中毒受傷,怎禁得住對方全力一擊。就算寶光神奇,不致震散,但他一鏟一劍無人主持;經此劇裂震盪,毒砂邪氛得隙即入。此與先前威力不同,中上必無生理。偏生敵人急怒相拚,毒砂雖吃鏡光擋住,逐漸消耗,仍是大量湧來;就地防護尚可,此時將人救出險地,卻是不能。一旦發生鉅變,萬難兼顧。心念才動,妖僧把口一張,一片血焰,立時噴出。  孫、週二人見狀大驚,知道不妙;孫毓桐更是惶急,一聲斷喝,正待犯險,以全力拚外搶護。說時遲,那時快!就在這血焰離口,暴漲散佈,將與九寒砂會合傷人、危機不容一瞬之際,倏地震天價一個大霹雷,由當空直射下來。來勢比電還急,金光一閃,眼前奇亮,千百團迅雷同時爆委,恰向妖僧迎頭打下!一聲慘叫過處,妖僧仰翻跌倒;一個通體精赤、血焰環繞的小番僧,正由頭上飛起,似要搶那手中葫蘆。緊跟著,一道青光斜射過來。妖僧元神似知不妙,待要飛身往東北方沖空逃去。  孫毓桐看出來了幫手,心中大慰:見妖僧一倒,葫蘆中九寒砂無人主持;勢已大衰,滿陣均是雷火紅光飛湧。知道妖僧元神如被逃走,不特仍可為害,那九寒砂與他心靈相通,只一逃走,仍吃收去。幸他惶急心慌,亂了步數,想連葫蘆搶走,自誤事機,正好除他。方喝:「周道友速用寶鏡制住毒砂,勿令橫溢。」正要飛身追殺。  一言未畢,來人已自現身;並還內行,未將葫蘆斬破。青光到處,先將下手中葫蘆奪去;緊跟著,揚手一片極淡薄的輕煙,恰搶在前面,晃眼展佈反兜回來,似網鳥一般將妖憎元神兜住。葫蘆中九寒砂碧色螢光,已吃周鐵瓢趕上,用鏡光閉住。來人也下理會,將手一招,空中雲網便自飛降,連葫蘆一齊網去,毒砂妖光便不再冒起。  孫毓桐見來人是個道童,生得凹鼻突眼,身黑如鐵,又瘦又干;背插雙鐵獎,和一短劍,劍光己自收回,腰懸宵囊;目光如電,炯炯照人,形容甚是醜怪。知是正教門下高弟,不知怎會來援?方要趨前致謝,忽聽空中有人道:「紀師兄,後逃四妖徒連那土豪,俱巳被我追上殺死。你不是要到天琴壑畢大姊那裡,還她惜的法寶麼?我往武常見過青璜姊姊,就去金鞭崖等你。快把丹藥交與孫大姊,走吧!」  孫毓桐一聽,猛想起來人,與平日所聞青城派門下高弟紀異一般無二。空中說話的,必是紅菱磴散仙銀鬚叟愛徒、司青璜之弟,火仙猿司明無疑。忙喚道:「是明弟麼?竽我謝過紀道友,陪你見令姊去。此次承你和紀道友相助,必是令姊所約,我料她許在荒居相待呢!」紀異已然走近,未容禮謝,便取出一粒丹藥遞過,說道:  「昨日司道友去往青城,本意約了虞、呂二位師姊來援,不料均不在山;又趕往紅菱磴,恰值我與明弟一起。因半邊大師曾示先機,你那前生好友有難,尚要應過,必須到得恰是時候。邪法厲害,尤其九寒砂如不全數消減,定必貽毒人間,引起大疫。我見為時尚早,便與明弟約好時地,自往天琴壑找尋我的義姊,借用法寶。  「來時途中遇一道友,稍為耽延。明弟已然先到,曾與令友相見;支意攔他,算計我快到時再來,免此一難。始而令友誤認他是妖黨,又有一位老前輩將他喚走;說是定數難移,令友非此不能完全夙願,只得走去。嗣在陣前隱身相候,雖知令友人陣,定必受傷,無如愛莫能助;只得候到我來,一同下手。她因令友後來對他甚是謙和,明知有難,不曾助免,故此不願相見。令友雖仗白陽真人靈藥以及防身法寶之力,中毒不重,但也僅免慘死,復原甚難。幸他另有仙緣遇合,終可轉禍為福。  「我義姊花奇聞說此事,特將她師父韓仙子所賜靈丹贈他一粒,護住真靈,並免奇寒苦痛;否則,此沙奇毒,即便回生,本身元氣也必大傷,無從挽救了。我尚須將妖僧元神,連些毒砂送交畢、花兩位姊姊煉化;明日又是諸同門回山會集之期,必須趕回。好在妖陣已破,殘氛易減,我去了。」  紀異說罷,不俟答言,一道青光已疾如閃電,刺空飛去。  孫毓桐久聞來這兩人,性情奇特;尤其紀異,除未成道前所結交的兩義姊外,休說外人,連同門師姊妹在一起,都不多交談。人已飛走,只得罷了。便與周鐵瓢合力,仍用雙鏡消滅殘屍邪氣。  一切停當,天還未亮。好在妖僧自知九寒砂陰毒,到時如被敵人震散些許,隨風浮沉,中人立死;已今士豪將當地佃戶居人全數遷避,欲俟事完,經他行法收集殘氛,再令回轉,以防傷害自己人。只管雷火橫空,烈焰高起,並無一人在側;除妖僧師徒外,土著一人未傷。當將孫同康護身寶光收去,靈丹早已塞入口內;只向周鐵瓢取回所借寶鏡,匆匆敘別,行法護著孫同康,帶同飛回山去。  這時孫同康身上奇冷如冰,痛楚無比,知覺未失。孫毓桐三生愛侶,自更關切,事又由己而起;見他身寒如冰,不能言動,痛苦之狀,由不得念切心亂,竟把日前所想忘了一個乾淨,抱了同飛。一到,便往棲鳳坪內洞臥室中飛去,匆匆放向自己榻上,設法解救。  紫、青二女早在佇盼,見師叔身受重傷,被師父抱了回來。雖然事前有人說過,意中之事,也自惶急;趕急隨同入內,相助乃師救護。孫毓桐關心過甚,以為韓仙子靈丹雖有奇效,終恐邪毒太重;欲使受傷人少受痛苦,在藥力未發動前,運用玄功真氣,先去寒毒邪氣。便不再顧慮,坐向榻上,令紫、青二女各持一面寶鏡照定,自將孫同康扶起對面盤坐,將真氣凝煉,嘴對嘴度將過去。  那知孫同康屢世修為,根骨甚厚,雖中邪毒,不能出聲說話,心仍明白,看得畢真。服藥不久,寒痛已漸消失,只為看出心上人對他愛護周至,又復觸動情懷;這時面帶苦痛,一半故意做作,想得對方憐惜。及見心上人親手扶持,軟玉溫香,居然在抱,方自忻慰,感淪肌骨。跟著又見對方櫻口湊將上來;兩唇才接,一股陽和之氣帶著一縷溫香,立時度入口中;由咽喉注入,充沛全身,舒暢異常,這都不在話下。  最可喜是,自從一見容光,玉人情影便深印心頭,成了刻骨相思。休說比翼雙棲,常相廝守;但能一親玉肌,死也無憾。只為向道心堅,仙凡分隔,惟恐少有忤犯,強制妄念,平日連多看兩眼俱都不敢。想不到一夜之間,情景劇變!不特對面扶抱,飽餐秀色,並還唇口相接,溫馨徐度。似此關愛,情重可想。世間上最難消受美人恩!由不得魄化心融,神思陶醉。如非四肢無力,又加平素老成,知道對方不避嫌疑,志在救人,真恨不能伸手反抱向懷,盡情親愛個夠,才稱心意。  他心怦怦亂跳,正涉遐思。見孫毓桐本是面帶愁容,手扶雙肩,以口度氣;忽似有什警覺,將一雙淨如澄波妙目,看了自己一眼,立撤香吻,鬆手退去。當時春生兩類,似嗔四喜,又似帶著一點羞意,看去越發嬌媚。以前雖也調儻大方,但是容顏莊麗,婀娜之中含有剛健;尤其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炯炯雙瞳,隱寓威稜,令人不發逼視。似此頰暈紅潮,嬌羞薄慍,尚屬初見。  同康愛極忘形,情不自禁,意想伸手去抱。那知急切間邪毒不曾去淨,只管痛止寒消,四肢仍是棉軟無力。寒毒凍凝的筋骨血髓,剛吃藥力真氣融化,知覺初復,本應痛不可當,幸仗靈藥定痛;又當目注心上人,心醉神迷、萬慮旨志之際,重創奇痛已止,漸入愈境,一點小酸痛,自不留意。不過無甚動作還可,這一想伸手,結局手未抬起,反因真力漸漸局部復原,不能勻貫全身,力用得又猛,傷處受了強烈震撼;兩臂骨宛如寸寸斷裂,奇痛難禁,幾乎疼量過去。  孫毓桐原因真氣度入以後,鬃覺對方所受寒毒,不如預想之重。又看出對方癡看自己,目光隱蘊無限熱情,愁苦之容已消,分明先前有些作偽。自己志切救人,竟忘顧忌;雖是神仙中人,也不禁有些羞悔。方自作色微慍,想要開口;猛瞥見孫同康面容慘變,頭上冷汗直冒,往後便倒。心腸一軟,由不得伸手搶護,輕輕扶令就枕。  倉卒中,孫毓桐並未看出用力所致;只當三生愛侶,劫後重逢,相愛太切。因還不知前生底細,把自己視若天人;只管愛極,不敢稍為表現;及見自己不避嫌疑,以口度氣,自更情動於中,不免遐思。後再猛一作色撤退,只當心思已被看破;惟恐就此決絕,憂急過甚,血脈償張,激發傷痛所致。如非屢世恩愛纏綿,寧捨天仙位業,不願夫妻分離,也不會有今生遇合。不過這一世,自己轉劫較早,修為已有根底;意欲將此夙世情緣割斷,各修上乘功果,早證仙業,今其早日入山拜師,勿再留連牽絆。偏生定數難移,反累他受此苦難。自己不踐夙約,他並不知就裡,如何怪人?同時又見痛楚之狀,越生憐惜,便安慰道:  「韓仙子靈丹神效,經我真氣助化寒毒;你又根骨深厚,按理痛冷當止。適忽劇痛,想是有什麼激動,一會必可復原,明早即能起坐行走。你我前生,本是同門至好;此次中毒亦由我而起,故此不避嫌疑相救。你卻要安心靜養,不可愁急。一切前因後果,日後自知,此時言動不得。少時我還有人來訪,且閉目養神吧。」  孫同康原因用力冒失,震動傷處,痛過一陣也就轉好。加以藥力得真氣催動,靈效全發,痛已全止。見心上人這等溫柔撫懇,並無見怪之意,反說彼此夙世同道至交;好生忻幸,感激欲泣。自覺已能出聲說話,心說:「好姊姊,你不令說話無妨,怎叫我把眼閉上,連人也不令看?」方自尋思,孫毓桐說完,便自轉身欲行。情不自禁,脫口低呼了聲:「姊姊!」  孫毓桐知他不捨己走,回眸佯慍道:「少時石、司二位姊妹必要來訪。回時匆促,忘卻已服靈丹;為了便於調治,將你安置在我房內。你聽我話,靜養安歇;改日與你長談,就知我的心意了。」說時,粉面微又一紅,立即回身走出。  孫同康見她回眸笑語,無限丰神,詞意更是親切,隱寓深情,由不得心又一蕩。還想開口,忽見紫燕暗中搖手示意;隨聽遠遠破空之聲,青萍趕了出去,知有人來,只得罷了。  紫燕先住外樓去看了看,回向榻前,悄聲說道:「師叔怎不知足?實不相瞞,我自那日初遇師叔,覺著就說事由我藉馬奪寶而起,難怪來人,師父斥責我們也就夠了,如何將來人接到家中下榻,如此厚待?心還不服;後聽師父與司師叔爭論,才知師叔與師父竟有好幾世的淵源。便師父在此隱居,也為等候師叔轉劫重逢,將那隱藏千年的另一面寶鏡得到,使雙鏡合璧,同修仙業。  「不過師父性情外和內剛,加以前兩生為和師叔情分太厚,招來許多苦孽,終於先後兵解。意欲變計,請師叔獨往峨嵋尋師,免稽正果。不料陰錯陽差,為防師叔同往,鬥法受傷,結局受傷更重。適見師父對師叔情形,病癒後必有話說。此事暗中又有六姑與石二師伯主持勸說,同修仙業大是有望。  「本是三生舊侶,只要師叔發情止禮,不生世俗之念,日後必能與師父常在一起;如若言行失檢,使師父心生疑忌,此次分手,便難再相見了。我是門人後輩,又蒙師父深恩教養,本來不應多口;只為六姑兩次叮嚀,說是定數如此,為想彼此都好,特意偷偷奉告。師叔真不可造次呢!」  孫同康先聽紫燕前半語言,自己與心上人,前兩生不是夫妻也是同門至契,心方一喜;忽聽後半警告之言,不知紫燕因石、司二女仙,力言乃師與孫同康三生情緣,彼此各有信誓;況如嵩山二老作主,事早前定。  偏生孫毓桐轉世在前,十歲便被一女仙收到門下,多年修為,功力巳深;又眷懷今生師門厚恩,意欲免卻這段情緣,只與孫同康見上一面,應了妙一真人雙鏡合璧之言,便各奔前途,自修仙業。日後再往峨嵋,參拜前生師長,自消以前願約;免在塵世多留一甲子,受上魔擾,還許貽誤上乘功果。見孫同康應接受傷,果如司青璜之言,雙方又都深清流露。紫燕表面洩機,實則是想:師父道心堅定,便師叔也極正直端謹;如能事前提醒勿生綺念,只與師父作個名色夫妻,合籍雙修,同證上乘仙業,豈非絕妙?  孫同康自然信以為真,暗忖對方必是為了前生夙契,才對我深情關愛;如因此生出妄念,就以前生情誼,不致絕交,也必輕視生忿。並且自己也是同道之人,照適才那等想法,豈非誤人誤己?心方警惕,猛又想到:朱、白二仙師既令我入川,如何又有「遇桐則止,眉頂雙棲」等四句偈語留在石上?越想越怪,正自喜慮交集,忽聽遙呼紫燕,似是司青璜的口音。紫燕低囑道:「請師叔記住我的話,免致兩誤。六姑喚我,也許師父知道師叔往援,由我慫憑,還要受責呢!」說罷匆匆走出。  孫同康思潮起伏了一陣,神倦欲眠,不覺昏沉睡去。隔了些時醒轉,室中無人,覺著四肢動作自如,痛楚全消。試起身下床走了幾步,均無異狀,以為痊癒,心甚喜慰。隱聞前樓笑語之聲,知道客尚未走,心中一動,打算尋去。暗付:「心上人為我傷重,才不避嫌疑相救;如知病癒,必要遷回原地,連這裡也不能再住,如何與之親近?不如裝病在此,縱不能再親玉肌,多承望她一點顏色,總可如願。只是這等行詐,於理不合,如被看出,反而不美。」  孫同康心方躊躇,猛又想起,此時必已天明,該是開讀仙示時期。嵩山石上四句偈語,為何與仙人命速起身之言不符?自己與孫毓桐的淵源遇合,想必也有明示。想到這裡,忙伸手採取那封貼胸密存的柬帖,已不知去向。  這一急,真非同小可!一看室中,鏟、劍、寶囊均經主人取下,連同寶鏡放向榻旁玉幾之上。他看長衣不見,床邊卻放著一身新衣;拿起一試,甚是稱體,料是舊衣污損,以此相換。記得柬帖密藏內衣袋內,甚是珍秘;對敵前還曾取視,尚未失落,如何不見,難道有人取去?又覺不會。心方愁急,育萍忽然走進,笑道:」師叔大難得脫,實是可喜!現在六姑又來與師父在前樓敘談,命我請師叔往見呢。」  (下文有雪龍復歸舊主、孫氏夫妻遭難好合、巧遇獸王彭勃、同隱洞天莊、五友結盟上峨嵋等絕妙驚險情節——編按:原書第二集完。)


5 勞燕竟同飛 迢遙關山濃情似酒 匡床容小憩 迷離春夢美意如雲 编辑

  話說孫同康一聽,心上人相召,必知自己痊可;且喜不曾裝病。本就相思欲見,不暇再顧別的,忙同走出。才出石門,便見孫、司二女對坐窗前,正在爭論。孫毓桐手上還拿著兩封柬帖,內中一封極似所失之物。耳聽青璜說:「我先不知細底,也和大姊一樣心思。嗣聽家師和明弟先後之言,才知事由雙方作繭自縛,已歷三生,無可解免。幸得白、朱二老大力相助,終於成就。逆數而行,徒生枝節,何苦來呢?」孫毓桐只答了一句:「我自有區處。」隨將兩封柬帖,從容揣起。  孫同康聽得畢真,人也近前,便向二女稱謝救助之德。  司青璜讓坐笑道:「大家仗義扶危,何謝之有?我請孫道友相見,原為昨夜回去,家師叔靈靈子飛劍傳書,說周鐵瓢師兄前雖犯規被逐,但他懷念師門恩義,始終虔敬,每日暗中求告,已歷多年;平日又廣積善功,勤於修為。本定寬免,准其重返師門;因是苦難未滿,該有妖僧之劫。  「家師叔忽有海外友人飛書相請,事甚緊急,必須一往;雖然延遲了半年,實己心許。家師又早算出內中因果,故置不問,致有日前之事。因道友為了救他,幾遭不測;現雖獲救重生,元氣大傷,非另尋到一種靈藥,不能復原從事修為。事應三月以後,入川路上始有遇台。前失愛馬雪龍,也在彼時復歸原主。  「而大姊與道友,也有屢世夙約須踐,請家師命我轉告,令照所附柬帖行事。不料大姊不聽,只允留你在此,調養到能照前運用那一鏟一劍上路。對家師所說堅執不允,我也難與力爭。現在柬帖已被要去,我還要回山覆命,並有他事,你二人自作商計!」  孫毓桐默坐在側,意似不悅。司青璜說完,含笑作別;孫毓桐止住孫同康,獨自送出。二女走到棲鳳坪崖口,又爭論了一陣,司青璜方自飛去。  孫同康等孫毓桐回轉,側顧紫、青二女俱已他去,剛起身叫了聲:「姊姊」,孫毓桐令坐,正色說道:「同弟,你這次入川,拜謁前生師長,心志堅誠與否?」  孫同康脫口答道:「我一個濁骨凡夫,好不容易遇到這等曠世仙緣,焉有怠忽之理?」  孫毓桐道:「那你對我想必也信服的了。」  孫同康道:「姊姊對我深恩厚誼,生死無不惟命,豈止敬信而已!」  孫毓桐微喜道:「實對你說,我二人原有屢世淵源,情分甚厚;對此情形,你定可看出。不過我二人有一難題,我意欲以人力解免。只能聽我的話在此調養三月,候你能重用飛劍時起身,我再助你往巫山尋到那株仙草;服後你先往峨嵋拜師,等你道成歸來,不特仙業可望,並踐前生之約。從此常在一起修煉,以至飛昇,地老天荒,永不分離。但你如似昨日醫傷時所生妄念,我卻厭惡,不再理你。朱仙師柬帖暫存我手,到時自與你看。只照我言行事,必有大益,你可能心口如一麼?」  孫同康明知那兩封柬帖與己有關,照這口氣和自來相待情景,心上人也必是前生愛妻無疑。一則把對方敬若天人,愛如性命,絲毫不敢違忤,也不捨違杵。又想:對方已是飛仙一流,縱令前生愛侶,結有盟約,也必不肯再論嫁娶。便自己幸遇仙緣,此時志切清修,也不應再有室家之念。雖然愛她過甚,不免醉心情動;只是妄念時起,不能自己。本來連常日相聚,都是萬分絕望之事,難得她自己吐口,意似不作世俗兒女之私,將來便可長相廝守。人生如白駒過隙,多恩愛的夫妻,也僅二三十年美滿;轉眼老醜,終為枯骨。似此天仙化人,能與之合藉雙修,終古不離,真乃幾生修到!同康聞言,自是喜出望外。但想起仙柬被她取去,不知所言何事?又不便明言索觀;還有人已痊癒,如何飛劍不能運用,也覺奇怪。方自尋思,忽見孫毓恫似因自己沉吟未答,秀目微嗔,隱含薄慍。惟恐誤會,忙答道:  「我對姊姊實在衷心敬愛,但想仙凡分隔,即便將來有點成就,彼此不同門戶,至多偶然來往;只恐連似此時這等長日相聚都難,每一想起,便自發愁。想不到竟是幾生至交,又蒙姊姊眷念前生情誼,允我此去如有成就,便可同修仙業,萬分感幸。  「小弟不才,向道尚屬堅誠,如何敢生別的妄念?我早說過,只姊姊有話,生死無不惟命是從,何況其它!我是在想朱仙師命我趕急由水路入川,開視仙柬;偏在中邪以後,自覺人已痊癒,姊姊卻說三月後始可運用。還有雪龍忠心靈慧,此時才知它並未自回這裡,也甚懸念,欲請姊姊示知罷了。」  孫毓桐方改笑容道:「此事因果,說來話長;你我之外,尚有幾家至友與我們經歷全差不多。前生本可完遂仙業,只為最初一世發願太宏,以致連生波折。辛蒙白、朱二老和一位姓乙的老前輩夫婦,始終維護;歷劫三生,幸未失墜。這四位老前輩,一半為了玉成我們,一半也為當初一句戲言;必欲為修道人留此一段佳話,一切行事均早安排。  「他雖命你早日入川,實則事已算定,特意令你趕來,會合誅邪。不特柬囊外開視日月,事前隱去,便內裡也是一張白紙;僅將近事現出一半,底下尚待到時才現。我本不應私自取視,一則你我盟締三生,情如一人;二則日前你服藥睡熟之後,石家二姊忽然飛臨,說九寒砂陰毒非常,沾上一點,便無生理。因你秉賦至厚,曾服白陽靈藥,又得法寶仙劍防衛,侵入不多;當時雖不免於苦痛,只經我用真氣度入口中,將邪毒吸出煉化,再用丹藥調治旬日,即可愎原。  「不料陰錯陽差,先是紀道友受了青璜姊之托,知你此厄難免,為好心切,來援之外,又向他畢、花二位義姊要了一粒靈丹,與你服下。痛苦固然免去,無如韓仙子坎離丹雖有追魂奪命之功,終嫌稍微霸道。常人中毒,固可起死回生,你卻吃了本質太好的虧。如任其自生妙用也好,偏我見你歸時面容苦痛,關心太切;既不知此丹細底,又未看出你痛漸止,帶了一點做作;未蝦尋思,拚耗真元相救,將我真氣度入你口,欲將餘毒化淨,使其下瀉。等到發覺你己漸好,無須如此,忙即撤出時,藥力正與邪毒陰寒相戰;吃我真氣相逼,成了一體。  「此時我對你又氣又憐,跟著六妹來訪,未及詳查;石二姊來時,藥力已帶同余邪補入精氣血髓,貫注全身了。這樣痊癒雖快了些時,內傷卻是不輕,本身真氣已不能駕馭飛劍。即便百日之內,體中餘毒吃藥力徐徐化淨,你那真元已大損耗,想修上乘仙業便自難望。  「我聞言自是憂急,忙即回房查看;忽發現你胸前柬帖所現字跡,竟有令我觀看之言。取出一看,竟有兩策可以補救。內中一條,我因前生與你同時轉世,飽受俗累苦厄,自非所願;暫時不與你看全文,也由於此。且喜今生轉劫既早,又先修煉有成;料你對我情重聽話,略為變通前約.彼此都好。決計捨了第一策,照第二策行事。  「我知朱、白二老言出必踐,柬帖雖示二策,並非指明由我選用,也許還有深意。但想我志已定,二老或能憐我苦心,不強人以所難。反正你在入川路上,非先將靈藥得到不可;沿途偏多妖邪左道巢人,便我同行,你無力防身,也極可慮,為此才留你將劍練好再走。  「你那愛馬雪龍,原是仙種龍駒;因你久困未出,犯了烈性,正欲犯險往探。途遇一小妖徒由遠處趕夾尋師,望見妖陣己破,同門妖黨正被紀、司二道友追戮;警覺隱避,欲待人去再逃。本心想傷此馬,偏生此馬聞出他身上邪氣,竟生仇視;先裝馴善,冷不防猛撲過去,連踢帶咬。  「妖徒正喜它神駿,不料如此狡詐猛烈;驟出意外,竟為所傷。無奈藏身土崖凹中,外有強敵;那馬又極靈警,得手之後,立即縱退。雖然落地便吃禁住,相隔已八九丈;恐被仇敵看破,只得停手,正待少時慘殺出氣。馬為妖法所禁,身不能動,一味怒吼急嘶;妖徒情虛發急,意欲衝出逃走,乘機再傷此馬。這一跳,恰值紀師弟一位姓方的好友尋來,殺死妖徒,將馬救走。你到巫山即可尋回,無足為慮。」  孫同康才知究裡,自然依言行事。二人屢世愛侶,經此一來,情更親切;孫同康更志得意滿,歡喜非常。只是愛根太深,雖然守著前約,又知事屬兩害,不敢再作銷魂之想;長日守著愛人,終未能免俗;想要溫存親熱,又恐觸怒。幾次詢問前生經過,心想對方只一說是夫妻,便稍微放肆;略親玉肌,總可如願。那知才一開口,便吃岔開。本來笑語溫柔,反變作一臉莊容。再問便有慍意,枉自心癢難搔,無計可施。繼思人貴知足,只是兩三世夫妻,終可有望;操之過急,反而不妙,便不再往下說。  歡時易逝,晚飯後時己午夜,他依然戀戀不捨就臥,後經孫毓桐連說:「你邪毒己入骨髓,休看近日精進,此時體力轉不如個尋常好人,不久尚須緩緩練劍,必須靜養。我常共往還的姊妹無多,此三月中,我不再出門,日常相伴,何在此片時之聚?」  孫同康知不能違,便裝老臉,仍往孫毓桐居室走去;已然走到,未受阻止,心中暗喜。坐向榻上,見玉人師徒無一隨來,忽想起:「此間房舍甚多,床只一張,決無同臥之理。也許有意讓我,她卻遷往別處。佔人居室,不特於心不安;相隔再遠,反不如同居此樓,還可常日晤對。並且話已言明,無什嫌猜,以後越處越情深;有時就不出見,也可涎臉藉故進來尋她,豈不比這強些?」正悔弄巧成拙,紫、青二女忽將前住室中臥榻移來,不禁大喜。忙踅過去,故意悄聲詢問:「這是我睡的麼?」  紫燕抿嘴一笑,悄答道:「師叔不是喜歡住在這裡麼?」還要往下說時,青萍低斥道:「紫妹你罰還沒受夠麼?」  紫燕含笑未答,青萍隨改裝容道:「師父新辟此洞室不久,專為獨居修道之用;除石、司三位師伯外,更無第四人涉足!這次救人心切,匆迫之中將師叔直帶到此。初意今晚移回原處;適見師叔願住此室,本非所喜,後來一想,三生至誼,本無所用其避忌;同居一室,調治也方便些。只是師叔法力靈智未復,前生經過僅憑猜想,師父現又不肯明言。適命弟子移榻來此,轉告師叔:屢世情分,喜得常見;不捨離開,也是人情。同居無妨,只須守定適才信約,相知以心,相對以禮,務以仙業為重;免得師父許多礙難,彼此都好。  「跟著周道長來訪,師父往峰下孤桐小築見客,少時便歸。就師父性情為人,弟子深知,逆她不得;這次雙鏡合璧,弟子等將來也同沐恩惠。師門大德不必說了,便對師叔也極忠誠;極盼合籍雙修,同證仙業。  「如想博得師父歡心信賴,便請依言安臥養息;日久疑念全消,自更親密。如被覺出師叔心念不堅,雖以夙世盟約,不致決裂,必多防閒;當師叔未成道以前,恐連見面都難。師父生自富貴人家,人又愛好,素喜佈置園林居室。無事便即修為,至床榻衾枕,只是積習猶在,備作陳設,用時絕少。室中坐具又多,本可無須添此一榻;師叔稍為尋思,自知用意了。」  孫同康聞言,又是喜歡,又是內愧,紅著一張臉連聲應是。二女走後,便去小榻上坐定。為想博得心上人歡心,試一用功;真氣才一運行,立覺週身有如千萬針刺,奇痛麻癢,萬難禁受。回顧劍置桌上,再試一運用,又覺其力絕大,駕馭不住;幸是神物仙兵不害主人,應變又快,否則還許受傷。就這樣,人已累得喘汗不止,果知厲害。  方就榻臥倒,忽見孫毓桐走來,見面便嘖道:「同弟怎不聽話?看你面色,必是妄動真氣所致。幸本質甚好,不然又須多受苦痛。今日如能用功,也無須再此三月了,莫非還不信我麼?」  孫同康見她一面說話,一面用手按住自己,不令起身,玉容雖帶嗔意,言動均極誠切,深情自然流露。回憶經歷,由不得心中一酸,強笑答道:「我怎會不信姊姊!倒是適才姊姊只管對我恩情深厚,因我敬愛太深,又是凡人;夙世深盟,既己得知,言行不免放肆,於是心跡未必全蒙見信;為此愁急,意欲用功以見定力。不料稍為一試,便這等厲害,當時雖然覺痛,已轉好了。」  孫毓桐道:「你此時真氣妄運行不得。經此一來,又須多延些日始能用功了。如肯聽話,請安眠吧!」孫同康依言,合目安臥,暗中調息靜心,一會也就睡去。  次日醒來絕早,見孫毓桐端坐榻上,正在入定;方想飽餐秀色,不去驚動,人已回醒。紫、青二女也相繼走進。盥洗之後,往前樓坐談了一會。另一年紀較長的侍女白波來報,說周道長己在香菱榭相候,石、司兩位仙女也就快到。孫毓桐笑道:「今日為同弟壓驚,並三四知交,同聚小飲;就便一遊此間全景,我們走吧!」隨引孫同康走往峰下,一路遊覽過去。  孫同康見當地美景甚多,無一不是因勢利建,別具匠心;侍女除白波外,尚有二人也均清麗絕俗。宴客所在乃是就著坡上平地和峰半泉瀑,開闢出的一片波塘;中建水榭,並植大片芙葉。四外垂楊環繞;倚山臨水,頗多佳趣。水榭大只三囚丈,有一赤欄小僑,與崖通連,軒窗四啟,荷香暗度,陳設也極清雅。  行到橋上,方自極口稱讚,孫毓桐笑答:「我只未能免俗,每到一處,必要佈置興建而已。昔年大雪山故居,且比這裡強得多呢!」話未說完,周鐵瓢也迎了出來,見面敘禮,先謝相助之德,同去裡面落坐。  一會,武當七女中的縹緲兒石明珠、女崑崙石玉珠姊妹和司青璜一同飛來。談不幾句,司青璜便拉孫毓桐,去同一旁密語。孫同康覷二女,又似爭論前事。微聞司青璜道:「大姊固執,終歸無用,甚或白受苦難都不一定。」說完一同入席。  賓主言笑甚歡,直到午夜方散。行時石明珠忽向孫毓桐道:「聞說巫山靈藥雖已結實,你們行期卻須記准,不可大意呢!」說罷別去,二人也回洞室同居。  由此孫同康便在當地靜養,孫毓桐因已決計伴入川,有己同行,當可無慮。過了月餘,方令練習飛劍。暗查孫同康對她雖然萬分敬愛,居然心志堅定,不生妄念,還自喜慰安心,不再防閒。那知三生愛侶,劫後重逢,對方與心頭愛寵日常相處,言行謹飭全由勉強克制;愛苗固是日益滋生,便自己也由憐念之中,眷言舊好,暗起情波。此時自是無事,一到魔頭潛侵,上照樣入網了。  前半月石、司三女仙還常來樓中小聚,自從練劍以後,便各說有事,不再來晤。二人日常相聚甚歡,也未覺意。光陰易過,一晃三月將近,孫毓桐才說:  「同弟!你此時餘毒雖淨,真元大虧,如非先服白陽靈藥,休說他年仙業,連飛劍也難再用。你以前練劍何等容易,現在連練月餘,並還經我日夕指點;除防禦較熟外,功力反不如前,此中利害當已覺出。你仗以復原的一種仙草,名為兜率仙芝。此乃靈空仙域奇珍所結種子,偶隨罡風吹墮人間;非得山川靈氣不會生長,結實更無定期。  「蒙白、朱二老指示,現在巫山神羊峽後白龍澗危崖之上產有一株,靈實巳結,就在造十數日內成熟。雖然知者無多,但是這類靈藥仙草均有神物護持,澗底妖蜃甚是凶狡,守伺此芝已有多年。既須防他情急變計,不等芝實成熟便自吞吃;而那一帶多是有力妖邪盤踞,定要等過。你那愛馬雪龍,也在左近山中。如行另外一策,我二人便須遲卻一二甲子仙業;是否再轉一劫尚自難料。反正一樣犯險,為此想下兩全之計;為防萬一,明日便要起身。雖你功力不夠,所幸法寶飛劍均是神物,自具靈異威力;又有我同行,當可無慮。」  孫同康問出,採得芝實便要分別,相見何日尚自雜言;雖然依戀,但是此行關係仙業成敗之分,其勢不能不去,只得力請照仙示所定日期趕往。  孫毓桐卻因中途險阻頗多,恐有延誤,堅持提前三日起身。當夜並和孫同康明說:「遲早終須一別,何如早日尋求仙業,作那久遠之計。我和你不捨分離,多聚三數日也是好的。休看起身早了三日,我仍照預定日期計算。聞說凝碧仙府常時閉關,外有七層雲帶封鎖。你雖在前生已得師長恩許,因白、朱二老那封仙柬,字跡隱現莫測;外面寫有送呈妙一真人之言,中途又現開視日期任我查看。  「內裡共是兩紙,除一紙現出半張字跡外,另一紙必是令你轉呈師長的信,竟是全白,其中必有深意。是否你一到仙府,便可叩關求見,也自難言。到時如有阻滯,我再在附近尋一洞室住下,助你設法求見。直等你進了仙府拜師之後,再行回來。候你道成相見,總該對你的心思了吧?」  二人相處既久,情愛愈深。男的固是魂銷握別,腸斷將離;便是女的也會覺得會短離長,情懷難遺。加以孫同康日夕晤對,終守信的;只是愛極情癡,寸步不離,全神貫注在孫毓桐身上,並無絲毫失檢之處。這時惜別情殷,愁腸若結,無形中便多了好些憐念。  孫同康早斷定心上人是前生愛妻,時以不能一近肌膚為憾。這時見她慰勉慇勤,詞意肫切,只管笑語溫柔,偏是秀眉黛鎖,明眸波流,似喜似愁之中,隱蘊著無限深情蜜意。當此寶鏡明燈之下,對箸這等絕代容光、前生愛寵,怎不意融魂癡,愛而忘死?當時越看越心醉,愛極忘形,情不自禁,忸怩著說道:  「姊姊對我深情厚恩,百世難忘,不怕見怪,我對姊姊實在愛極,別無他求,也更不敢有什麼妄念;只是別遠會稀,未知何年再得重逢?心實難捨,想求姊姊開恩,許我稍為親近,以慰別後相思,感激不盡。」  孫毓桐原坐在小榻對面琴幾之上,孫同康說時,人早離榻而起,挨近前去,邊說邊把身子往前一湊,擠坐上去。話未說完,孫毓桐見他口說著話,試探著擠坐上來,兩眼看定自己,滿面乞求之容。本想阻止;繼一想,明朝南浦,相聚已無多日。又知前生夫婿最是情癡,未能免俗,原在意中。好在道心堅定,竟守信約,不似前世苦纏;別前稍容親近,無關宏旨。念頭一轉,又覺可憐;便把身子一偏,容令並坐。剛說得一個「你」字,不料孫同康熱情蘊蓄太久,稍假詞色,立如渴驥奔泉,不可遏制。再見對方玉渦紅量,妙目微嗔,似慍似喜,更帶著兩分淺羞之狀,越發心蕩神迷,就勢擁抱了個滿懷。  孫毓桐見他熱情奔放,更無顧忌,因有可憐成見,還不知對方前此三月以禮自防,全出勉強,危機早已隱伏;時機到來,一發不可複製。只想長別在即,心腸一軟,不忍變臉斥責,說道:「你這是作什麼?」  孫同康看出對方情深心軟,此舉雖非所喜,決不致因而決裂;何況百日渴望,稍作肌膚之親,死也無憾。此時暖玉溫香,居然入抱,最可喜是心上人並未真怒,如何肯捨。聞言不特沒有鬆手,反而摟抱越緊,一面不住親熱撫摸,口中念喊:  「朱仙師早有暗示,姊姊和我屢世恩愛夫妻,理應重圓舊好;只為姊姊仙業己將成就,我恐姊姊生氣,不敢輕易明言。我也向道心堅,只期將來合籍雙修,永不分離,並無世俗之見。只是愛逾性命,時想和姊姊稍為親熱,恐生誤會,始終不敢。今當別遠,情不自禁。姊姊心志我必遵從,此時卻是任憑姊姊打罵,我也非愛個夠不可了。」  孫毓桐先還想行法解脫,及聽這等說法,以為他早得仙人指教,已知細底;為了尊重自己,非但同居一室,不生雜念,並一言一動,也均發情止禮。這時實為相愛太深,又當遠別在即,情不自禁;本是連共三生患難的恩愛夫妻,容稍親愛,也不為過,又不是有什麼無厭之求,何苦使其難堪,事後相思莫由慰解!當時心又一軟,便未強行禁解,只佯怒道:「你怎如此俗法,被人撞來看見,是什麼樣兒?再不放手,我就生氣不理你了。」  孫同康知道再鬧下去,難免觸怒,所幸此端已開,日後仍可伺便親熱,還是適可而止的好。仰望心上人,頰暈紅潮,輕嗔薄怒,更增美艷;尤其是櫻唇款啟,皓齒微嫣,一雙妙目注定自己,隱蘊著款款柔情,端的令人愛而志死。立即乘機說道:「我聽姊姊的話,但求許我再親一下。」隨說,早撲過去,嘴對嘴親了一下。  溫香微度,意猶未足,正待抱緊意意溫存,孫毓桐滿面含嗔道:「你瘋了吧!」隨說,伸手微推,人便離身而起。孫同康見她面色忽變,當是真怒,深悔太過,好生惶急道:「姊姊莫生氣,我下次下敢了。」孫毓桐嗔道:「這還有下次麼?這大人也不害羞。」說完,忍不住回眸一笑。  孫同康見未真怒,心又一蕩。正想涎臉湊近前去,孫毓桐妙目微瞪道:「你如再鬧,莫怨我永遠不理你。青萍來了。明日便要起身,還不睡去?」  孫伺康剛諾諾連聲坐向榻上,隨見青萍持函走進,說道:「石二師伯,昨往成都訪友,遇見峨嵋派女仙申若蘭,恰值同行有人要回黃山,托其帶來一信,師父請看。」孫毓桐先前面有喜色,及將信接過,看完立轉愁容。吩咐青萍,速催紫燕將孫同康路上食用各物,提前準備停當,等天未明,便要起身。  青萍領命去訖,孫毓桐不俟孫同康開口,便先說道:「申若籣乃我多年至交,適才來信,說巫山諸邪中有一個最厲害的,近煉「士二都天神煞」已將成就,令我留意。為此變計提前,算好時刻,乘著妖人煉法正在收功吃緊之際,暗中穿越過去,以免變生不測。只將兜率仙芝採得,便不怕他了。別的妖邪均非所計,只此一關難渡。再有兩個時辰便須上路,你速安臥養神要緊。」說罷,便往外走。  孫同康那知厲害,正在回味適才快心之事,孫毓桐似已發覺,回身嗔道:「我知你睡不著,還須我為你行法催眠。也不知事有多大,我此時多忙呢,真個氣人!」  孫同康聞言內愧,待要辯白,孫毓桐纖手已撫向頸上,同時口中塞進一粒丹藥,隱聞異香;方想就勢親她一下,覺著手沉身軟,心神微一迷忽,便自睡去。隔了些時醒轉,紫、青二女已將隨身衣包糧貪收拾定當,連忙起身洗嗽。孫毓桐已換了一身玄色緊身的勁裝,越顯得雙肩秀削,腰如約束,亭亭玉立,妙曼如仙。孫同康深悔昨夜不曾抱她一抱,二女已騎往前樓進食;吃完時已丑初,二人便同起身。  孫毓桐路上說起:「神羊峰在巫山玉女峰西亂山之中,本系妖人陰陽叟的老巢。此人性素和易,採補也不傷人,與別的妖邪狂傲自大專害生靈不同;又喜幫助同道,左近多是妖人窟人,有的還曾得過他的好處。他在慈雲寺鬥劍,為峨嵋群仙所誅,死後有人發現他的遺書,曾有再來之言。  「群邪與他原多交好,又怕他法力難惹;所遺老巢雖風景清麗,至今無人敢於入居。白龍澗便在他老巢之後,地勢既險,又恰在群邪環踞之中,任走何方,俱不免於相遇。因隔太連,飛行破空之聲,更易被其警覺。所幸仙芝產處隱秘,眾妖人為對陰陽叟示敬,相約不得動其一草一木,並代防護,嚴禁外人涉足;只能暗中到達,立可成功。  「此去這一路,必須經過鐵鏡峽。當地住有一個妖人,名叫鳩道人,最是厲害。雖是左道妖邪,因為詭詐陰柔,當正邪各派互鬥正盛之時,他受了摩訶尊者司空湛指教。知峨嵋、青城兩派,雖以積善誅邪為務,並非不容異派存留;只要隱跡潛修,惡跡未著,決不無故欺人,再能改行向善,遇事反到得他助益。敵人勢盛之時,千萬不可招惹。  「鳩道人由此驚惕,多少年來不曾出山一步,向的他出山的同道聲言:「不論何派,均是玄門一脈。我只在此獨自清修,為防受累生事,連門人也不收,但決不受欺凌。常人樵采無妨,來人如是素昧平生的道術之士,只一入我鐵鏡峽,便存敵意,任是來路多大,上須一拚」等語。  「昔年峨嵋三英中李英瓊的師侄上官紅,往玉女峰採藥;誤走鐵鏡峽,給他阻住,鬥法兩日夜,未分勝負。歸報得知所用邪法甚是陰毒,本欲趕往除害,恰直師姊齊靈雲來訪,問知詳情。因妖道原是看中上官紅美貌,一對敵看出來歷,知已惹禍;就此收兵,平白丟人,對方還未必肯容。所幸平時陰沉,上來未以惡言戲悔。便說:「我在此清修多年,從未出山;峽中好些靈藥皆我種植,向例不容外人窺覬。我只不容人入內,也不傷你,一走便罷。你們倚仗人多勢盛,定要欺人,我也不怕。」答話甚巧。  「齊靈雲最是寬厚持重,便行勸阻說:「此人從未見聞,不容人入峽,只是量小,所用邪法未全施為。紅兒走時並未追迫,所說也非無理。瓊妹近年誅邪甚眾,李伯父已有稍過之言。惡行未彰,便往誅戮,易為仇敵口實。紅兒說妖道邪法頗局,我們去了固是必勝;萬一真是悔禍潛修之士,本門與人為善,既不應啟此殺機;再如除他不得,因此逃走激變,忿而為惡,也是不好。」李英瓊因上官紅未吃虧,只得罷了。  「妖道因此倖免。左近群邪本多散逃在外,得知對方不為己甚,也漸來歸。可是妖道想起愧忿心寒,早思祭煉邪法;恐被正派覺查,未敢下手。近聞峨嵋、青城兩代師徒,為助同道好友抵禦「道家四九天劫」,閉關煉法,方始暗中設壇祭煉。  「此路雖然最險,我們去時,妖道正在煉法當兒,免卻阻撓,還可由他峽中通行過去。不過離峽五十里,便須下來步行;未到以前,更須升高徐飛,將破空之聲減低。一切均已算計定當,到時我不開口,任見什希奇物事,只作不知便了。」  孫同康由孫毓桐扶抱,同駕遁光御空飛行,自是喜慰。一路說笑,不覺行抵三峽入口,天已破曉;回顧一輪紅日,剛剛升出地面,萬里晴空,殘霞散綺。峽外長江一帶,水碧山青,原野如繡。江上風帆片片,空中下視,宛如白鳥掠波,景物已極壯麗。等一飛過峽口,兩邊峰崖往裡一收,望下去直似一條深溝,內裡嵌著一條蜿蜒屈伸的銀蛇。腳底到處都是奇峰怪石,亂山危崖,綿恆不斷。  孫同康首次初經,見此奇景,正在連聲叫絕,忽聽孫毓桐道:「傻子!你生前並非不曾見過世面,怎全忘記?如非福緣深厚,仙師垂憐,豈不墮入塵世?於此可見轉劫之難。前面霧影中高峰後面,便是鐵鏡峽,越過那條橫嶺,便須步行。以前路過曾見有一深谷,為時尚早,我們可往谷底下降,再行前進,雖然稍遠,卻較隱秘呢!」  說時,已將橫嶺飛過,對面又是一片嶂崖,谷恰居中;便把遁光一按,往下飛落。到地一看,谷徑寬只盈丈,兩邊危崖削立千尋,直似由那橫嶺中間裂了一條深溝。崖那面山勢更高,過去又是亂山雜沓;人在谷中,如與世絕,端的幽奇隱僻。只是叢草怒生,高幾過人,籐樹糾結,步步阻礙;更有蛇虺潛伏,甚是難行。  孫毓桐喜道:「由此步行繞去,鳩面妖道必不致於警覺了。」孫同康笑道:「姊姊你看!這谷又長又深,遍地荊棘,舉步都難。姊姊又未來過,怎知可與鐵鏡峽谷相通呢?」  孫毓桐見他自從落地,便將袖口寵著鼻孔,一手緊握劍柄,意似厭聞草土生腥之氣,微嗔道:「你真是富家公子,一點辛苦也不能受。你只知神仙快活,可知未成道時,巖居野宿,時與猛獸毒蟲邪魔苦鬥,前半修為有多艱險困苦呢!你雖佔了前兩世的便宜,一拜師便入居仙府,免受若干有無形的危害,那左元洞壁門入所居洞穴,離地數十百丈,僅可容身;有的只容半坐,不能起立,勢更外傾,稍一疏忽便即滑墮。終日在內苦煉,開頭時一樣夠受,當是容易的麼?」  話未說完,忽聽呼的一聲,腥風撲面;一條五色斑斕、其粗如碗的毒蟒,突由右崖一株古樹之上,當頭竄到。蟒目如電,口似血盆,紅信吞吐遠射數尺;來勢又猛又急,獰惡已極。  孫同康因見谷中形勢險惡,草莽深密,孫毓桐不住口吹真氣,開路前進,人剛走過,草又合攏,地上積年腐草敗葉堆積甚厚,霉腥腐臭之氣刺鼻難聞;內中毒蟲蛇虺四伏,見人紛紛驚竄。雖用輕功提氣前行,到底礙事;更恐蛇獸暴起傷人,本在握劍戒備,一見毒蟒猛撲,不顧說話,立時拔劍揮去。  那蟒尚有小半身緊蟠樹上,氣候未成,自然禁不起仙劍一揮,腥血泉湧,蟒頭立被斬斷;因勢太急,斜飛出兩三丈撞向左壁。頭雖斬落,性猛未死;痛極暴怒,竟將壁上半抱多粗一株盤松咬住,深深釘在上面,蟒身也暴縮回去;頸腔中血水狂噴而出,隨著蟒身蜿蜒,直似舞起一道血泉。蟒性太長,餘威猛烈,長身猛縮;只一絞,一抱多粗的古木立被折斷。「卡嚓」一聲,連著蟒身斷落下墮,二人幾被灑了一身腥血。  孫毓桐見狀大驚,忙令收劍還匣,埋怨道:「此地離妖人巢穴只六七十里,山形如此險惡,表面看似無人,到後我才想起,有些妖邪左道,專喜在這等險秘所在隱伏潛修。不過這類妖人,不是功力尚淺,便是避禍匿跡,尋常絕不出洞一步;只不炫弄,現露形跡,便可無事。這裡去鐵鏡峽又最隱秘,為防萬一,連禁法都未施,僅用真氣吹草開路前進。  「此劍非比尋常,精光上騰;稍為識貨的人,老遠便能望見劍氣。幸得楊仙子先用法力掩蔽,免了許多危害,否則你在途中早被人發覺劫奪去了。不到遇敵無奈,如何可以出匣?有我同行,難道你還會為蛇獸所傷不成?蟒雖凶毒,只用道家罡氣立可制住,這一揮劍,精光上燭,左近如有妖邪,必當我們有心尋事,豈不生出枝節?弄巧還將強敵引來,如何是好?」  正說之間,似聞崖際「嗤」的一聲極其難聽的冷笑。二人心中一驚,縱身趕上一看,荒崖幽寂,並無形影。方自疑慮,忽聽前面不遠谷底叢樹之中,又有兩聲怪笑。忙即飛縱過去,仔細一看,原來是一隻大貓頭鷹,隱身繁枝密葉之內,不時發出一聲怪叫。先後所聞,音聲相近。急於上路,無心細查;深山窮谷,中隔險阻,並無人能到,也未將死蛇行法掩埋。  孫毓桐重向孫同康叮囑了幾句,仍舊上路。開頭既恐劍光引來妖邪作梗,又想先聞崖上笑聲好似有異。如其是鳥,怎會查看無著?人去又未見它飛起。發聲之處崖壁中凹,草木皆無,石地平整,極似一座洞窟。當時因見地方不大,深僅丈許,又聽貓頭鷹叫聲,誤認妖邪,趕忙尋視,於是疏忽過去;雖覺可疑,但已走遠,往返費事。如是妖邪,定必隱遁,或是尾隨相機發難。敵暗我明,當不時曾尋見,再回也是無用。雖未回看,暗中卻在加意戒備。  及至走出十多里,谷徑已將走完,繞向亂山之中。沿途只見到一些蟲蛇,和一群猿猴,更無他異。二人估量無事,才放了心。步行終歸遲緩,山路崎嶇,又是初次經歷,只憑去向,在亂山中繞越前行,連經險阻;雖說短短六七十里,飛行瞬息可達的途,徒步上升降繞越,便比直走多出了兩三倍。連走了三四個時辰,方始到鐵鏡峽旁山徑之中。  孫毓桐悄聲說道:「步行果然費事,我們比常人走要快得多,還走了好些時候。我已認出前面峰側便是入口,大約這一帶崖壁與之相運,再有兩三里便到。你連日用功,雖有進境,無如真元損耗太甚,精力反不如我二人初見之時。長路跋涉,難免飢渴,事尚難料;萬一有變,也許暫時無暇飲食。這理儘是危峰峭壁環列,最為隱僻,一路無事,可知不曾驚動妖邪,莫如就此吃飽再走吧!」  孫同康悄問:「山路已耗去多時,不怕延誤麼?」  孫毓桐道:「妖道練那十二都天神煞,除正子、午二時外,每日只練三個時辰,各按日月干支每日輪換。今日恰由申時起煉,加上正午,中隔一未,差不多前後五個時辰相連。又當收功緊要關頭,必以全神貫注,也許終日都在法台之上祭煉,必定無心再顧別的。此行早有成算,為把你當作常人相待,起身較預定提前了兩個時辰;此時申初,妖道剛上台,怎麼也可趕上。一入峽口,過了妖侗,功成頃刻了。」  孫同康本覺飢渴,所攜食囊又極齊全精美,恰巧右側峰後,松杉森列,石筍如林;更有小溪流水,景絕幽清,途中僅見。便往林中走進,取出食物,匆匆吃完。孫同康越看孫毓桐越愛,幾次想要摟抱,均因孫毓桐自落地上路,面上便帶憂色;有時剛說笑兩句,轉眼又是眉黛含顰,若有愁思。多日相處,已知習性,為恐觸怒,未敢冒失,沒奈何只得飽餐秀色,聊自解饞。二次要走,實忍不住,冷不防伸手便抱。  孫毓桐早看出他心事,略閃便自避開,微笑道:「你老是這樣,真愁人哩?」孫同康看見她秀眉深鎖,隱含幽怨,慌不迭方欲剖述心情。孫毓桐悄聲笑阻道:「你不用說了,我此時心情不定,向來所無;前途吉凶,尚還未定。前生你我實是恩愛夫妻,任你親熱,原本無妨;只是你這一味情癡,易召外魔。我不肯負義背盟,意難兩全,同樣難於解脫。一旦有事,難免兩誤。多年心思白用,還許延誤一劫,多受若干苦難;再如轉世墮落,更痛心哩?妖窟密邇,你有什話,事成再說吧!」孫同康不便開口,只得隨同上路。  別處峽谷,多是兩山對峙,一徑中虛;此峽形勢卻甚奇特,本是大片綿互不斷的嶺崖,突然一峰拔崖而起,高聳如雲,勢絕陡峭孤秀;峽口便在峰腳離地三數丈削壁之上,大約五六丈。峽口正圓,當門一根石筍,其黑如鐵,堅細如玉,高約三丈;本是菌形,偏生向外一面平整若鏡,映日生輝,光可鑒人;外觀直似一座有柄鐵鏡,當門而立。後面一個又大又深的石洞,想不到內中千山萬壑,別有天地,地勢也高得多。  二人沿著崖壁行的三里,便到峰下,一同縱身上去。因知妖道近年益發狂做自恃,以為峽中形勢最為幽險隱秘,內裡只能通往神羊峰陰陽叟故居後山一帶;休說外人向無足跡,連左近同道,也從來下去。所居青衫坪洞中又設有法寶,來人一近峽口,立可查知。素不設伏,雖有一些禁制,如若遇上,只下去破他,仍可無事,以示不與無心犯禁的凡人為難。這原是當初應付正教中對頭,以便有事可以借口之用;自己又是行家,遇上可以迴避,便同往內走進。  洞徑長大,走了兩里多路,才將峽口峰洞走完。出口一看,峽門澗壑縱橫,境本幽勝;再加妖道多年佈置點綴,景物益發奇妙。到處琪花異草,修竹高林;奇石清泉,交相掩嶼,令人應接不暇。  二人無心觀賞,又以當地離白龍澗還有不少裡路;雖然一過妖窟,便可無害,但非由青衫坪側經過不可,各自戒備前行。眼看前面谷徑開展,右側坡上現出大片平地,松杉森秀,插雲蔽日;知道林中設有法壇,妖道便住在林盡頭崖洞之內。峽中勝地頗多,妖窟非只這一處,只為練法居此,恰擋在自己去路。心想相隔已近,一路未遇阻難,也無異事發生,與石氏雙珠所說不符;妖道所煉邪法最犯正教之惡,難道法台周圍也不設一點防護?  忽見林中黑煙蓬勃,夾箸無數血色火花,火山爆發一般,湧起一大幢筆直煙柱,晃眼高山林表十餘丈。火由中心分裂,四面反捲而下,立將全林籠罩在內。黑煙血花也由深變淺,勢絕迅速,外觀好似起了一層輕煙薄霧;如非先前目睹,稍不留意,必看不出那是左道中最厲害的「羅喉神網」。  青衫坪本是離地七八丈的一片高地,二人由左近怪石密林中,試探著掩來。算計妖道此時正在法台入定,元神與所煉邪法相合,決想不到有人步行入境;所可慮是行處相近,萬一行法完畢回醒,被其無心發現,卻極難當。雖早得人指教,胸有成竹,終是行險;這一臨近,越生戒心。方欲擇地掩向坪腳繞越過去,避開正面視線比較好些,忽聽破空之聲由身後天空中飛來。  孫毓桐料有妖人到達,忙將二人身形隱起,一道黃光已自空下瀉,到地現出一個紫面大頭、貌相醜怪的妖人。朝四外看了看,先朝林內喚了兩聲鳩道兄,未聽響應,略一尋思,便向坪側繞去。孫毓桐見所行正是自己去路,猛觸靈機,忙即尾隨在後。  繞到坪後,見一奇石當路而立,雲骨撐空,高約五丈;通體奇拔,孔竅玲瓏,左臨青衫坪土坡,右臨闊澗。兩個空地甚寬,妖人卻不往左走,手掐法訣朝石指劃幾下。一片輕雷之聲過去,兩道煙光飛湧中,石腳立現一個七尺高、三尺來寬洞穴;妖人穿洞而過,回手一指雷聲煙光畝處,仍回原狀,二人才知當地設有埋伏。  見妖人己沿著一條松樹夾道的小徑,往坪上一座竹樓走去,便照預計右行。仰覺身後微光一閃,回顧無跡,也未在意。過了好幾處極險峻的峰壑危崖,一算途程,當在五十里外。孫毓桐方笑道:  「妖道性情乖張奇特,又有聆音照形之寶,隱形法未必瞞得他過。一被警覺,犯了他的禁條,必以全力為仇。常人走法,就便遇上,也可作為道侶尋豳,無心經此。,當他煉法正急之際,也許不出為難,因此不曾隱形。但青杉坪乃我必由之路,更未料到設有那厲害的埋伏;總算機緣湊巧,妖黨忽然飛來,尾隨脫險。否則,就不被困,事也非誤不可。看妖黨喚人情景,鳩道人必在入定,我們蹤跡絲毫未洩;正是極好時機,妖物想不難除,我這才放心了。」  二人邊談邊朝前急趕,剛由洪荒未辟的亂山中穿出,忽見大片森林。孫毓桐知道林後絕壑便是白龍澗,妖蜃常在林中出沒遊行;如能乘其出遊之際,隱形前往,將芝採到再除妖蜃,可免許多顧忌。  及至入林一看,林中儘是千百年以上的松杉古木,有的好些株叢叢並列,人不能側身而過,上面更是密壓壓不見天日。有的地方行列甚稀,下面雖有大片空地,但均十抱左右的巨樹。往往高達十丈,繁柯四發,亭立若蓋,扎枝互結,自成青幕。除地上偶然發現數十百點豆大日影外,仰視成然不見天光,樹密遮風,到處靜蕩蕩的,連樹葉也未見有一片搖動。  二人見林中空曠之處,左近必有大堆落葉堆積,地面也極清潔,彷彿有人常時打掃。心方覺異,忽聞咀嚼之聲起自前面坡後,因有兩株十抱以上的巨木並列,擋住目光,悄悄繞將上去。原來那土坡大約十畝,再過去便是神羊峰後;中隔白龍澗,泉聲轟轟,已然震耳。坡上只此兩樹駢立,臨澗一面,又有大片空地;雖均在古木陰蔭之下,景色已不似前昏暗。坡高六七丈,臨澗一面突然陡削,成了一片危崖,咀嚼異聲便在崖下。  二人正往前走,忽見一條四五丈長毒蟒朝空飛竄;同時又有一股彩煙激射而起,其疾若箭,前粗後細,恰將蟒頭裡住。那蟒立即掉頭旋身,長虹飛瀉隨同下墮,雙方勢子都急;晃眼沒入崖下,咀嚼之聲又起。掩向崖口,往下一看,各種大蟒及懶豸等毒物,竟有數十條之多!身均奇大,從來罕見,合成半環形,向崖盤踞。除有兩條蛇蟒縮頭蟠伏,無甚生氣外;大都饞牙踞齒,目光如電。各把凶睛,注定中心崖下,彷彿大敵當前,引滿待發神氣。  再看蟒蠍毒物注視之處,乃是一塊丈許大的平整青石;石上踞著一個怪物,其形似蛟非蛟,長只一丈二三。通體深藍顏色,皮軟無鱗,又滑又亮,脅生雙翼;前半身下有六足,爪掌肥大,似具極強吸力;後尾帶著兩大片圓徑六尺的甲殼,五色鮮明,炫麗無儔,向後反翹,附向背上,尾梢便藏殼內。頸長三尺,前面一個口噴彩煙的怪頭;上具七眼,大只如豆,目光卻極強烈,燦若明星;怪口無牙,略似蚯蚓,看去肥厚而軟,但可伸縮大小。頸細頭粗,兩腮特大,前面平扁,於是成了如意之形。石下橫著三五條蛇蟒,和一條三尺來長的大蜈蚣,似已早為所殺,看去醜怪非常。  這時那條大蟒已被怪物口中彩煙吸近頭前,卻不吞噬,只把兩腮不住鼓動,怪口張合,發出極難聽的咀嚼之聲。那蟒似知無幸,後半身緊蟠地上,昂首挺立,通體抖顫,欲以強力猛掙。無如頭被彩煙裡緊,吸力絕大,休想掙脫分毫。怪物卻甚從容,只把七隻輪流閃爍的凶睛注定蟒頭,一動不動。  待不一會,那蟒似難忍受,情急拚命,忽將血盆大口開張,噴出二尺多長的紅信,朝前衝去。怪物似早料到,動作更快,兩腮一縮,頭略往前一探,只剩後排兩足著地,前面四足同時舉起,將蟒連頸抱住。一張怪嘴,恰與蟒口相對,蟒舌立被含緊,微一吮啜,倏地兩腮暴漲,跟著往裡一吸,前四足往外一吸。那麼長大一條毒蟒,立即帶著半截蟠屈的身子,斜翻仰跌,屍橫就地。四外蛇蠍毒物,知道快要輪到本身,立起了一片騷動;還未顧得竄起逃身,怪物口中彩煙又激射而出,朝另一條質小而具奇毒的烏梢蛇當頭罩下。  那蛇長約四丈,好似旁觀已久;看出對方弱點,上來除把蛇口緊閉外,一點也不倔強,任憑彩煙吸了就走。怪物便是妖蜃,專吸毒物精血,照例吸到離口二三尺便止。以下只等逼迫對方張口,不輕動作;以為對方畏他凶威,無力相抗,未免疏忽。  不料這類有名烏梢毒蛇,甚是凶狡,知落虎口,立意相拚。表面口眼緊閉,任其拖走,連身子也不盤起,作出害怕神氣;暗中運足全力,用前半身柱地相持,冷不防將後半身長尾反轉,朝妖蜃身上甲殼橫掃過去。  這一尾鞭,不下數千斤猛力,便是塊鐵也被打扁;何況妖蜃驕狂托大,又為幾次蛇蟒逃竄激怒發威,竟將向不全現的近尾軟弱處顯露出來。雖然甲殼堅逾精鋼,未有殘破,附殼尾梢卻被打折中斷。只見長尾急掃中,吧的一下,甲殼脫尾飛起,打向左近一株樹上。隨聽「卡喳」「砰訇」連聲大震,塵沙飛湧中,那株合抱巨木立被打斷。  妖蜃驟出不意,受此巨創,雖然暴怒,動作依然穩速;又以生具潔癖,甲殼乃附身棲息之物,珍惜非常。竟不顧先報仇,一見離尾橫飛,忙捨仇敵,兩翼一振飛身追去,用前爪就地抱起,重回石上。蛇見一擊成功,妖蜃彩煙已撤,噓的一聲,便往相反方向箭也似竄去,滿擬逃走正是時候;下餘數十條蟒蠍等毒物,也都學樣,紛紛四竄。  不料妖蜃凶毒非常,先前輕敵,又是有心侮弄,所施威力不過十之一二;這時誤中暗算,負痛情急,連下餘毒物也都遷怒,如何能容仇敵逃走?動作又極神速,身才回到石上,一聲類似兒啼的怪嘯,兩腮一收一鼓;怪口張處,噴出茶杯大小一團綵球。後附前見五色彩煙,到了空中,立即暴漲十倍,變成一團彩光;數十百道彩絲,箭兩一般朝諸毒物射去。才一沾身,便被制住。  先前蛇蟒為妖蜃所吸,身子尚能掙扎,這次竟無一條動彈;不問逃處遠近,全部噤伏若死。妖蜃仍用彩煙挨次裡吸,一齊吸向身前。先朝仇敵張口一吸,一根極細彩絲飛入口內,蛇便回醒;自知無幸,也不再逃走,只把身子蟠緊,昂首吐信,噓噓亂叫。  妖蜃也不理它,竟將別的蛇蠍吸起,用前四足緊抱對方頸腹等次;兩腮鼓處,四足微微一緊,對方口便大開。妖蜃口湊上去,只一吸便將精血吸盡,摜死地上。數十條毒物,如法炮製,一會便去多半。剩下十來條蛇蟒,妖蜃忽又怪叫兩聲,張口一吸,附身彩絲飛回。除那條烏梢蛇外,立似皇恩大赦,紛紛舞動,各自銜起一二條殘屍,向四外竄去;連前帶後,共只不到頓飯時候。  孫同康見妖蜃如此凶殘,早想下手;孫毓桐因石玉珠說過妖蜃厲害,伎倆決不止此。又以入口難關已過,仙芝產處尚未查明;好在所殘殺的俱是深山潛伏的凶毒之物,正好以暴制暴,就便觀查妖蜃本領,將孫同康止住。嗣見妖蜃內丹竟能由心分化,越知厲害。暗忖妖蜃甲殼為烏梢蛇所斷,必不甘休;看它驅遣余蛇、銜去殘屍情景,分明殘殺將止。如說生性喜潔,理應將烏蛇慘殺報仇,一同銜走,怎又留下?  再仔細往下一看,自從群蛇銜走殘屍,妖蜃便將斷尾伸入甲殼以內,身子漸漸縮入;只留前半身六足在外,踞伏石上。跟著心眼全閉,一顆如意形怪頭也自縮退,緊貼類腔外面;狀如昏睡,只是兩腮鼓動不休。烏蛇凶睛怒突,通體戰慄,意似憤極怕極,又不敢逃。  二人立處,相隔崖口還有二尺,前面是株老松,松葉密茂,恰將身子遮住。這時想起身形早隱,只不撥動樹枝,發出聲音,妖蜃便不致警覺。那知剛繞向松側,往前一探頭,那蛇竟似看見人來,二目凶光立畝,忽然昂首向上連點,目蘊淚珠,大有乞哀求救之狀;一面又目視妖蜃,搖頭作勢。  孫毓桐先因二人身形已隱,還未在意,及見烏蛇目視自己,作勢益急。同時腥風又起,遙望銜下群蛇也去而復轉,相繼在崖下草樹叢中蜿蜒駛來。心中一動,忽然警覺,忙即縮退。試行法查看,二人隱身法,不知何時竟被人破去;如非烏蛇哀求,還不知道。所幸立處隱秘,不曾冒失下手,否則就許誤事,不由大吃一驚。雖幸未為妖蜃所見,照此情勢,明有強敵暗中作祟;再不下手,阻礙更多,再如挨到鳩道人邪法煉成,趕來為害,更是難敵。  她心中愁急,忙把孫同康拉向一旁。悄聲說道:「我們隱身法已破,下手以速為妙,不能暗做,只好明來。下面群蛇回轉,妖蜃必肆凶威。我由別處繞向對崖,等我走後,你先現身誘它上來。只一對面,速將仙劍放出;一面用寶鏟防身,一面用寶鏡照定崖口,斷它歸路。我尋到仙芝再來助你,多半可以成功。只是妖蜃內丹奇毒,你功力既差,又無什麼經歷,采芝之事你辦不來。此舉甚險,不可貪功,防身要緊。牽制妖蜃到我得手趕來,便進退自如了。」說罷匆匆走去。  孫同康自和孫毓桐同居數月,常聽說各派仙俠行徑,心膽漸大,始終未把妖蜃重視。又憤它殘殺,孫毓桐走不多時,心想樹可隱身,輕悄悄掩將過去往下一看;烏蛇似見崖上人走,失去指望,二目重又怒瞪,只將身盤緊,僅露一頭在外。群蛇也相繼趕回,仍作半環,蜷伏地上,意態卻較安詳,不似先前又恨又怕情景。  妖蜃口眼仍未張開,兩腮鼓動更急,原來妖蜃吞噬了許多毒蟲惡蟒精血,正在運氣化煉;為了恨毒烏蛇,欲伺余蛇回轉,當眾淫殺立威。  烏蛇頗有功候,已具靈性,非不想逃;只為深知仇敵凶狡靈警,有意侮弄楚毒,其行若飛,一逃必被趕上,所受更要慘酷。除似先前捨命一拚,使其略受傷害,稍為洩忿外,更無善策。偏又無隙可乘,正在靜候宰割;忽見人來,看出不是庸常。雖然退去,斷定來人決非無因,必要回轉;自覺生機未絕,才把身子盤緊,準備妖蜃睜眼加害時,抗得一時是一時,稍有隙立可活命,便在暗中蓄勢相待。  妖蜃喜潔,所居附近不留血汗,每隔二三月殘殺一次生物,照例必留一些,迫令移屍去穢。但是賦性凶殘,又貪又狠,更稟兩間奇淫至毒之氣而生;每次群蛇移屍歸來,剛將先吸毒物精血煉化,一經睜眼,凶淫又動,必要饒上兩條,未了再擇一條雄的,強行交合。無如生具奇毒,一任多麼厲害的蛇蟒毒物,一經交合,當時樂極,事畢便無生理。  妖蜃不洩,不能暢意,必將對方咬殺,固是沒命;妖蜃如洩,立中奇毒,通體寸裂腐爛,化為清水;妖蜃也將全身縮回殼內,昏昏睡去。以前每肆淫凶,多在澗底,當日恰值大雨之後,澗中有水。想是防汗,自恃凶毒,從無人跡敢至;又離妖窟太近,一時忘形,栘向崖上。不料輕敵吃了大虧,將甲殼齊尾打斷,恨極仇敵,追擒回時,本欲當時殘殺。後看出烏蛇雖不似前殺大蟒身長,功候卻深,又是一條雄的;遂欲留以取樂,再行殘殺。  當日本是二人取芝絕好時機,只等妖蜃交後昏睡,用法寶防身,衝開所噴毒網,仙芝立可到手;共總半個多時辰,便可成功,不致受那險難了。孫同康自不知道,只想孫毓桐如在妖蜃未醒以前趕到對崖,下入澗底,事即可成。正自停手偷看,呼的一聲,妖蜃七隻怪眼,齊射凶光,長頸同時伸出腔外,先朝群蛇呱呱怪叫了兩聲,倏地一口毒煙射出去,罩向右側一條大蟒頭上。  那蟒相隔較遠,不料首被看中,略一掙扎,便被吸近口邊。妖蜃仍照前法炮製,晃眼吸完精血,甩向地上。似這樣又連殺了三條,方把目光往向烏蛇身上,卻不對它發難;等吸完那三條蛇蟒精血,忽又停止,二次叫了兩聲。  群蛇知道這次方脫危難,紛紛活躍,搶銜殘屍;無如死蛇太少,彼此去向不同。又視此為活命之機,互一搶奪,亂做一堆,不覺扯毀了兩條,滿地狼籍。妖蜃本想令群蛇銜走殘屍,立與烏蛇交合,經此一來,犯了大忌。當時暴怒,淫心正熾,竟連精血也不暇挨次吸食,立由石上飛起,撲向蛇群之中。兩翼張處,六爪齊飛,一陣亂抓亂撲;除烏蛇外,群蛇全被抓裂慘死!流了滿地膏血,奇腥刺鼻。烏蛇本在緊蟠蓄勢,恰巧妖蜃殺蛇時,內有一條「七星鉤子」性極猛烈,欲乘亂中逃竄,逃出較遠。  妖蜃一見滿地殘屍,怒極心昏,又急欲抱了烏蛇覓地交合,百忙中,忘將內丹噴出,逕竟自飛撲過去。雖將「七星鉤子」擒住,不料對方情急反噬,突以全力回身,將蛇尾毒助纏向妖蜃顧間。  這類毒鉤,其堅如鋼,力大異常;妖蜃先未噴毒將其制住,驟出不意,竟被纏個結實。急切間弄它不斷,急的兩腮怒鼓,回爪亂抓。微一耽延,烏蛇固認為逃死良機,不肯放過,立似箭一般往崖上竄去。孫同康也想乘此誘敵,於是人蛇同時發動!妖蜃見烏蛇逃走,情念萬分,竟連身纏怪蛇,也無暇擺脫;喉中急哼一聲,奮身往崖上追來。  本來妖蜃行動,疾若飄風;孫同康志在誘敵,惟恐妖蜃警覺,雖在暗中準備,法寶飛劍均未出現。相隔又近,勢極危險,只被撲上,萬無生理。總算命不該絕,妖蜃恰在飽吸毒物精血之後,慾念大旺,不可遏制;「七星鉤子」又與常蛇不同,皮堅如鋼,刀斧不斷。妖蜃只管生具神力異質,機智絕倫,此時百無顧忌,未將纏蛇掙斷,硬起追逐。不特咽喉要害被蛇束緊,連兩翼六足也被纏住大半,只剩左右三足在外。行動稍緩,腹中丹毒也難噴出,否則休說近身,人在妖蜃目光所注之處,決難免死了。  孫同康見烏蛇一逃,料定妖蜃必追,忙即避開正面,閃向一旁;心還在想:烏蛇如將妖蜃引遠,豈不正好?卻沒料到,妖蜃只憑三條肥掌,便能御空飛行;這等快法,烏蛇剛似箭一般竄上崖來,妖蜃也跟蹤追到,兩下相去十餘丈,晃眼追上。  烏蛇似知難逃毒手,又似向人求救,一見妖蜃追近,倏地撥轉身縮退,向人逃來。妖蜃全神貫注烏蛇,孫同康閃向崖口草樹之中,本未看見;烏蛇回身向人一逃,立被發現。這本是瞬息間事,可是經此一來,妖蜃勢子又緩了一下。  孫同康早想斷它歸路,妖蜃上崖以後,方始看出厲害;一見追蛇回身,忙把仙劍飛出。妖蜃凶狡非常,瞥見對面草樹中隱得有人,立時暴怒;正待追撲過去,忽見銀光照眼,知道喉間要害被七星鉤子束緊,丹元毒氣,均難噴出。一面往後倒退,卻把七隻凶睛注定劍光,向下降落,暗以全力蓄勢相待。  孫同康不知妖蜃狡計,想借劍光斷去毒蛇束縛,又見妖蜃動作神速,恐逃回窠穴,妨害取芝。未免心慌,以為這類毒物咽喉七寸,乃最重要的致命所在,意欲一劍成功;一面飛劍去斬妖頭,一面取出寶鏡想斷妖蜃退路,忘卻先用寶鏟防身,於是上了大當。仙劍固是神物利器,無如妖蜃機智敏速,無與倫比;劍光到處,將頭一閃,任其落向頸間。等與身纏毒蛇才一挨近,猛然暴縮回去,兩腮怒鼓,奮力一掙。  妖蜃退時,身子本已縮小好些,喉間纏蛇挨著劍光也自斬斷,本能立即回復;再一縮頭猛掙,身上纏蛇立被斷成無數大小段,紛紛飛起,向四外激射出去,勢子猛惡已極。同時那妖蜃口張處,內丹便自噴出,將劍敵住。  孫同康不知妖蜃內丹穢毒,如非所用飛劍乃仙傳至寶,早為所污,成了凡鐵墜地;口中毒氣,更是分毫沾染不得。始而意存輕視,及見那厲害的仙劍不能傷害妖蜃,反將所纏毒蛇斷主。心中一驚,忽又慎重,一心只恐妖蜃逃回窠穴;見它只守不攻,意欲相持到孫毓桐得手趕來,會合之後再作計較。  明明身有寶鏟,既未取用,也未仗以防身;那面寶鏡雖然一樣避邪防身,一則妖毒由於天賦,威力看似沒有九寒砂厲害,卻更陰毒;事前又未作消滅毒氣打算,稍沾殘餘,人便受害。二則此時雙鏡不曾合璧,只能作正面的防禦,稍一疏忽便為所乘。也是二人夙緣前定,不可避免,才致般般湊巧,鑄成大錯。  妖蜃本可逃回,因料定來人必有所為,素性凶狡陰毒,既恐引鬼入室,將守伺多年的仙芝失去;又恨仇敵阻它逞欲,表面相持,實則想把仇人嚼成粉碎洩忿,無如對方飛劍法寶,均極神奇厲害。急切間無可奈何,尤其那面寶鏡威力更大,乃它內丹剋星。稍逞兇威,仇人必以劍寶同時施為;仇報不成,丹元真氣反有損耗。於是故示畏怯,將長身縮小,退藏斷尾所附甲殼以內,只露出前頭兩翼雙足;暗中運用腹中毒氣,準備相機一試。  孫同康本心要它如此,一手指定飛劍,一手持著寶鏡,防它退逃,也未想到別的動作。似這樣過有頓飯光景,本來妖蜃還可稍緩發難,倏地一道青光,由崖下白龍澗中飛上。妖蜃一見劍光自下而上,立即警覺仇人還有黨羽。守伺多年,仗以成道變化的仙芝,多半被人得去;益發情急暴怒,決意拚命。不等來人降落,蓄勢已久的滿口毒煙,忽似亂箭一般狂噴出去,當時灑了滿崖彩雨。  孫同康一見青光,知已得手,剛喊得一聲姊姊,忽聽嬌叱:「同弟還不速退!」聲到人到,孫毓桐已在鏡光劍光環護之中,電也似疾飛來;一照面,便將孫同康抱起,往側面空地上飛去。  妖蜃見光中女子手持仙芝,急得七隻怪眼齊射凶光,一聲兒啼般的怒吼,前半身忽又突出;長尾上翹,帶箸尾部甲殼反捲背上,兩翼六足、一齊划動,飛來急追。劍光隨人撤退,飛行更是神速。二人那快劍光,竟被追了個首尾相銜;兩下相去不達半里,稍一停頓便被追上。  這時夕陽未墮,晴霞麗霄,二人劍光在前,恰是青虹馭電,銀兩流空;後面再急追著一個雙翼六足,週身彩煙環繞的龍形怪物,一同飛駛於千山萬壑之上,立成奇景。  兩人一怪,飛行極快,晃眼便是百十里路。正在一逃一追之間,忽聽腳底不遠一座高峰上面,有人大喝:「妖物敢爾!」同時一股白氣沖空而起,朝妖蜃當頭迎去。緊跟著大片其細如針的紅色精光,暴雨也仰漫空撒去。到了空中,上下往回一兜,成了一個光網,又似一個極大火球,將妖蜃籠罩在內;只留正面缺口,那道白氣便由缺口衝入。  妖蜃仰知遇到剋星,想要逃退,無如來勢猛急,又當對頭怕它,凶焰愈盛;恨不能一下將仇人追上,嚼嚥下去。忽然發生意外,任是飛遁神速,也無及了。二人已然飛過,一見有人相助,忙即回顧,只見白氣衝起之處,乃是近峰顛一片突出的平崖。  崖上立著一個豹頭環眼、身材雄偉的白衣少年;腳前蹲伏著一個形似蟾蛉的三足怪物,大只尺許,看去並不起眼。蟾口所噴白氣,卻似匹練沖空,又勁又急;由少年所發火網缺口衝進,已將妖蜃全身包沒。妖蜃那粒內丹並未噴出,恰和蛇遇妖蜃情景相似;將如意形怪口緊閉,急得凶睛怒瞪,四下翻滾,左衝右突,喉中慘哼不已。  相持不多一會,少年喝道:「無知妖物,速將內丹獻出,雖仍不免一死,少受好些苦難。再如遲延,神針一合,你那罪孽就大了。」妖蜃仍是衝突不休。  孫毓桐原是趕往對崖,恰值妖蜃起身追敵,容容易易便尋到妖窟;將仙芝採到手內,大功已成,自是喜慰。剛要走出,忽發現壁間字跡,近前一看,竟是前主人陰陽叟所留。大意是說:  「本人自小好道,不料求進太切,誤用下乘功夫,專事採補。後來道力構進,忽得奇書,頓悟前非,無如生具二體,積惡已深,難於挽救;總算平生不曾傷害好人。所用爐鼎事後均經靈藥醫治,送歸故里,多終餘年,也許能有幾希之望。於是虔心推算,將應劫時期,提前一甲子,惜著慈雲寺峨嵋派與群邪鬥法之際兵解。由此即以元神苦煉,也不再尋廬舍。  「妖蜃乃昔年小南極採藥時無心發現,本意妖蜃天賦淫毒,可合媚藥。本山白龍澗又產有一兜率仙芝,未到結實之期;擒回以後,便將妖蜃封禁澗洞之內,令代防守,並取毒涎煉丹。不久覺悟前非,毒丹一次未煉。  「兵解前本以這類毒物留必害人,想要除去;一則收復妖蜃前,曾經許以不殺;又經苦求,不願失信。另算出此中還有一段因果,芝實也不應為己所有。白龍澗幽險隱秘,仙凡足跡之所不至,為此仍留妖蜃守護仙芝,以待有緣。不過妖蜃稟性凶淫,芝實成熟以前,正當氣候將成,求偶之際;慾念奇旺,不能忍受,必要拚命攻洞而出。  「此物性靈,原知仙芝妙用,為想守伺成熟吞食,必不捨得離去;等采芝人來,芝實也恰成熟。機緣至巧,此時妖蜃必在崖上殘殺蟲蛇,並與生人惡鬥;所噴內丹,其毒無比。來人任是法力多高,千萬不可沾染,芝實更應速服;過時稍久,便減靈效。」  孫毓桐看完,忙即飛上,到後一看,人蜃正在相持,滿空均被毒煙佈滿。孫同康只將寶鏡擋住前面毒煙,未用寶鏟防身。知道妖蜃通靈,內丹分化由心,惟恐有失;又急於把芝實與孫同康服食,匆匆趕過,扶起便飛。孫同康正在懸念,一見心上人來,回手便抱。孫毓桐因芝實到手,分別在即,本是三生愛侶,又當緊急之際,會短離長;忽生憐念,起初任其緊抱,未加嗔怪。  誰知孫同康已受妖毒潛侵,就這一抱,連孫毓桐也同被波及,傳染過去。等到停空回顧時,覺著心神一蕩,身子略為發軟,當時未怎在意。因見白衣少年,形貌魁偉,聲如洪鐘;所發針形紅光,雖無邪氣,看不出是什麼數。身前蹲伏的,又是一個口噴白氣的怪物,看去竟比妖蜃要厲害。猛一動念:「正經修道之士,未必豢養這類妖物。此人來路不知,此間群邪盤踞之地,芝實到手,尚未服食,萬一不是正人,豈不又生波折?」  想到這裡,見孫同康滿臉紅潤,帶著乞憐之色望著自己,依然緊抱未放。有心推開,又覺不忍,只得任其抱持,帶同往前面探山凹中飛去。


6 此去合雙棲 為有夙願鴛鴦交深金石 再來成隔世 依然前生鶴侶眷屬神仙 编辑

  話說當地乃是一條深谷,谷徑寬廣,山容雄秀,到處翠柏森森,繁花如繡,風景絕佳。左近更有一洞,石室兩間均甚高大,裡間並還設有木製門戶和石榻几案,以及爐灶用具之類,彷彿歷年頗久,門已朽腐,室中用具卻甚清潔;尤其是那洞甚為眼熟,好似以前到過。  二人一到,便不知不覺自行走進,到了裡室。孫毓桐見孫同康仍用一手半抱著自己,便佯嗔道:「人已到地,怎還不肯鬆手?」隨說,隨將孫同康手甩脫,同去石榻坐下,說道:「想不到今日成功,如此容易,只那妖蜃毒氣厲害;你只顧用寶鏡抵禦,未用寶鏟防身。我回得稍慢,你便難免中毒,臨敵如此大意,我真替你擔心呢!仙芝被我連根取來,芝實也還未落,正好服食。這類靈藥,舉世所稀,結實形色,因時而異,芝葉也有延年輕身之功。只是芝實必須即服,延時一久,靈效便差。休看你真元虧耗過甚,服後不久,立可復原,本來尚須和制,幸我早有準備。」  說時,她早從身畔取出一個玉碟、一柄玉刀,將那形如枇杷、色作金紅的芝實輕輕切落;再取一粒靈丹,一同放入碟內,用刀一碾,立化成一碟青色乳漿,清香撲鼻。剛勸孫同康服下,覺著心頭發熱,身子疲軟,懶洋洋大有神倦欲眠之象。暗忖:「先在空中飛行時,便覺身懶心熱,不曾理會;此時更甚,這等現象自來所無,是何緣故?」猛抬頭,見孫同康臉上通紅,宛如酒醉;兩眼隱蘊熱情望著自己,似要冒出火來。心中一驚,想要斥說幾句,話到口邊,不知怎的不忍出口。  微一遲疑之際,忽聽外面破空之聲甚是迅急;同時孫同康也湊近身來,似要前撲。她剛低喝得一句:「你待作甚?」那破空之聲已在洞前飛墮。二人因一路未現形跡,疑是白衣少年除卻妖蜃跟蹤尋來;但是對方怎會得知落在此洞,一到便對直下降?初次相遇,來意善惡難於預料。雖然芝實已服,無所用其顧忌,畢竟無事為妙。方打手式噤聲潛伺,心盼來人也許住在近處,由外飛回;只等過去,便即起身。  忽聽洞外厲聲大喝:「小狗男女,偷犯鳩道長禁例,已是該死;竟敢將白龍澗兜率仙芝盜去。休看鳩道長先前入定,被你乘隙得手,回醒略一行法,立即查知究裡。你們先犯禁網,已有感應,無論逃向何方,俱如掌上觀紋;現已撒下天羅地網,休想脫身。曉事的,速將仙芝獻出,少時鳩道長罵臨,或許還能容你二人活命;稍有違抗,身遭慘死,還受煉魂之苦,悔之無及了!」  孫毓桐聞聲,早有戒備;再聽出來人竟是鳩道人洞中所遇妖人,並非白衣少年,情知不妙。不等說完,便將飛劍、法寶一齊施為,先將二人護住,然後一同走向外室。洞門外面已被妖煙邪霧佈滿,一片渾茫;妖人並未進洞,只在外面喝罵,也未當洞而立。  孫毓桐久經大敵,看出邪法雖然厲害,敵人不往洞內衝入,多半內怯。暗忖:「雙鏡合璧足可防身,聽妖人口氣,鳩道人尚還未到,正好乘機衝出;只能飛到峨嵋,立可無事。」心念才動,人已到了洞口,忙令孫同康將鏡取出,與自己寶鏡合用;在青、白兩道劍光環身圍護之下,一同飛起。盪開洞門妖煙,衝將出去一看;洞外煙光雜沓中,立著一個妖人,果是先前所遇。  一照面,那妖人便戟指喝道:「小狗男女納命。」  孫毓桐見那妖人,形貌醜惡,聲如狼啤,神態甚是凶橫,不禁有氣。知道白龍澗仙芝被己取走,妖人已成深仇;反正勢不兩立,樂得為世除害,去一個是一個。便鳩道人趕來,邪法厲害,有此雙鏡合璧和二人的法寶飛劍,縱不能勝,也不致為其所害。自己和孫同康歷劫三生,應在今生合修仙業,同參正果;仙機早有預示,更無中道夭折之理。自己不過為了孫同康真元損耗,仙芝初服未久,為防意外,不願多事。妖人這等可惡,反正不動手不行,怕他何來?想到這裡,本就氣往上衝。  那妖人名叫黑手真人烏蒙,乃竹山教餘孽。自從竹山教被青城派劍仙呂靈姑、裘元、虞南綺、紀登、陶鈞、陳太真、紀異等誅戮殆盡,烏蒙恰在外未歸,因得漏網。自覺勢孤力弱,報仇固是無望,還要防到仇敵搜索。無如平日性情乖戾,無甚同道之交,在竹山教中行輩頗高,其勢不能改投別的異派。有兩三處可投的,對方見峨嵋、青城兩派日益昌明,威力至大,俱都膽怯怕事,各自斂跡,輕易連門都不出,豈肯收容逃亡?再說也無法進身,迫於無奈,只得匿跡銷聲,東藏西躲。  過了些年,妖人見對方並未趕盡殺絕,窮搜餘黨,心雖稍安;終覺孤立無友,遇上事,連個應授皆無。想起鳩道人,昔年曾有往還,後因屢次約他相助,均遭堅拒;嫌他膽小怕事,心存鄙薄,未再登門。此人驕旺乖僻,喜人奉承,尤其正教中人從不與之為敵;不特是個奧援,還可托庇。  那知尋到門上一談,鳩道人先是淡淡的無甚表示。烏蒙知他性情古怪,事須漸進,便在左近尋一山洞住下,時往請見,詞禮極恭。到了最近,鳩道人方始吐口說出煉法之事,只囑不可洩漏。烏蒙探出他心意,自是高興。  這日合當有事,孫毓桐、孫同康中途降落的山谷恰在妖窟左近,烏蒙早就發現,因鳴道人再工嚴囑:「你住我附近無妨。如在此方圓五百里內生事,不必對頭尋你,我便是你仇敵。真有要事,也須先對我說,經過商計,方能下手。」  烏蒙知他言出必踐,自己法力又不如他,窮途求人之際,自無話說。當日發覺二人,看出敵黨;左近素無正派中足跡,料定有事,隨往報知。偏巧鳩道人完功在即;到時,二人避得又巧,未被識破。烏蒙連喚未應,去往後面竹樓一看,法台四外封禁,無法入見,輕將二人帶出禁地。如非最末出口一關,將隱形法破去,妖法有了感應,妖人連影子也不會知道了。  烏蒙初遇二人,本無仇怨,只為邪正不能並立,心恨正派中人刺骨;又想討鳩道人好,主人脾氣太怪,便未驚動。直候到鳩道人事完相見,一說前事,鳩道人方欲行法查看;忽然發現後山出口,攝形禁制,有了感應。所設邪法甚是厲害,來人只一由此通行,真形立被攝去,此後百日之內,對方所去之處,全可查知;並且多高的隱形法,也吃破去。  鳩道人因自己久居本山,素無外人足跡,忽有正教中人通過,所去又是通往後山秘徑,好生驚疑。忙即行法查看,才知後山白龍澗底,還藏有一株兜率仙芝和一個妖蜃。只為陰陽叟法力封禁,不特外人不知,連自己近鄰多年,後山也曾去過,均未發現一點影跡。這兩樣全是仙凡罕遇的靈藥奇珍,明是自己應得之物,竟吃外人盜去,如何不恨!  他先頗激怒,繼一想,來人竟敢通行禁地;偏巧自己行法正亟之際,陰陽叟所設禁制,恰又在來人到時自行失效,仙芝靈實也正結實。般般湊巧,分明算知一切,早有安排;恐是青城、峨嵋兩派門人所為。如若追去,保不從此便動干戈;雖然邪法已經煉成,到底深知敵勢太強,而自己黨羽又少,不可輕犯。  方自躊躇,吃烏蒙在旁巧語一激,鳩道人不由犯了平日驕愎之性。暗忖:「這兩派門下往白龍澗,盡有途向;由空直下,更是迅速,斷無怯敵之理。為何犯險,由此洞中秘徑偷越?這兩派門下,怎會如此清虛膽小?多年威望,如吃兩個初出道的後輩偷越禁地,盜去靈藥奇珍,何以見人?」越想越有氣,因法台佈置繁密,急與烏蒙相見,尚未撤去;便把所有攝形鏡,連同一面妖幡交與鳥蒙。令照鏡中所現來人去路,追蹤趕往,自己隨後就到;擒人不可殺害,務留活口,待己處置。  也是各人運數所限,鳩道人別的邪法均不尋常,惟獨所習攝形法,乃南海鮫人島妖道巫啟明門人——「神風使者」項紀私相授受。不久巫啟明師徒,便在灌口為朱梅、楊瑾所殺,並未學會。用時只現人影,據以搜索去路;被攝人所經之處,一切物事卻照不出;轉不如鳩道人自練邪法,三五百里內景物,宛如親見。  鳩道人為了忙於撤收法台,只看出了前半截,便與烏蒙商計追人之事;孫毓桐等途遇白衣少年,截殺妖蜃一段,恰未得知。否則,鳩道人對於同類妖邪固極驕狂,對於正派中人,卻只自恃不出為惡,對方為難,有詞可借;外強中乾,心實畏忌。如被看出妖蜃就戮時情景,又見仙芝已被對方服食,也就息念,未必再追下去了。  烏蒙素來性暴,一心討好,以為兜率仙芝如經製煉,或與正派中大小還丹之類靈藥同服,功效更大。來人剛剛到手不久,又是連根采去,匆忙中必還未服;就服芝實,根葉也必尚在。妖蜃更是左道配製媚藥的珍品。滿擬此行不虛,聞命即行;妖鏡所現人影在鏡中心,隨著所追途向,正反偏側隱現,追尋極易。  此時白衣少年已將妖蜃除去,為恐貽毒害人,特將死蜃屍身攝回山中消滅,剛離開不久;雙方相隔雖是極少時間,但是途向相反,恰巧錯過。烏蒙尋到谷中,因鳩道人曾說:來者少年男女二人,各有珍奇法寶飛劍,深淺尚自難測。以前吃過正派中人苦頭,又防遁走;一到,先將妖幡如法施為,放出千百丈煙光邪霧,將全谷籠罩封閉。正自對洞喝罵,忽見寶光劍光環繞之上,衝出一雙少年男女。方看出不是易與,孫毓桐已當先發動,手揚處,一連串七枝尺許長的紅光,連珠也似先朝烏蒙飛去。同時,兩道鏡光連合一起,所照之處,煙光妖霧立被沖蕩成一個大供。  烏蒙看出紅光乃飛針一類的法寶,自己還能抵敵;這兩面寶鏡素來未見,威力甚大,如被衝出遁走,豈不難堪?左肩搖處,飛出五枝飛叉迎敵,又放出一幢暗綠妖光將身護住。大喝:「小狗男女,速將仙芝藍蜃獻出,也許還能活命。否則,我已發動九天都菉大法,布就天羅地網,你二人形神皆滅了。」  孫毓桐恨他罵人,又見寶鏡所照之處霧散煙消,雖然隨滅隨生,並阻不了自己;便鳩道人在此,一不能敵仍可衝出,怕他何來?心膽一壯,決計除此妖邪。口喝:「無知妖邪,死期已至,還敢猖狂!」隨說隨將飛劍離身飛起,直射過去。  烏蒙先見敵人飛針精芒閃閃,及至飛叉迎敵,竟是虛有其表。這道青色劍光卻似厲害,忙放出一片綠陰陰的妖光,擋向前面,連紅光帶青光一齊擋住;一面將那五枝飛叉去敵飛劍。初意竹山教中本門煉魄叉,神妙陰毒;對方飛劍一不能敵,立即魂悸心搖,六神受制,昏迷倒地。越是身劍合一,感應越大。初遇不知深淺,才將惟一防身法寶全數發出。嗣見無什奇處,正好用此擒敵,特用妖光將叉倒換下來,去敵飛劍,不料上了大當。  孫毓桐一見妖叉,便看出是竹山餘孽。知道此叉厲害,飛針不能破它,故意不發揮飛針威力,放劍出去,本就是想引其分散;及見妖人自行上套,再妙沒有。一面加強劍光去敵飛叉,暗令孫同康加緊戒備。等雙方鬥到急時,妖人全神貫注叉上,倏地手揚法訣,向前一指,七枝飛針尖上,突發出一股極強烈的火焰朝前猛射,綠光立被衝破,勢同電射。等烏蒙百忙中警覺,看出厲害,護身妖光已被飛針穿透;連想逃走的念頭都未容起,一片連珠霹靂過處,飛針上烈焰已各化神雷爆發。只見一蓬烈火突然湧起,烏蒙已被震成粉碎。  孫毓桐成功原屬僥倖,見妖人已死,煙光邪霧勢仍強盛,心中驚疑。正忙著想收妖叉飛走,猛覺四外潛力加增,空中妖叉一閃不見;情知有異,敵人必有厲害黨羽。方令孫同康同持寶鏡,加意戒備;面前煙光分合中,現出一個鳩首黑衣、身材矮瘦、手持鐵杖的妖道。  二人一見那等醜怪形貌,知是鳩道人到來,九天都菉邪法必已發動,如若衝不出去,凶多吉少。一時情急,各把手中寶鏡同照過去,兩道鏡光合成一股,立發出百丈精芒,千重霞彩。妖煙邪霧立時滾滾翻飛,狂濤雪奔一般退去,當前無形壓力,也輕鬆了許多。  孫毓桐因武當諸女曾說鳩道人邪法厲害,力囑小心應付,預有成見;初遇勁敵,未免驚疑。及見這等情景,心中一鬆,方覺邪法威力不過如此。待要二次放出飛針、飛劍殺敵時,猛瞥見鏡光到處,鳩道人身上起了一片黑煙;擋得一擋,好似不敵,往側一閃,避開正面。未容鏡光移照過去,忽向二入陰惻惻一聲詭笑,人便隱跡不見。  眼前倏地一暗,上下四外立被黑眚濃煙佈滿,二人在那麼強烈的護身劍光之下,竟不能看出一點景物。孫同康寶鏟也化成一幢精光飛起,籠罩全身。雖未受什麼危害,但是黑眚邪煙濃密,壓力至大;鏡光雖能沖盪開去,那黑青卻成了一片煙海,浩際無涯;又是隨生隨滅,越聚越密,一任何方衝突,老飛不出陣去。  孫毓桐又把七枝飛針,放向鏡光所沖煙供之前開路。那知飛針雷火,只在鏡光前頭亂爆如雨,一離寶鏡所照之處,便吃阻住,怎麼運用也不能衝向前去,火光也不甚強,這才知道厲害。雙鏡合璧雖能沖蕩,但是妖法在敵人主持之下,隨時顛倒挪移;除將妖法破去,任向何方沖逃,均是徒勞。幸而所用法寶、飛劍尚能防身,否則不堪設想。只可暫停,另打主意。念頭一轉,便停了下來;二人所中妖蜃淫毒之氣,已自發作。只為身在危境,孫毓桐功力又深,情自雖在無形滋長,始終不曾動念。  本來還不致於有事,無如鳩道人邪法陰毒;又看中那兩面寶鏡,決意必得為快。及見對方護身法寶飛劍厲害,邪法難侵;又當往來衝突之際,兩心合一,似動實靜,雜念難生,邪法下易侵入。這類邪法最干正教之忌,初次煉成,功候尚不十分精純;時候久了,萬一敵黨能手有人路過發現,必來作梗。就說不致慘敗,從此多事;奪寶、奪芝也成空想。方覺急切間無計可施,二人這一停,正合心意,立將邪法全力施展出來。  孫同康中毒最重,如非預服芝實,不能自制,早為內火所焚,萬無幸理。這時便無妖人暗算,也自難支,那再經得住邪法潛侵、魔頭暗算?二人身外本是漆黑一片,除壓力甚重外,也辨不出是煙是霧?  立定以後,孫毓桐法力木高,因恐妖道巧施乾坤大挪移法,暗中倒轉,將自己移往法台之上,更是不了。一對面便把地勢看好,將自煉法寶兩儀針取了一枝,暗擲在地。  此針一陰一陽,靈感相通,專為遇見強敵,為邪法迷困時辨查方向途徑之用。發時先用陰針,並無光華,由著寶主人的心意,不論山石林木一觸即入,深藏在內;一任途向多麼迷亂,只把陽針取出一彈,陰針立生感應,由藏處發出一道極強烈的毫光,上衝天漢,立可循徑,重別原地,又可用為求救信號。先前敢於四面衝突,也由有此異寶,不怕迷失之故。  事有湊巧,藏針處恰在洞口。妖道防二人衝出太遠,為人所覺;以為山谷高深,易於隱晦。妖窟太遠,並未想到將人移往;只照著所飛途向,不住行法倒轉,以致始終未離原處。二人也未看出是在洞口左近,立定以後,正在苦思脫險之策;忽見眼前一花,一片淡紅光華閃過,離身不遠黑煙中,現出六個腰繫淺紅蓮花短裙、肩掛同色雲披、此外臂腿全裸、身上籠著薄薄一層彩煙的少女;四外黑煙立時空出一段。少女一現身,便喜孜孜朝著二人,舞蹈歌唱起來。  這六個少女,全都粉妝雪琢,美如天仙;這一歌舞,越顯出一身柔肌媚骨。玉映珠輝,星眸流轉,妖艷絕倫;音聲又是那麼柔靡淫蕩,端的令人見了心魄皆融。  少女歌舞未終,倏地旋風般疾轉兩下,輕籠身上的彩煙,立化作千萬花片飛起。所著雲披蓮裙立時卸去,通體一絲不掛;粉灣雪股、玉乳酥胸全都呈露,在滿天花雨繽紡中,越舞越急。一會雙手據地,倒立旋轉,玉戶微張,元珠外孕;開翕之間,備諸妙相。一會又反身起立,曼舞輕盈,玉腿齊飛;花光掩映中渥丹欲吐,若隱若現,更易使人迷目心蕩,撩動情思。  孫毓桐看出妖道急於取勝,竟把九天都菉大法中,最厲害的「六陰迷魂」施展出來,想將真魂攝去。此法最是陰毒凶險,也最犯天忌,自來邪魔左道精擅此法的,俱不敢於輕用。妖道剛邪法煉成,便敢大膽妄為。雖然遲早必伏天誅,但是此法暗有魔頸主持——害人不成,魔頭還攻,反害自身——如今成了存亡不能並立之勢。此時又不能破他,出手易為魔頭所算。除用法寶謹密防身,不令魔頭潛侵,靜俟正教中人路過發現;或是武當諸友見己不歸,尋來相救,更無良策。  不過這等相持,不知何時方能出困?在此期中,心念稍為把握不住,立被魔頭侵入,危機瞬息,也是可慮。孫毓桐自信道力堅定,或者無妨;丈夫愛戀自己已歷三生,山中相處,尚能發情止禮。這一路上,想因別遠會稀,在在流露熱情,分明蘊蓄已久,難於遏制;再見這等魔相,必易引起遐思,豈不大糟?心念一動,忙喝:「同弟,此是邪魔幻相,少時妖道必受顯戮。速將雙目閉上,照你本門心法,澄神定念,免為所算。」  說時,孫毓桐也早染了妖蜃毒淫之氣。一則中毒較淺,道力較深,只管愛苗情苗無形滋長,未激發以前,並無雜念;加以一見魔女立即警覺,本來可以倖免。無如三生愛侶,關切太甚;邪法厲害,人易入迷。頃刻光陰,如歷數年;雖只轉念瞬息之際,對面魔頭已現出千般幻相。被困的人,必須鎮攝心神,形同入定,才可免難。  孫同康固早入魔,孫毓桐這一關心情念,當時也上了圈套。話才說完,瞥見孫同康並未目注前面,卻把兩眼望著自己,滿面通紅,宛如酒醉神氣。同時,隱約聞到一絲從未聞到過的溫香,立覺神思微微一蕩。當時還未想到自身已入危機,只疑丈夫業經中魔入邪,不禁大吃一驚。知道身陷危境,難再相持;除將丈夫覓地藏起,自也難免。無奈四外沉冥,先前洞穴已難查見。  她心中一念,忽想起兩儀針可以求救;雖然望少,終是一線生機。忙把陽針一彈,身側不遠忽放光明,定睛一看,立處恰是洞口前面。仗著心靈手快,連日一同修煉孫同康所有法寶,全能使用。先見雙鏡合璧,不能衝出陣外,末了光反減弱,沒想到那是吃妖道預制機先的虧;孫同康又中毒神迷,不能發揮全力與之相合,方有那等現象,並非寶鏡之過。為恐有失,各持手內仗以防身,未再發揮它的威力。  這時,一見洞口孫同康,又是如醉如癡神氣,她急忙將所持寶鏡劈手奪過。表面假作拚鬥,一口真氣噴向鏡上;兩道鏡光立合為一,化作百丈虹霞,精芒電耀,先朝對面魔頭六女照去。  妖道本怕這一雙寶鏡;就二人陣中衝突這一會,妖道表面獲勝,無形中,平日聚煉的黑眚妖煙已然損耗不少。痛惜忿怒之下,想將雙鏡奪去,才把最後毒著妄施出來。開始還自內怯,惟恐魔頭為鏡光所傷,勢成兩敗,暗中曾用妖法防護。及見二人停機以後,只與防身寶光連合防護,未再發揮全力;男的神情更似鬆懈。心料二人得之不久,尚未深悉微妙。  此寶與峨嵋「天遁鏡」異曲同工,專破所煉邪法;妖道不得到手,必為異日之患,因此貪心愈熾,志在必得。為防夜長夢多,急於收功,竟忘顧忌。剛把邪法盡量施為,做夢也沒想到對方有此一著殺手,所發鏡光竟比先前加強數倍。光照之處,當頭六個雪膚花貌妖艷柔媚少女,立現原狀,化為六個青臉紅髮、獠牙森森的惡鬼,紛紛跌翻亂滾,各自怒吼連聲,奮身掙起,齊朝妖道反撲過來。  妖道總算妖法高強,早有準備;一見形勢不佳,不再施邪法對付敵人。一面行法縱避,一面取出法牌連擊,咬破舌尖,一片血光飛出。魔鬼吃血光一罩,就地一滾,重又化為六個體態輕盈、柔肌如雪的美艷裸女,回身同向洞前撲到,仍是輕歌曼舞起來。此舉妖道元氣固是受傷不輕;不將敵人殺死,為防魔頭反噬,還不敢輕收邪法,更成騎虎難下之勢。  孫毓桐也是事出意外,到此方悟雙鏡威力甚大,只為丈夫功力不濟,先前不能發揮;又未想到運用本身真氣增加功力,否則也許衝出陣去。此時雖然發現,只自己不惜損耗真氣,一樣可以一拚。無如人已中邪,妖道厲害,人影至今未見,此舉雖然有望,並無把握。  她念頭一轉,一面加強針光,使其上衝霄漢;一面乘著魔鬼現形,滾轉之際,一手扶起孫同康,退入洞內。同時行法,即用二人劍光散佈開來,將那一片洞壁擋住;再將雙鏡行法懸向洞口之外,使兩道鏡光合一,直照外面。初意將孫同康藏向洞內,用法寶封閉防護,使無後患,再作應敵之計。  那知退入洞內以前,她不合心慌情急,心神一分,邪法毒氛乘機侵入。雖仗應變神速,寶鏡神光厲害,將魔頭擋退隔斷在外,中邪己是不輕。仗著道力精純,當時勉強支持,還不自知;可是一到洞內,連先染妖蜃毒氣同時發作,似這樣多高法力的人,也難禁受。孫同康邪毒更重,自不容說。剛一回到內層石室,方覺週身發熱,心情神倦,孫同康巳撲抱上前,二人就此昏迷過去。  總算防護洞口的法寶、飛劍,均是具有靈性的神物奇珍。妖道看出厲害,不知內裡情勢,不敢妄自侵入。但是二人中邪,妖法已有感應;便在外面加緊施為,欲令二人入魔自敗,然後攝取真魂,劫奪法寶。  似此相持了個把時辰,二人一個修煉功深,一個根骨深厚,又預服了兜率仙芝;如非邪魔潛侵,只事前明白,以強力自製遐心,熬過一個對時,再服去毒靈藥,一樣可以免患。經此一來,真元融會,天地交泰以台?蜃毒漸解;只是邪魔未去,受傷不輕。人在半醒半醉之中,回憶前事,方自驚心。忽然驚天動地一個大霹雷打將下來,全洞壁一齊震撼,搖搖欲倒。隨聽外面風雷大作,霹靂之聲,密如貫珠。  二人本是並頭一同臥在榻上,孫毓桐終較清醒,聞磬首先驚覺;想起飛針求援之事,料知來了救星,連忙躍起。忽覺週身棉軟無力,一看孫同康和自己,立時醒悟,知是前定;心中一酸,也不再說什麼話,忙嬌叱道:「不知何方道友來此相助,此時必和妖道對敵。你還不起身,隨我出去夾攻?今日不殺妖道,誓不為人。」  孫同康神智也潮清醒,一見心上人滿面嬌嗔,眉宇之間隱含幽怨,一雙明眸注定自己,說到末句,珠淚盈然,似欲下墮。猛憶前事,不由心中一震,愧悔交集。其勢無法分說,紅著一張臉縱身欲起,忽覺頭暈身軟。微一坐定緩勢之際,忽聽洞外有人道:「次山夫婦不知如何?全洞均為寶光封閉,如何走進?好在他昔年故居己無甚用,率性將洞頂揭去入內吧!」聲如洪鐘。方覺耳熟,又有一人接口道:「二哥轉世多年,仍是那等性急。次山夫婦也許中毒太深,難於行動,又不知來人心意,故而未行出見,三生良友,無須避忌,待我分光入內便了。」  孫毓桐聞言,心中一動,猛想起前生五家夫婦結盟同修之事,不禁驚喜交集。剛催孫同康一同走出,才到外室,便見寶光閃變,光影分合之間走進男女四人:當頭一個中年矮發子,手持一件形似風車的法寶,發出青、紅、金、白四色奇光,盪開封洞寶光。身後隨定兩個女子,都是身材不高,體貌豐腴,神態嫻雅,似曾相識。末了一個,便是途中所遇,用三足怪蟾困制妖蜃的白衣少年。  才見面,矮胖子便向二人笑道:「我是李清菬,這是令姊孫次嫻,這位是二哥獸王彭勃和二嫂王蘊華,均是前生良友。大哥齊良與大嫂,上月已然聚首,只五弟一人遠在吳中,不久也將重聚。四弟妹轉世較早,功力精純,必已洞悉前因;次山四弟靈智法力未復,雖尚茫然,但是次嫻乃四弟今生骨肉,雖是離家多年,當不致不相識吧!」  孫毓桐一見來人,果是前生良友,又均夫婦成對,知是定數,也自釋然。忙收法寶上前,互相見禮。孫同康一見孫次嫻,出巴是昔年離家出走的二姊,早就心跳;對於前生之事,雖仍不甚了了,但也聽出幾分。忙即隨同收寶禮見,正要敘闊,探詢前事。  孫次嫻因孫同康在家行五,仍喚他五弟道:「你二人之事,我今早方始得知。我們前生五家好友,約定同修仙業,永古不渝。早有盟約,此是定數,弟妹何能獨善其身?無須難過。我們來時,妖道因寶光封閉嚴緊,不明寶鏡妙用;一見持久無功,竟想妄施九天都菉大法,一面行法暗驅所煉邪魔,由地底繞出山後破土侵入;一面想將全山震裂倒塌,查看你二人是否中邪難支,以便攝魂劫寶而去。我們再晚片刻,便難免不為所傷了。  「妖道邪法頗高,隱形尤為神妙,幸而二哥一到,便預制機先。恰好三足靈蜮先除妖蜃,吸有滿腹毒氣,尚未與它本身元丹煉合;未與妖道對面,先將毒氣噴出,籠罩當地,使妖道縱然遁走,也無倖免。再用太乙神雷擊散妖氛,然後四面夾攻。  「妖道本不致於慘敗,一則妖法陰毒,自知遭忌;初煉功淺,未免情虛。又不合妄用奼女神魔,見難成功,惟恐魔鬼反噬,急於隱形遁走。剛一飛起,便自中毒昏倒.;魔鬼立即回身反噬,身上要穴全被咬住,精血、元神皆為魔鬼吸去,原形立現。你三哥再用法寶飛劍一絞,連人帶鬼一齊消滅。靈蟾收去毒網,邪煙也自蕩盡了。」  李清菬道:「說來話長,當四弟妹初遇二哥,如不飛走,也不致有此波折。詳情等回洞天莊再談吧。」  孫毓桐聞言,慨然答道:「妹子原為前兩生魔難太多,想起心寒。以為我們一盟十人,將來結局一樣成就;照著初意不過提前兩甲子,卻可免去許多苦卮。仙師所傳恰又是玄門正宗,想等次山靈智回復,功力已深,再往峨嵋向各位師請罪,並與諸兄嫂弟妹重聚。  「不料定數難移,非人力所能挽回,誤中了妖蜃毒氣,竟不自知。加以邪魔潛侵,受了暗算。尚幸能夠轉危為安,能與前生良友同修仙業,原是佳事。我想三哥既定五家弟兄同居清修,必具宮室園林之勝。妹子武當小隱,原為先師臨化以前指點,說次山已然轉世,不久尋來。今生如將白陽真人藏珍得到,使雙鏡合璧,仙業方可有望,也未說別的。  「及至前數月,次山果然巧獲藏珍,並蒙朱老前輩指點尋來。當時本擬早令上路,偏發生妖僧鬥法之事,好些陰錯陽差。中間半邊大師曾對妹子兩次暗示,石、司三位姊妹並還力勸妹子,仍是固執前念,結局反累次山多受險阻。先前我尚在怪他,自聽二姊一說,再想起前生之事,與夫妻臨難分手所說,轉覺對他不起。  「次山此時不比諸位兄嫂,不特靈智未復,本身更是兩中邪毒;雖然服過仙芝,有無妨害尚自難言。雖與諸位兄嫂一齊必無大害,也須照料。反正故居已無用處,妹子意欲一勞永逸,次山仍隨諸兄先往洞天莊,妹子折回武當,將臥眉峰故居送與好友司青璜。所用侍女,或是遣走,或與青璜留下,率性一勞永逸,免得日後又去。二姊以為如何?」  孫次嫻笑道:「人非太上,孰能忘情?我們五家夫婦,歷劫三生,受盡艱苦魔難,留滯紅塵;不算今生,已是二三百年。還不是情之一字在此作祟!否則最前一生仙緣遇合早成就了。  「並非次山是我兩生胞弟,有所偏向;但他前生原為你延誤仙業,歷經妖邪浸害,受苦最多,他遲轉世好些年也是為你。好容易夫妻重逢,你卻違約;固然將來仍是合籍雙修,總是背他心願。先聞此事以後,方覺你既有今日,何必當初?此舉深意,雖然不惡,終是跡近薄情。  「現在聽你一說,分明前情猶在,只不過你夫妻該有這些折磨,以致行事顛倒,固執成見,不到地頭,不肯回心轉意而已。請想我們五家夫妻,既蒙師恩特許,而乙、凌、白、朱諸老前輩又復憐念癡情,共議促成其事。使我五家夫妻子女,拔宅飛昇,為神仙傳中留此一段從來未有的佳話。事早算定,這幾位長老又是言出必踐的人,你也深知;豈能獨外?實對你說,我們事前已得乙、白二老說了詳情,意似怪你,故作不情,嚴囑不到時刻不許先來,你一想就明白了。  「至於五弟中毒之事,只九寒砂厲害;此時你原可助他復原,你偏固執,未照仙柬行事。後來仙柬又現字跡,得知兜率仙芝產處,成見更深。不料剛服芝實,便生波折。蜃毒雖重,常人中上自無幸理,但他屢世仙根,稟賦不同;又服下這等天府靈藥,如無魔法潛侵,挨過一個對時,邪毒即為仙芝靈氣所化,轉有補益。  「等到了洞天莊,和齋大哥初來一樣,向峨嵋師長遙拜通誠,開讀上年所頒仙示,用那靈符神光一照;雖未必當時回復前生法力,必能洞悉前因,一同修煉。等郝五弟夫妻尋來,重往峨嵋拜謁師長,領取前生封存之寶,功力更非尋常了。我二人久別重逢,甚是思念,本想拉你同返洞天莊;看你仍是前生說了必做的剛直性情,你臥眉峰故居常有些痔女,去安排之後,再來聚首也好。洞天莊除各家子女外,尚有不少門人親故;強將手下無弱兵,何不選擇兩個出色的帶來呢?」  孫同康先防愛妻苦見怪,本在愧恨;又正和彭、李二人問答,雖知都是前生良友,當人終是無法勸說。後聽雙方問答,不特事過情遷,未再嗔怪;此去洞天莊,反可重圓舊夢,長相廝守,真個喜出望外。恰直彭勃問話答完,情不自禁插口代答道:「桐姊原有兩個慧婢,現巳收作門人,一名青萍、一名紫燕。對桐姊和我均極忠心,我犯險往斗妖僧,便由二女所教,定必帶來的了。」  孫毓桐聞言忽然大悟,料定紫、青受了石司諸友指教,作成此事,心頗不快。繼一想,自己那麼細心明察的人,只為除了妖僧回來,見丈夫為救自己中了邪毒,關心過切。後來病起,終日聚首盤桓,一同習練法寶飛劍,竟會忘了查問。可見事前已定,一切均是徒勞。二女受人指教,由於對師忠心所致;略為尋思也就罷了。  孫同康見她聞言秀眉微皺,想起紫、青二女雖然好意,終是背師行事;並曾叮囑守口,如何說出?正悔失言,忽聽次嫻道:「此事我已略知一二,此時弟妹一意孤行,石、司諸道友力勸不聽,只得轉令紫、青二女告知五弟前往應接。青城朱師伯又囑紀異,不見同弟不許入陣。紀道友又在途中,因事耽延;同弟到得恰是時候,否則你和周道友均不免為九寒砂所傷。固然結局無妨,那虧就吃得大了。紫、青二女背師,由於忠義激發,實是有功之人,卻不可再怪她們呢!」  孫毓桐笑答:「那是當然。我只說她兩句,戒其下次便了。」孫同康心剛略放,忽聽破空之聲,甚是耳熟,孫毓桐喜道:「來人頗似石、司二友,待我看去。」說罷,眾人一同走出。  來人遁光己自飛落,正是石明珠和司青璜及紫燕、青萍,各人都帶有箱篋提籃之類。眾人前兩生,多與石、司二女相識;今生尚是初見,互相禮敘,俱甚欣慰。孫毓桐笑問:「我今日才知落在二妹六姊算中,二位必已早知此事,故將小徒帶來,又拿這多東西作甚?」  石玉珠道:「我因桐妹不肯聽勸,家師又命不許過問,雖知事終沒害,到底放心不下。本想另約能手暗中尾隨,相機行事;日前途遇楊仙子,才知諸道友不久重聚,同修仙業。桐妹雖然有險,但非此一舉,夫妻不能團圓。明秋如不同往峨嵋拜謁師長,以後便難入門;並說今日事完,即應與彭、李諸位道友同往洞天莊。如若中途折回,難免不與敵黨相遇,最好無須折回武當等語。  「我料你積習未忘,好些衣物尚在山中,必要取回;惟恐遇上妖邪,又生事故,忙和六妹趕到你家,向眾一說。紫青二女聽你不歸固是情急;下余諸侍女,雖然根骨稍差,俱都靈慧,又隨你好多年,得習吐納之術,深知仙凡之分,平日用功甚勤,滿擬常侍主人同修仙業——聽我一說,都痛哭哀求起來。  「我知你收容他們時,由於一時仗義,將人救走之後,無處安排,又都伶仃弱女;初意帶往山中暫作待女,等人長大,稍習武功女紅,各賜金銀,送往人家擇配,並無久留之念。那知人心向上,時常跪求傳授,你我閒中無事,念在相隨多年,略為指點;他們又堅不捨走,才致延到如今。  「今春你曾說,最大的年已二十歲,決計在此一年以內分別遣嫁。紫、青二女已歸門下,我們自可作主為你帶來。餘人均非大器,你必不肯再留。六妹本要借住你家作為別業,將他老親接來,以奉晨旨;那大一片地方,也須人經管。恰好她們均是熟手,只得答應暫留。你如仍要她們更好,否則便算六妹侍女,日後查看各人修為性行如何,再為設法。為想攔你,並與諸位道友相見,特地尋到此地。你日常應用衣物已由紫、青二女檢出帶來,準備這裡如遇不上,便去洞天莊尋你了。」  孫毓桐料知歸途必定有事,所以石、司二女迎頭趕來,笑道:「我回去本為安排他們,就便取些衣物;既蒙六姊二妹代辦,不回也罷。前生至友,劫後重逢,好些話尚未及說,我們同往洞天莊一敘如何?」齋彭李諸人也同聲邀請,石、司二女原極亢爽,聞言允諾,眾人立同飛起。  那洞天莊在巫山西北叢山之中,四外峻嶺嵩崗,形勢險惡。外層山多童禿,內裡土脈膏腴,水碧山清;更有大片原始森林將路隔斷,黑壓壓不見天日。林中並潛伏著許多毒蛇野獸,亙古以來並無人跡。起初有一條去往江邊的通路,這條路極為曲折迴環:江邊入口極仄,斷岸千尺,下臨急流;終年雪浪翻花,灘聲如雷,舟船所不能泊。外觀只是纖道危壁上面的一個斷崖缺口,危崖璧立,灌木怒生,無法攀援,決看不出隱有一條道路。入口距洞天莊迂迴三數百里,形如旋螺,岐徑眾多;並有極險所在,人便攀援上到入口崖頂,也難過去。  原是昔年莊主李清菬夫妻,峨嵋進謁前生師長,奉命先在川東覓地隱修,以待前生一盟友前往聚合。合切間覓不到適當所在,長壽縣鳳頂街故居雖有房舍,已不合用,正在為難。下山時節正值先進同門,「峨媚七矮」中的南海雙童甄良、甄兌,同了二人愛徒——奏嶺石仙王關臨之孫石完,往後山金頂去訪寶相夫人。途中相遇,談起昔年七矮奉命下山,尋覓洞府:  「當小南極天外神山,與貴州雲霧山西南十四侗天「金石谷」兩處洞府未尋到以前,苦搜各地名山;曾在巫山西部發現一處,景物也頗幽勝。只為地在蜀東,與仙示「滇黔南天」偈語不合,並未在意。  「記得那地方,崖幛屏列,森林環擁;當中平野之上,襟山帶水,勝境天開,土地尤為肥沃。近西北角大片平野之上,繁花錦連,山容黛潑,時見珍禽奇獸往來游衍。並且地勢幽險,  「久聞師弟一盟五家戚友,當年曾發宏願;並得師恩允,神仙眷屬合籍同修。人數眾多,上來又是介於仙凡之間;如將此地開闢出來,真乃絕妙!不過五位師弟門人弟子甚多,往來出入尚欠方便;待我指明途向,你和弟妹把石完帶了同去。他穿山行石頗有專長,你夫妻如合意,可相度地勢,令他代開一兩條通往山外的途徑,就更合用了。」  清菬夫妻聞言喜慰,謝諾起身,飛往一看。果然別有天地,景物出產,無不佳絕。清菬最前生,在五人中雖是行三,兩次轉世均未改變。但他夙根最厚,仙緣遇合最先,也最得師長期愛,歷劫也多,法力最高。  論他前生修為功力,早該成道;寧甘多受危難魔劫,發下宏願:不特自身妻子,連所交幾家好友也約在一起,誓欲同證仙業——才致拖延了好幾生。每次轉世,都在五人之先。雖以賦性謙沖和易,始終均采最前生的敘盟行次,但每次轉世,均他夫妻先入師門;等法力靈智回復,再去開建根本之地;以等眾人轉世,前往會集,無形中仍是眾中主腦。  這時不特夫妻二人已過中年,隨同轉世的子女七人,也多成長。相好地勢以後,因見土肥物阜,地利無窮;自己終是暫居,便請石完開山。初意只開一條通路,石完說:「師叔曾說要把所有親屬門人全招來此,他年道成,又須仙去,一條山路仍不方便。好在不費什事,請由小侄相機而行吧!」  清菬一想也對,便留下石完,和下山時先在解脫坡迎候同往的一女二子,隨同愛妻孫次嫻,著手興建。自往故居田莊,暗中招集門下親屬,和那長厚忠勤的佃工下人,凡是移居的都是全家同往,照著指示時地,陸續起身;自帶門人子女先行。到後一看,就這返里安排十數日內,石完已代開出兩條道路,多是仗著法力,穿山而出。一條竟長千餘里,由西北走,直通陝西鎮巴縣境;因有好些地方,均由山腹中行,並還設下許多阻隔,可以隨意啟閉。一條便在巫山境內,與奉節鄰近。此外便是上文所說,那條通往江遙的崖徑,本來就有,但是中多險阻,猿揉所不能渡。原是石完走後,經次嫻母子無心發現,合力開通出來。本意西北山徑太長,石完一時乘興之作,不便攔他高興,打算走後封閉,以此易彼。  清菬盤算了一陣,覺著另外四家良友不久來歸,師命聽其自來,無法往尋;多條入山路徑,來人自方便些。而這條路又是千山萬壑,峰嶺迴環,中間通著一洞。最關緊要的,仍是環著當地這一帶童山危崖,長只三數十里,開閉極易;盡可聽之,於是便留了下來。當地仍用前生五人同隱的原名洞天莊。  清菬屢生世家大族,服用飲食、宮室園林本極講求;又尋到這等桃源樂土,門人子女更多年輕喜事。山中多暇,取材又易,不消一年,便興建了好些亭台樓榭,開闢出大片田畝。第二年上,先與獸王彭勃夫妻巧遇,接到莊中;跟著芙蓉劍客齊良夫妻,由彭勃、崔五姑二人先後接往山中。孫氏夫妻再一到,五友只差一家,算計也快聚首,大家自是高興。  空中飛行,無須徑由山路,相隔三二百里,晃眼到達。孫、石、司四人均是初來,方覺前面高崖連雲,峭壁參天,腳底亂山雜沓,無可入目。等一飛越過去,忽見四圍碧城環擁,澗谷幽清,夏屋良田,紛列交錯。到處水碧山清,嵐光欲活,斜陽掩映。時見三五農人荷鋤歸去,農家幼童各騎牛背,出沒疏林松徑之間,沿山傍水,橫笛而過;農歌四起,樵唱相聞。  空中下視,除向陽山巔水涯,峰腰崖角之上,矗立著十幾處樓台館榭、雲棧飛橋外,人家並沒見有多少。及隨主人降落,移步換形,時有發現,才看出為數頗多。只為地曠人稀,景物繁妙,因勢利建,別其匠心。屋外大都花樹環繞,不到近前,不易看出。妙在是不論紙窗竹屋、花籬茅舍,全都地無塵污,整潔異常。外景又取得好,不是水木清華,繁花如繡,便是清泉白石,幽籟吟風。主人所居房舍,由山上到下面,共有二十來處,雖多壯麗崇閎,卻不帶一點塵世間富貴氣。端的世外桃源,人間仙府,美景無邊,一時也說不完。  眾人所去之處,乃北面平地上建的一幢臨湖精舍;地廣數百畝,先是滿地荊榛,灌木叢生,新近才經李清菬的子女門人,閒中無事,修建起來。先在當地開出一片湖蕩.再在半水半陸之間,建造了百十間台館房舍;水榭招涼,瓊樓佇月,上山叢桂,竹徑吟風。  本來佳景甚多,觀之不盡。偏巧對面湖岸上,又有一座高廣數十百丈的天生崖幛,平地突起,將外面人家田畝,和附近陂塘小峰隔斷。崖左右又多是千年以上的松杉古木,鐵干撐雲,森森秀列。這一大片湖蕩台榭恰被遮住,越顯得景物幽麗,無異仙居;比起臥眉峰又自不同。莊中地大人多,散居各處,眾人自空飛墮,並無什人驚異出視;沿途遇上幾個,執禮甚恭。  彭、李二人略一含笑點首,便各退去,也未交談。等穿出松徑,到了湖邊,石玉珠笑道:「我以前也常由空中路過,均在左近;想不到下面竟有這好所在。因其深藏亂山之中,空中飛行,無論往來同處,均不會由這正面山頂當空飛渡;所以多少年來無人發現。如非李道友來此隱居,山靈有知,當亦叫屈呢!」  正說之間,忽聽一聲馬嘶。孫同康對於愛馬雪龍時刻在念,一聽出是它嘯聲,心中驚喜,不由脫口喊了聲:「雪龍!」往嘶聲來路一看,只見銀光閃閃,一匹白馬影子掩映湖面疏林之中,馬背上還坐著一個少年,一路昂首驕嘶,急馳而來,晃眼馳出林外。目光到處,不特那馬正是雪龍,連那馬背上人也是日常苦念的良友。方自驚喜交集,那馬想是急於要見舊主,竟不繞行湖邊堤路,忽然由湖對岸飛身入湖,凌波踏水,迎面馳來。  司青璜道:「此馬真個性急,這湖岸能遠多少,都等不及。對岸那面荷花,入水時縱得稍後一點,便踏壞了。」孫次嫻道:「此馬委實忠義烈性,自被人救來此間,日常流淚悲鳴,思念故主。只為危崖環繞,難於飛越;我們又禁它出外,不然早尋去了。」  正說之間,那一人一騎,已自縱上岸來人才也下馬。孫同康首先趕過,剛和馬上人把臂驚喜,馬也趕近前去;頭向主人不住挨擦,口中低聲歡嘯不已。人是良朋,馬是愛馬,鬧得孫同康一手拉著來人,一手回抱馬頭,也不知顧人好,顧馬好?滿肚皮的熱情,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  彭勃見狀,笑道:「四弟畢竟情熱,你和大哥不過良朋久別,中經患難,先前還聽說起大哥在此,並非出於意外,尚且如此悲喜;日內靈智回復,盡悉我五家人的屢生悲歡離合,以及情分之厚,不要痛哭一場麼?」  李清菬也笑道:「嘉客遠臨,大哥尚未見過;我正想命大兒三女往接五弟夫妻,只候他二人到來,便全數團聚。前生宏願盟約,終於有望,真乃可喜之事。大家部有許多話說,且請同到水波香榭,再作長談!」隨向雙方引見紫、青二女,也向來人禮拜。  同時,斜對面疏林中又走出七個少年男女,最小的的八、九歲,大的也只十四五歲。遙望眾人,恭身為禮,各歡呼了兩聲爹娘、伯叔;並未沿湖趕來,卻順對岸,往正面臨湖台榭一面跑去,晃眼沒入湘濱花林之中。  主人因來客要看當地景物,陪同緩行,相隔正面樓台房舍尚遠。玉珠早看出那七個幼童,個個仙根仙骨,資稟深厚,又都那麼英姿秀髮,一身道氣;內中兩個小女孩,更如仙露明珠,瓊雕玉琢。雖然久聞這五對夫妻的屢生修積和一切前因後果,也是驚奇。一問小孩姓名,才知內中兩個年稍大的,乃彭勃之子彭方,和次子小獸王彭若;餘下幾個小的,俱是李清菬門下子女。正說之間,那七個男女幼童已由前面假山洞中迎出,拜倒在地。  石、司二女見湖面頗大,一行沿湖走去;還未走上小半,這些幼童繞著大半圓圈走來。中間還要繞越許多樓閣房舍,路自不近;剛見他走入隔湖花林,幾句話工夫,便自到達面前。分明已能絕跡飛行,為見外客同來,不致當眾炫耀;又急於相見,特借花林隱蔽,暗中飛來。那最小的一男一女,乃主人六子李同、七女李政,宛如金童玉女,更是秀出群倫,不由得心生愛憐。見正拜倒身前,連忙一手一個拉起,誇讚了幾句,攜著一同向前走去,邊走邊談。  兩小兄妹聰慧絕倫,久聞武當七女之名。內中女崑崙石玉珠,識見、經歷、交遊最廣,法力也高;見對自己垂青,正好就便結納討教,見後在外也可得點照應。有問必答,甚是得體。石玉珠見兩小言笑天真,說話尤其討人喜歡,越發愛極。一會司青璜也覺好玩,捨了主人,湊近身來,隨同一路說笑;除偶向主人應答幾句,俱連沿途景物也無心觀賞了。  那水波香榭,建在正面左側湖水之上,去岸十來丈。水榭旁邊,石筍如林,大小十餘根,突起水面;有的森如劍豎,有的雲骨撐空,大都六七丈高下,粗細不等。近水一段多有空隙,湖波平勻如鏡;獨這石林下面,因有幾處泉眼,各掛著幾條瀑布,與伏流互相排蕩,驚濤如雪,駭浪花飛。石隙再受波濤沖激,吞吐之間,鏗鏘鏜沓,如協宮商,與瀑聲濤聲匯成一片清籟。  過去又是一片水閣平台,由一道平臥水上的朱闌長橋,繞著那叢石林,迴環聯繫。但為石林所隔,遙望長橋臥波,至石而止,似與陸地不相通連。石林與右面平台,離岸較近。石林後面,巨石如贅,斜露水上;闊不過一二尺,長約五六丈,尾部與岸相接,贅首高昂。左側贅腹,離那石林下面曲闌紅橋才只數尺。橋本作卍字形,只添了一小段,便自接上。  眾人一路說笑,不覺到了贅魚背上,見那石林膚色玉潤,並無苔蘚。每根石筍上面,只大小稀稀落落,各倒生著十多業蕙蘭之類的香草。偶有二三小松,由石隙中天矯盤舞而出,上綴蔦籮之類;青紅相間,迎風飄拂,襯得白石銀瀑分外明顯。石頂上面,又各生著兩三株佳花樹,繁枝密葉,正面全被佈滿。  水榭四外,又大一片荷花,翠蓋亭亭,高出水面;連那長橋也被遮去了一大段。水榭佔地頗大,四方一圈玉石平台,相隔水面又低,吃蓮花一圍繞,萬花如海中,簇擁著一座金碧台榭。加上玉瀑龍飛,平波浩渺,遠山凝黛,近嶺縈青,環境又是雅曠清麗,直疑瑤島仙居不過如是。  眾人在贅魚背上,觀賞了一陣石林飛瀑,轉向紅闌曲橋之上。全景忽然呈現,初來的人全部讚妙。孫次嫻知玉珠得道多年,足跡遍歷海內外,所見仙景最多,也往隨眾稱美,笑道:「石道友仙蹤遠及遼海,宇內仙山勝域當已遊遍。此間多半人工佈置,不過延款佳賓,用接清塵,也值高明一顧麼?」  說時,忽見大小三隻白鶴,由水波香榭後平台上飛起。到了眾人頭上,長鳴了發聲,略一迥翔,往湖對面松林中緩緩飛去。銀羽盤空,凌波照影,境更清絕,畫圖不殊。  石玉珠笑道:「道友不必太謙,我的確走過不少地方,所見美景也多,大有經綸;只管靈域天開,多少仍須人力佈置點綴,方能盡美盡善。以我所知,除卻靈嶠仙府與休寧烏兩處外,連陷空島那好地方,都嫌霸氣太重。餘下並非不好,不是各有缺點,便為主人刻劃過甚,失去天然之美。再不,便是左道旁門中人所居,鬧得烏煙瘴氣。看來看去,只有貴派中人最善因勢利建,匠心獨運。不論是什麼境域,一經佈置,自然清妙,各擅勝場。  「像紫雲宮和小南極天外神山兩處別府,天生奇境;再經多年佈置,景物之妙,藑絕仙凡,不必說了。便是鄧八姑、裘芷仙、申若蘭、凌雲鳳、以及孫南、施林、司徒平,諸位道友所居,以前多半榛莽未辟、荒寒幽險之境;一經入居,不久便入畫境。  「即以此地而論,當初也只四山環繞中,一大片茂林原野,和一兩處瀑布水源而已。諸位來此,才只幾年,便成了這等美景。如此海內外幾處著名所在,自然不應過譽;中土各異派旁門中的洞府,便找不出這一處來——他們便有此法力,胸中也無此邱壑。妙在氣象只管高華,依然清妙,望如神仙宮室,不帶一點塵濁之氣,怎不令人讚賞呢?」  次嫻方自遜謝,已由萬花叢中走上平台。同時榭中迎出兩個少年(一名王征,一名吳桐,俱是清菬門人),接了進去,只令雪龍留在外面。水榭廣約十丈,四外軒窗洞啟,甚是敞朗。用具陳設,尤為高雅華美。李清菬道:「此間均是昔生良友盟交,劫後重逢,各人都有好些話說,請各隨意落坐吧。」隨有侍童端上茗點瓜果之類,主人稍為禮讓,便各就座,暢談別況。  原來馬上少年,便是芙蓉劍客齊良;隴西世家,生具神力靈慧,文武雙全。幼年便慕沖塞之術,愛與異人俠士交遊。父母早逝,又未成家,十六七歲便在江湖上走動。因有一身驚人武功,無意之中得了一口好寶劍,吹毛過鐵,寒光照人;不消兩年,義俠之名已震關中。  他和孫同康總角至交,這日偶往相訪,談起師父那高本領的人,年已過百,依然不免老死;人生如寄,自己將要出外,遠遊宇內名山大川,尋師訪及。孫同康也有此意,聞言心動,決計同行。留他住了數日,將家事略為安排.便同起身。因聞嵩洛間時有異人奇十往來,少林寺和五乳峰兩處,又各隱居著一位師執;意欲先往嵩上五乳峰,尋到這兩位師伯叔,請其指教援引。商定之後,便同起身。  這日行抵河南偃師,齋良忽想起城內住有一房遠親,近聞人言,光景甚是清苦,欲往看望,就便周濟。覓一旅店住下。獨自走去。孫同康獨坐店中無聊,偶出閒遊,到一飯館,飲了點酒;見包子甚好,定做了一籃,準備明日路上食用。剛往回走,便遇幾個盜黨欺凌良善,不由激動義俠天性,出頭打抱不平。盜黨雖被打倒,後來盜首趕來將孫同康擒去。本意愛他少年英雄,沒有想殺害他;他們的原意,很想收為黨羽。  孫同康世家子弟,人又自愛,怎肯從賊,大罵不降。盜首將他綁困牢內,仍欲迫使降服,明早不從,便下毒手。幸而齊良在親戚家中聞報大驚,忙趕回旅店,算完店帳,乘夜往救。人地生疏,盜黨人多勢眾,黨羽密佈黃河兩岸,防備又嚴;就將人救走,盜首一發密令,頃刻之間,便傳出好幾巨裡以外;前截後追,四面合圍,仍然要被擒回。  本是又難又險的事,幸而當晚得一異人暗助,齊良又足智多謀;一點沒費事,便將人救出。並還設下疑兵之計,一面把敵人引往相反路上;一面盜了敵人心愛千里馬,並騎飛馳。欲乘天明前渡過穎水,趕往嵩山;一到五乳峰,便可無慮。  齊良天性仁慈,知道那馬不棄去,易被盜黨發覺,一匹好馬又不忍殺死,便在到達穎水以前將孫同康放下。想將那馬騎往遠僻之處放掉,聽其自回,然後趕往嵩山五乳峰赴約。  那知盜首老奸巨滑,追時原是一時急怒,追出不遠,便知上當,立即回轉。因齊良救人時傷了他的愛子,仇恨更深,立意將人擒回,處死洩忿;連夜發出羽令傳牌,又將信鴿放起,志在必得。  齊良身材在五友中較高,貌相也極英秀,是個美少年,裝束衣飾均與孫同康不同;暗夜救人,形跡不曾顯露,如不放馬,只不與孫同康一路,也可無事。因為當地到處都是盜黨耳目,傅牌一下,對於騎馬急馳的人,便留了心。加以往回走時,天已將明,白馬又容易認;齊良正順田岸往荒野裡飛馳。走出也就七八里路,忽聽側崖坡上有人放起一枝響箭,隱聞斷喝之聲。情知不是什麼好路數,仗著馬行如飛,相隔已遠;天方黎明,晨霧未唏,遙望前面露色迷濛中,現出一條土峽,峽左面又是一片密林。意欲趕向前去,縱馬入峽,自身卻向林內隱伏;等追的人過去,再行相機上路。  趕近峽口一看,峽外有一小溪繞峽而流,樹林裡面還有一所大莊院。遙聞兵刀相觸,嘩噪之聲隱隱傳來。他心中一動,改了前念。此外別無道路,忙即縱轡,往正對峽口的石橋上馳去。到了橋前,正要馳過,那馬似受意外驚駭,突然倒退,人立起來。  馬跑正急,齊良人又前伏,驟出意外,雖仗武功精純,不曾墜馬,也被嚇了一跳。前面空空,又未見甚阻礙,同時馬也四足落地,罵了聲:「畜生!」二次縱轡,那馬只管昂首奮蹄,身子亂轉,卻不再進。  那地方乃是橋頭,左面便是那片平林,右側是片三四丈高的黃土崖,由身後一路綿亙而來,直達溪邊,又不見什麼人物影跡。齊良心中奇怪,二次仔細往下一看,原來那馬右前蹄,套著一技柳條圈,條長丈許,一頭是圈,將馬蹄套住;另一個向臨溪土崖之後。  這還不奇,最奇的是柳條和圈俱都挨近地面,一任那馬騰踔奮踢,用力亂掙,右前蹄始終抬不起來,和釘在地上一樣;柳條卻是鬆鬆的,略為振動,不似有人拉緊神氣。  齋良情知有異,剛縱下馬想要查看,忽聽林內喊殺之聲;接連又是兩枚響箭放向空中,刀光矛影,已然隱約可見。同時回顧來路之上塵土大作,也有好幾匹馬追來,料知蹤跡已洩,敵人前後追截,危機已迫。不顧再管那馬,忙往橋對面跑去,意欲進入土峽,查看好形勢,相機應付。  剛到僑上,忽聽耳側有人低喝:「你這娃兒已然誤入絕地,前進不得。對岸橋側不遠,有一樹穴,可藏在內,暫作旁觀。由我打發這伙毛賊,你不省事麼?」齊良百忙中回頭一看,原來臨溪土崖之下,有一尺許寬的淺凹,內中側臥著一個穿得極破舊的矮老頭,右手握著一根柳條,梢上挽一小圈,正套在馬蹄之上。  這才看出套馬的便是此老。齊良暗忖:「此馬千里名駒,何等健強多力,豈是一根柳條所能繫住。明是異人無疑。人多忽略近處,所說樹穴如可藏身,敵人決想不到,必往峽中追趕。反正地理不熟,逃也無用,真被發現,率性與之一拚;就便也可查看此老本領,以免遇上異人,失之交臂。」當時觸動靈機,口答:「多謝大力相助,後輩遵命!」立即縱將過去,假作前逃。到了峽口往側一閃,果見溪旁小坡上有一大柳樹,巨穴中空,可以隱身;內有兩條裂孔,隔溪景物,全可看見。  人剛入穴藏好,向外窺伺,兩起追兵已相繼趕到,會合一起;各有一人為首,一胖一瘦。白馬仍立地上未動,側臥崖凹中老頭,盜黨也未發現。匆匆趕至馬前,內中一人朝馬略為撫摸,說道:「我曾見小狗捨馬,往牛王莊入口逃去。那裡全是我們自己人,便不接信號,也不會放他過去。小狗已入死地,插翅難飛!牛老二貪功,不好說話,倒是當家的最愛此馬,必須先分一人,送回才好。」  隨有一人,應聲向前,想將馬帶走;那馬仍是後蹄亂蹬,昂首怒嘶,不肯聽命。盜黨已有數人待往溪橋馳去,聞得人馬呼叱、嘶鳴之聲,一齊回視。看出馬腳上套有柳圈,匆促間也沒想到此圈怎會套上,馬蹄和生根一樣,不能抬起。  為首胖子最是粗野,口說:「怪不得這畜生不肯走,原來腳上還套著東西呢!」隨說,低頭伸手,想將柳圈摘去。手還不曾挨近,柳圈忽然自解,柳枝竟似一條活蛇,忽往臨溪土崖縮了回去。盜黨拉馬分頭要走,瘦子使個眼色,把手一擺道:「別忙,柳條會走路,有多新鮮,莫是有什玄虛吧?」  一句話把眾盜黨提醒,俱當此是逃人所為,必還藏在近處,仗著地理均熟,立時分出數人,輕悄悄往右側土崖上掩縱過去。胖子也自會意,故意說道:「三哥你莫鬧了,崖後就是溪河,一個立足的地方都無,怎會有什麼玄虛?柳條許是被什麼王八羔子銜住,忽然拖走,你也瞎疑心。」口說著話,手中板刀已自揚起,話完,人便縱身往土崖後撲去。  胖子原意柳條不會太長,斷定人必掩藏崖口轉角近處,性急心粗,也不想土崖臨水璧立,逃人怎會藏在那裡,並將柳條掣回,自露形跡。滿擬冷不防一發必中,頭剛往前一探,猛瞥見一條黑影迎面飛來;知道有人暗算,忙舉刀擋,已自無及。「唰」的一下,正中臉上;當時鼻破血流,一條紫痕腫起老高,左眼也被打瞎,「噯呀」一聲往後便倒。下余還有數盜黨,不由激怒,一陣大亂,便要搶上前去。  瘦子奸狡,較有心計;早看出胖子前撲時,有一柳條飛起,人便倒地。暗忖:一根柳條怎會如此厲害?一面搖手示意同黨,不令前進;一面縱上溪橋,偏頭回看。見那臨溪士崖,高只丈許,但是上下壁削,底下便是溪流,並無立足之地。只橋則不遠,有一極淺的崖凹,長約四五尺,深僅數寸;勢又外斜,黃土浮松,便猿揉也難寄身其上。當中卻躺著一個穿著破舊、身材矮瘦的老頭,曲肱而臥,一手握著一根又細又長的柳條,枝梢下垂,搭向水上;隱聞鼾聲平勻,陲得正香,一點不像準備爭鬥的模樣。  瘦子奔走江湖多年,久經大敵,知道越是這等情形,越不是什麼好相與;急切間正想主意應付,盜黨已將胖子扶起。見他左眼珠已被打出眶外,臉骨己碎,受傷甚重;敵愾同仇,個個憤怒。一面分出兩人,將胖子就近送回家去,還剩三人,跟蹤掩上溪橋。都是江湖明眼,一望而知有異,均料老頭假作癡呆,有心作對。  內中一個毛包,將手中鐵棍朝老頭一指,喝道:「太爺眼裡不揉沙子,決滾起來,與我答話;稍有不合,叫你死無葬身之地。」老頭仍睡他的,連理也未理。  瘦子見那崖凹,又淺又窄,勢更斜溜,老頭身子和黏在上面一般,分明內家功夫已到出神入化境界;區區一根柔細柳條,將胖子打得那樣重,而柳條並未彎折,這等異人如何能與動手?無奈同黨話己出口,方覺要糟;及見老頭酣臥未理,立時乘機打個手勢,搶向前面,把手一供,說道:「朋友,你我素無冤仇,何事為難,請起一談如何?」  老頭忽然醒轉,瞇縫著一雙小眼,望著瘦子笑道:「你說我無故為難,那麼昨日那兩個人,和你們這伙毛賊有什麼冤仇?苦苦尋人作對,是何緣故?我老人家今天在此垂釣,魚未釣著,忽然睡去。適才夢見一夥毛賊追一少年,我氣不服,將柳條一甩,好好一尾大鯉魚,也被失手甩落水中,醒來便見你們,我氣正大著呢!趁早夾著尾巴,滾爬回去,我自尋你賊頭算帳,你們還可保得殘命;否則我不比別人好說話,那你們的罪就受大了。」  瘦子見老頭越說越有氣,知非決裂不可,情知不是敵手,無如當著同黨,情面難堪。心方愁急,對方話未說完,忽聽身側同黨同聲怒喝,有的已將手中鋼鑣弩箭朝老頭打去;緊跟著又是同聲怒吼,紛紛倒跌在地。另一面由崖前繞越過去的盜黨,已由四面兜抄,掩到崖上,也在此時倒了一大片。心中大驚,細一察看,原來群賊所用多是連珠暗器。  就在這鑣弩橫飛、寒星如雨中,老頭話快說完,忽把低垂水中的柳枝,隨手往上一揚,柳枝上帶起的水珠,便隨同四下飛濺。說也奇怪,那指頭大小的水珠,日光之下,看去竟和粒粒晶丸相似,打在兩起盜黨頭臉之上,當時開光,皮破血流;有幾個受傷的,竟自痛暈過去。除兩三個稍微落後,不曾臨崖俯視的,全都受傷不輕。  群賊一陣大亂,瘦人首先高呼風緊,把手一揮,望來路撥頭便跑。剛下溪橋,耳聽身後老頭喝道:「你這滑賊,也須帶點記號回去;從此改悔,還能保全狗命。」心方驚慌,一陣疾風忽由身後吹來,覺著耳畔一涼,一摸左耳已然不見,摸了一手鮮血;不由亡魂皆冒,隨同眾盜黨,搶扶傷暈諸人,鼠竄逃去。  齋良藏在對岸柳樹穴中,看得逼真。見老頭本領如此高強,驚喜交集;知道異人相助,事決無礙。惟恐事完人去,失之交臂,不等盜黨逃完,立時趕出。剛上溪橋,眼前人影一晃,老頭已在對面含笑而立。連忙拜倒稱謝,請問姓名。  老頭笑道:「你那朋友,因渡穎水被盜黨看破行藏,我尚須前往一行。你們嵩山所訪的人,並無補益,你二人暫時也無須再見。他已有人指點,去往武當山重圓舊侶;你與他一樣,也有夙世盟約須踐,可持我柬帖,照上開路徑,經由陸路入川,自有奇遇。等孫同康尋來,五友重逢,便可同修仙業了。」  齊良看出老頭將有行意,忙即拜問:「老前輩貴姓?」老頭把眼一瞪喝道:「叫你這麼辦,日後自知,問這閒話有甚用處?前途毛賊甚多,你非其敵;我尚有事,不能顧你。不照我路走,遇上送命,悔無及了。」說罷,人影一晃,便即無蹤。  齊良知道此老定是仙俠一流人物,驚喜交集。再看柬帖密封,外注開視日期與所取途徑,竟是今日來路,只不經過盜窟門外。若換常人必不敢如此走法,齊良一則藝高膽大,又目睹老頭好些奇跡,心生信仰,看完便照所說上路。因知盜黨在當地勢力甚大,廣有貲財,官府多與勾通,並也不敢違忤。雖然好兔不吃窩邊草,本鄉本土,輕不作案。白晝殺人,決無人過問;但是沿途到處都是盜黨及其耳目,老頭先前又傷了不少他的徒黨,行時也頗情虛。那知竟無所遇,安然走上偃師城外驛路大道,往洛陽、陝州一帶進發。齊良心念行速,又是日行千里的腳程;由早起程,除卻途中打尖,並未停留。傍晚行近洛陽,離城不過六七十里;對於老頭所說,越發心安信服,便在鎮上尋一店住下。日夜奔馳,不免疲乏;料知前途不會有事,晚飯後安然就枕。這一睡竟過了頭,直到次日中午方始啟程。  路上遇一江湖中人,談起:昨日盜首手下徒黨,由閱鄉城外劫了一批客貨,中有一宦家之女蘇筠,同叔扶柩回籍,隨那一批客貨結伴同行。因貌絕美,被群盜殺死其叔,將人擄來,獻與盜首狗子為妻。正在強迫應諾,忽一姓白的矮老頭,登門尋事,說所劫女子蘇筠,是他一個姓齊師侄未過門的妻子。乃叔為人奸詐,死有餘辜,他並不管;只是此女卻須交他帶走,送與姓齊的完婚。曉事的快將此女,連同所劫金銀獻還,將兇手支出,聽其懲治,卜余盜黨還可從寬發落;否則,全數休想活命。  盜首師徒黨羽不下百人,奉派在外的尚有多人不在其內,多半俱是江湖上成名人物。平日縱橫黃河上下游兩岸,人多勢眾,凶威遠震,如何聽這一套?聞報全都大怒。立有數人奔出,先未把來人放在心上;出來一看,門外盜伙下人,因憤老頭話太強傲,紛紛喝罵動手,已倒了一大片,越發怒火上攻,拔刀就砍。  那知老頭本領大得出奇,哈哈笑道:「我今日本想稍為從寬,無如你們這班狗盜惡貫滿盈,只好為世除害了。」說時,也未怎動手,上去的人不論多少,挨著一點,多半倒斃。一任刀槍並舉,鏢弩齊飛,眼看打在老頭身上,微聞一片極細密的金鐵交鳴之聲,休說人未受傷,連所用兵器也只剩了半截,甚或不見。只老頭身側地上散了好些碎鐵屑,而動手的人,不死必帶重傷。  盜首法令素嚴,無一敢退,除幾個重傷殘廢的外,幾無倖免。直到盜首率領餘黨趕出,見狀又驚又恐,一面放起信鴿,發出緊急信號,向在外徒黨報警;一面率眾拚命。都知老頭是個異人,因有兩個精通法術的飛劍好友,恰在事前來到;見老頭除刀劍不傷,同黨上去挨著便倒之外,別無異處,心仍自恃。  那知所恃為後援的兩人,一個與之同出,見面便將飛劍放起,跟著施展法力,發出大片烈火黑煙。老頭竟不在意,一伸手先將劍光接去,兩手一搓,便成了一把鐵屑,撒向地上;揚手又是一片金光,火焰全消,人也被他殺死。二個法力較高的姓史,聞說來了強敵異人,跟蹤追出,見面認出那老頭,便是昔年遊戲嵩洛間的有名異人——嵩山二老中的追雲叟白谷逸:當時拜倒在地,那裡還敢動手?總算對方手下留情,未與為難,只罵了兩句,便負愧逃走。  盜黨一聽對要頭竟是仙俠中最有名的人物,已然隱跡多年,不聽說起;忽然尋上門來。回想平生惡跡,料定凶多吉少,心膽皆裂;忙打暗號,令眾盜黨分途逃命。因知身是罪魁,必難倖免,竟妄想殺死蘇筠雪憤。  誰知眾盜黨,除有限兩人和門外受傷諸盜,似是老頭有心放走外,全被定住,不能行動。只盜首一人剛逃到裡面,舉刀要砍蘇筠,忽一白髮美婦自空飛墮,手指處,盜首父子同時畢命。隨即高聲說道:「白道友,你殺了這多毛賊,不連累左近居民麼?」  老頭走來,笑答:「附近人家,多與狗強盜勾結來往,吃點苦也應該。姑念無知,為勢所迫,我自有處置。道友可將此女帶往蜀東,與其前生丈夫相會,同在洞天莊修道,請先行吧!」老婦隨將蘇筠抱起,道聲再見,一道金光向空飛去,晃眼無蹤。跟著一聲雷震,全莊火發,房屋齊坍;不消片刻,全成灰燼,老頭也不知去向。  從來失火,燒得也無如此快法!事後杳看,一片劫灰,不見一根殘骨,群盜諒被火化。可是盜窟中好些無辜婦女,均在火發以前,被一種風力刮出火場,無一死傷,身外還堆著好些金銀衣服。這些婦女,已經當地老成人各自送往故鄉。橫行黃河兩岸的劇盜,就此消滅。  齊良問出那老頭形相正是昨日所遇異人,細詳前後語氣,好似含有深意。所說姓齊師侄,不知是否自己?只蘇女從未見過,自己更無室家之想,又覺不對。心中奇怪,可惜柬帖未到日期不便開看,斷定此行必有奇遇。聽完前話,便往前途進發。進了潼關,取道長安,過大散關,經金牛嶺、褒城等地,由秦嶺亂山中入川。因是山僻小路,山高路險,往往行數百里,不見人煙。仗著藝高贍大,又斷定仙人之言決無差錯,雖然受盡艱難辛苦,絲毫不以為意。一路山行野宿,除沿途勞頓外,且喜無事。  這日行經山陝交界深山之中,齊良因在來路問知前途,再有數百里山路,便到達柬帖上所說的白象崖;到後二日,便可開視柬帖。心中一高興,又當中旬月滿之時,天色晴明,連夜趕去,看看到後有何奇遇。那知這一帶本是南棧道盡頭,順驛路走尚極難行,何況並非正路。走出才三數十里,便見危峰刺天,峭壁前橫,深溝大壑,冥杳無際。  那最險的地方孤懸山半」跬步深淵;並無羊腸,惟有鳥道,簡直無路可通。必須攀蘿援籐,虎躍猿附而渡,端的奇險非常!微一疏忽,便有粉身碎骨之憂。更有森林蔽日,叢草沒徑,往往一二十里,不見天光,穿行其中,最易迷路。  齊良雖然武功高強,身輕力健;似這樣竄高跳矮,上下飛馳,時候一久,也覺得力倦神疲,飢渴交加。無奈荒山野徑,四無人煙,只得就道旁山石坐下,取出乾糧。飽餐之後,略為休息,覺著體力漸復,稍事結束,重又上路。  又行十餘里,因所帶水壺適才飲盡,想尋水源將水裝滿,就便尋覓存身之處。一看前途地勢漸平,山腳下似有一條溪澗。連日山行,知道這等地方,每有三兩家採藥和打獵為生的山民居住。齊良暗忖:「先沒想到這條山路如此難行,路上曾經發現好些猛獸腳印,又是熱天,蛇蟲甚多,夜臥巖洞樹,均易遇險。能尋人家借宿最好;否則只有拚受勞苦,月下趕路,以免睡熟之後,為蛇虎所傷。」忙往左側趕去袗到後一看,果有一條小溪,水已乾涸,只溪中心,銀蛇也似蜿蜒著一道細流。這類涸溪,水多有毒;如有人家,也在源頭左近,便緣溪尋去。  行的三數里,到了盡頭峭壁之下,水流漸寬。細查來源,就在對岸樹林之中,沿著一片斜坡,直瀉下去,注入溪中。泉粗只得尺許,水勢頗急;齊良料知水源不遠,遂越溪而過。回顧暮靄蒼茫,暝煙欲合,落山斜陽,由身後反射過來;前面一片高林,全被映成了暗赤顏色。遙望林中,紅牆掩映,似有梵宇,心中一喜,立即飛步往林中跑去。  那林多是數百年以上的老樹,夏木陰陰,甚是濃密。齊良因山形險惡,地太荒涼,好容易發現廟字可以投宿,林又高大,匆匆未暇查考,只是往裡便跑。入林不遠,忽聽右側古木濃陰之中瑟瑟作響,雜以噓噓之聲。目光到處,瞥見一條一丈多長的毒蛇,張開飯碗大血口,吐出尺長紅信,已自當頭竄到。  那蟒兩腮奇大,通體彩色斑斕,身長約有一丈三四;後半身緊盤老樹幹上。本是隱藏濃蔭之中,微微探頭朝外,想要吞吸林中歸巢飛鳥;忽見人來,到口之食如何肯捨,立時掉頭向下,箭一般朝前射去。  相隔不過數尺,如換別人,絕無生理;幸而齊良心靈眼快,應變神速,所佩芙蓉劍,又是吹毛斷鐵的利器——聽響聲有異,便知樹上蟲蛇之類惡物,腳底一墊勁倒退出去,同時「嗖」的一聲,寶劍出鞘。  那蟒對面竄來,勢甚迅急,恰巧迎個正著,吃齊良左半身往右一偏,避開來勢,反手一劍,用力往上揮去。寒光過處,蟒頭迎刃而斷,飛射出去老遠,「撲」的一聲,墜落地上。蟒身負痛。猛縮回去,頭腔中鮮血,似泉水一般湧起,灑得遍地皆是,腥穢難聞。且喜躲避得快,衣服行囊均未沾染。  齊良經此一來,生了戒心,覺著林中既有廟宇,怎會有這類毒蟒盤踞?於是便留了神,不敢似前冒失。就著殘陽餘光,一路戒備著,往前走去。到了盡頭,果是一座廟宇,只是滿目殘破,山門歪倒一旁,除廟牆尚有大半存在外,內裡殿宇房屋也多倒塌穿漏;分明荒廢多年,久已無人住持。  那水源卻在廟旁山巖之下,泉源乃是一個數尺寬的石穴,離地數尺,並經前人就石形鑿成一個龍首。水源並不甚旺,入口清冷,知是無毒甘泉。將水壺盛滿後,因林中並無他異,毒蟒似只一條,龍首下面有一蓄水石槽,甚是長大;連日冒暑奔馳,已有二日不曾洗浴,身上污污積垢甚多,難得有此現成浴盆,正可洗他一個痛快;便將衣服脫去,就著石槽洗浴。果然舒適,涼爽非常。心一為之一快。為防萬一,洗時寶劍放在身邊,隨時都在戒備;直到洗完,並無什事。  山行月餘,他因心忙趕路,有時只就沿途溪水山泉略為洗滌,從未洗過這樣好澡;又當天熱力乏之際,一貪涼爽,未免多耽誤了些時候。洗完天已入夜,山中天色陰暗瞬變,一會工夫,雲起風生,山月潛形,天色頓轉陰晦,跟著雷聲隆隆,下起雨來。  齊良以為這雨一定不小,荒山雨夜,如何能行?便往廟中避雨。仗著行囊中,帶有自運巧思特製的如意孔明燈(乃魚皮所製,可以折疊起來,不畏風雨;專為夜宿荒山,途中遇雨之用。)便就殿廊下取出,將自製耐燃蠟燭點上,順走廊四下查看。本想找一完整避雨所在,坐待天明,雨住再走。  先見東廂房似較完整,他過去一看,室中空空,只地上墳起兩個高大土堆;土氣腥穢,觸鼻欲嘔。不願入內,忙即縮回。退時,似見靠右壁角土堆上,棺蓋外露;因室中臭氣難聞,忙著退回,也未看真。  正殿比較乾淨,更有拜墊,略為打掃,可供睡臥;只是黑暗異常,上有漏縫。陰雨不大,風急勢斜,居然未濕;只是上蒙棉布之類多已腐朽,灰塵甚多。他就著燈光用劍一撥,隨手而起,下面竟是長方形的整塊木墩;移向殿角無雨之處。陰雨蟲多,見了燈光紛紛飛撲;他覺著惹厭,便將燈懸殿柱之上,自坐暗處。  剛一落座,忽聽狂風大作,沙石驚飛,林木簫簫,聲如潮湧。齊良仰望殿頂裂縫,已見天星,偶有浮雲飛渡,淡月朦朧,若隱若現,雷聲也止。知道雲雨已被大風吹散,轉眼天晴,月耀中天即可起身;無須在此陰森荒涼、令人憂疑之地枯坐待旦。  齊良正打算稍用一點飲食,少時乘月上路,忽聞「嚓嚓」之聲起自東廂;又聽到虎嘯猿啼,和一種從未聽到過的怪獸怒吼之聲,遠遠傳來。荒山深夜,入耳分外恐怖,令人聞之心悸。因覺為數甚多,少時難免路遇,心中躊躇。只顧側耳遠聽,略一分神,便把先入耳的東廊異聲忽略過去。方想單人獨劍,這多猛惡之物,如何應付?偶一回顧,左側破窗外面,忽有兩點碧光閃動,疑是猛獸來犯。定睛一看,不由嚇了一跳!原來窗外站著一個怪物。  那東西生得身高丈許,形如殭屍,突額高顴,塌鼻凸口,獠牙外露;瞪著一雙碧瞳,凶光閃爍,不住流轉;週身瘦骨稜稜,通無點肉,滿生綠毛,長約寸許,倒立若針;兩條瘦長的手臂宛如鳥爪,形態獰惡,從來未見。站在窗前,正對燈光伸出雙手,作出攫拿之勢;忽又昂頭聞嗅,彷彿聞到什麼氣味,探頭窗內,不住張望。  齊良人坐暗處,前有燈光,本來難被發現,料是山魈夜叉一類鬼怪。初次相遇,不知能與敵否?方自按劍戒備,心中驚異,急切間,尚不知如何應付;忽然雲破月來,星光下映,由殿頂裂縫斜射下來,正照在齊良身上。  那怪物乃是積年殭屍,本就聞出內有生人氣味;一見有人,一聲怒吼,急於攫人而噬,竟連門也未進,只將雙臂一分,一片喀嚓亂響,窗欞齊碎,斷檻破門立時倒塌大片。殿瓦受了震動,紛紛下墜,碎落如雨。  齊良這時如與對敵,寶劍鋒利,原可得勝。見那殭屍如此猛惡,恐非其敵;恰巧殿頂裂縫寬約五尺,離地不過一丈多高,心中一慌,縱身一躍,立由裂縫中穿出,上了屋頂;隨手取出身邊弩箭,照準殭屍凶晴射去。殭屍一下撲空,正往上縱;這一箭正中左目,深陷入骨。負痛情急,暴跳如雷;一心厲吼,二次跳起,往上便抓。無如身子僵硬,縱不多高。齊良二次箭又射下,吃殭屍用手一擋,便自反震回來。  齊良看出它身堅似鐵,除雙目外,箭射不進,方自心驚。殭屍見人高踞屋頂,發射下射,越加激怒;急得連聲厲吼,屋瓦皆震,手抱殿柱,奮力一扳。殿字本已殘破不堪,那經得起這樣一扳?合抱粗的殿柱,立被扳倒,半邊大殿連同殿頂磚瓦梁棟,一齊坍塌下來。  這時大風已住,月朗星輝,山林清景如畫;那先前猿虎怪獸吼嘯之聲,也由遠而近。齊良一心專注下面,未怎留意別處;一見殭屍抱柱力扳,腳底殿頂已在搖撼。知要坍塌,連忙就勢一墊勁,「黃鵠衝霄」,縱身而起;凌空化作一個「飛燕穿雲」的招式,望殿側面土坡上縱去。縱時,瞥見殿字坍塌、磚瓦紛墜中,一根大梁正壓向殭屍身上。未及看真,人已變招,落向坡剛剛到地,遙望前面平野上,大片樹林茂草,正是先聞嘯聲來路。齊良方覺吼嘯越近,心中一動,月光照處,忽然發現前面樹林中,煙塵滾滾,高出林表。時見一團黃影,似星丸跳擲,隱現無常,急馳而來;知有大群猛獸快要趕到。再看地勢,土坡盡頭是座危巖,身後是那破廟,不禁吃了一驚!暗忖:  「那殭屍雖然猛惡,除卻身堅力大,不能跳高縱遠,好似無什伎倆。這不知是什麼猛獸?看那塵土,為數甚多,跳得更快,人哪有如此長力?一被追上,必難應付。此時除了退回原路,還須避開殭屍,縮向廟前,穿林出去,覓地藏躲;便須在獸群未到以前,由下面野地,逃往右側危峰峭壁之上,或可脫險。」  齊良心念才動,猛覺身後紅光照耀,連忙回顧。見廟中忽然火發,殭屍雙手拿著丈冬長的殿梁,由磚瓦堆中,沖煙冒火縱身而起,怒吼來追,已離身後不遠。  齊良本就膽怯,再見殭屍手中斷梁橫掃中,一二尺粗的樹木,竟被連排打斷了四五根,神力委實驚人。這般長大梁木,手中一口短劍難以迎敵;更恐再兩下相持,被獸群趕上,更難脫身,只得急匆匆往下縱去。正往右側峰巖飛跑,意欲攀援上頂,躲避一時;那知兩地相隔,有三數十丈遠近。獸群來勢甚快,內有怪獸,行動更是神速;另一面,殭屍也緊緊追來。  就這將到未到之際,對面獸群奔馳激起來的塵煙,已似旋風般,在深草中湧起,相去只有一箭多地。獸蹄踏地之聲,震得四山原野,皆起回音。野草深密,雖未看出來的是何獸類,草裡已有大小數十團紅藍各色的亮光,不住隱現。大片野草,隨著星光閃爍,宛如驚濤駭浪,接連起伏,疾捲而至。  齊良知那紅藍亮光,便是野獸凶睛。眼看撞上,心方一驚,一面飛步急馳,一面握劍戒備,猛又看見深草裡飛起一條黃影。那東西形如猩猩,身材高大,雙臂特長,目光如炬,凶芒遠射;週身黃毛,油光水滑,腦後一篷金髮又長又亮;飛將起來,凌風飄拂,根根直豎。月光之下,聽週身閃動起千萬點金星;一縱起便懸身空中,凌虛御風,電駛飛來,晃眼便到頭上。知非人力所敵,情勢危險萬分!  他剛把寶劍護住頭頂,往側避閃;一陣疾風已自頭上飛過,怪物並未下撲。同時人也縱向一旁,腳剛落地,便聽身後一聲慘嚎;百忙中定睛回顧,那殭屍已被怪物當頭一爪,打跌在地。怪物也自落下,抓起殭屍兩腳,一聲怒嘯,兩臂一分,撕裂成大小兩片。齊良才知怪物為那殭屍而來。身雖脫險,但是那麼厲害的殭屍,被怪物一抓即裂,如此猛惡,豈是人力所能抵禦?又能凌虛御風,行動那樣神速,如若有心為難,絕難免死。  同時那群野獸也紛紛趕到,多是虎豹、野牛之類。內中還有兩三隻從未見到過的猛獸,大半形態猛惡,目光電耀,利齒森列,血口若盆。齊良方自按劍驚惶,獸群己將四面圍住,蹲踞在地;也不向人撲咬,只把人困住,稍一行動,立即同聲怒吼,作勢欲起。  齊良看出獸群似無惡意,只不令其離去;不知何意,心一奇怪。繼一想:仙人曾說入川不遠,當有奇遇。這類野獸個個凶野,見人不犯,必有原因。心中略定。再看猴形怪物,已不知去向。  齊良先因野獸凶野,恐其犯性,尚有戒心;嗣見略一轉動,群獸誤當自己要走,定必同時起立,厲聲怒吼,揚爪欲撲。但只威嚇,並不真個來犯,見人不動,隨又伏地不動,仍回原狀;有的更擺尾搖頭,意頗親暱。齊良才知只不行動,便可無事。心想:「這東西遇上三兩個,已是難當,何況七八十個之多;更有怪物為首,逃也無用。只一激怒,立被抓裂粉碎,轉不如聽其自然,也許仙人所說奇遇,由此而起。」  他心念一動,忽瞥見群獸群中有一小虎,身材比藏狗大不多少;在獸群中雖然最小,但其形態卻甚威猛。尤其是虎毛多半花黃,此獨通體純黑,烏光油滑,映月生輝;除頭上有幾條白色花紋,口具白鬚,宛如銀刺外,更無一根雜毛。  這等黑虎從未見過,覺著好看,便多看了幾眼;那虎見人看他,便將尾連搖。齊良心中一動,暗忖似此相持,幾時方可脫身?人獸言語不通,吉凶未卜。久聞黑虎通靈,何不試他一試?知道自己稍為走動,獸群必起撲咬,無法向前,便朝黑虎說道:「我齊良生平無過,現奉仙師追雲叟之命,入川訪友,路過此地,被你攔阻,不知何意?彼此言語不通,現在天色將明,急於上路;你如通靈,解得人意,便請過來一談如何?」說時,把手一招。黑虎竟似會意,起身搖尾走來;到了身前,向人昂首仰望,虎尾輕搖,態頗馴善。  齊良試再伸手,撫摸虎頭頸上的黑毛,黑虎亳未抗拒,反把虎頭伸向齊良腿間挨蹭;宛如家犬見了主人,甚是親熱。齊良越料沒有惡意,一面撫弄,口問道:「你們如不為難,便請點一點頭示意。」  黑虎聞言點頭。齋良又問:「既不為難,為何不令我走?」黑虎便把左爪揚起,朝來路抓了兩下,隨又輕含齊良衣角前扯。  齊良笑道:「可是有人要見我麼?」黑虎點頭。齊良方問:「你主人是否修道之士?」猛覺右股間被帶毛的東西碰了一下。回頭一看,乃是一隻紅虎,身材與黑虎一般大小;只是目作金光,比起黑虎似更威猛,拖住一條長尾,輕悄悄由身後掩來。  當此許多猛獸環伺之下,突然發現一隻老虎由後襲來,齊良不免心驚,往側閃了一下。隨看出紅虎只向身邊挨蹭,和黑虎一樣,意在討好,心方一定。黑虎似怪紅虎不應這等舉動,一聲低吼,縱身一爪打去:紅虎不服,也怒嘯發威,回爪便抓,轉眼斗在一處。  齊良看出二虎,為向自己爭寵而起,笑喝:「你們不要爭鬥,我還有話問你們。」二虎居然聽話,互相低吼了兩聲,走向齊良兩側,踞地而坐;仍各伸頭挨擠,向人獻媚。齊良正要問話,忽見一道白光,由獸群來路,長虹經天,飛駛而來。晃眼到達,落到面前,現出一個白衣少年;生得豹頭環眼,貌相英武,身前還跟著先前所見怪物。  少年見面便即下拜,笑道:「大哥!小弟彭勃。早知大哥不久要來,以為總要過了明日才到;也曾命金揉與紅、黑二虎,同所帶獸群,隨時留意。如遇生人入境,速即歸報。昨晚有一花豹,為前面破廟中殭屍所殺,揉、虎請命,來此除害報仇。  「走後不久,有一前輩女仙崔五姑,親送大嫂前往三弟洞天莊。才知大哥、四弟俱都轉世不久,形貌名姓俱己更改;又知受有白師伯指教,人在途中,已離洞天莊後山秘徑不遠。恐虎、揉等見來人與我所說不符,因而錯過——雖然大哥仍要尋到,但這一帶洪荒未辟,古無人蹤;沿途毒蟲猛獸甚多,山魈木魅時有發現,大哥靈智法力未復,難免不受虛驚。  「正與三弟商計,分頭來迎,不料大哥竟在到前將路走岔。金揉歸報,所說年貌雖和大哥前生好些不同,但是那口芙蓉劍仍是當年故物。我聽說來人寶劍不似尋常,雪亮中帶著淡紅顏色;又想起此山,只有我們新開的秘徑,中間分隔著許多山洞,到處亂峰插天,絕壑無地,更有大片森林,數百里不見天日,休說素無人跡,外人到此也無法通行;料定除了大哥,決無二人,忙趕了來。請至莊中再談罷。」  齊良見了那少年,看去甚是眼熟;直似久別重逢的至友,親熱已極,偏想不起那裡見過。對於所說,先頗茫然,又是說個不完,無法插口;後來細詳語意,彷彿前生原是至友,隔世重逢神氣。因少年似比自己年長,接口問道:「小弟曾奉仙示,說是一入川境,便有奇遇。彭兄飛仙劍俠,又能役使神獸,道法可想而知。適聽口氣,好似小弟前生曾附交末;只為夙因已昧,莫測仙機,可能明示麼?」  少年笑道:「我還是前生心直口快性情,屢生良友,劫後重逢,一時心喜太甚;只顧一人說話,忘了大哥比小弟轉世遲了數十年,靈智尚在禁閉期中,前生之事,自是茫然。此地荒涼,不是講話之所,五家弟兄眷屬不久團圓。三弟夫婦轉世最早,前生子女也都團聚;洞天莊乃他夫婦興建,本想來迎,因有一位老前輩忽然來訪,正在陪侍請教。連幾個小兄妹,都被那位老前輩喚住,不曾同來。日後大哥也是莊中主人,白師伯仙示中所說的也必指此。大哥前生居長,三弟雖然得道最早,但他堅持前生長幼行次,見時也無須客套。你我回莊,與三弟夫婦相見,再行詳談吧。」  齊良雖不知前生因果,因與彭勃一見投緣,心中說不出的一種喜慰。見他詞色那等誠懇,料定不差,含笑應諾。彭勃笑道:「大哥此時雖無法力,終是仙根仙骨,異於常人;且由小弟扶持,一同飛去吧。」說時,星殘月墮,涼風吹衣。遙望遠近群山,矗立暗影之中,靜蕩蕩地,到處煙籠霧約,淡月迷茫中,東方天邊已現出一痕曙色。金揉同了獸群,似知主人御空飛行,追隨不上,已當先往回路馳去。  彭勃左手扶著齊良脅下,右手一揚,二人立被一道白光湧起,往前飛去。到了洞天莊前,李清菬夫妻剛將先前來客送走,正要率眾來迎;二人已自飛落,互相見禮。回去莊中一看,李清菬已為齊良備下一所精美的樓舍,當備盛筵接風,互談前後因果。  齊良才知自己前生姓李,與彭、李二人和今生改名孫同康、郝子美的一共五人,彼此志同道合,結為異姓兄弟;因都樂善好施,行俠仗義。兩李閥閱名家,簪纓世胄,家中廣有資財,文武皆精;心志恬淡,偏又都是性情中人。每人均有一個愛妻,夫妻情厚;所生子女俱都文武雙全,聰明孝友,大有父風。  先是分居各地,三十歲後,二李首先看破世情,全家隱居深山之中。仗著靈心巧心,開建出大片田莊房舍;土地既極膏腴,園林設備尤為精雅華美。落成之後,將彭、孫、郝三人全家招來同隱,始而只想嘯傲山中,享受清福,不問世事;住了兩年,五人每遇到佳日良辰,必定集合五家眷屬子女,飲酒賞花,開筵為樂。  那日天氣特佳,花開又盛,五人都是喜聚不喜散的習性;由早起遊樂到晚上,幽賞未已,高談轉清,月上中天,興猶未倦,兀自不捨歸臥。談著談著,忽覺遠近笑語聲寂,不似先前熱鬧。回顧山月西斜,天已深夜,所有子女親眷俱己散去,只剩五雙夫婦在坐。  李清菬剛有一點感覺,猛瞥見東南天空密雲中,有幾道金蛇閃了兩閃;隨聞雷聲殷殷,山風大起,天際烏雲,急如奔馬,隨風湧來,一晃便將天遮黑了大半邊,星月隨即隱曜。山中氣候無常,知道要下大雨。四面一看,那環繞席前的愛女佳兒、俊童美婢,固然零散殆盡;而方纔的月色花光,笙歌處處,盛筵羅列,酒美茗香,到處笑語騰歡,繁華快樂景象,轉眼之間,也都成了陳跡。  天上是陰雲低覆,狂颶鳴空,走石揚塵,樹聲如嘯。偶然一個電閃,照得樹上繁花紛紛欲墮。落花無主,行委泥沙,只剩幾片殘紅,穠綴空枝,稜艷天香,一時俱謝。各人面上,也都帶著驚懼愁悶容色,無復原前豪情勝慨。看看門內廣廳,幾盞明燈吃狂風一吹,也是殘焰幢幢,昏燈欲滅,全是一片淒涼愁慘景象。越覺盛極易衰,聚散無常;人生百年,直如夢寐。  清菬想起:五家良朋連同兒女親丁,個個情深意厚;老少上下,一派祥和,從無一點爭執。又同隱居在這世外桃源,人間樂土;所辟田業,又極富厚。不是春月秋花,登臨選勝;便是夏雨冬雪,遣暑消寒。遇到令時佳節,美景芳辰,還要特張盛宴,賭酒吟詩,弄笛吹簫,賞花擊鼓。人人笑口常開,端的樂事無窮。如能常共相保,休說人世上的王侯將相;便天上神仙,也未必有此快活。  無奈韶華易逝,盛時無多,人生如此短促;就能活到百年,也是有限時光;何況七十古稀,人皆老醜,體力衰憊,已異當時。可見及時行樂,只有中間二十多年,還不是晃眼即過。眾弟兄因見妻室賢美,子女孝順,朋友個個交深。全莊上下,常年安樂,為了享受太過,恐遭天忌;每年收入,除自給外,全數運往山外,變了財帛,周儕貧苦。  自從移居山中以來,全莊數百人雖得平安度日,享樂至今;似這樣安樂歲月,知能保得幾時?當晚因見天時驟變,觸動情懷,不由愁煩起來,當時也未深說。五友待人甚厚,所有下人均早安息;跟著大雨降下,便各歸臥,大家都有感觸,但以二李為甚。回房各同愛妻談起心事,悶悶不樂。  直到天明,雨已早住,李清菬心中有事,仍難成寐。見愛妻剛剛睡熟,不願驚動,輕悄悄起身。獨個兒走往門外一看,只見朝墩初上,晨霧全消;新雨之後,山光如沐;樹下殘花滿地,土潤苔香,枝上殘花,依舊娟娟競艷。更有不少新蕾,含紅欲綻,隱蘊著無限天機、十分生意,不由心動了一下。再看上面,萬里蒼芎,一碧無際,更無半點浮翳。四山靜蕩蕩地,只有無數新瀑山泉,萬壑爭流,自成音籟,如奏宮商。  正覺天趣悠然,會心不遠,天際忽有一片白雲冉冉飛渡;雲白天青,分外清明;因風舒捲,自然入妙。清菬猛然觸動靈機,恍然大悟,由此起了出世之想;修積善功,也更努力。一面告知眾人,將家事安排妥當,分別出外尋師訪道;受盡艱危,居然天從人願,仙緣遇合。李清菬首先進到妙一真人,拜師不久,又將同盟弟兄一起引到門下。  真人這日忽將五人喚至面前,說道:「你五人本具善根仙骨,無如情孽糾纏,有累仙業;如能自行化解,擲脫塵緣,今生便有成就。否則,便須再轉多劫,還須建下極大善功,也許能如平日心願。劉安拔宅,雞犬皆仙,固屬千秋佳話;但是此事願業繁重,處境艱危,不知要受多少魔難災厄。尤其初轉世時,因想和前生夫妻重聚,將近中年始能入道修為。  「此數十年中,你們夫妻十人,除卻天生靈慧,輕健多力外,至多學會一身武力;前生法力均被師長禁閉,尚未復原,法寶也未交還,比常人高不多少。而前生在外行道修積,雖免不樹強敵,稍被看出來歷,固是凶多吉少。一般左道妖邪見你有靈根美質,必要勾引入門,決不放過。不論那一面稍為疏忽,便有隕身失足之憂。不特身遭慘殺,前功盡棄,並還墮入輪迴,永無成就之望。我話己言明,你們心意如何?」  五人知道師父也是夫妻同修,終成仙業;聞言正合心意,立時同聲跪求,誓發宏願,欲以全家同修仙業,寧轉多劫,巨死無悔。真人一聽五人口氣,非只夫妻同修,並連今生的子女親屬也要帶去,笑說:「你們的願望也太奢了!這等想頭,豈非至難,如何能行?何況我夫妻不久便要轉劫,重返到恩師長眉真人門下,始成仙業。我初轉世時,自顧不暇;你們人數又多,一旦遇事不能救援,你們身受大害,悔無及了。」  五人方自苦求,恰值真人好友嵩山二老——追雲叟白谷逸、矮叟朱梅,與大方真人神駝乙休同時來訪。見五人跪地誠求,問知前事,笑對真人道:「有其師必有其徒,這還不是學你當年的一樣了麼?你何不成全他們,為神仙傳多留一段佳話呢?」  真人道:「非我不肯成全,此舉實太凶危。即以愚夫婦而論,只為內人舔犢情深;因為最前生小兒李洪生具至性,又蒙神僧度化,誓報親恩,九世追隨。下余諸兒女也頗靈慧,不捨分別。愚夫婦為此一念,雖然歷劫多生,幸無隕越;所受艱難苦厄,三位道友當所深知。至今仙業未成,宏願未了,不久還須轉劫。這末一世雖然有望,但是道長魔高,事煩責重,比過去諸生,更多艱險。想起尚是心寒,如何再令門人學步!」  白、朱、乙三人相繼說道:「這個不必發愁,我三人專主人定勝天,何況他們善根福緣俱都深厚,平時又多修積;雖然情關一念不能勘破,但他們的願望,只不過想作地仙散仙之流,但求妻子良朋合籍同修,並不似賢梁盂那樣,定要修到天仙位業,有什難處?只你肯答應出上題目,或由他們自許善願,我們三人遇事絕不袖手,定必隨時愛護,助其成就,使你們難師難弟,彪炳千秋。你意如何?」  真人笑道:「三位道友既肯玉成,我姑答應他們勉為其難,且看各人福緣如何罷!」隨令五人同返洞天莊,率同全家子女設壇齋戒百零八日。到日真人夫婦與白、朱、乙三仙同降,五人當著師長,向天通誠跪祝,許下極大善功宏願。並由真人傳以本門心法,令其不必回山,全家就在莊中修煉;五年之後,分頭出外,修積善功。  第二世又拜在吳元智門下,所受魔劫危害非人所堪,善願也成了十分之八九。每當危念,或是兵解之際,白、朱、乙三仙必多方救護,使其得保元神轉世,道法自也隨同精進。  這一世功行將要圓滿,因前生遭遇不同,轉世日期也有先後。眾中除孫毓桐轉世最早,幾乎誤入旁門,後拜在一位女仙門下,不久女仙飛昇,孫毓桐也移居武當山臥眉峰;近與孫同康夫妻重逢,不久就要來會。李清菬在五人中,雖是行三,一切皆他主動,這一次轉世較早,法力也較眾為高。夫妻二人頭一起去往凝碧仙府,拜見前生師長,奉命隱居新建立的洞天莊。  彭勃過了兩世,均有伏獸之能,能通鳥獸語言,因此得了不少便宜。這末一世本領更高,原是人家遺腹子,被族中惡人棄往山中;幸由前世所收仙禽神獸,趕來護衛。年才十五,便遇前輩散仙,百禽道人公冶黃指點,收伏了一個大金揉。又經仙禽引去,尋到前生自己埋藏的法寶靈丹;並將愛妻王蘊華尋到,結為夫妻。同服靈丹,去往山中修煉,生下二子,彭方、彭若。隨遇矮叟朱梅,令其去往峨媚見師。也和清菬一樣,回復了前生法力,,奉命往洞天莊,與清菬夫妻一同修煉。  過了數年,彭勃方在想念另外三個好友,追雲叟白谷逸忽托女仙崔五姑,將齋良之妻蘇筠送到莊中,言說齊良與孫同康夫婦先後快來。另附柬帖一封,令李、彭二人,照此行事。彭勃早知齊良日內要來,跟著金揉歸報,往除殭屍,遇一少年,頗似齊良。連忙尋去,果是前生良友,一同回到莊中。  第二日,齊良先把追雲叟所賜柬帖開看,大意是說:齊良之妻蘇筠尚有一兄蘇寶星,也是靈根夙慧,從小便被一旁門散仙收到門下。現因散仙遭劫,為妖人金聲真人所困,迫令降服。蘇寶星深明邪正之分,仗著師傅法寶,將所居山洞封禁抵禦,相持巳有多日。令齊良夫妻,日內開讀妙一真人前年所頒仙示,用所附靈符,神光照體,回復前生法力靈智以後,往大雪山取出藏珍,即往應援;事完之後,再行完婚等語。  齊良自然依言行事,待了些日,正要起身;大方真人神駝乙休,忽然同一後輩劍仙,帶了孫同康愛馬雪龍飛降。言說洞天莊五友夫妻同修,早有願約,不容背盟。不料孫毓桐轉世得道較早,不願再惹塵緣,欲令孫同康自往峨嵋拜師,只做名義夫妻。此舉不特有背盟之嫌;她前生兒女早已兵解,仗著嵩山二老靈符保護,封禁王屋山古洞之中已有多年,轉日苦盼轉世,與前生父母相見,甚為可憐,如何置身事外?定數所限,結局只是徒勞,不久也要前來。吩咐眾人不可先期往接,隨即指示機宜而去。  齊、彭、李三人,憂念孫氏夫妻,聽出大方真人語意,是怪孫毓桐不應違約,想借此使她吃點虧;有心早往接應,又不敢十分違背。好不容易盼到日期,特地趕早半日,由彭勃帶了三足靈蜮,先期趕往迎截,意欲釜底抽薪,先將他夫婦接到莊中,免去鳩道人這層難關。到後再行勸說,曉以利害,以謀兩全;不致損耗元神,平白吃虧。  不料妖蜃奇毒無比,彭勃惟恐毒氣隨風吹散,危害生靈,全副精神都貫注在妖蜃身上。明見男女二人由斜刺裡飛過,以為三生良友,一見即知,忘卻今生形貌已變。那除妖蜃的也是一個厲害精怪,以致孫毓桐生出疑慮,並未往見,反倒加急飛去。  齊良夫妻正往雪山未歸,李清菬行事謹慎,一面令彭勃假作出遊,無心相遇,提前接應。自在山中等候好音,不曾同來。等彭勃將妖蜃除去,孫氏夫妻已然飛遠;而二人的去向,又正對洞天莊一面,沒想到竟會中途降落。等行到莊中未見人到,情知不妙,只得同了李清菬夫妻,連同愛妻王蘊華,重又回身尋去。  到時,鳩道人正肆凶威,大施邪法。彭勃性剛,疾惡如仇;先令靈蜮埋伏上空,噴出毒氣,以免漏網。然後合力夾攻,殺死妖道;將孫同康夫妻與石、司二女仙、紫、青二女,接回莊去。剛到湖邊,齊良也由雪山趕回,在通往山外的洞口內,遇見雪龍,口中悲嘶,往外亂衝,為洞中禁法所阻,不能通過。料是心念故主,意欲逃出往尋,便對它說:「你主人今日必到,毋須情急。」隨即騎了同回。  大家見面,在水香波榭互相說完經過,清菬便問齊良:「大嫂怎不同回?」  齊良道:「筠妹本定事完同回,因聽她兄說起,日前有一同道路過江南,得知郝五弟夫妻,仗著凌渾與崔五姑二位老前輩之助,上次轉世,不特法力靈智,未用恩師靈符禁制,連所用法寶飛劍,也由凌師叔代為保藏;年才士歲,即行交還。到十六歲上,便助他夫婦相見,送往洞庭西山林屋洞中,同居修煉。一切皆由凌、崔二老前輩先向恩師說好,承攬下來。  「因五弟天生靈慧,是我五人中的智囊;又喜滑稽玩世,疾惡如仇。從頭一生起,便得這兩位老前輩格外愛護,向未吃過什麼大虧,因此膽子越大,樹敵也多。近在洞庭東山莫厘峰頂,與一夥妖人的期鬥法,事情就在這幾天內。聽說對方頗有幾個能手。筠妹前生與五弟妹本是骨肉至親,而五弟妹的防身至寶伽楠劍又被筠妹借來,隔了一世,不曾送還。  「恐他夫妻勢孤,眾寡不敵,筠妹兄妹二人已由雪山起身,直飛洞庭。本令我回山,告知二弟三弟,跟蹤趕往接應。我在中途,遇見韓仙子門人畢、花二位道友,說這伙妖人雖然勢盛,不足為慮,筠妹兄妹一到,立獲全勝;我們此時,無須前去;但是事情由此鬧大,妖人不久捲土重來,內中頗有幾個能手,必須先作準備。  「現奉師命,令我轉告大家;此時往接五弟夫妻,徒自引鬼登門,擾鬧我們清修,於事無補。轉不如就地解決,將來的妖人一網打盡,雖然五弟他們不免虛驚,卻可一勞永逸。最好就在莊中,用上半年苦功,使我和四弟功力加增,大家法力也都精進,再去不遲。到時畢、花二位道友或往相助,也未可知。」  石、司二女仙聞言笑道:「洞庭,除此群邪,並與郝道友粱孟敘闊如何?」眾人自是喜謝。  孫同康聽完前生經歷,越發喜幸。三世良朋,神仙美眷,劫後重逢,俱都興高采烈。加以李、彭二人,前生子女俱已轉世,因是幼承家學,從小便各練就一身極好的武功。內中彭勃次子彭若,和清菬長子李承、次女李芳,一是生具伏獸之能,年才十五,已有小獸王之名;一是仙緣遇合,在八九歲上,兄妹二人巧遇大雄嶺苦竹庵前輩散仙鄭顛仙,愛他兄妹靈秀,各賜了一口仙劍。不久移居洞天莊,磨著清菬夫婦,傳以本門劍訣,到十三四歲,便能飛行絕跡,出入青冥。  李芳又是顛仙記名弟子,每遇必有傳授,本領更大。餘者雖都年幼,最小的一個七歲;因是生有自來,早隨父母回復靈智。見父母兄姊連叔伯尊長,都是劍仙;一個個互相激勵,力爭上游,向道堅誠,用功勤奮。當日一見來了許多尊客長輩,都是神仙中人,俱想就便討教,得些指點,隨侍在側,誰也不肯走開。  這些小孩,靈慧俊美,討人喜歡;石、司二女仙甚是喜愛,逐個喚至身前,與之說笑。眾小弟兄應答如流,執禮甚恭,又都那麼天真;二女大為獎勉,讚不絕口。眾小弟兄自不肯錯過機會,各自乘便求教,不時請問幾句。  石玉珠見眾小弟兄應對靈巧,一點也不顯痕跡;妙在從容恭敬,所問之話,無一雷同,彷彿預先商定,分工合作,有一問話,第二人便不再問。自己為愛他們靈心慧舌,誠懇天真,有問必答,不忍拒絕。不消多時,武當派本門劍訣,幾乎全被套問了去,便笑說道:「你們此時不過年紀尚小,功候不到。令尊已得峨嵋心法,貴派劍術超越群倫,易於成就,最利初學,何必另外費事呢!」  眾小弟兄見心計被人看破,各把俊臉一紅,中有兩個年紀最幼的,方答:「家父母常說,侄兒女們年幼,此時應多讀書;連尋常武功,也只許每日學上兩個時辰。難得二位仙長罵臨,又蒙垂愛,不厭煩瑣,想求求賜教,還望二位仙長不要見怪。」  這日女主人孫次嫻、王蘊華,因和孫毓桐、司青璜二人正在敘闊,知石玉珠最愛靈秀小孩,世外之人不尚虛禮,也就聽之。眾小弟兄久聞武當七女之名,看出石玉珠比司青璜法力較高,又好說話;借一題目,引向一旁,專向她一人請教,問之不已。孫、王兩女主人只顧說笑,不曾覺查;聞聲回顧,才見石玉珠被八九個小孩圍在一起,笑語甚歡。李、齊、孫、彭四人,同了兩個年長一點的門人,俱在臨湖一面,憑欄長談,似未理會。  次嫻笑對司青璜道:「我們真個簡慢,請了二位姊姊光臨,只顧自己說笑,卻把石家二姊放在一旁,受那一群小孩包圍。固然二位姊姊不致見怪,這等主人,說出去豈非笑話!」說罷,喊了聲「承兒!」  司青璜忙攔道:「石姊姊最喜歡幼童,何況二位姊姊這些子女,個個靈慧異常,連我也是愛極;如非奉陪桐姊與二位姊姊談話,我也早趕去了。」  王蘊華道:「愚姊妹為與桐妹劫後重逢,喜歡太過,一時疏忽,致多怠慢。只怪外子三弟,他們相隔這近,也不招呼一聲。」  孫毓桐笑道:「齊、彭、李三兄,還不是和我們一樣喜極忘形,什麼上顧不得了。」說時,李承聞得母親呼喚,已然趕來,聽出言中之意,在旁說道:「眾弟妹因蒙石仙姑憐愛垂詢,只顧請教,以致失禮,待兒子喚他們去。」  次嫻微慍道:「你最年長,如何也和他們一樣?石仙姑與我們兩生至交,自不會怪我簡慢,且自由他,一會也快入座了。」  正說之間,門人、侍女已將酒筵擺好,主人隨即請客入席,長幼主人分別就座。賓主歡洽,自不必說,杯觴並舉,談笑風生。一直吃到斗轉參橫,石、司二女仙方起告辭,互定後會而別。孫同康夫婦居室已早命人備好,一同陪了前去,然後分別安息。  到了第三日上,由李清菬設下香案,向峨嵋通誠跪祝,拜讀仙示;請出靈符,朝孫同康一照,一片霞光照向身上,當時回復靈智。  再把矮叟朱梅所賜仙柬,由孫毓桐取出一看,末半章空白,字跡全現。不特二人經過完全現明在上;並說二人雙鏡合璧之時,如照仙示所說,如約完婚,成了夫婦,不需先到洞天莊,便可直赴峨嵋,正趕上妙一真人宴會群仙的前一日——不特所損耗的真元,連同靈智一齊回復,還可得到不少益處。事完往洞天莊與諸友相聚,過百日,去往東天目後山前生兵解之地,將所藏法寶飛劍取出;再往洞庭尋到郝子美夫婦。等齊、彭、李諸人隨後趕來,合力與群邪鬥法;事完同返洞天莊隱居,等內功外行修積圓滿,自然仙業成就。照此行事,豈不免去許多危害苦痛。  孫毓桐覺著丈夫白受許多苦難,雖幸五友重逢,終於平安無事,不曾貽誤仙業,又是定數如此,但非不可避免;追憶前事,也頗後悔。由此眾人便在莊中一同修煉,靜候時期一至,同往洞庭接引郝氏夫妻回莊團聚。  光陰易過,轉瞬冬去春來,相隔鬥法之期,只剩兩個多月。這日眾人飲酒賞花,孫次爛偶然笑道:「昔年我與清菬曾在蘇州小住三月,吳宮花草,鄧尉最膀。可惜鬥法是在三月初間,落葉成陰,香雪早盡。如若提前兩月,就此一行,重訪兀墓銅井,看那十里香光,是否當年勝況,不有趣麼?」  五人都是夫妻恩愛,尢以齋良、李清菬兩對,昔年多共患難,情分更厚。寧甘延誤仙業,多受困苦艱難;定要合籍雙修,不捨分離,便由於此。  齊良自從回復靈智之後,得知蘇筠是他前生愛妻,想起昔年夫妻恩愛,飽歷艱難,許多深情蜜意。年前雪山之行,本欲同歸完婚;不料定欲隨她兄長,先往洞庭等鬥法之後,再同回莊,由乃兄蘇寶星作主,仍按舊家禮節完婚。愛妻前生系出名門望族,最重禮節,雖然歷劫三生,未忘積習。知她性情外柔內剛,素常愛重,不願拂她心意。自己又必須回莊與彭、李諸人相見,不能同往,一別三四月,正自相思。聞言正合心意,笑答道:  「寒芳冷艷,雖已凋零;際此陽春煙景,吳中花事正是盛時。橫塘花草,胥口煙波,茂苑啼鳥,蘇台殘照,都可以發思古之幽情,尋賞心之樂事。鬥法雖在暮春,游屐何妨先往。我們提前趕去,不也一樣麼?」  孫次爛知道齊良心意,首答:「大哥說得極是,五弟夫婦多年未見,早得重逢,也是好的。」  孫毓桐道:「我是山東人,先後三世俱生長在齋魯燕冀一帶,見慣大江大河,唆嶺崇山。覺得三吳勝景,除卻太湖巨澤尚強人意,下余都是徒具虛聲。休說泰、岱、衡、華、匡廬、黃山不能相提並論,便兩浙山水也比它勝強得多。如說吳中文物之盛,自應甲於江南;以言峰巒巖岫之奇,實想不出它有什麼妙處。  「三哥、二姊,因前兩生先後去到江南,在吳門住了幾年;性情中人,不無故土之思。所以三生花草,獨夢蘇州;七澤三湘,反置度外了。以我之見,前生好些良友尚未重逢,所居又多靈山仙境,何不前往尋訪,就便登臨。免得先尋五弟,有背仙示,和我一樣又生枝節呢!」  清菬道:「我們五家十人,只五弟夫婦未來相聚,大家全都思念。但是此行不應先去,否則事更艱危,多生枝節。四弟妹欲作勝游,我也有此心意,何妨俟諸異日呢!」  王蘊華接口道:「恩師仙示,原說我們前生修為己有根底,法力靈智回復之後,便可隨意下山,修積外功。這半年,只限定我們與群邪鬥法之期,並未說是不許出山。今當春秋佳日,同到外面,選勝登臨;就便沿途修積一點善功,正是一舉兩得。  「以我之見,莫如我們八人帶了紫、青二女,與幾個年紀較長的侄男兒女,制一木舟,逕由三峽溯江而下。先出夔門,薄游漢皋;繞道三湘七澤,一覽洞庭雲夢之勝,便登衡山,敬謁二老。再轉老河口,重問四弟臥眉峰故居,把鄂渚煙波、彭蠡花月,一齊收入懷袖,一路遊玩過去。算準時期,趕往赴約,豈不一舉兩便麼?」  李清菬道:「既然二嫂與四弟妹,都願借此作一勝游,也好!不過此行,對方俱是強敵,我們兒女俱都年幼,他們又喜多事;只有紫、青二女勉強能去,小的萬不可帶。」  孫次爛聞言,四外一看,眾小兄弟恰巧走開,只有青萍一人侍側,便道:「果然不帶他們,省心得多。好在都沒有聽見,否則,他們不敢和清菬強,就要來磨我了!」當下議定,喚來清菬大弟子王征,命其明日制好舟船,便即起身,順三峽溯江而下。山中木材方便,物用齊備,又有好些巧工,當日便造好兩條柏木船。  眾小弟兄聞說父親將要遠遊,果然紛紛求說,想要同行。清菬執意不許,只得罷了。眾人為防萬一,把彭勃所養的異獸仙禽,連同神虎、靈蜮,一起留來看家;命大弟子王征坐鎮,代管全莊事物,並把師賜封禁全山的靈符一道交與王征,以防不測。  行時,眾小弟兄定要親送父母登舟,清菬因彭勃夫妻已然答應,也就聽之。那木舟早經眾人行法,運往水路出口,江崖之下。到了船上,眾小弟兄依依不捨,又送出了百餘里,方由李承、彭若、彭方三個較大的率領拜辭回去。  清菬還不放心,又隨後飛身查看,見兩家兒女果然是走往前莊回路,快要到達,方始回船。孫毓桐笑道:「三哥真個情重,對我二姊不必說了,便對這兒女們也是如此慈愛。」  次爛笑道:「他如非這等情癡,何致歷劫三生,今日仙業還未成就呢!」  蘊華道:「我便不是這等說法,如非三弟至性至情,怎有今日?我們這五家弟兄,那一個不是沾他的光?否則孤身一人,就做神仙,有什麼意思?那似我們這樣,不特前生夫妻子女,連好朋友都在一起,同共患難安樂,終古不渝;仙業終於成就,為千古神仙傳,添一佳話。可見事在人為,精一所至,金石為開,有志者事竟成也。」  次嫻道:「別的不提,我只可憐大哥、同弟兵解既早,轉世卻遲。那一般小兒女,元神均受仙法禁制,封閉在深山古洞之中;每日苦盼父母,度日如年,至少還得幾年才可轉世。那日崔五姑老前輩降臨,說起內中兩個小的思親太切,不耐久候,用盡方法逃了出來。本意要找前生父母,幾被妖人發現擒去,受那煉魂之慘。  「幸而五行有救,人又機智;當妖人行法搜魂之際,恰巧當地瘟疫流行,新近死了兩個女孩,正要入殮,二人立時附其身上,活了轉來。因是借體重生,前生靈慧未失;知道妖人必不死心,早晚還要尋來,只得假推神靈指點,告知那家父母設計隱避,居然逃脫毒手。  「那家姓孫,住在山東煙台,與桐妹同鄉,還許是本家呢!彼時二女一個七歲,一個八歲;由此起,便照前生所學,同在閨中結伴學道,不肯纏足。每日焚香靜坐,大人稍一相強,立時裝死。到了十二歲,雙雙留書,辭別那家父母,一同逃出。運氣真好,剛走離家不遠,便遇見崔老前輩;本來相識,立時跪求,帶見前生父母。崔老前輩說,時還未至,隨將二女帶往青螺峪宮中,傅以道法。並代二女把前生所用飛劍,取出交還。待了兩年,便令下山先積外功,以待父母重逢。  「二女為了人海茫茫,不知何處尋找父母,各人仍用的前生姓名。又料父母和諸家叔伯轉世後的蹤跡,必在四川、兩湖等地;而峨嵋仙府更是早晚必去之所。為此還曾三上峨嵋,向師祖通誠求告,跪哭了好幾次。最後一次,立誓非求師祖開雲賜見,示以父母所在,絕不回去。  「正在跪地悲哭,恰值楊仙子路過發現,大為憐愛,說:「師祖現在閉關入定,怎能見你?再者,你前生父母多年靈智未復,便見面也不相識。你可往洞庭雲夢等處行道等待,兩年之內,自能相遇。」又賜二女每人一件防身法寶,和幾根傳音針;遇到急難,只將此針往地一擲,楊仙子不消片刻便即來援。  「有此靠山,自然無往不利。二女膽子也越來越大,專一尋找妖邪惡人晦氣,不知惹了多少事,所積善功也實不少。不滿一年,美仙娃齊令賢與金靈劍孫寶玲兩小俠女之名,已遠播三湘七澤之間。一些盜賊惡人,和差一點的妖人,聞名喪膽。  「本來我早想說,因崔老前輩囑咐,只能便中相遇,時至自然相見;專去尋他,反倒無益有損。我因二女本領足能自保,想崔老前輩所說,必有原因;恐大哥與同弟桐妹懸念,沒有提說。此時想起,當能不期而遇;就便帶走,豈不更好!」  齊、孫二人俱都感動,互相商計,決計先往洞庭一遊。清菬看了次嫻一眼,次嫻知道話說稍早,不便勸阻。好在順道尋訪,不是專為此去,略一尋思,也就罷了。  眾人所乘木船長大,前船住人,後船由紫、青二女同兩門人掌管,裝載酒倉米糧、衣服用具之類。本定隨流下駛,自聽次嫻一說,齊良還不怎樣;孫毓桐想起眾兒女久不投生,受此苦難,都由自己行事任性而起,好生後悔,恨不得當時便尋了去。好在俱是深交,無庸掩飾,便向眾人直說,順路往湘江、洞庭等地去尋齊、孫二女。  清菬想了一想,答道:「令賢、寶玲在外行道,已有防身禦敵之力,更有揚仙子隨時暗助,弟妹、大哥無須掛念。倒是衡山祝融峰山腹地洞中,所禁閉的幾個小兒女,自從前幾年,政女轉世歸來,說起他們因前生和芳、政二女交厚,兵解時同在一起,此後元神也同被老前輩禁閉在祝融峰山腹之內。  「起初他們在內苦心修煉,尚還相安;後見芳女姊妹先後轉世歸來,而他們五人卻連一點父母的音訊都聽不到,全都情急,忍耐不往。令賢、寶玲再一偷走,思親念切,終日悲苦,必在意中。聽說四弟妹跟前的鳳兒年歲最小,尤為可憐。以我之見,莫如先往衡山祝融峰,將他們五人元神接了出來,順道再往洞庭湖湘間尋訪,豈不一舉兩得!」  孫毓桐最愛寶玲,覺得祝融峰五小兄妹有仙法重重禁閉,不畏外邪侵略。寶玲小小年紀,出外行道。近聞三湘、七澤之間,頗有妖人足跡,多是峨嵋鬥劍所漏網的餘孽;內有幾個邪法甚高,來去無蹤,飛遁神速,最為厲害;因知師長閉關,一般先進同門俱在海內外仙山靈境煉丹,於是乘機蠢動,將有異圖。愛女如與相遇,吉凶難料!  毓桐本意先把寶玲尋到,再作計較。一聽清菬這等說法,齊良已先讚好,眾人也隨聲附和;毓桐不知清菬另有用意,心想船行遲緩,何不同丈夫商量,到了前頭獨自離船飛起,先把愛女尋回,也是一樣?便不再往下說。  清菬見她悶悶不樂,料是為了愛女之故;也不說破,只作不知,一路閒遊過去。下水船快,雖然不用仙法行駛,照樣迅速,不消兩日.已把三峽走完。  到了漢陽,這日早起孫毓桐忽向眾說,城陵磯邊有一道友,多年未見,意欲就便往訪。那道友也是一個女散仙,名叫方玉薇。孫毓桐前生便與莫逆,眾人俱都知道,又見孫同康不曾同往,以為是真。那知二人早商量過,孫同康對她雖是敬愛,終覺不應違眾行事,再三勸阻。毓桐性剛固執,說了必做;因見丈夫力勸,想了想,恰巧方玉薇就在附近不遠,何妨借口。便令孫同康不要同行,獨自尋去。  事有湊巧!先尋到城陵磯,方玉薇雲遊未歸,孫毓桐已然想起不應背眾行事,打算回船。無意中間起玉薇女弟子周沅芷,得知愛女同了齊令賢,昨日還在武昌黃鶴樓上懲一惡人,蹤跡當在武當一帶。毓桐聞言驚喜,暗忖:自家弟兄,事前不說,也斷無見怪之理;何況母女天性,睽隔多年,忽然得知蹤跡,就便往尋,有什相干?便往黃鶴樓飛去。  (要知孫毓桐母女重逢,黑夜遇妖僧,小神尼大破紅雲散花針;西洞庭眾仙俠鬥法,五友重逢,同返洞天莊,神仙眷屬,合籍雙修;總結全書,許多驚險新奇情節,請看下回中分解。——編按:原書第三集完。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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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話說孫毓桐飛到武昌,為了要避免俗人注意,所以揀了一個僻靜的地方,降落地上。然後,先安定了自己的棲身之所,走上街頭。  她不知道愛女究在何處,但既在黃鶴樓中懲過一個惡人,那就不妨先上黃鶴樓去看看,或者可以探到一些愛女的情形。想定了主意,便向黃鶴樓走去了。到後一看,樓上遊人茶客甚多;中一少年,生得方面大耳,氣度華貴,同坐三人均似武家中能手;只當人家貴介公子,出來游春,也未在意。因見四人目光不時朝己注目,但又不似帶著邪意;心中討厭,暗用法力將真身隱起,幻出一個替身,匆匆走下樓去。  剛到樓口,對面來了一人,兩下一撞,幻影便被撞散。孫毓桐一看來人,是個年紀不大的白胖和尚,緩步去往旁桌坐下,神態甚是從容,若無其事。如說對方有意破法,雙方一上一下,和尚走路並不莽撞,似把幻影當作真人,連往兩旁閃躲;無奈雙方避的都是同一方向,晃眼便撞在一起。幻影撞散以後,和尚面色微微一驚,隨往旁座走去,連目光均未斜視。分明無心相遇,事出無知。但又想到自己沒在行法,幻影不應如此易散;那和尚表面閃躲,實則幻影去路全被擋住,再沒有那等巧法。  心正奇怪,拿他不准,忽聞樓角有一茶客和店伙問答,意似說:「今日這女客,和咋日兩個美貌少女一樣,看去形跡可疑。只奇怪方才見她憑欄遠望,後來走到樓口便沒了影,莫要又是一位仙人吧?」  店伙答說:「這位女客雖是可疑,我看她決沒有小仙娃齊令賢、金靈劍孫寶玲本領大。不過這位女客是個大人便了。」  那茶客又問:「昨日齊、孫二位俠女在此鬥法,可曾眼見?」夥計隨說昨日經過。  毓桐在旁一聽,才知當地城內有一土豪,名叫哈倫,乃漢陽駐防將軍之子。時勢橫行,無惡不為,新近不知從何處交了兩個妖僧,越發驕狂。昨日剛在樓上坐定,便令打手去劫一民家少女,不料被齊、孫二俠女尋來;並將哈倫和一般黨羽制住,二妖僧也都受傷逃走。  二女將哈倫殺死除害,因肆主怕吃官司,同了全樓上人一越跪地哀求。二女心軟,迫著狗子立下悔約誓過,才行走去。當時便有惡黨獻計,勸狗子報官,說二女是妖人邪教,行交官府,一體搜拿。狗子雖是紈褲,並不外行,頗有心計;知道這類飛仙劍俠,不是人力所敵。調動官乓,只有送死,一旦事情鬧大,還要累他父親丟官。好在二女時常往來湖湘,只要找到法力高強的人,依然可制她的死命,隨即率眾走去。  孫毓桐聽出二女出沒無常,膽大已極,越不放心,也未再理會那和尚。因知當地人民,對於二女敬若天神,暗中跟隨店伙,到了樓角無人之處。用傳聲法朝他說道:「齊、孫二俠女命你速往樓側無人之處,有話詢問。不可大驚小怪,也不要回答,你自走便了。」  店伙聞言,驚喜交集,點頭會意。去往櫃上,推說家中有事,告一會假,匆匆往下便走。孫毓桐隨他走到江邊僻靜之處,店伙忽然跪倒,口中祝告道:「這裡地僻無人,二位俠女有何話問?」  孫毓桐四顧無人,現身說道:「我是她二人的師父,知她不久有難,特來尋訪,你可知她蹤跡麼?」隨取了一兩銀子遞過。  那店伙並不見錢見開,反因對方說話前後不符,生出疑慮;反口盤詰,意似他曾受過二俠女的好處,來人如有不利之心,寧死決不吐口。說:「二俠女既是你的徒弟,當能知道她的衣飾形貌,如說得對,我便奉告。」等語。  孫毓桐見他盤問甚詳,知他忠實,不便強迫,再三開導。店伙本覺對方也是個異人,不敢得罪;詞色又那麼溫和,與惡黨妖人迥乎不同,稍為放心。但是他仍不肯全說實話,只答:「二位俠女時隱時現,平日尋不到,只有喪天害理之事,她必忽然出頭,不論多大本領的人,也打她不過。這一次如非全樓茶客店家怕事鬧得太大,狗子休想活命。別的我也不知道。只在發落狗子之時,內一妖僧本已受傷逃走,忽然飛回,說二位俠女是好的,可往大別山九宮巖去尋他分個高下。  「孫俠女方要動手,被齋俠女攔住;說我姊妹在此等人,有一約會,向不離開湖湘一帶。妖賊如有本領,隨時去往漢陽白龍庵尋我姊妹;人如不在,只要留話,定必赴約。說時,妖僧本在一片綠光環繞之下,在樓窗外凌空而立;孫俠女忿他猖狂,揚手發出一道金光,妖僧已然飛走,沒有打中。仙姑如真是她師父,可去漢陽白龍庵訪問,也許能夠遇見。」  孫毓桐知道漢陽白龍庵,乃神尼優曇大弟子素因大師所居;二女既在庵山;必與相識,聞言心中稍放,強勸店伙把銀子收下便往漢陽飛去。那白龍庵在漢陽鄰江一個漁村附近,地甚荒僻,庵也不大,共只兩層殿堂。左近漁民,只知住持橾行清苦,庵門常閉,經魚梵唄之聲日常不斷,誰也不知庵中住有一位神尼。  孫毓桐前生與素因大師僅有一面之緣,白龍庵卻未到過,連問數人,方始問出庵址所在。因不甚遠,見那一帶港汊分歧,春暖花開,桃紅柳綠;江村景物,頗有清趣。初意只一尋到庵中,便可問出二女下落,於是沿著河邊,信步走去。離庵還有里許,走到一片柳林中,正待穿林而過;忽見側面林外人影一閃,頗似黃鶴樓上撞散幻影的白胖和尚。心中一動,連忙隱身趕往一看,果然是那和尚,正向一個過路漁民問話。說不幾句,不知說錯了什麼話,吃那漁民連罵帶打,抱頭鼠竄而去,看神情甚是懦弱,實在是個尋常和尚。遙望前面已是廟牆,也未向那漁民詢問,逕直往前走去。  到了庵前,她伸手叩門,半晌不聽響應。初次登門,不便飛入,又用傳聲之法朝內呼喚,連說了好幾遍,終無響應。暗忖:「主人閉門清修不與外人來往,叩門不應,尚在意中。自己所習傳聲之法,雖非高手,至少也能傳出三數十里以外,似此咫尺之隔,斷無不聞之理,怎會無人應聲?雙方師門交誼其厚,更無見拒之理。」心中奇怪,便飛身往裡查看。  見殿堂內一燈如豆,佛火清淡;佛前蒲團上坐著兩個小女尼,似在入定,看去靜悄悄的。心料素因大師不在庵中,門徒正在入定,所以叩門不應,照此情勢自然不便驚擾人家。如若候她做完功課,又不知等到何時?孫毓桐方自躊躇,猛瞥見兩個十四五歲的美貌少女手挽手,由殿側一路說笑,往佛像後走去。內中一個正與前生愛女形態,有幾分相似,二女裝束年貌也和店伙所說齊、孫二俠女一樣,斷定不差。心中一喜,更不尋思,立點飛身趕去。  目光到處,瞥見二女已然轉往佛像之後,方想二女並肩徐行,走並不快;剛一發現,便自趕下,那殿側離佛像有兩三丈遠近,怎會走得那麼快法?孫毓桐忙喊寶玲、令賢,就在這心念微動之際,一句話還未說完,人已落在殿前。本想喚住二女再行走入,不料腳才著地,便發現佛殿前所懸一盞燈中隱蘊精光,有異尋常。同時又看出那佛像貼牆而建,二女聞聲不曾回顧,便自進去,內坐二小女尼也不似什麼真人。心中疑惑,便即止步未進。暗忖照眼前所見,分明主人設有埋伏,在此誘敵。前面殿堂並無一人,後殿所見又均幻影,人在何處,怎看不出?  孫毓桐不知佛家禁法神妙,威力甚大,身已入伏;幸而法力尚高,應變機警,先前一起疑心,不曾走入殿內,否則必蹈危機無疑了。因為急於想見愛女,正在口呼寶玲,四下查看;猛想起主人和二女如在此地,豈有不出見之理?不是敵勢太強,先已避開,便是有什緣故,此時不能出現。這禁法定必厲害,莫要一不小心,連自己也被陷在內。想到這裡,便不再喚寶玲,意欲飛往庵外,先向來路漁村居民打聽;近日庵中可有什事發生,齊、孫兩俠女來過也未?誰知剛一離地飛起,瞥見金光電閃,耀眼欲花,上下四外立時成了一片光海,挾著絕大壓力,齊向身上湧到。  本來孫毓桐非被困住不可;總算預有戒心,應變神速,又是身劍合一,全身都在遁光籠罩之下。飛起時,瞥見眼前金光奇亮,知道不妙,立以全力朝上猛衝。雖幸未被陷住,也被嚇出了一身冷汗,費了好些力氣,才得勉強衝出光圍。到了上面,往下一看,大片金霞似潮水一般,正往四外退去,一閃不見。同時殿中燈上,一朵金色燈花精芒四射,正離燈頭冉冉飛起,已然快出殿前。四外金霞一退,燈花也自回收,落向燈頭之上;依依然佛火青熒,一燈如豆,回復了先前原狀,望去靜悄悄的,萬想不到中藏偌大危機。  待了一會,齋、孫二女又復出現,這次卻由佛像後走出。互相說笑了兩句,便往兩小女身旁蒲團上坐定,互相說笑,甚是親密,語聲卻聽不見。孫毓桐看出禁法埋伏只齊殿頂而止,故意移向殿前,兩下相隔只有兩三丈高遠,二女仍如未見;越知那是幻影,人決不在庵前。只奇怪主人不論,二女小小年紀,怎有這高法力!人不在庵,竟能把兩個幻影在遠處隨意運用,隱現無常;如非自己是個行家,並還身臨切近,絕看不出作偽形跡。待了一會,二女又復起身,走往前面,似這樣接連出現了幾次,每次情景無一雷同。  眼看夕陽平西,天已不早,始終不見真人出現;下是沒法再下,沒奈何,只得去往離庵二三里的漁村打聽。因料庵中必有事故,也許強敵將臨;不知細底,匆促遇變,難於應付,特意隱身飛往。準備到後,相準一家老實漁民,再行現身問話。  這短里程,本是晃眼即至;已將到達,偶由空中側顧,忽然發現先前所經柳林外面聚著十幾個村民,男女都有,地下倒著一人。隱聞婦女悲哭之聲,心中一動,轉身趕去,隱身降落。近前一看,地上倒的果是先前打罵和尚的漁民,週身皮碎骨裂,鮮血淋漓;只是喉間慘哼,氣還未斷,正由家屬村民尋來木板搭回家去。因傷太重,看去已無生理,正在啼哭;聽眾人口氣,尚不知因何受傷,家屬一路悲哭,甚是可憐。疑是和尚邪法所害,反正尋人打聽,恰好藉著救人向其訪問,便暗中尾隨下去。  那漁民就住在柳林不遠河邊之上,共只三家;送到以後,外人俱都散去,只剩家屬守在床前悲哭。另外兩家近鄰,有的往城內去請傷科醫生,余在屋外商計後事。孫毓桐聽出漁民邱四人甚耿直仗義,平日頗得人心,素無仇怨;遭此慘害,剩下妻子,無以為生,全都代抱不平。她便往房內,用法力隔斷出入,然後現身,向邱妻說道:「你不要哭,我與你將人救活就是。」  邱妻正在悲號,忽見一個美如天仙的女子突然出現,正嚇得亂抖,想要叫人;及聽這等說法,當是神仙菩薩,忙率兒女跪地哭喊求救。孫毓桐不願人知,忙攔她道:「你如再哭喊,我就不管了;且去取碗水來,將外屋的人遺走,包還你一個活人如何?」  邱妻驚喜交集,慌不迭往外屋走,說是:「病人已然回醒怕吵,請諸位先去隔壁王家暫住,少時我再登門道謝。」眾人見她說時面帶驚喜,悲容已斂,不住擇手使眼色。先就聽出屋內有生人說話,湖湘間神權最盛,本多異聞奇跡;料有原故,便各辭去。  邱妻回房一看,毓桐已令邱子取來碗水,將身藏靈丹取出,溶化在內;照準邱四傷處灑去,再取一粒塞入口中,令邱妻灌了一杯清水。然後運用玄功,一口真氣噴向傷人頭上,邱四「噯呀」一聲便自醒轉。喜得邱妻跪在地下,急喊神仙菩薩,連碰響頭。  毓桐不願和她多說,仍問邱四:「怎會受傷,可是你所遇那個和尚?」邱四受傷甚重,先前已然痛昏過好幾次,到家時卻正回醒,心裡明白;只是週身奇痛,氣被堵住,不能開口。毓桐和妻子說話,已被聽去,丹水一灑,傷痛立止。跟著靈丹入口,便覺一股陽和之氣流行全身,當時回醒過來;除傷口污血未淨外,已和好人差不許多,知是神仙解救。  邱四剛剛爬起跪謝,一聽發問,忙答道:「正是那賊和尚。他先向我打聽白龍庵可有兩個女孩在內居住?我因他是和尚,卻向尼庵尋人,所問又是齊、孫二位俠女;疑心他不是好人,已然有氣。後來他越說越不像人話,當著仙姑,那些痞子話我也沒法出口。因齋、孫二位女俠是我們窮人的福星,人人感激,當她神仙菩薩一樣;禿賊如此無理,自然發火,打了他幾下。事後還想,禿賊幸遇是我,被他逃走;要遇見兩個人氣大一點的人,不把他打個半死才怪。  「那知剛往前走不幾步,禿賊忽在面前出現;我也一時糊塗,明看出好些怪處,非但不知厲害?反因氣猶未消,還想打他。正在喝問,他笑嘻嘻說道:「我叫散花羅漢玉禪,休說被人打罵,生平從沒人敢多看我一眼。今日被你連罵帶打,如何能容?偏生我心愛的人也在旁邊,當時不便發作。如今心愛的人已往白龍庵去,為此尋你算賬;姑念無知,不要你的性命,你打我多少下,也還你多少下如何?」禿賊隨照我身上頭上打了幾掌。  「不知怎的,被他邪法制住,眼睜睜挨打,休說還手,連動也不能動。禿賊打並不重,可是打到身上,彷彿骨碎欲裂,皮破血流,本就痛極。打完,禿賊又說二次見面不該罵他,挨打時不該拿眼瞪他,太已可惡,還得加點報應。命雖不要,卻須三月才罷。說完,又朝我胸前按了一下,我便倒地,痛昏過去。多虧仙姑顯靈保佑,感恩不盡。」  孫毓桐一聽,那小胖和尚竟是左道中有名人物——紅雲大師嫡傳孽徒。自從紅雲師徒遭劫乓解,只他一人漏網,上半部「蚩尤三盤經」,連紅雲一套「紅雲散花針」也被盜去。雖著僧衣,並非佛門中人;邪法甚高,最厲害是不與交手,絕看不出左道邪氣。那紅雲散花針中在人身,如影附形,極難化解,陰毒無比。  聞說此人最是狡詐,鑒於紅雲師徒前車覆轍,並不常在外面走動,不知怎會來此?照今日聞見形勢,分明有心要尋二女為難;二女和庵中主人也必早知此事。不知受了什麼人指教,不往別處,卻去庵中暗設埋伏相待。這等強敵,固應小心應付;但是妖人邪法雖高,絕非素因大師之敵,不應如此膽怯,人全避開。多半大師雲遊未歸,只剩兩個徒弟,因和二女交好,欲用大師所留佛法禁制,設此一計,也未可知。照初遇妖人時情景,不特幻影為他所破;連自己引出店伙盤問以及去往庵中,全被看見,碰巧連隱身法也瞞他不過。  情知不是好鬥,一則思念愛女,急於探訪下落,不捨就回;又恐先前引發殿中埋伏,萬一妖人尾隨在後,被他看出佛法禁制,不去上當,卻往別處尋覓敵蹤?這高邪法的妖人,二女如何能是他對手?深悔先前不應冒夫。為防二女被妖人尋去,抵敵不住;又想雙鏡合璧,恰都帶在身旁,多厲害的邪法也可無害。  想了一想,決計尋到二女,問明與妖人結仇原因,帶回船去;使得父女重逢,再商議應付之策。孫毓桐便問邱四:「近日白龍庵可有什麼事發生?齊、孫二女常往庵中走動也未?」  邱四答說:「白龍庵是個年青貌美女尼住持,只有兩個徒弟,最守清規,三兩年也不見她師徒一面。又是家廟,不受供養施捨,從無事故發生。兩位俠女近年方始在武漢三鎮往來,也只遇事偶然出現,事完人便無蹤。我只在去年秋天這裡發蛟,水漲成災,又起瘟疫;她在附近散放銀米,用符水與人治病,見過一面。  「看去真似富貴人家的兩個小姑娘,年紀至多十三四歲,誰也不想到會有那大法力神通。十幾丈長的牛頭蛟隨身波浪,少說有五六丈高;所過之處,不論田園房舍、人和牛馬,全都一掃而光。被二位俠女由別處看見,各駕一道電光飛趕上去;也未見怎樣動手,便斬成兩段,那被電光劈碎的蛟頭,竟比水缸還大。  「此時庵中師太曾往附近土堆上現了一現,二位俠女好似並不相識。後來師太用一塊木板撐著回去,好似吃力異常,她又不願男人幫助,費了好些事才行回庵。二位俠女忙著救人,雙方始終沒有文談。再說庵中師太只是人好,守清規,並無法力。二位俠女照例兩姊妹同來同往,不加外人;她兩位是女神仙,如何肯與庵中師太交朋友?我雖只見過面,兩位俠女的奇事卻聽得多,我想她絕不會住在庵裡。恩人仙姑問他做甚?」  孫毓桐想就便令其傳佈,引使二女來見;便說自己姓孫,乃二女的師長。一別多年,新近聞她倆在此行道,特從峨嵋山凝碧崖趕來尋訪,現在船停漢皋,明早便往洞庭遊玩。如若有人相遇,可與她帶話,令其往尋。  邱四一聽,恩人竟是二女師父,越發驚喜感戴,連聲應諾。孫毓桐知道素因不願顯露行藏,二女往見,蹤跡隱秘,無人得知,底下已問不出所以然來;只有囑付好了邱四夫妻,仍然隱身飛走。路上一想,二女不知隱往何處,如何尋找?莫如還是去往庵中再探一回,看看有無跡兆可尋,妖人入伏也未可知?心念一動,便往庵中飛去。  先恐身形雖隱又被妖人發現,孫毓桐途中頗有戒心;直到庵中殿房之上並無異兆,再仔細往下一看,不覺大吃一驚!為著救人往返,半個時辰的工夫,二女幻影不見;中坐兩小女尼的幻影也都無蹤,全庵裡外空空,不見一人。天巳入夜,到處靜沉沉的,最奇的是當中那盞佛燈,也與先前精光內蘊迥乎不同,只是一朵尋常燈火,彷彿所有埋伏禁制已然撤去。  估量庵中埋伏如為邪法所破,殿堂內外必多殘毀,絕無如此安靜;姑且試探著降塔下去,果然禁法全撤,毫無動靜。只是尋遍全庵不見一人,想不出個什麼道理?孫毓桐見內問禪堂封鎖,隔著門縫外望,裡面空無一物,只當中擺著一個蒲團,知是素因大師修煉之所。主人不在,自不便破門入內,沒奈何,只得退了出來。心想人海茫茫,何處去尋二女蹤跡?莫如回船,與眾人商計之後再說。  她剛由庵中起身飛出不遠,忽見前面臨江一片樹林之內,似有遁光,微微一閃,看出是正教中高明人物。心想這裡地勢荒僻,四無人家;江岸淺灘,無可觀賞,怎會有人來此?疑與二女有關,便把遁光降落,入林查看。剛一下落,猛覺心中微動,似有警兆。仔細查看,見前面空地上,罩著一幢淡紅光影;光色極淡,又無邪氣,不是行家絕看不出,便自己也幾乎誤撞上去。知是一件極厲害的法寶,寶光被人隱去,不用目力絕難發見。暗忖:  「此間既有這類異寶奇珍,寶主人必在附近掩藏。尤其此寶精光內蘊,人能透視過去,頗有威力,照在當地,必非無故;也許內中困得有人,也未可知。此寶雖然不帶邪氣,但是寶光特異,隱藏殺機,與先見遁光不同,決非正教中人所有。」  想到這裡,她立生戒心,方自暗中準備;光影中忽起波動,金星銀光不住亂閃,心越奇怪,斷定有人被困在內。本來看出寶主人決不好惹,對方隱身法又極神妙,不願多事。無如心念二女安危,起了疑心;因對方好似無甚敵意,打算設詞探詢,問明來歷姓名,先請其現身,再作計較。  忽聽光影中有兩個少女口音,急喚道,「道長不可近前,快請退出林外,以免妖僧暗算。如蒙相助,請往前面白龍庵一行。庵主如回,自是極妙;如尚未回,請在庵中稍待,庵主兩個徒弟必要回廟。可對她說我姊妹適中誘敵之計,被困在此,邪法雖然厲害,我二人均有法寶防身,暫時可以無害。請她二位照日間所說行事,她便明白,人卻千萬不可前來。話已說完,請快走罷。」  孫毓桐一聽,光中被困的是兩個少女,對頭又是妖僧;一著急便脫口問道:「你兩姊妹可是寶玲我兒與令賢侄女麼?」少女立答:「外面是我娘麼?怪不得看去有點像呢!素因大師本定今明日回來,女兒不知娘轉劫後法力如何?這妖僧委實很是厲害,如無制他之法,最好還是照適才所說行事,比較穩妥。」  另一女子也在旁插口說:「四嬸還是快走為是,最好先用法寶防身。妖僧行蹤詭秘,神出鬼沒;適才因見侄女雖為邪法所困,急切間仍是無可奈何。口發狂言,說他那法寶名叫紅雲散花針,與他心靈相合,無人敢收。又將寶光掩去,來人只一近前,立被困住,我姊妹已是網中之魚,如不降順,早晚必死。不過要挨些時候,懶得在此守候,意欲抽空尋他心愛的女子。走的時候雖然不久,但是妖僧飛遁神速,詭詐多端;就許悄悄掩回,隱身在旁,都不一定。」  話未說完,便聽身後有人接口道:「小乖乖果然聰明,難得你們還是母女,這更妙了。」孫毓桐聽出被困的果是齋、孫二女,本就急怒交加;又知素因大師不在庵中,兩小女尼不是妖僧對手,母女關心,如何肯定?意欲用那兩面寶鏡破那妖僧。忽聽後面有人答話,忙即回顧,果有前見妖僧;正站對面詭笑嘻嘻,朝著自己發話,不由氣往上撞。不等話完,早將先準備好的法寶飛劍一齊施為,揚手一道青光,三枝火雷針先朝妖僧發去;緊跟著雙鏡合璧,兩道金紅光華交射而出。原是恨極敵人,立意制他死命。  那知妖僧邪法厲害,人影一晃,便即無蹤,話仍說個不完;只是語聲時前時後,時左時右,若遠若近,難於捉摸,末後口氣更是污穢不堪。氣得孫毓桐咬牙切齒,大罵妖僧。  孫毓桐正在手指飛劍,朝那發話之處追殺;忽聽二女急喊道:「邪法厲害,防身要緊,妖僧曾得紅雲大師蚩尤三盤經的真傳,那散花針更是厲害。只有北海陷空島的「吸星神球」和百禽道人公冶黃的「七禽火珠」能破。此外只有佛門中的「有無相神光」能夠將他化去。」  最厲害的是,妖僧已將此針煉得與本身元靈相合,能隨主人心念運用,其應如響。無論多高法力,中上此針,死活全由對方作主;不是血肉消溶,化為一灘血水而死,便是昏迷失志,住憑敵人擺佈。  孫毓桐本非吃他大虧不可,總算不該遭難,那一雙古鏡乃古仙人千年前留藏至寶奇珍;一經合璧,萬邪不侵,恰巧又是一件克制妖針的至寶。雖因初得不久,未經妙一真人仙法傳授,不能發揮它的全部威力妙用,將妖針破去;但用以抵禦防身,尚非難事。孫毓桐三世修為,見聞頗多;又深知紅雲師徒的厲害,再見二女被困情景,預有戒心。本意是想用飛劍、雷針殺敵,一面用那寶鏡衝破妖光,去救二女脫險。因忿妖僧可惡,連指雷針、飛劍,虹飛電舞,向那妖僧四下追殺。  那兩道鏡光,不特沒有將其引開,反把另一道劍光放起,護往全身,以防萬一。及聽二女急呼告驚,猛想起前聽武當七女中的張錦雯說;昔年在洞庭上空,曾與紅雲門下妖徒相遇,所用金牛劍乃武當派鎮山之寶,僅僅掃著一點妖光芒尾,便幾乎禁受不住,可知其著實厲害。如是對面撞上,許無幸理,飛劍防身恐難抵禦。妖僧故意發話誘激,必是引逗自己分神,敵暗我明,莫要中他鬼計。方想用鏡光先將全身護住,然後連人帶寶,朝那困陷二女的妖光中衝去。心念才動,前面那片淡紅色的光影,突化成大片其紅如血的妖光;中雜著碧森森紫陰陰的箭兩,電也似急當頭壓倒,胸前寶鏡也同時發動,恰好對撞上去。  妖僧雖然看出寶鏡精光強烈,迥異尋常,但因平日驕狂,自恃無敵,以為未必如何厲害。一時疏忽,妖光雖由上而下,晃眼展佈了數十百丈高廣,將毓桐籠罩在內,當頭妖光已被衝開一洞。孫毓桐瞥見二女在內,不顧對敵,立即沖光而入;二女也各在一幢金霞籠罩之下,待要乘機衝出,長幼三人立即會合一處。  妖僧本意想用妖針光網將孫毓桐困住,單獨隔禁一處,暗用邪法陰謀,遂他邪念。不料三女乘機會合一起,又看出鏡光神妙,威力甚大;齊、孫二女各有至寶防身,急切間已無法使其降伏。況又加上一個強敵,經此一來,事更艱難。不由激發凶橫之性,心還在想:「師傅散花針陰毒異常,厲害無比,本來分開力弱,這樣合圍也好。三女之中,只有一人稍為疏忽,被妖針侵入,或是心神稍受迷惑,立可成功如願。」一面現身,口中大罵:「你母女休再執迷不悟,再不降順,人遭慘死,元神被我擒去,還要受那煉魂之苦。那時你們這千嬌百媚的肉身已失,我那憐香惜玉之心就沒有了。」  說時,見三女齊聲怒罵,鏡光也自加強;沖蕩得妖針結成的光網,波濤一般起伏不停,光中箭兩紛紛消散。妖僧雖仗邪法厲害,隨滅隨生,敵人不知虛實變幻之妙,未被衝破;但是此舉大耗元氣,稍為持久,受傷定必不輕。因此越發暴怒,將手一揚,五指尖上立發出五股血焰。正待施展毒手,再試一下,忽聽又一女子口音叱道:「無知妖賊,死在眼前,還敢狂麼?」  孫毓桐見來人已在外面現身,正是先前廟中所見小女尼。方覺要糟,二女已齊聲急呼道「「二位師姊留神,邪法厲害,還不快走!」話未說完,妖僧仍是一面詭笑,朝兩女尼說道:「她三個不聽勸,先用你兩個煞一煞火也好。」  兩女尼本在一片紅霞護身之下,突然出現;妖僧也是惡貫將盈,色令智昏,也不想想敵人並非自空飛降,怎會在所設禁網之中突然出現?方自調笑打趣,猛聽當空連聲怒喝,五六道劍光寶光,驚虹電射,夾著數十百丈金光雷火自天直下。  這時天已深夜,星月無光,只剩那片妖針光網,籠罩在江岸淺灘數十畝方圓地面。三女寶光,又被那紫碧血紅的三色妖光籠罩在外;遠望過去,好似大堆鬼火,色彩雖濃,光並不強。四境又荒涼,四外漆黑,大片神雷突然臨空下擊,照得滿林金光齊亮。遍地雷火橫飛,霹靂之聲驚天動地,威勢越發驚人。  孫毓桐聽出來人是齊、彭、李、孫諸好友,同了丈夫、姊妹趕來,心中大喜,精神一振。正要就勢裡應外合,帶了二女衝將出去;目光到處,一片黑煙先被神雷震散,才知妖僧另外還設有禁制埋伏。  同時兩幼尼也怒視妖僧,口中喝罵,雙雙把手一揚。一個發出一朵如意形的燈花,初出時大才如指,冉冉飛來;晃眼穿入妖僧光網之內,忽然暴漲,化為拷栳大一團青光。「波」的一磬爆炸開來,光網立被震破,那無數箭雨形的紫色妖針,也被震滅了大半,上面神雷更連珠爆發。孫毓桐再將雙鏡合璧的寶光就勢一照,殘餘妖光又照滅了好些。另一少尼,楊手一片金光祥霞,直朝妖僧飛去。  妖僧先見神雷、飛劍自天直降,來了不少強敵,心方一驚,仍然妄想用那散花針抵禦。一時驕敵疏忍,只顧施展異寶,放出大片慘碧妖光防身,抵禦上空飛來的強敵,未把兩女尼放在心上。不料敵人年紀雖小,此次卻是奉命而來,早有制勝之策,發動又快。等到那一朵佛火燈花飛出,知道不妙,未及收回妖針;佛光祥霞同時飛到,上空敵人紛紛飛降。所用法寶、飛劍無不厲害異常,再加上峨嵋派的太乙神雷連珠亂打,任是邪法多高,也自手忙腳亂。  妖僧微一疏忽,那一套紅雲散花針已給敵人幾下夾攻,晃眼之間,本身元靈首先大震,毀滅了十之八九,那佛光祥霞也壓到頂上。心驚情急之下,連縱妖遁,沖了兩沖,沒有衝動。情知危機一發,那裡還敢怠慢,慌不迭收轉殘餘妖針,化作一縷黑煙,往地下鑽去,晃眼無跡。  眾人知已逃走,會在一起,略談前事;得知二女劫後重逢,俱都高興非常。妖僧已無尋蹤,兩幼尼隨向眾人拜見,說道,.「家師剛由成都回來,與弟子途中相遇,得知齊、孫二位師妹為妖僧所困。因正有事,不能親來,特命弟子帶了一朵佛火和一道降魔靈符來此相助。並令弟子轉告:  「岳陽樓上敵人,因報二位師妹之仇,另約了兩個妖人相助,不料被一微服出遊的清室皇子走來碰上。此人夙具雄心,養有不少死士,常常微服出遊,到處尋訪異人奇士;受他網羅的人甚多,頗有幾個道術之士。雖是皇室嫡裔,除稟性殘忍,好殺異己而外,平日並不倚勢凌人。最恨貪官惡霸,好打不平;因他有財有勢,更有不少能人黨羽,所到之處,頗做幾件濟困扶危的事。  「就這半日工夫,狗子已被他命人殺死,狗官受了警戒,連官也做不成。狗子所請妖人一個已被他收服,成了黨羽;另一妖僧,便是那敗逃之後、重又回向二位師妹定約的妖僧,也為此人同行能手飛劍所殺。但他人甚機警,遇事留心,今日孫師叔在岳陽樓上轉了一下,竟被看出異人,現在令他手下羽黨到處尋訪孫師叔與二位師妹的下落。  「他們這夥人,、想游完三湘七澤,再由三峽溯江西上,去往峨嵋、青城,尋訪仙俠異人;諸位師叔如往衡山,難免相遇。前朝歷數已終,滿人氣運正盛,此人更是未來當道。如被看出行藏,定必不免糾纏,難於應付。最好衡山之行暫且作罷,改由長江順流東上,沿途遊玩過去。  「此人只當諸位師叔,飛仙劍俠一流人物,決不會和常人一樣坐船上路;此時背道而馳,將來隱居洞天莊,便少好些煩惱。岳陽樓左近已然派人守伺,連白龍庵早晚也必有人上門查探,所以再去不得。幸而二位師妹已與前生父母尊長重逢,否則對方黨羽密佈,耳目眾多;二位師妹要似前行動,真可慮呢!家師因尚有事,不及請諸位師叔去至小庵款待,還望見諒。」說罷,又向齊、孫二女殷情話別,然後拜辭而去。  眾人也同飛回船上,齊令賢隨說起:「上月在白龍庵,遇見成都辟邪村玉清觀玉清大師女弟子張瑤青,說起爹爹與諸位叔父前生師長——風火道人吳元智——的侄曾孫吳濟,因得家傳,得知伯曾祖中年成道,入山不歸;過了數十年,忽然回鄉掃墓,被族中人認出,仍是當年形貌,以及許多靈異之跡。於是生了向道之心,由十四歲起便背了兄嫂出家,先拜一老道士為師;後又孤身雲遊,到處尋訪仙靈,終無遇合。  「前年他忽聽人說,吳師祖人在陝西太白山積翠崖,與萬里飛虹終太師叔一齊修煉,連忙趕去。冒著風雪奇寒,與虎狼盜賊之險,好容易尋到地頭,不料吳師祖已在成都辟邪村與五台派妖人鬥法之時兵解。佟大師叔早已移居峨嵋仙府,一個也未尋到。回時正值大雪封山,冰堅路滑,一個失足,由半山上墜落下來,大左腿折斷,昏死過去。幸遇一位姓黃的散仙,將他由狼口內救下,可是那條斷腿已被狼吃去。總算因禍得福,拜那散仙為師;數年之間竟將飛劍學成,並用精鐵配了一隻左腳,由此隱去真名,改稱「鐵行腳」,在外行道濟世,修積外功。」  那散仙去秋在武夷山坐化,他承了師父衣缽,修為更勤;鄰海諸省被他救活的人,不知多少,鐵行腳之名幾於婦孺皆知。此人本身法力飛劍雖不甚高,但他的師父留有不少靈丹,自己又照方配製了許多;平日只裝著賣草藥的走方郎中,與人醫病。還有不平之事,也均在暗中下手,除暴安良,從不當人顯露。就有人欺負,也是含笑忍受,向不計較。本身又是殘廢,一般人民只知他醫道甚好,別的全不知道。  本來無事,不料近來名聲太大,被官府知道,爭相延聘。他雖苦心修積,卻生具特性,疾惡如仇。修道的人本不須身外之物,除愛喝兩杯酒外,什麼財帛他都不要,任何財勢買他不動;病家如是好惡之徒,決請他不到。  去年該當有事,先是福州知府劉國棟生病甚重,輾轉托人,將他請去。他因對方做官無甚劣跡,給了一丸靈丹,當日治好。當地藩台有一愛妾,久病未癒,得訊令人往喚。  吳濟知那藩司賄賂公行,各州府縣官吏多是他的爪牙;上下勾結,魚肉良民,怨聲載道,早想將他除去。只為清廷刑法嚴峻,累興大獄;本省藩司被人殺死,定必連累許多無辜,為此不曾下手。那愛妾便是行賄的內線,淫蕩凶潑,常用非刑虐殺婢女,這等惡婦,如何肯給她治病?  藩司旗人,官架子大,上來便令府縣傳喚,又無禮貌,不由有氣,當時拒絕溜走。藩司大怒,限令長樂縣王佶,三日之內將人尋到,否則便以妖言惑眾洽罪。吳濟每日仍在市上與人治病,只是尋他不到;官差趕來,人便失蹤。王佶親友曾經請他洽病,早看出是位異人,不能動強。  另一面,藩司愛妾病勢日重,連所延的幾位名醫也都異口同聲;說病勢危急,非得此人靈丹,不能活命。藩司因那愛妾乃北京有名暗娼,與王公貴人多有交情,自己陞官發財,全仗這條內線;平日愛之如命,聞言越發情急,嚴令催迫。  王佶寒士,做官全憑資歷,不是藩司黨羽,無可商量;日夜愁思,正擬卑詞厚禮,四處派人往吳濟往來之所尋訪延請。  吳濟因他官聲甚好,又見長樂縣差役,為了尋他不見被押監中,已有多人。心中不安,只得自投縣衙,說:「我自己也是前明舊家,出身士族,為了幼年多病,許下心願。得一名師指點,行醫濟世;一不當官應役,二不受人財帛。醫病全憑善緣,多大勢力,我也不怕。藩司貪官惡人,本心不願為他醫洽;因念你為官清正,又不願因我連累差役,去是可去。但是此去決不與貪官見面,醫完就走,不可對我擺那官家勢派,你可依得?」王佶一面拜謝,請幕賓作陪,備上美酒嘉餚款待,一面飛馬覆命。  藩司見愛妾已是奄奄一息,正在急怒愁煩;一聽將人尋到,滿口答應,並怪王佶,怎不先行陪來?王佶親老家貧,父母屬望甚殷,不敢頂撞;只得忍辱趕回,將吳濟陪去。不料趕到之時,那愛妾恰剛斷氣,藩司正在跳腳大罵。一迭連聲,要命首縣將吳濟抓來,當作妖人,立斃杖下;一聽人到,忙要奔出發作。因左右勸說,此人有起死回生之力,也許能夠醫好,何妨先試?醫冶不行再說。藩司人本陰險,甚以為然;一面按照所說行事,由王佶陪往內室醫治,自去花廳等候。暗傅差弁,準備刑杖枷鎖,一醫不好,便將人押送縣衙治罪。  那知吳濟早已看出詭計,到了裡面,先用靈藥將人救醒,本來要走;忽然想起藩司作惡行賄,由於愛妾播弄,想用法力迫使斂跡,現了一點靈跡。那愛妾染病月餘,受盡苦痛,忽然死裡逃生,一藥而愈;不但不知感激,反因吳濟來遲,以致多受苦痛,等吳濟走後,想起懷恨,向藩司進讒。  藩司已聽人密報,吳濟罵他貪官,心中痛恨。再聽愛妾一挑撥,不由大怒,先借一事把王佶撤職,派了一個心腹爪牙陳元接任。因吳濟治病時曾顯靈異,惟恐弄巧成拙,想下毒計,令人裝成貧病,再輾轉請托,將吳濟請去。先用酒食款待,打算灌醉之後再行下手。  這類方法,對付尋常江湖巨盜,未必有效,何況道術之士?那裝病的人心先不安,當時為勢所迫,表面應諾照辦,暗中早已命人點破。吳濟心有成竹,故做不知,攝了一個替身仔其擒去。  等到坐堂,一頓拷打;縣官見犯人已打得皮開肉綻,昏死兩次,一言不發,方自奇怪。亂拍驚堂木,連聲喝打,令其招供;忽然眼睛一花,覺出犯人衣冠華美,與先見窮漢不類。仔細一看,正是跟隨自己多年、狼狽為奸的惡幕,並非吳濟,人已打得半死。這一急真非小可!趕忙退堂,抬了進去。一面禁止聲張,去向藩司密報。  不料吳濟料知狗官與他作對,已連夜飛往,將藩司和那愛妾用法力禁住;痛斥二人罪狀,並告以再不改悔,便以飛劍斬首,行時放出飛劍示儆,將狗男女的眉毛頭髮削去。藩司心膽皆寒,驚魂未定,聞報連忙喚入內室,告知經過;令把此事暫作罷論,一面稱病請假不敢見人。狗官本已害怕斂跡,不料陳元所用惡幕邢玉齋狡許多謀,因遭毒打,心中忿恨;又想借此討好兩狗官,暗中獻計,傷癒之後到處物色異人奇士,欲報前仇。  事有湊巧,那賊偶往南台妓院,見一遊方道士帶了不少妓女正在擺酒,勢派甚大,心中奇怪。先一打聽,妓院中人始而不說;再三盤問,告以並無別意,才行吐口。得知妖道竟會邪法,能在一夜之中連御十女;加上揮金如土,所到之處,淫娃蕩婦全把他奉若天神。那賊自然不肯放過,立即通名求見,與之結納;一面報知兩個狗官,接往藩司衙中款待,向其求救。  偏巧妖道住不兩日,偶然出外,用邪法攝了一個美女,想要回去姦淫;被吳濟知道,趕去將人奪下。妖道本是華山派第三代的餘孽,一聽追他的人名叫吳濟,越發忿怒,雙方便即動手。因吳濟法力較高,妖道所攝美女被他奪回,並遭受傷。先向狗官誇了海口,無顏回去,由此結仇;妖道隨約了好些同黨,尋他報復。  吳濟不知妖道乃狗官所請,也不知是華山餘孽,以為江湖上略會邪法的采捕妖人;一時疏忽,不曾在意。這日去往鼓山閒遊,被妖道偵知,約了同黨,暗中尾隨下去。吳濟勢孤,抵敵不住;雖仗師傅法寶「六甲神光照」護身,逃往大庾嶺。經過黑熊峰時,見後面群邪追趕甚急,意欲逃往峰側深谷之中隱藏。誰知谷中有一妖人,也是仇敵黨羽,於是自投虎口;人雖未傷,卻被邪法困入山腹之內,日受風雷之苦,已有多日。  齊令賢因風火道人吳元智乃父母伯叔第二世的師長,本要當日往援;一則勢孤力弱,惟恐邪法厲害,寡不敵眾。來人又說吳濟雖然被困,並不妨事,難還未滿,去也無用。上月遇見素因大師,曾說:「你父母不久重逢,五家尊長一齊團聚,最好守候在江漢一帶,不要離開。」為此躊躇不決。果然不滿一月,父女便自相遇。  眾人一聽令賢說完前事,想起前生師門恩重,未幾年為了師父性情古怪,不允五友夫妻同修。雖與白、朱、乙諸老爭執生嫌,諸多苛罰;實則他知不久兵解,故意反激諸老前輩出力照應,並可由此重返師門,拜在妙一真人夫婦門下,成就仙業。表面嚴峻,暗中玉成,為了門人完成夙願,用心良苦。吳濟是他侄曾孫,恩師從小出家,只是一房後嗣;人丁不多,如何可以出事?聞言全著了急。但又想起素因大師之言,與李清菬峨嵋仙府所頒仙示偈語相合;恐行藏洩漏,生出枝節,為異日之累。  商議結果,均主妖道所用移山之法,並不足奇。群邪均知吳濟無甚同道,被困多日,並無人援,決無防備。最好派上一人,出其不意隱身前往,先將人救了出來。等洞庭鬥法事完,再作計較,眾人仍作遊客順流東下。好在李、澎二人下山時,曾由幾位先進同門贈了幾枝傳音針,去的人帶上一枝,有什麼變故,立可應援,這樣比起興師動眾還要穩妥。只不與妖人為敵,專是救人,必能成功。  李清菬曾受大方真人指點,知道自己和彭勃俱要主持全局,不能離開。本心想令孫毓桐去最好,見她始終靜聽,不發一言;料是為了前生,恩師固執成見,前嫌未消之故。只得轉對愛妻道:「嫻妹你辛苦一趟如何?」  孫次爛還未答言,王蘊華與乃夫彭勃,同是心直口快,搶口答道:「二妹如何能去,三弟忘了大方真人的話麼?如覺愚嫂可以勝任,我去如何?」  清菬道:「二嫂肯去,再好沒有。只請留意,此行專為救人,西洞庭鬥法之期為日不遠;不論妖人有多可惡,最好暫不睬他,把人救出,立即趕回。否則二嫂法力甚高,更有兩件至寶,事固無礙;無如群邪人多,雙方又是世仇,一與明敵,保不生出枝節。曠日持久,我們兩頭兼顧,就費事了。」  彭勃雖知愛妻前生法寶已全取回,但是性太疾惡,前兩生樹敵特多;雲中雁的威名久已傳播,群邪早已恨之人骨。尤其歷劫三生,不曾改變形貌,仇敵一望而知;孤身前往,不甚放心。自己不能離開,愛妻性情剛直,素不善人相助;除非上來便是結伴同行,已然開口在先,再請別人同行,定必不願。笑對她道:「華妹你去自好,只是沿途登臨,非遇萬不得已,就遇什麼事,也不至於出手。我那法寶飛劍,想必無什用處,你不妨帶兩件如何?」  蘊華知道丈夫心意,少年夫妻都喜故意作態,二人情愛又是最深;便把兩道秀眉微微一揚,佯嗔道:「我不論走那裡,你總不放心!誰又不是什麼傻子!事情只要三弟作主,絕無妨礙,偏要多口。彷彿我是一個廢物,沒有同伴一路,便要受人欺負似的。本來我想把你那「天孫錦」,和那「百靈護心鏡」帶去,以防萬一;既這麼說,我偏不帶,看看可能將人救回?」  彭勃想令愛妻帶走的就是這兩件護身法寶,一聽不要,便著了急。但是深知愛妻性情,寧折不彎;再若當眾勸說,便許弄假成真,負氣上路,偏又放心不下,正在為難。  次嫻知道彭氏夫妻雖然情深愛重,因最前生五友未成道時,蘊華巳有女俠之名,威震江湖;彭勃偶與相遇,驚為天人;苦戀了五六年,歷經波折,才得如願,平日愛之如命。二人既極恩愛,蘊華因夫婿多情,百煉鋼竟化成了繞指柔,未免恃寵,每喜鬧個小性。歷劫三生,情愛愈厚,年時既多,已成習作;不論人前背後,行事任性,膽子又大。彭勃那麼性剛的人,竟強他不得,夫妻二人,常相爭執。見他目視自己,為難神氣,從容笑道:  「二嫂法力高強,又有那涵虛三寶。本門飛劍;休說此行專為救人,盡誅群邪也非難事。清菬囑咐已是多餘,二哥有什不放心處?不過吳道友被困日久,二嫂帶他飛行,恐受不住天際罡風;還是把我那「太乙金鱗舟」帶去,以便快去快來罷!」  彭勃知道此是峨嵋至寶,妙一夫人鍾愛次爛,特意賜她,以便遇見強敵時防身之用,威力比自己那幾件法寶大得多。話又十分得體,愛妻和她在妯娌之中情最深厚,定必接受。有此一寶在手,進可以戰,退可以守;多厲害的邪法,休想傷她分毫,不禁大喜。  果然蘊華聞言笑道:「我這人素常口直心快,都是姊妹兄弟,本無所謂厚薄;不知怎的,無論什麼事什麼話,只要三弟賢梁孟一出頭,從沒有不能解決的事。尤其是無論言動,全都恰到好處,由不得使人心悅誠服。我因今生仙業有望,已不似昔日膽大任性,這次本就想到孤身應敵、深入虎穴;為防萬一,打算多帶兩件法寶。只嫌他因我前生樹敵太多,遇事只我一人出去,無人相助,便不放心;話未說完,偏是那麼情急。  「先前原是存心嘔他,並非真個不帶;可是他一認真,我不忿他輕視,定必仍是昔年故態,當時就走。無奈我夫妻為了這類事爭執,幾成習慣,話已出口,不能收回;他因關心太甚,我也為難。嫻妹這麼一說,表面彷彿連三弟也怪上,實在還是心中關切,特意把這件防身至寶借我,卻把事情推在吳道友身上,你說措詞還有多好。  「固然,我們累世患難骨肉之交,說話無須顧忌,但是三弟夫妻,一向對人誠懇自然;一樣的話,他二位一說出來,便格外中聽。一樣的事,一是出於勉強,一是使人心甘情願,不是差得多麼?話又說回來,如非三弟梁孟精誠感格,我們又那有今日呢?」  齊良笑道:「二弟妹已是神仙中人,仍是昔年天真稚氣。其實三世夫妻,情深誼重,什麼事不好商量,何必爭執呢?」  蘊華笑道:「大哥莫說二哥,你對大嫂不也是既愛且敬;奉命惟謹麼?」  孫毓桐接口笑道:「此是二哥二嫂情分太深之故。不過我也嫌人絮聒,仿沸他們男人家說強得多。事如輪到我們身上,就這也怕,那也擔心,彷彿女人便無用處。在前一生,桐弟管我比二哥二嫂還要厲害,從不願我孤身外出。今日我因比他轉世得早,他法力不濟,才把這口氣爭了過來。我只奇怪,我們五對夫妻,除卻三哥和二姊這一對永遠相親相愛,相敬如賓;不論誰先說,誰就作主,永無爭執,從無情意不投之事。兩個人彷彿成了一體,誰在都能爭氣,遇事全都圓滿成功。不似別人常有波折,這是怎麼修來的?  「下余四對,大哥大嫂性俱溫和仁厚,就有一點爭執,外人也不容易看出,還好一點。二哥和同弟,一個性剛心急,一個有點婆婆媽媽,他那好意有時已無法承受。五弟夫妻這一對更是厲害,五弟妹簡真成了小孩;五弟只管對她愛極,可是行動均受拘束,一刻也不容她離開,你說有多可笑。」  次嫻笑道:「郝五弟此舉也難怪他,因前兩世五弟妹功力最差,法寶飛劍較弱,平日又喜多事。而五弟法力既高,人又足智多謀,機警絕倫;所行之事,無往不利。五弟妹出手便多失挫,郝五弟又愛她過甚,自然就不放心她單人獨出了。」  彭勃方想開口,清菬知道五家親友最喜清談,欲令蘊華早去早回,笑向次爛道:「你那金鱗舟前面神雷,準備好了麼?」  次嫻笑道:「此寶二嫂會用。這次出山,因為往赴西洞庭之約,非只神雷一件;連齊、秦二位師姊用紫雲宮精金神鐵所鑄贈的五十七把金刀,也在舟上。還有兩枝傳音針,此行二嫂算用不著,我也懶得取下一齊帶走吧。」隨將「太乙金鱗舟」遞過,此寶形如無數金鱗片結成的一個梭形小舟;長約尺許,但可縮一疊細碎金鱗。用時手挽本門訣印如法施為,就地一擲,立化成一條金光萬道的梭形金舟,人也同時藏在其內。與峨嵋七矮中易鼎、易震所用「九天十地辟魔神梭」異曲同工,各具極大威力妙用。  蘊華見丈夫滿臉笑容望住自己,笑道:「有此至寶防身,大可放心讓我走寵。」彭勃方笑說:「本來我沒有不放心,是你小孩脾氣。」蘊華秀目微嗔,方要開口,齊令賢道:「二嬸帶我同行,就便見識此寶妙用如何?」  蘊華笑道:「你三叔不要人多,令我獨行,必有原因,只他答應就可。」李清菬接口笑對令賢道:「此事無須多人。我正在想,你與寶玲,頗得崔五姑老前輩愛護,此次西洞庭妖人頗有能手在內。我們轉世不久,雖然法力靈智俱已回復,終嫌深淺不一。我想令你兩姊妹往青螺谷一行,一則拜謝這些年來愛護之德,二則這位老人家的七寶紫晶瓶如能借到,我們便有勝無敗了。」  寶玲插口笑道:「三叔讓侄女同去可好?」李清菬點頭。王蘊華向大家作別先走,只見一道白光向天飛去;劍光強烈,宛如驚星流天,已然飛出老遠,尚聽破空之聲。  齊良笑道:「同是本門傳授,二弟妹偏帶著兩分霸氣。」彭勃道:「大哥的話說得不差,她最前生所學因非玄門正宗,自入本門,已歷三世;別的還好,獨對這口飛劍,仍是前生積習,老改不掉。可見修道人初步根基,關係重要,開口乳必須吃得好呢!」  令賢、寶玲也要起身,毓桐道:「你們忙什麼?離赴約開法還早呢!」齊良道:「早去早回,不是一樣。」次嫻也說:「崔五姑不常在山,難得相遇;此去如尋不見,還可探詢下落,再往尋找;最好早行,以免誤事。」毓桐便未再說。  二女便向諸尊長辭別,清菬道:「你兩姊妹,面下喜氣已透華蓋,此行必有奇遇。回來加尋我們不到,可直飛西洞庭莫厘峰相見便了。」二女應聲飛走。  毓桐見丈夫孫同康回到船上,只父女相見時,和寶玲說了兩句,半晌不發一言;只望著自己,再三次欲言又止。笑問:「同弟有何話說?」  孫同康道:「我是在想,你我前生好友——蘇州天平山玉泉洞隱居的女仙鞏霜鬢,自從那年她被荊門山仙桃嶂女仙潘芳以怨報德,自己不好出面,命一妖人,乘她入定神遊之際,暗破封洞禁制,前往加害;被我們無心撞上,免去一場大難以後,成了忘年之交。記得我們和她分手時,曾代運用玄功推算,說我們再生相見,你尚有兩次魔難;最好能先見她一面,必當盡力為你防禦化解。何不在往西洞庭以前訪她一次呢?」毓桐點頭未答。  這時天已深夜,船行半江之中,本來月明星稀,清光如畫;自從那片烏雲一起,將月光遮大,早成了一片沉冥。五友雖是飛仙劍俠,因前兩生俱是富家大族,服用講究;那木船形制,外表尋常,內裡陳設佈置甚是精美,華燈輝皇,滿船霞亮,船也走得極快。但是夜深浪大,全江舟船俱早覓地停泊,江面上靜蕩蕩,暗沉沉,只此兩船行駛。船行駛江心,兩舷燈光照向水面之上,現出兩道光影,不住閃動;向前游去,隔老遠便能看出,眾人笑語方歡,也未在意。  毓桐想和清菬夫妻說話,次嫻忽然「噫」了一聲,將手一揮,船上燈光全減。清菬道;「何必如此?」手揚處,燈光重又通明,船外面卻多了一層濃霧,笑對眾人道:「現在我們能往外看,對方卻看不見我們,不是一樣麼?」  眾人料有變故,多自留神,往外查看。只見左側高空中那片烏雲已自展開,將江面籠罩了一大片;同時右側空中也現出大片黑影,雙方相對,眾人的船正好夾在中間。雲影空隙之下,看出有兩撥旁門左道,正在臨江鬥法,不知何故相持,尚未接觸。仗著兩船外面,已有禁法隔斷,語聲不致外洩,正在指點說笑。  孫同康道:「我們深夜行舟,燈光明亮,船行又快,突然無故隱去;任誰看見也生疑心,何況這般左道妖邪?他們不肯動手,莫是為了這條船罷?」毓桐笑道:「呆子,還用你說?你沒見二哥、三哥都出手了麼?」同康探頭回顧,見清菬己走向船頭,手挽法訣,仗劍而立;彭勃也正飛往後邊船上戒備,乃姊次嫻也把法寶飛劍準備妥當,神情似頗緊張。  船在李、彭二人主持之下,正箭一般順流往前駛去,同康悄問毓桐:「空中這兩撥人,好似無甚伎倆,三哥這等慎重,你怎不出相助?」毓桐笑道:「有他三位,已用不著我們多事。何況三哥只想衝出戰場,本不想和人動手呢!」說時,那船已駛出一二百里,當空烏雲仍未接觸,始終相持在兩船上空,好似有心追逐神氣。  二人心方奇怪,忽聽彭勃在後船怒喝之聲。還未聽清,又聽清菬在船頭上笑道:「人家隔江對敵,與我無干。不過適逢其會,正走在他的中間;好在攔不住我們,二哥何必多事?」話未說完,當空烏雲黑氣已由兩面會攏,泰山壓頂往下壓來。當時陰風怒號,濁浪排空;那麼堅固的定制木船,立被風濤震撼得軋軋亂響,似要拆散神氣,上空更似有千萬斤重力壓到。  孫毓桐見勢不佳,疑心眾人行藏被人看破,這兩起妖邪已然合而為一,來尋晦氣。正待去往船頭查看,同康也把法寶飛劍取出,準備應付;次嫻搖首攔道:「此是人家鬥法,我們正走下面;因有一方想拿我們掩護,激令出手,被對方看破,以致波及。我們不去理他,自無事了。」  說時,那船好似被什麼東西夾住,重又平穩,上空壓力也被隔斷。那四外的狂濤黑浪只管奔騰澎湃,高湧如山;離船兩丈,便自行倒退,船中連點水跡俱未濺上,速力也加增了許多倍。一前一後,在浪山水凹中,箭也似疾朝前直射。  方想照此急駛,轉眼便可衝將出去;猛瞥見左側天空烏雲之中,飛射出兩蓬碧色螢光,一由船頂上射過,另一蓬竟朝著自己船上射來。  孫氏夫妻一見,便看出是前遇妖僧所發的九寒砂;想起前事,不由怒從心起。二人自到洞天莊後,加功勤習,那兩面寶鏡威力比以前更大,為防萬一,早就準備定當。一見碧光,疑是所殺妖僧同黨,雙方不約而同伸手一按。胸前兩道鏡光,突似百丈精虹飛出,合為一股朝空照去,碧光才一接觸便自消散。同時,聞得右側空中,有人怒嘯驚呼之聲由近而遠,似已逃走。  次爛見二人出手,連忙攔阻,已自無及;隨聽彭勃在後船上大喝道:「無知妖孽,我們本來不願多事,已然避開,由你雙方自行拚鬥。竟敢妄用邪法暗算,今日教你無葬身之地。」說時,左側又有光影閃動,彭勃不等妖人發難,早有一蓬光網,夾著無數金紅二色的火箭,朝那發光之處射去。隨聽清菬在船頭上大喝道:「二哥停手,由他去罷。」說到未句,霹靂一聲,便有大片金光雷火朝空打去。  孫氏夫妻被次嫻阻住,雖未飛出迎敵,鏡光並未撤退。因見妖人始終不曾出面,空中烏雲邪氣甚重,本前碧光來路,好似一上一下,兩面發出。心疑妖人另有詭計,便將雙鏡合璧,向外亂照。清菬太乙神雷一發,當空烏雲立被震散;鏡光掃處,才看出妖雲中藏有五個道童打扮的黑影,正在跌跌翻翻,化為五股黑煙,向左側暗雲中竄去,晃眼無蹤。隱聞遠遠有兩三聲怒嘯,更不再現。一會,煙消霧散,清光大來,重又現出萬里長空。兩船始終不曾停駛,又走出了二三百里,江面上風平浪靜,漸漸月影西斜,離明不遠。李、彭二人一同回到艙中,互說前事。  清菬道:「雙方都是左道旁門,不知何事在此火並?我本想不去管他,另有一面本領較差,自知不敵,看出我們來歷,竟想借此掩護;引得我們出手,與他合力對敵。另一面先也知道我們不是好惹,後來看出敵人心意,方始激怒。就這樣也不相干,偏生性急了些。他見敵人老藉著我們這兩條船掩護,無法下那毒手,忽然變計,妄想連我們一齋暗算。我仍不去睬他,一面攔住二哥將船護住,向前急駛,已快衝過雙方陣地。妖人不知我們心意,只當怕他妄發九寒砂,結局轉勝為敗,還損失了兩件法寶,豈非弄巧成拙?  「我因今日之事,來得奇怪,好些不合情理,為此攔住二哥,不令出手。否則右面四人雖也同是左道,明知邪正不能並立。竟敢托庇於我,惡行定必未著。而發九寒砂的那五個妖人,頗似傳說中的查山五鬼,平日淫凶,無惡不作;用的又是那樣陰毒的法寶,如何肯放他過去?」  正說之間,次嫻、毓桐兩妯娌,因見外面煙波浩蕩,天水空濛,殘月疏星,景甚清曠;正在憑窗笑語,談說前事。忽見船側不遠,有一十二、三歲幼童順水飄來,時沉時浮;仿沸落水已久,快要淹死,還在掙扎神氣。  次嫻心最慈祥,一動惻隱,也沒和眾人說,把手一招,便攝了上來。見那幼童生得眉清目秀,貌相甚是英俊,越想救他。當時塞了一粒丹藥在他口內,正待行法,將腹中江水取出;忽聽身側有人微笑,回顧正是清菬。心中一動,再朝幼童臉上一看,立時醒悟。因見丈夫笑他,又看出幼童(編按:原書有脫漏。)不是不挽回,面上一紅,低語道:「你管我呢!少時處置,包你說好就是。」  清菬知道愛妻平日謹細,只是心太仁慈,有時往往寬縱;但她性情從不認錯,並還百計挽回,使其圓滿才罷。聞言笑答道:「你自不嫌費事,我幾時管過你呢?」齋、彭、孫四人,見兩老夫妻這等說法,也全明白。毓桐笑道:「二姊夫對我二姊真好,如換以前同康,不埋怨我,也必笑我走眼了。」  話未說完,彭勃早忍不住,戟指幼童,剛喝得:「你這小賊!」四字,便被清菬止住,道:「此事難怪,這小孩無甚邪氣,裝得甚像,如非攝上船來,不易看出。弟妹仁慈,救人心切,自然容易上當了。弟妹為人好勝,此事便由她自己去辦罷。」  彭勃怒道:「小賊真個膽大,竟敢在我弟兄面前鬧鬼!如非運氣真好,要落在我的手中,你既淹死,腹中必有積水,我不叫你把心肝五臟全嘔出來才怪。」  那幼童自從彭、李二人相繼發話,知被看破,那裡還敢再裝下去?早嚇得翻身爬起,跪伏在次嫻身前,口喊:「弟子奉命差遣,本不敢來。後因被人強迫,又因恩師兵解,被惡人收去;久想脫身,未得其便,意欲乘機拜見諸位仙長,方始冒險來此。雖然作偽,並無惡意,還望仙姑見憐,向諸位仙長求情寬恕。弟子也不敢回去,只求開恩,使弟子得為奴僕,永供役使,真個感恩不盡了。」  眾人見那扔童貌相既好,人又靈慧,多半憐惜;料是左道門下,奉命來此行詐。只不知甚詭計,與所說真假?便問他來的用意,務要實說,不可自誤。  幼童照實一說,眾人才知由毓桐而起;連先前兩起鬥法的妖人,俱是岳陽樓所遇皇子所差。因自看出毓桐是個異人以後,便令隨行同黨四下查訪。本來蹤跡不易發現,事有湊巧;毓桐往尋齊、孫二女,與妖僧在漢陽江邊鬥法之時,被一旁門中人無心撞見。因知雙方均非易與,便即避去。路遇那皇子派出尋訪的人,本來相識,無心談起妖僧在左邊與一女子鬥法之事。  那人名叫呂太初,乃崆峒派中有名人物;深知紅雲師徒威名,萬不能惹。皇子性情固執,想到就做,必不聽勸;如往告知,定要強迫隨行諸人一同趕去,救那女子出險,以便示意討好,就此結納,收為己用。紅雲雖死,妖僧深得他的真傳,更有一套「紅雲散花針」,憑一行諸人,未必是他對手,何苦無事找事?仗著隱身神妙,意欲隔岸觀火,查看明瞭虛實,再作計較,便在暗中趕去。  到時,正直妖僧慘敗,眾人正在商計;回船之際,遠遠尾隨,見落到了船上,呂太初方始回轉。皇子因所網羅的黨羽人品甚雜,聽說對方竟是聞名已久的峨嵋派劍俠,人數又是那樣多,延攬之心更切。立時集眾商計,非將這個人網羅到自己手下不可。隨行人中,原有兩個首要人物;一個西藏紅教中的番僧,另一個便是那呂太初。一僧一道,門戶不同,本就面和心違;皇子更具雄才大略,滿腹權詐。表面一體侍奉,尊以國師之禮,實則暗中挑撥離間,於是二人成了水火。  呂大初因妖僧煉有邪法九寒沙,趾高氣昂,目中無人;近又訓練了一隊鐵衛士,越發驕橫自滿。早想自己也組成一隊道術之士,將其壓倒,無如近年左道凋零。幾個高明人物、前輩長老,俱都隱居名山,斂跡潛修;欲圖異日再起,決不肯受清廷供養。本門中雖有幾個後輩,已全被自己引來,另外還約了幾個別派同黨。一則人數不夠,法力也差;除自己能與番僧分庭抗禮而外,處處相形見絀。  難得今日所遇諸人,飛劍、法刀個個高強,尤妙是成雙配對;江上行舟,與平日所見峨嵋派門下情形不同,疑是與峨嵋派有淵源的散仙一流,並非嫡傳門人。既然涿跡人間,仍有飲食男女之好,只要用點心機,總可勾引結納。呂太初便向皇子獻計,裝著與番僧結仇,在江上鬥法:相機引激,使其出手,以為進身結識之計。  皇子大喜,立命照計行事。番僧刁狡非常,推說:「這類鬥法的事,非見真章不可。對方法力果如呂道友之言,必是明眼;稍見馬腳便被看破,結交不成反給譏笑。最好真假參半,前半認作爭鬥,各施法力,無須作假;縱有一面受傷,好在都是自己人,當時便可救醒,也無妨害。我們俱受王爺恩禮,便為此吃點小苦也不相干。」並說:「近日雙方門人越多,教宗不同,時有爭端;為避借此比拚之嫌,自己不願出場,以免呂道友誤會。日前恰巧遇到以前幾個同門師弟,正好約他代為出場,照呂道友所說行事便了。」  呂太初明知番僧以假作真,借此將自己這一派壓倒;一面還裝好人,自不出手,以示大方。無如話已出口,不能挽回,不便問他所約的是誰;只得招集同黨,暗中商計。到了約定時間,趕往江上;一到便看出對面那片烏雲邪氣濃厚,不知內中藏有什麼陰謀毒計?剛照定約發出暗號,放起一片濃霧;番僧忽命人趕來,說所約的只是查山兄弟,一共五人。乃師不特未來,連門人也未派一個,以免萬一有什勝敗,引起嫌怨。  呂太初一聽說是查山五鬼,便知番僧不懷好意,竟想乘此時機,將自己師徒一網打盡。勢已至此,說不上不算來;暗忖:「自己修道多年,雖是旁門左道,也是散仙中人。只為平日惡行太多,邪正不能並立;一般師友同門,被正派中人誅殺殆盡,實在無法立足,方始棄了仙山靈境,托庇朝廷。雖然享盡人間富貴,窮奢極欲,終不如以前逍遙自在,任意所如。  「本來已覺美中不足,誰知又遇見番僧這個死對頭,百計千方,與己為難;今日為了討好皇子,偏又作法自斃。這查山五鬼,有名狠毒;如不能敵,自己或者無妨,手下黨徒必遭毒手。聽番僧口氣,雖然事後必裝好人,醫治復原,眾目之下,這人怎丟得起?」  心中狠毒,無計可施,呂太初只得一面和五鬼,就空中隔船相持;仗著雙方約定,須等自己作主,發出了末次暗號,方可動手。一面卻在暗中盤算,如何應付?等到隨著眾人的船走了一陣,正在委決不下,忽聽對面烏雲中發出笑聲。此時相隔尚遠,船中諸人只李清菬一人警覺,誰也不曾留意。  呂太初見這遠笑聲竟能入耳,明是查山五鬼見自己不久發動,故用邪法傳聲訕笑,再不動手,太已難堪!一面囑付同黨小心戒備,一面發出信號。先見對方未下殺手,還自暗幸;深知五鬼厲害,不敢按照預計,以全力施為。上來便想取巧,裝著抵敵不住,向船上諸人露出托庇求助之勢,誰知下面兩船置之不理。  本來船上燈光如雪,笑語相聞;雙方鬥法剛剛發動,一片極淡的金光微微一閃,船上明燈全熄,聲息全無。只剩兩條船影,在高湧如山的驚濤駭浪中,首尾相銜,箭也似急順流下駛。看去又穩又快,無論多大的浪頭,離船兩三丈,便自崩散。對方不是看破陰謀,便是把自己和查山五鬼視若無物,任其自相生滅,不肯管這閒事。  呂太初心中一急,又見查山五鬼逼人太甚,料定皇子必受番僧蠱惑,用魔教中晶球視影之法,去遠方觀戰,必當自己法力不濟。就此下場,丟人太大;即便不佔上風,也應顯點顏色,少時才有話說。好在眾徒黨已然奉命,不求有功,但求無過。五鬼邪法雖然厲害,憑自己的法力,至多不勝,當無他慮。念頭一轉,越想越氣,意欲冷不防施展殺手,給對頭一個厲害;再裝船上諸人不肯上套,立時收風下台。  那知查山五鬼早受番僧重托,本身又和崆峒派諸長老有點嫌怨,正好乘機報復,暗中布就羅網。他遠裡剛一發動,五鬼一面暗發禁制,斷他歸路;一面把番僧交與的九寒沙大量發出。番僧五鬼也太驕橫,既恐妖道得寵,又知主人早晚必登皇位,意欲攬權;惟恐船上諸人被其網羅,不添許多對頭。為此設上詭計,故令五鬼出面,假托入定坐禪;以便行法,使晶球視影遠出千里以外,令皇子自去觀察。又在暗中運用元神,親自趕來;竟想連合五鬼,將妖道和眾人一網打盡,至少也使妖道無法立足才罷。  番僧便將九寒沙分為兩股,一上一下,發將出去。那知遇見剋星,孫氏夫婦那一雙寶鏡,專破這類邪法異寶,已是難當;李、彭二人法力更高。這還是清菬不願為此多生枝節,將事鬧大,只用下山時節師長所賜一靈符,和本門具有伏魔專長的太乙神雷,破了邪法,將他驚走,未為已甚。否則以眾人之力,番僧雖以元神在隔江對岸暗中主持運用,隱遁又快,不致受傷;五鬼卻不必等日後呂靈姑在巫峽江中三吸金船,便伏誅了。  五鬼雖然受傷敗逃,因是同時發難,呂太師初驟出不意,以為自己留有退路,可以無害;萬沒想到對頭深機密阱,行事如此陰毒。一見九寒沙飛到,運忙命眾速退,已自無及;兩個徒黨首先受傷暈死,同時發現歸路已斷。妖道咬牙切齒,把心一橫,正待施展全力上前拚命;總算運氣還好,正當危機一髮之間,九寒沙忽被船上諸人破去,仇敵遁逃,邪法全解。否則邪法陰毒,眾徒黨固無幸理,便妖道本人也只得抵禦片時;時候一久,仍非受傷不可。  妖道見仇敵害人不成,反毀了不少妖沙,五鬼本身許還受傷,看去自是快意;自己損兵折將,一樣丟人。船中諸人法力這高,邪正殊途,看神氣軟硬不吃,絕不會受網羅。自己也是一時貪心過甚,作繭自縛,已然勢成騎虎。以皇子的心性,既然發現對方蹤跡,不得不止;原想就此不辭而別。一則氣忿番僧,二則有此一層托庇,一般正教中的仙俠俱知清廷氣運正盛,只要自己只圖享受,不去官外為惡,能夠畝跡;為防將事鬧大,累及無辜人民,必不和己為難,上門作對,到底要好得多。如再回轉山中,不免與同黨勾結,重蹈舊轍。遇上對頭,固難活命;又況加上番僧一個硬頭,豈不四面皆敵,更難自保?  再三籌計,還是勉為其難,妖道只說把船中諸人結識成功,不特增加自己的勢力,連番僧五鬼之仇也可報復。一面護了受傷徒黨匆匆逃回,忍著恥辱去令番僧醫治;一面暗遣一個近年強迫收到門下的小徒弟,用邪法飛行趕上眾人的船,再裝落水淹死,順流淌去。等眾人動惻隱,救上船去救醒,假說是個孤兒,無家可歸,乘機探明虛實來歷與江上行舟用意;立用信號報知,自己再隱形趕去。暗用本門邪法和所煉毒丹暗中下手,迷亂本性,然後相機勾結。  主意原打得好,誰知妖道忙中有錯,忘令來人咽上一腹江水,剛一上船,便露了馬腳。那所遣的人便是那幼童,名叫陸霆,以前本是旁門散仙門下,從小便喪父母。因他聰敏靈慧,又肯用功,甚是鍾愛。沒有幾年,散仙便遭兵解,事前再三訓誡,告以邪正之分:「你年幼道淺,尚要投師,但須謹記師言,看準對方來歷,以定去留。以你天資靈慧,不患無人收容;只防始基不慎,妄投邪教,以後休說成就,連似我明日求一兵解轉世,也不可得。」  陸霆把師父奉若神明,立志拜一正教仙俠為師。乃師兵解安葬之後,仗著學有一點防身法術,和前師留賜的幾件法寶飛刀,不畏山中虎狼之險;獨個兒遊行各地名山勝景,物色仙師。畢竟年幼無知,前師約束甚嚴,所習法術不許炫弄;忽然沒了管頭,又得了好幾件法寶,心想道家原主內外功行同時修積。每遇不平之事,或聽人言有什麼猛惡蛇獸精怪之類,立即趕去,拿他試手,演習法力。事完又不知隱諱,於是小仙童之名遍於西南諸省。心目中的師父一個也未尋到,卻把妖道引來;乘其山中遊行之際,突然出現,攔住中路,立逼拜師。  陸霆看出妖道不是好人,自是不從;嗣見邪法厲害,知不能抗,方始假意應諾。起初妖道還在防他叛逃,因陸霆機警,自知不到時機,如逃必死;故意裝著日久心悅誠服,遇事總是先意承志。妖道連試幾次,並還命他獨自遠出,暗中尾隨查探;均被陸霆看破,故作不知,全照妖道心意而行,背後也極恭謹。  經此一來,妖道越發寵愛,認作傳衣缽的弟子。這次知眾人必不好惹,恐其吃虧,本不捨令其前來;因同門妖徒恨他得寵,力言彼此水火,不能兼容。此行如被看破,必念他是個幼童,奉命行事,情出不已,不致加害。如換別人前往,說好便罷,稍有不合,凶多吉少。妖道情急之下,不暇再顧別的,立命起身。  陸霆知道同門借刀殺人,先想推托,繼一想:此行正是改邪歸正良機。對方法力不濟,或看不上自己,便照妖道之言行事;否則便向對方哭訴真情,求其收容。等到救上船後,見對方諸人非僅法力高強,便是氣度神情,也是從所未見,由不得心生敬仰。  他本想裝死乞憐,少時再行吐口求告。及其丹藥入口,覺著滿口清香,心神皆爽;詭謀已被人看破,深悔不先明言,再說實話,未必肯信。又見彭勃厲聲喝斥,神威凜凜,越發心膽恃寒!正在又急又悔,忽聽清菬夫妻問答之言,口氣和善。猛解靈機,心中一動;急中生智,看出次嫻最好說話,立時跪伏哭求,把前事照實明言。  眾人一聽,彭勃首先怒道:「想我五家弟兄,前生均是先朝宦裔遺民;只為歷數已終,屢奉師命,不許多事。我們不尋他晦氣已是便宜,妖道惡跡昭彰,惟恐正教誅殺,賣身投靠,為人鷹犬,還想拖我們下水附敵,豈非做夢?念你年幼無知,姑從寬免,可速歸告妖道,再如討厭,必叫他形神俱滅,死無藏身之地了。」  陸霆一聽,口氣如此嚴厲,又聽出發話人行次較長,必能作主;先頗惶急。進一想:「聽前師說,峨嵋領袖群倫,襟度最是寬大,休說不會妄殺無辜,便將對頭尋到,也須分別輕重;但可寬免,必加容恕,與人自新之路。自己一個幼童,師命所迫,素無惡跡,無論如何不致傷害。苦志多年,好容易天賜良機,有此仙緣遇合,如何能失之交臂?」心念一轉,裝著害怕道:  「弟子已然洩機說了實話,諸位仙師雖然恩寬,釋放回去,也是一條死路。一個不好,還要受那煉魂之痛,永受苦難,不得超生。弟子濁骨凡胎,明知不配列入門牆;但是回去固是必死,逃走也必被他擒回,身受更慘,萬無生理。為此只請收為僮僕,得保殘生,於願已足。  「弟子並非叛師,只為以前恩師兵解,奉有遺命,在外尋師,就便修積。被他用邪法強迫收到門下,雖在旁門,從未行一惡事。諸位仙師神目如電,必可看出。如蒙格外恩磷,允其所請,固是因禍得福,百世之幸;否則弟子宵願死在這裡,雖然不免飛劍之誅,終可免去煉魂之慘。」話未說完,越想越傷心,竟由假變真,忍不住哀聲痛哭起來。  五老弟兄雖然歷劫多生,始終仍是昔年那等菩薩心腸,對人最是仁厚;齋、李兩對夫婦心腸更軟。彭勃、郝子美,一個性情剛烈;一個足智多謀,疾惡如仇。處置妖邪惡人雖極嚴厲,但是對方只有寸長微善可取,也多酌情原恕,許其改過自新;除非極惡窮凶之徒,從來不為己甚。同況陸霪是個未成年的幼童,又受妖道凶威脅迫,非出本心。  話未說完,彭勃適才盛氣早就平息,又看出陸霆詞色誠切,不是作偽,越動憐憫。不等眾人開口。便裝作發怒喝道:「我洞天莊向來不容外人入境,何況你是妖道孽徒?你小小年紀,敢在我弟兄面前行詐,本該誅戮;因你哭得可憐,妖道奸謀已被看破,未得下手。姑從寬免則可,要想隨我們同回,豈非做夢?但如想外,卻是容易。  「現有兩條任你挑選,一是念你年幼無知,受迫而來,情出不已;一是收留你這類妖道門徒,斷斷無望。如真不能回去,怕受煉魂之慘,那便賜你一劍;雖然不免於死,但可由我用法力保住你的神魂,前往轉世,使你投生容易,生而能言,不昧前因。此時你已脫了妖道毒手,只要有志向道,重尋仙師修煉,成就也非無望,你意如何?」  陸霆聞言,先頗失望悲急,戰兢兢目視次嫻、毓桐二女仙,滿臉乞哀容。及至聽完,忽然驚喜,面向彭、李二人,抗聲求告道:「弟子年紀雖小,向道之心實是堅誠,只要將來有望,粉身碎骨,皆所不計。本意想求諸位仙師收為僮僕,並非只圖避免;實在仍想借此永久追隨,就便勤修道法,以圖上進。既然誤入歧途,陷身邪教,本質已虧,不堪教誨,弟子也不敢再多冒瀆。只是弟子今生難受妖道強迫,遭此慘禍,仍是福緣淺薄,未得早遇仙師之故。  「此時弟子決不離船他去,一死更非所計。只求諸位仙師大發慈悲,憐念弟子無辜,死非其罪,以及區區微誠;在仙師法力保護之下,此去投生,一靈不昧,將來年歲稍大,定必尋到仙山,敬求收容。那時卻望諸位仙師恩施格外,收為弟子,立在弟子死前指示仙府所在之處,就感恩不盡了。」  齊良站在陸霆身後,方忍不住要開口,被次嫻使一眼色止住。彭勃笑道:「你真想死麼?聽你所說,尚有向上之心。但是人死不能復生,所說真假,也須死後才能斷定,此時改口,還可挽回;否則我防傷你元神,雖然不用飛劍,一經說定,便無生理,就來不及了。」說時,早把船艙上所懸門人寶劍,拔了一口在手內。  那劍雖是隨船同行清菬四弟子童武所佩,也經仙法煉過,劍的本質又好,拿在手上,宛如一泓秋水;寒光閃閃,冷氣逼人,端的是口斷金削鐵的利器。  彭勃語氣堅決,在坐諸人無一插話,以為彭勃為眾中之首,言出必行,無可挽回。陸霆暗忖:「照此情勢,要想將來成就,暫時一死,必不能免。否則只有回去,由此久從妖道,日近妖邪,陷溺越深。休說難得遇到這等仙緣,就能遇上,也不會被他看中;早晚玉石俱焚,隨著惡報運數,與之同歸於盡。」細想對方語氣,已較前和緩不少,只要不惜一死,異日收容或者有望,怎麼也比跟隨妖道為惡要強得多。  彭勃喝問道:「你如怕死,趁早明言,我決不失信,言出必踐。只你惜死,非但當時放走,並還賜你一道靈符;以備異日妖道害你時仗它保護,辭遁元神之用,不比身首異處好麼?」  陸霆始終神色自若,只哀聲求告道:「弟子百死不辭,只求仙師允我轉世之後,得列門牆。如覺弟子根骨太差,不堪造就,也請把仙山地址途徑,詳為賜示,等弟子轉世之後,能夠尋去。看其能否收錄,稍賜一線之路,以免弟子又蹈前生覆轍,弟子雖死猶生了。」  毓桐性直,早看不過去,忍不住說道:「二哥你看這人身世也頗可憐,或殺或放,就依他罷!」彭勃道:「非我不放,他不願走。既是這等苦求,我便成全你的志氣,非單指點洞天莊途徑,並還先賜你靈丹,使你死時免卻好些痛苦。但是話要明言,等我把話說完,如你心存嘗試,再想改口,連放你回去都辦不到了。」  陸霆抗聲答道:「弟子心意已定,決無後悔。」彭勃笑答:「好罷。」隨將洞天莊途徑以及幾條入口如何走法,一一告知。然後取了一粒靈丹與其服下,並說:「等過半個時辰,藥力生出靈效便即下手,我們還有話說,可到船頭上去等死。」  陸霆大喜,服藥之後,又跪求道:「弟子今日得見仙顏,實出天幸,雖然未得入門,來生終是恩師門下弟子。只此待死須臾之間,敬乞恩允弟子暫時隨侍;一則少遂依戀之私,二則諸位仙師法諱行次,弟子也還一無所知呢!」彭勃還未開口,毓桐已先應諾,陸霆隨向眾人一一請教。毓桐笑道:「你不必問了!我來說罷。」隨將五友名姓來歷分別指點告知。  話剛說完,彭勃忽把面色一沉,對陸霆道:「你的時辰到了。」隨說二次將劍拔出,陸霆立刻跪下應道:「十年之後,弟子再往仙山恭謝師恩,請恩師下手罷。」彭勃道:「我不傷你六陽魁首,可把心神寄向頭上紫闕;我用這劍刺你前心,緊閉雙目,不要害怕。」說完,舉劍就刺。  陸霆已是一心待死,因聽這等說法,為示勇於就義;見劍剌到胸前,不特沒有退縮,反把前胸一挺,迎上前去。彭勃原想試他,不料如此勇毅,驟出意外;雖然收手極快,沒有透突,所刺之處也非要害,劍尖已剌入寸許來深,當時鮮血直流。  彭勃忙用手一指,先將傷血止住,哈哈笑道:「果然孺子可教。現在傷口雖被我禁住,不再流血,也頗難為你。今日可去後船,與隨行同門師兄相見,就便養息;由此便與他們一起,等到回山,再行傳授罷!」陸霆聞言,才知師父試他心志,不由喜出望外,向眾跪叩不止。  次嫻笑道:「你今日可算因禍得福,只是本門法嚴;平日師徒雖然親若父子,一旦犯規,決不寬容,你到後船,他們自會對你細說。傷痛雖止,尚未收口,我再賜你一粒丹藥;半敷半服,片刻便可復原。這裡乃各位師長相聚之所,門人須奉師命,始可隨侍,你到後船去罷。」  陸霆對於次嫻感恩更切,接過靈丹,方在應諾拜謝,忽聽窗外有人厲聲喝道:「無知孽障,竟敢背師投敵。」聲才入耳,一片黃、白、黑三色的妖光,已似暴雨一般射將進來。陸霆聽出內有妖道口音,方自膽寒逃避;同時又有一片金光由清菬手中飛起,妖光只在窗口閃得一閃,便被擋退。彭勃首縱遁光連身飛出,同康、毓桐跟蹤趕去,隨見窗外煙光交織,虹飛電舞。緊跟著幾聲震天價的大霹雷響過,滿江光煙,相繼消滅,船也沉入水內。  彭、孫三人相繼回轉,一同笑道:「畢竟三哥心細,想不到妖人如此膽大,差點沒有被他暗算。」清菬道:「我從陸霆一來,便疑來的不止一人;就是不然,時候一久,妖道也必遣人來此窺探。我想妖道對我們已然膽怯,來人只是暗中窺探,沒有想到他竟約有能手同來,敢於發難便了。來的這三妖人,可有相識的麼?」  彭勃道:「來人除妖道外,同來兩人,一個黑衣道姑;一個道童打扮的妖人,身材矮小,卻生著一個大頭,看去頭重腳輕,上下不稱,一臉凶悍之氣。邪法也頗厲害,先被四弟妹寶鏡一照,破了邪法;又被四弟飛劍斷了半截手臂,化為一道血光逃走。跟著三弟和我連發太乙神雷,全部嚇跑:這三妖人全部不曾見過,可有人知道他的來歷麼?」  次嫻道:「那妖婦我昔年曾在黃山見過一面,名叫黑龍女沈三妹。事隔多年,我已忘記;適由窗內注視,看她所用紫黑色交尾飛剪,才得想起。那道童好似昔年傳說中的獅首仙童苗梵,如若是他,還討厭呢!」  清菬道:「誰說不是?此人原是華山派餘孽,乃烈火祖師師侄。以前也是異教中有名人物,因他為人機智變詐,長於取巧;因他父親火天王為武當派教主半邊老尼所殺,立誓報仇。一面專用邪法暗放冷箭,與各正教門人為難。有那不知他的,狹路相逢,立下毒手;遇上比他強的便即隱形避法。頗有不少後進之士,吃過他虧。  「自從本門開府以後,他見各正教日益昌明,加以本身樹敵太多;五英二雲、七矮諸先進同門,到處搜戮,想要除他。知難倖免,於是匿跡銷聲,連華山那夥同黨也都不再來往,斂跡已有多年。近聽人言,他煉了兩件邪法異寶,正直本門三代師長同門功行快要圓滿,各自閉關修煉,難得有人出山之際;又復恃強為惡,到處生事。此次西洞庭鬥法便有此人在內,二哥怎未想起?」  彭勃道:「那日乙、白二老來時,我不是接大哥去了麼?此人詭詐多端,所煉邪火十分厲害,又知我弟兄細底;已然發現我們蹤跡,就許不守信約先往鬧鬼。如非大方真人預示仙機,真想尋五弟去呢!」說時,船早沉入江心深處,相隔水面好幾丈。因有仙法將水逼住,一點也冒不進來,上下兩面的水,宛如晶牆壁立。加以旭日當空,陽光直射下來;照見水中大小魚介、水族之類,往來遊行,殊形異態,甚是好看。  陸霆見事已定,方要辭別,去往後船,清菬道:「此時為免妖人發現蹤跡,另生枝節,與避世俗耳目,兩船全在水面之下行駛,四外均有禁制,你怎能過去?且到前途再說罷。」  齊良接口道:「我們弟兄五人,所學雖都同一宗派,一切也不分彼此,但所收男女弟子各有淵源師承。陸霆尚未正式拜師,本定回山再說;我想事情反正一樣,乘此閒時,就行拜師之禮如何?」清菬便問陸霆願歸何人門下?可有一定心意?陸霆立刻跪稟道:「弟子多蒙彭仙師大恩成全,才得入門,意欲拜在彭仙師門下,還望開恩收錄。」  次嫻笑道:「你這位師父最是嚴厲,以後在他門下,卻要小心謹慎呢!」毓桐笑道:「當陸師侄初來,二哥把他當作妖邪看待,神情何等嚴厲?膽小一點的,嚇也嚇死。按說應當害怕,不敢親近;但我暗中留神,自從試明心志以後,他便隨侍在二哥身前,甚是依戀。我們五家兄弟,大哥、三哥仁厚溫和,藹然可親,不必說了。便是同弟,也是一臉和氣,令人容易親近。他拜在二哥門下,恰是我們五人中門人最少的一位,豈非各有因緣麼?」  彭勃也笑道:「我這人生性疾惡,他初來時,我因妖人鬧鬼,未免有氣。後便看出他的根骨心性,尚還不差;尤其膽勇過人,合我心意。只不知他心志如何,特意連次相試,故意放他逃路;竟見虔心毅力,不惜為道殉身,委實難得。否則我不似諸位弟兄好說話,平日收徒多經選擇,就他一意拜師,我豈肯輕易答應呢!」  陸霆才知師父取才甚嚴,竟蒙另眼相看,越發感幸。清菬隨命陸霆行禮,先由彭勃中坐,陸霆按照本門規矩,由陸霆重行禮拜,跪地聽訓。等彭勃傳完了本門心法口訣,再向眾人分別見禮,眾人自然免不了勉勵幾句。  這時江心越深,船行金、焦二山附近,江面看去雖寬,因水低山腳斜伸,犬牙相錯,更有不少暗礁伏石阻路。船行其中,有時便須繞越,不能照直前駛。清菬見山勢險惡,大小礁石星羅棋布,仰望上面漩渦,似轉風車一般,旋轉不休。江水漸作青黃,不似先前混濁,陽光透波而下,船的四圍燦若明晶,甚是好看。笑顧毓桐道:「前面便是金山,江水發源之處。弟妹素喜品茶,我們汲些上來,煮茗清談;就便繞道揚川,一覽二分明月之勝,重尋平山堂二十四橋故跡。然後折向東南,轉入奔牛鎮,經丹陽,訪問兩家故人之子。再往蘇州,略賞吳官花草,天平夕照;就由當地入湖,直赴西洞庭。計算時日,也差不多了。」  毓桐笑問:「三哥山中茶具帶來了麼?」次嫻笑道:「這個你不用擔心,他素來細心,出門恨不得把家都搬走。近年他又收了吳桐那麼一個好徒弟,一點心都不要他費;只一張口,萬事俱備,你看不是來了麼?」話未說完,前見少年又由窗外飛進;手持一籃,中盛竹爐茶灶、壺銚茗杯之類,恭身笑道:「前面不遠便是江源泉眼,諸位師長必要品茗,弟子已準備定當了。」  次嫻笑問毓桐:「你看如何?」吳桐見師父也在點頭,立把茶具取出,陳設定當。趕向窗口,轉身將足一頓,一道白光便向窗外千尋水壁之中穿波而去,一晃不見。  船行漸緩,江水也越發澄清,上下四外一碧澄泓,清遠無際。這船逼水徐行,宛如沉在一片極廣大的碧琉璃中;水底荇藻牽絲,翠帶飄搖,各種難得見到的深水中長蝦怪魚上下翔泳,悠然自得;越覺娛目賞心,靜趣無窮。  眾方讚美,毓桐道:「我不想水底景物如此清妙。江心已是這樣,紫雲官海底仙府、貝闕珠宮,聞說氣象萬千,更不知如何好法?」次嫻問道:「你今生轉世甚早,又與官中主人周、秦二位師姊交好,怎會不曾去過?」  彭勃道:「三弟妹當是容易的麼?我們五家十人,雖然入門較晚,相差也只二三十年,都是同門。除你夫婦前生,偶因一時機緣去過一次外;不但我們,同門中未得登門的還多著呢。」  清菬道:「此話不然。那年我與齊師姊相遇,曾說她將來要在官中開一盛會,所有本門幾代弟子。全數請去,早晚大家都能前往一遊,並還在宮中流連些日。聽說幻波池諸位師姊和七矮師兄,也有邀集同門,前往一會之意。不過,近來大家都忙於修為,各有使命在身;像我們幾弟兄,還是最閒散的。此時遠去紫雲官,休說是多,只住上三數月,能辦到麼?像我和次嫻前生去時,連來帶去,共總不滿十天;走馬看花一樣,豈不虛此一行麼?我想此游,當在恩師道成飛昇,同輩中人都有了成就,才能如願呢!」  次嫻道:「本來此行福緣不淺,聽說宮中異寶奇珍甚多,去的人,主人還各有所贈呢!」話未說完,忽見吳桐飛入道:「弟子前往取水,不料焦山腳下住有一位仙長,欲與各位師長相見。說他洞中有一靈泉,味比金山至泉還要加勝;本想親來迎接,因他枯坐多年,不能行動,特命兩門人代他來此延請。此船可以直開洞中,來人現在外面候命。」  清菬見他水未取回,左肩占還有一處血痕;料知取水時必有爭鬥,對方不知何等人物?吳桐行事謹細,這等說法,必已化敵為友;既然以禮來請,不容不往。方要開口,吳桐見師父沉吟,知道肩上血痕所致,恭身說道:「弟子去時,曾為守洞神誓所傷。後來主人得知,命門下兩位道友將弟子喚入洞內,當時治好;回時匆忙,忘將血痕去淨。神鱉因為傷人,本要處死;經弟子再三求說,方始從寬,吊在洞中水晶粱上;諸位師長如請不去,仍要斬首。」說時,眾人己看見船頭上站著兩個怪人。  次嫻知道清菬和彭勃最護徒弟,吳桐又他愛徒,受傷回來,心必不喜;對方門人這等醜怪形貌,恐是水中精怪修成。恐其拒絕,便先說道:「你去教那兩個人進來。」吳桐剛一轉身,來人已隨身而入。眾人見來人乃是兩個赤足道童,生得一高一矮;一個尖頭魚眼,長鼻侈腮,一個面容雖較好,手足隱現魚鱗,滿頭綠發,亂糟糟毛草也似頂在頭上。見面便即跪下,口吐人言說道:「弟子一名江騰,一名江霞,現奉家師之命,來請各位仙長去往水宮一敘。」  眾人早看出來,全是水族修成,均當乃師不是同類,也是異教中的散仙。見來人持禮甚恭,不便堅拒,彭勃問道:「令師何人?在此江中水洞居住多少年了?」那貌若女子名叫江霞的,似嫌江騰語聲洪烈;一面搖首,不令答語,搶前說道:「家師以前本是水母宮中侍者,轉劫之後,又拜在一位水仙門下。家師法嚴,來時未奉命,不敢妄言,請諸位仙長駕臨自知。」  彭、至人一聽對方前生是水母宮門下,知非妖邪一流。方要開口,孫同康已先問道:「令師可也姓江麼?」江霞恭答:「正是姓江。」同康轉向齊良道:「大哥可還記得這位道友麼?」  齊良道:「我剛想起,目前隱居水底的水仙,除本門紫雲宮諸位師姊而外;只東北兩海,各隱居有一位老前輩。與大方真人交誼甚厚,凝碧仙府紅玉牌坊便他所有,由乙師伯用法寶換來。另一位隱居北海左近,昔年仙府靈翠峰飛走,便是被他截去;後經玉洞真人岳師叔往要,才行收回。  「此人姓廖,乃是一位女仙,你我前生所遇那位道友江滄浪,便是她的門下;照此說來,定是此君無疑。昔年相遇時,曾有六十年後再見之約;因未明言地址,我二人新近方始回復靈智,所以平時不曾想到。如是此君,真乃快事。恰滿六十年難得遇合,這等巧法?他以前東海故居,水晶宮闕,甚是華美;飲食也極盡珍奇,無美不備。既然隱此多年,想必仍和昔年一樣享受。三弟可將兩船一齊開去,直入水官洞府,使門人也略開眼界如何?」  彭勃問道:「我怎未聽大哥三弟說起此事?」同康道:「我和江道友訂交時,二哥、三哥已先轉世,只我和大哥大嫂三人一起。此時他以元神出遊,竟與肉身無異;雙方在東海水宮中居近三月,不久便分頭轉世。這次兄弟聚首,日月不多,不曾想起,故未談到。此人甚好,對人尢為誠懇,我們去罷!」眾人聞言,一問江霞,乃師果名滄浪,甚是高興,當時將二船開往。  那水仙住在金山附近,水底峽谷之中;谷徑甚寬,水又極深,一進谷口,便見兩山崖上,滿是湖海中的異種花樹,水色極清,襯得萬千花樹,五光十色,分外鮮妍,當中更有兩行珊瑚樹,望去約有兩里多長。次嫻笑道:「主人連深海中的珊瑚也種植了這許多在此,想見清與不淺,與水宮景物之麗了。」江霞恭身說道:「家師近年閉洞清修,除偶然神還東海故居,考查各位帥兄功課外;已由絢麗歸於平淡,不再似前踵事增華了。」  次嫻見江霞雖是水族修成,除形態詭異,頭有綠發,身具魚鱗而外;面目也頗秀麗,吐屬更是文雅。聞知乃師除傳授道法而外,並還教以語言文字;覺著水中魚介能修到這等境地,也甚難得。又是一個女身,執禮甚恭,神情十分依戀;望著眾人,滿臉歆羨之色,不由對他們生了憐愛。恰巧毓桐要賞水底奇景,而這裡離水宮相去尚有數里;谷經灣環,船行甚緩,身旁又恰帶有各樣靈丹,便拉她手問道:「你們可曾去往城市遊行麼?」  江霞恭答:「家師法令最嚴,犯者無赦。因弟子等都是水族修成,形態醜怪;惟恐驚世駭俗,惹出事來。又以家師在三百年前,早已煉就元神;就為仇敵眾多,恐遭暗算,輕易不肯神遊。幸遇靈嶠仙府尹松雲師伯贈了一枚藍田玉實,代求得一片固神膠。服後修煉了十二年,元神凝固,無異生人,方始出外積修外功。不料仍遭仇敵暗算,到現在肉身法體仍是枯坐洞中,不能行動。因此使弟子等把木來形貌逐漸化去,成了全人,不許出水遊行。  「但是此事至難,歲月更長;有兩個等不及的同門,自甘乓解,毀卻前生功力,轉投人身,重返師門修煉。結果一個誤入歧途,尋我恩師未遇,誤投左道,從其為惡,身遭慘死。一個被妖道鐵傘道人,在轉世以前將其魂攝去,受了多年苦難,方得脫身。轉世之後,又受無限艱險磨折,九死一生;才得於千鈞一髮之中,回到恩師門下。弟子等想起膽寒,無人再敢嘗試,延遲至今;僅將原形化去一半,預計至少再苦修三四甲子,才得如願。  「偏生恩師四九天劫不久將臨,一個不巧,事前兵解;弟子等無所歸依,必為仇敵所害,每日想起,心膽皆寒。除非事前得有正教仙人所煉脫換胎骨的靈丹,變成全人,方可免難。但是家師平生無甚交遊,尹師伯自從那年一見之後,從未來過。所習道法雖非妖邪一流,這類靈丹,冬是太清仙菉秘傳,與平常散仙所煉靈丹大不相同,何等珍貴?仙緣難遇,空自憂愁。今日幸得拜見諸仙長,聞說峨嵋仙府靈丹甚多,其中靈效,包羅萬象;不知諸仙師可能憐念弟子出身異類,修為不易,大發慈悲,賞賜一粒,或是指點條明路麼?」  次嫻笑道:「我看你頗知向上,處境可憐。仙府的大還丹毒龍丸,最是異類成道的珍物;可惜此丹珍貴非常,煉時至難,內有數十種靈藥仙草,更不易採集。連我們也只有一粒的福分,尚須將來功行完滿之後,方可有望,你們自是無望。不過,我此行帶有幾種靈丹,助你脫胎換骨尚有靈效;服後只消勤於修為,三年之內便可如願了。現剩一位,與了你罷!」江霞喜出望外,拜謝不止。  毓桐見江騰滿面羨慕之容,幾次想要開口,毓桐用手示意止住;聽說靈丹只有一粒,意似失望。便對次嫻道:「這種換骨丹,我尚剩有幾粒,他們兩人同來,不應一人獨享,也給江騰一粒罷。」  次嫻道:「本來想把紫雲丹賜他一粒,並非有什麼厚薄。弟妹既有此丹,使他們二人所得一樣,酬其來迎之勞也好。」說時,路轉峰回,船已駛向谷盡頭轉折之處。船頭剛剛往左一轉,吳桐稟道:「前面便是水仙洞府。」眾人便同起身。  走向船頭一看,面前忽現出大片奇景,只見碧波澄泓,地勢十分寬大。當前現出一座危巖,高只數十丈;四面孔竅玲瓏,當中一個穹頂洞門,高約十丈。巖前水中,滿佈下各種靈木琪樹,上綴奇花,與洞門差不多高,質如翠玉,行列疏整,偉麗無儔,好看已極。眾人見洞中的水也都佈滿,等船駛向過去,巖忽中斷,前面現出一座水晶宮闕,水光掩映,閃閃生輝,氣象萬千,景更瑰麗。那水直達洞門才止,前面的水好似被什麼東西逼住,不能湧進;來迎男女二童已早穿波飛去,向前通報。  船頭剛剛刺出水外,瞥見門內乃是一條晶玉甬道,兩旁廣場,花林高大,瓊枝若蓋;每株佔地,何止數畝?到此已無滴水湧進,水離地面,有二三十丈高下,四圍相隔也十餘丈,宛如一座其大無比的水晶罩子,將那貝闕珠宮、玉樹瓊花,一齊籠罩在內。水雲晃漾,日光穿波而下;映得四外景物光怪陸離,照眼生霞。先前二童又帶了一夥奇形怪狀道裝男女,拜跪在地。  清菬見對方執禮甚恭,忙令起立,率眾一同走進。仍是江霞、江騰引道。剛進殿門,便聞異香襲人,毓桐笑問:「這香從未聞過,可是千歲龍涎麼?」同康笑道:「姊姊見多識廣,這回你卻輸給我了。」次嫻道:「這香芳郁之中,另有一種極奇怪的香氣,味雖馨烈,聞到之後,彷彿益人神思;莫非大荒山無終嶺沙沉神木麼?」  毓桐還未答言,江霞接口恭答道:「正是此香。家師自從受仇敵暗算,肉身殘毀,好在先神已然凝固,本不再作復體重生之想。也是機緣湊巧,偶往海南島黎峒中行道,遇見大荒山南星原廬太仙婆的門人——女仙白癲,為了完遂當年代師父所發宏願,修的是苦行。雖有法力,對於常人絲毫不能使用,貌相又極醜怪;致被山中黎民誤認怪物,吊起毒打,還用火燒她。  「此時白仙子休說還手,便以法力防禦,也違背了當年誓願,把這些年來所積善功也全化為烏有。為感師恩,只得豁出一條性命,甘受烈火焚身之慘。家師到時,人己遍體鱗傷,吊在木架之上;下面的火已經燃點,黎人正在歌舞如狂,眼看危急萬分!  「家師恰在此時趕到,知道這類五指山生黎野人,素性凶橫,不可理喻。又看出被害人遭此大難,氣定神閒,貌雖奇醜,根骨極厚,又是一身道氣。先疑成心惜此兵解,等火快上身,面容忽轉慘痛,料有緣故;暗忖此女如真惜此兵解,見了自己定必發話,不會多事,怎會一言不發?當時沒有明來,只用法力將她護住。  「黎人見燒了一陣,人未受損,方自奇怪議論;家師忽顯靈異,驚退黎人。她仍不肯自行脫綁,困在殘火堆中,和常人重傷委頓一樣。家師不知何意?費了些事,才將她救下。先問姓名,來歷未說,帶她飛走,竟飛不起;身上傷又極重,與著丹藥不要,也不求助。  「家師疑她故意做作,雖然斷定是個有道的人,偏偏看不出她深淺來歷;中間一度負氣,假作飛走,暗中隱形趕回杳看,並無異狀,負傷行走,甚是艱難。家師見她真不是有法力的人,既然遇上,只得救人救徹;由深山之中,步行送出山外。家師方想此女如此重傷,長路跋涉,送她回去,豈非難事?那知剛出山口,她便由身上取出一根非金非玉的黑簪,自己朝身上擦了幾下,傷痛全止,成了好人。隨又取出一枝沙沉神香,贈了家師;方說姓名來歷,並說此香功能起死回生,生肌化腐。  「家師一聽來歷,欲與訂交。她說:乃師雖然道法高深,為方今散仙中頭等人物;但是夙孽至重,為感帥門深恩,許此苦願,至少尚有三十六年願業未滿。到處仇敵,危機四伏,如與交遊必多連累;並還於事無補,今日便是榜樣。並說「交我無益有損。你那法力決非我敵人的對手,將來再相見罷。」未等答話人便失蹤。家師回宮不久,欲用此香復體重生,每日子午二時焚香煉法。方才吳師兄來,正值運用玄功之始,不便出迎,才命弟子代為迎接。再待片刻,便可相見,請諸位仙師往戲龍亭小坐如同?」  說時,眾人且說且行,已由正殿穿出,走向兩列滿佈奇花的長廊上去,往前一再轉折,便是江霞所說戲龍亭。亭高七八丈,佔地畝許;通體是珊瑚達成,色如紅朱,寶光四射。亭外正面對著一個泉眼,粗只數丈,由地底向上激射,與上面水幕相接。因四外的水,逼成極廣一大圈晶牆,頭上水面也被禁法逼住,離地甚高,幅員又廣。泉眼中水,宛如一根極粗的水晶寶柱兀立地上,將那穹頂晶幕幕撐住,四外不見一點水珠。乍看上去,宛如實質,通體晶瑩明澈;被四圍瑤草琪花、珠光寶氣一映,比起沿途所見奇景,更要雄偉壯麗。  亭中所有器具陳設,也極光怪華麗,無一件是塵世間所能看到。當中盛筵,早已備妥,江霞請眾歸座,侍立恭身說道:「家師天劫將臨,每日勤於修為,此時正當修煉要緊關頭,不能行動。特令弟子稟告諸位仙師,權且入座小飲;不消片刻,便來奉陪,望祈見諒。少時親來拜見,再行負荊吧!」  眾人見那酒餚備極珍奇,也非塵世所有,方料禮下於人,必有所求;忽聽泉柱水聲,轟轟發發亂響中,傅來兩聲金鐘。江騰喜道:「師妹不要說話,師父來了。」  江霞側顧嬌嗔道:「都是師父教我說的,又沒有說什麼別的話。」剛說完,那撐空水柱倏地往下一落,直墜泉眼之中;當時地面上現出一個其深莫測的大洞穴.跟著便見一個水晶寶座,上坐一個中年道客,由一片水雲托住,冉冉上升。一出穴口,那裡來迎的男女門人立分兩行,迎拜起立,仍侍兩側,晶座也飛到眾人筵前停下。  齊良、孫同康見那道人,穿著一身質如冰紈的道裝;面容枯瘦如柴,不帶一絲血色,眉長而疏,雙目似閉,微露出一點目光。全身手足僵廢若死,與前所見道裝美少年,宛如二人。  方疑不是昔年舊友,道人嘴皮頻頻微動,江霞便搶前告道:「諸位仙師萬勿多禮,仍請歸座,聽弟子代師陳情。家師昔年與齊、孫二位仙師見時,本已走火坐僵,身同木石,只為當初水母宮中有一船友舒芸,曾有盟約;言定轉世相逢,再圖緊首,不願捨棄肉身。特在江心泉眼之下辟一秘窟,將此肉身安藏在內。事情本極隱秘,同道來往,均在東海舊居,從無一人至此。不料仍被仇敵暗算,雖經守護門人拚命防禦,法體不曾全毀,但已遍體鱗傷,筋骨好些震散。  「本來絕望,打算水埋江心泉眼之下,不作復體之想。不久巧遇白仙子,歸途又訪到前生盟友;居然今生孽消難滿,至多一甲子便來相聚。欲借靈木神香之力和本身多年修煉之功,重將法體修煉復原,以便踐約,同證仙業。屈指日期將屆,本身功行也將完滿,正在忻慰;日前乃以四十九日之功默運玄機,推算未來因果,才知舒仙子與家師情孽糾纏,歷千餘年。  「每次轉世,多是彼此參差,好容易才得相見,聚首不多幾天,又作勞燕分飛;可是雙方情絲糾結逾固。滿擬今生修積甚多,從未犯什過惡,功力也較以前為深,當能完遂千年夙願,那知仍是徒勞。當舒仙子來會不久,家師天劫也真將臨,先期兵解,並非所懼;無如從此一別,又是海天茫茫,不知何年月日始得再見?  「昨日正在愁思,忽然想起昔年曾與齊、孫二位仙師相見如故,十分投契;得知五家仙長,多是屢生情侶,合籍雙修,終成仙業。心中歆羨,已有多年;此時曾有轉世再見之約,期正應在明朝。特命門人掃除水中荒居,設筵恭候駕臨;因諸位仙師水底行舟,外有太清仙法禁制,不易推算細底,只當有心踐約而來。  「正想此間隱秘非常,前害法體的仇敵已早惡滿伏誅。平時這一帶,均有師祖遺賜的法寶掩蔽防護,多高法力的人,也只看出水底有一石堆,當中一個泉眼。有那要取江心靈泉的道術之士,因泉眼中心有一大段為防外人看破,故意未加禁制,來人手到即取,所以至今無人理會。諸位仙師怎會得知?二次行法,由水鏡傳真向來路看,忽然發現來舟正在緩行,相隔尚遠;只吳師兄一人,手持瓦壺來取江水。  「家師為想將諸位仙師引來,現出全景,被吳師兄無心發現,捨了江心常人吸水的另一泉眼,改道尋來,走到宮前。守洞神鱉疑是仇敵又來窺探,既未看清來人邪正,又未傳聲報警;自恃近來煉成一半人體,一時冒失,上前動手。吳師兄見它形貌非人,當是水中精怪;雖因偶然疏忽,受了微傷,可是神鰲也被飛劍法寶困住。看看快要危急,幸被家師看出;命弟子等趕出勸阻,請入官中款待陪話,並將神鰲處以嚴法,隨命同往迎接,始知無心相遇。  「家師坐僵多年,已類枯骨,與二位仙師前遇元神,迥不相同。又以此時,紫闕玉府己全封閉,元神己與體台,功候卻還未到,不能似前離體見人,隨意言動,敬請諸位仙師諒其失禮。並請齊、孫二位仙師,垂念故交,加以援手;使家師仰仗鼎力,能早復體二三十年,並在水底荒居小住十日,等舒仙子尋來再走。不特大劫可免,千年心盟也可如願,家師與弟子等感恩終古了。」  眾人已看出主人神光內蘊,道力甚深;知他正以虔心毅力,甘受諸般痛苦,想將肉體修復,使其仍是靈和蜀柳,張緒當年。以他元神凝固,無異生人,齊、孫二人前生與之相見,竟未看出,道力之高可想。就說天劫到來,只消把那肉身拿去應劫,也就便可無事,連期前兵解,都非無法避免;偏要捨易求難,甘冒險難苦痛,還不一定能夠成功;一旦弄巧成拙,便無幸理。尤其是為想煉髓生肌,回復原狀,故意作繭自縛,把紫闕命宮自用法力禁閉;如非預有準備,門人忠心,稍遇外來危害,便難保全,甚是連元神都要受傷。  細詳口氣,分明又是情關一念難於勘破,只管歷劫多生,經時千年;始終情絲牢系,生死纏綿,想必與那心頭愛侶已賦雙棲,故此不願轉世,另易形體。  眾人回憶自身經歷,也是大致如斯。如非師長前輩深恩憐惜,欲為神仙傳籍,再留佳話;本生又是心志堅定,甘捨天仙立業,非要生生世世求為夫婦不可;本門法力更是太清真傳,加上許多仙丹靈藥之助,才有今日。就這樣仍轉劫好幾世,受了許多苦難,直到今生方始有望,否則豈不比他更難?再見對方那高法力的人,連話都說不出一句;只由女弟子江霞,隨他嘴皮微動,代傳心意,眾人甚為同情。  齊、孫二人想起昔年傾蓋如故,相待厚意;同時又看出他實是本人,只為坐僵多年,及身受邪法震傷。雖仗神香法力多年苦修,僅將殘破之體接上,肌肉尚未長復,所以看去形如骷髏。略為尋思,孫同康首先答道:「道友志行高潔,情有獨鍾,便在外人,也無忍置;況屬前生老友,道義之交?如有什麼事,敢不盡心!只是愚弟兄歷劫好幾世,本來早該成就,也為情網難脫,多歷患難。雖然勉有今日,但是轉世未久,功力淺薄,不知能否為力罷了。」  道人聞言,那形如泥塑的枯瘠臉上,好似現出一絲笑容,嘴皮連動不已。江霞又跪稟道:「家師深感諸位仙師熱情高義,所求的事已早細心盤算,在左道旁門中人自是難極,如在諸位仙師,卻是容易。第一,峨嵋門下仙長,為了修積善功,救助修道之士;自幻波池紫雲宮開建別府五年之後,不論那一位仙長身邊均帶有小還丹和成萊老人所贈的。「終歸魚膏」。本來即此已能使家師,於四十九日之內生肌健骨,復原如初,無須再煩鼎力。  「只為舒仙子在此十日之內必要尋來,身後有一對頭,由她離開水母門下之日起,始終纏擾不休。這多年來,舒仙子已受了許多苦難,此人邪法甚高,日常隨定身後,如影附形。當初原也水母宮中侍者,與家師一樣,同是情孽糾纏;後來一同被逐,也由於此。舒仙子因他,除糾纏不捨,苦苦相戀而外,並未倚仗邪法乘人於危;並還陪同亡靈煙谷蒼虛老人門下惡徒火靈子暗壑鬼牢之中二十五年,同受「太乙星砂」毒煙魔火焚身之苦.為此不忍與之為仇。近知舒仙子難滿孽盡,被他尋去,見她來此踐盟,定必尋來。  「家師雖然早就想好除他之法,一則前是同門師兄弟,雖己陷身左道,終有舊情;舒仙子又是心性仁柔,對於此人,決不肯下殺手。再者,以前家師,因蒼虛老人邪法太高,所居青盯谷方圓千里,直似另一世界:非經允許,多高法力也難進入一步。明知心愛的人被困在彼,無力往援;又以定數該有多年的苦厄,也難挽回,只好努力修為,暗中守候。  「他偏詭詐,早算出舒仙子有難,為了愛之太甚,事前並不提醒,反想借此日夕親近。當場也不出手相助,卻用邪法暗中隱形隨同被困,同居暗谷二十五年。家師卻是限於定數,除以前偶然相聚而外,只是刻骨相思,念戀不忘,未與共這患難;以致事更難處.到時不忍下手除害。  「此人定必百計暗算,防不勝防。昨日算出孫仙師還有法寶,可以破他附形邪法。還有此人近年心情已變,越發倒行逆施,對舒仙子固是餘情未斷,一半也是拓念太深。此人自私之心本重,專一欺軟怕硬。家師想諸位仙師暫住在此,等他來時,能以善言遣走更好,否則便破去他的邪法,使其知難而退。家師不久也就功行圓滿,以此便可兩無傷害。他將來惡滿遭報,也與家師無開,免得因此又生枝節。如蒙俯允,感謝不盡。」  齊、孫二人見清菬聞言似有難色。因他轉世較早,法力最高,心思細密,顧計周詳,不便強其所難。故人情重,知其早已算出當日之事,好些俱是托詞;苦盼多年,詞意誠切,大家都是多情,又不願使其失望,正望清菬沉吟未答。  次嫻、毓桐一低聲商計,相繼說道:「小還丹本門靈藥,雖還帶有幾粒;「終歸魚膏」轉世以來卻未領取。記得五弟夫婦存有三片,西洞庭鬥法在十日之後,暫留無妨,但那魚膏暫時不能往取。還有二嫂同了令賢、寶玲,也將回轉;船在水底,已難發現,何況又在主人仙府之中?」  話未說完,清菬知道愛妻良友心意,想了一想,笑道:「這些都非難題,倒是緊隨舒仙子那人,如是凶橫極惡的妖邪,我們奉命行道,自然容他不得;否則我們怎麼好干預別人私事,逞強出頭?」江霞立時答道:「仙師放心,家師從無過分之事,只請暫留,到時自可看出。那終歸魚膏,稍遲無妨,小還丹卻望先賜兩粒。」清菬隨由身畔取出兩粒小還丹,遞過說道:「煩交令師。」  江霞代師拜謝接過,隨又傳話說:「家師拜賜靈丹,感謝不盡。只是仇敵詭詐非常,也許事前來犯,均在意中。此亭正對泉眼柱之下,便是家師所居水底洞穴,來人到此必由之路。此亭外面設有禁制;家師為想證實前言,使諸位仙師目睹仇敵惡行,將用寶鏡回光映出一座幻影,家師去後,便即出現。既蒙諸位仙師鼎力相助,惟望成全到底。家師急於服這靈丹,修煉道法,只命弟子等在此陪侍,還望原宥。」說罷,因主人身子不能轉動,只由門下男女弟子,禮拜在地,代為謝別,主人隨即退去。  寶座剛往泉眼水穴下沉,轉眼便聽得水聲發發地響,宛如霹靂相似。先前水柱重又出現,向空直射,與上面晶幕相結,水雲晃漾;略一閃變,便即寧靜如初了。江霞便率男女同門為眾人安排臥處,亭本廣大,陳設坐臥之具甚多,好似早已備就。席散之後,便即分坐。好在眾人均是慘道之土,水宮終古通明如畫,每日稍為打坐用功已足,無須睡眠。  次日一早,清菬問知神鰲尚未釋放,便令江霞傳話,代為求情。江霞領命去後,一會,便把神鰲領來;也是一個龍首人身的道童,進門便拜謝在地,立向吳桐陪罪。彭勃隨說:「蘊華同了齊、孫二女,前往救人,恐其歸來相左,欲往水上迎候。」  江霞跪稟道:「家師寶鏡,五百里之內人物往來,均可望見。此鏡現藏水柱之中,本為回光幻影誘敵之用。因家師昨日推算,最近三數日內決無人來,不願事前班門弄斧;只命弟子留心主持,幻景亭台,故未現出。只須稍為行法,諸位仙師無須遠出,便可看見來人了。」次嫻便命施為。  江霞領命,隨往水柱之中穿去。隔了一會飛出,手裡棒著五尺方圓一片銀光。到了眾人面前,雙手一揚,便即凌空停住;光中立現出金、焦二山,和附近江面上的全景。只見洪波浩蕩,天水相涵,風帆沙鳥,往來翔集;連同水中游魚錦鱗,歷歷如繪,纖毫畢現,美觀已極。因知蘊華三人定必沿江東下,有此一鏡,老遠便能查見,俱頗心喜,也就不以為言。  到了第三日,彭勃算計蘊華應該早回,心中懸念,又欲迎頭尋去。次嫻笑道:「二哥既不放心,可令吳桐將木船升出水面,停在金山附近。二嫂他們萬無不由此經過之理,妖人也決阻他不住。許是途中有什些耽延,也未可知。」  彭勃一想,次嫻太乙金鱗舟乃妙一夫人所傳師門至寶,用以救人,萬無一失。昔年舊友原多,也許被人留住。隨令吳陸諸門人,駕上一隻木舟,去往水面之上,泊在金山腳下等候。那些水族修成的男女道童,個個慇勤,立時分出多人親送出去,代為分開水路,送到地頭;又往船內聚談了些時,方始依依惜別,互訂後會而回。  江霞見眾無事,陪往全宮遊玩,一面取出各種琴事古樂棋枰之類,供眾消遣。眾人見她,貌既明秀,人又聰明,一意巴結,依依身側,從未離開一步,全都對她憐愛。問知是海中人魚修成,被乃師渡來相隨多年,雖然向道心堅,想證仙業,苦無機緣脫胎換骨。因蒙次嫻賜了一粒靈丹,不久便可改變形骸,感恩刺骨。眾人聽過,自不免誇獎幾句。  光陰易過,不覺到了五天頭上。除江霞一人仍常侍側外,餘下男女道童俱都報來報往,面有驚懼之色,如有什麼事情。守洞神鰲早已不在。  孫同康漸漸看出有異,方欲詢問,忽聽泉水穴中洞簫之聲響震水雲。江霞面上驟轉驚惶,急同次嫻、毓桐二人低聲稟告道:「諸位仙師留意,對頭來了。家師發令,暫退水宮地穴,只弟子一人獨留;大約片刻就到,還望諸位仙師憐佑才好。」  說時,眾人全部目注銀光,細看裡面;仍是先前水天相接,風帆往來情景。方覺無甚異兆,忽見遙天空際,有一紫色小點移動,晃眼飛近;剛看出一點人影,紫光已到了金山附近江面之上。流星過渡,剛剛往下飛瀉,相隔江面還有一二百丈,突然一閃不見,再看已無蹤跡。  回顧江霞,緊依次嫻、毓桐二人身傍,滿面驚惶之色。知道來人必已隱形入水,尚以為水宮由外到內有好幾層門口,均設禁制,來人衝進,必有警兆,再說也無此容易。孫同康便問江霞:「何故如此害怕?」  江霞答道:「適應師父傳磬,這廝不知何故改了主意,竟趕在舒仙子的前面?與家師以前推算不符,此來必定要下毒千:邪法既高,眾同門今日又有大難,遭劫的甚多。家師先前,為了近日之事,關係自身與舒仙子的成敗,無暇分神再算別的;也許還受邪法播弄,事前竟未算出。直到方才方始警覺,已經不及防備。一則劫運難逃,諸位仙師又必須守護這泉眼重地,不能離開,人數越多越好。否則。家師一人安危,尚在其次;泉眼如為妖法所毀,立時洪水滔天,江淮一帶全成澤國。知道諸位仙師俠義心腸,特意不令弟子先說。  「本來還想令眾同門避往泉眼之下,無奈他們各有職司,如若離開,妖人更易侵入;如不將他特有的隱形法破去,便諸位仙師相助,也沒奈他何。為此只把門人激起一半,余老仍令各守防地,主持陣法,任憑各人連氣。所幸妖人志在求速,不想攝走生魂;眾同門各有一道護神靈符,元神不致受害,仍可轉世。看妖人來勢這快,也許此時已然侵入洞門.在家師所設迷陣之中到處殺人。待弟子冒險出去:將寶鏡略為轉動,便看見了。」  彭勃方說:「這廝如此狠毒,待我助你。」話未說完,一道碧光已自投入水柱之中,彭勃恐受邪法暗算,剛縱遁光飛出亭外,江霞已自飛回。入亭便急呼道:「諸位仙師請看妖人何等凶殘!」  說時,眾人見先前明光已然側轉向外,現在水宮全景,水柱側面又現出一座同樣高大的金玉亭捨。緊跟著,便見前面入口,水洞晶宮前面廣場上,現出十三座旗門;每門各有兩個男女道童,都是滿身青光環繞,在陣中穿梭也似飛馳往來。守洞神鰲已是屍橫就地,死在陣前;另外還有七八個男女道童,均被人殺死,現出原形,只不見敵人蹤跡。  就在這略一注視之間,那些水族修成的道童,又死了好幾個,都是飛著飛箸,忽然斬成兩半;再不,便身首異處,跌倒在地。死時,必有一蓬銀霞湧起,一閃即隱;也未見妖人用的法寶飛劍,看不出是怎麼死的。一會工夫,二三十個道童傷亡大半。先前接客的江騰,也在其內。  眾人見狀,自是憤怒。方在留神查看,準備再不見人現身,便分出兩人前往抵敵,將殘餘的人救回?忽聽水底又有洞簫之聲。  江霞喜道:「師父已將水底地竅封固,好留一個水眼。多年心願,恰好先期完全;至少數百年內,長江下游不致發生水患;再等隱形邪法一破,有諸位仙師在此,就不怕他了。」  話未說完,眾人早看出旗門中殘餘的七個道童,飛行越急,左閃右避,往來如電。旗門也不住閃變,光焰越強,忽似數畝大一篷青色火花,由頂爆散。耳聽天搖地動,一聲大震;前半水官所有晶宮玉闕、珊瑚台榭,當時震塌了一大半,十三座旗門全數化為烏有。同時,瞥見煙光爆射紛飛如雨之中,出現一個形貌俊美的紫衣少年。雙手各執一把三尖兩刃傍有鋼刺的怪刀,各發出兩長一短的紫色精光,遠射數丈。剛由陣中飛起,略一盤旋,獰笑一聲,便朝宮後飛來。  宮中門戶甚多,均有道童防守,妖人未到以前,便隨一震之後,四下逃散。妖人似因先為旗門所迷,越發激怒;兩臂一振,通身均是酒杯大小的紫色火焰,血雨一般四下亂爆,看去真似一個大火人。所到之處,不論多麼堅固美好的水晶宮室,挨著妖刀紫光,立即折斷倒塌,雪崩也似,聲勢猛惡已極。  眾方大怒,妖人己連衝破好幾層殿台樓閣,飛近亭外一到便往主人所幻化的高亭中飛去。妖人原意,侵入以前,上面布就羅網;並得妖黨相助,深知細底。又見主人不曾出面,只令眾弟子用那旗門抵禦;越料主人復體在即,自將元神閉住,連想出竅對敵都辦不到。  妖人本就打著斬盡殺絕的心思,適才不合妄破旗門,因而上當;被敵人捨卻一件法寶,將自己苦煉多年的「天蟬靈葉」破去,身形不能再隱。越發恨毒,決計見人就殺,見物就毀;把敵人苦心經營數百年的水宮基業,連同所有瑤草琪花,全數掃蕩淨盡,門人也都殺光。再把預伏水柱上的法寶往下一壓,然後親入泉眼水穴之內,將對頭形神一起消滅,以免後患,好稱自己心意。  那知對方在千鈞一髮之間,發現昔年水母留賜,隱藏在法寶裡面的一道靈符;旗門一破,立生妙用。妖人心神已半昏迷,匆促之間,不特沒有看出那亭是假,反隨著他凶殘心意,生出許多幻相。一見亭中聚有對頭師徒多人,立時衝將進去,雙方爭鬥起來,晃眼之間便殺了好幾個。可是敵人越往前越多,老殺不完,也不知道那裡來的?  妖人正在大肆凶威,恣意殘殺,忽聽洞簫聲起,倏地警覺。暗忖:對頭已然在此,怎會還有昔年師門靈籟之聲?再定晴一看,對頭始終未發一言,一味啞鬥,所用法寶也不似昔年那等神妙,一任連用全力,竟會傷他不了。殺了一陣,門人還是那麼多,地下不見殘屍;不由想起昔年師門被逐時,曾說本門天一靈符專破隱形之法,此後如與相遙,便是命盡之日。適才隱法破得奇怪,那青色火花也與大一靈符相似,此來又是受人蠱惑,違背前向心上人不發誓言;莫要兩頭上當,自投死路?  妖人越想越生疑慮,只得拚耗元神,咬破舌尖,張口一噴,一片血光過處,連亭帶人全都不見。回顧水柱,兀立撐空,人卻一個不見,不由又急又怒。伸手向上一招,正待施展邪法異寶,拚個死活;這邊亭內,眾人早就躍躍欲試。幾次都因江霞搖了示意,又見妖人在幻影中縱橫飛舞,分明中計,於是欲行又止。及見幻影為邪法所破,同時幣見水柱上面籠著一片紫色妖光,妖人揚手待要發難,如何能容?孫同康夫妻忿他凶殘,早把雙鏡準備定當,首先同了彭勃飛將出去。  妖人知道用盡心機,仍落情敵算中,本就暴跳如雷;又見對面突現出一座真的金亭,裡面伏有好幾個男女敵人,各縱遁光,紛紛飛出。料定上當,已無勝理,越發怒火上攻;一時情急,竟欲拚命,豁出兩敗俱傷。一見兩人飛到,並不迎敵,先縱妖光往側閃避,仍將手上往上連彈。那紫色妖光驟然大盛,宛如一座光焰萬丈的紫山,當頂下壓。  清菬夫婦後出,看出此是大魅山青玎谷太虛一元祖師——方今左道散仙中第一流人物蒼虛老人所煉異寶「紫金幢」,妖人曾被他門人困禁十數年。老人自從南海青獅嶺天閶峽一敗之後,已然醒悟前非,誓以旁門成道,不再出世。此寶怎會落在妖人手內?不禁大驚!偏生太乙金鱗舟又被二嫂王蘊華帶去,以眾人的法力,只能勉強抵禦;想破這紫金幢,卻是萬難。  清菬方喝眾兄弟留意,孫同康夫妻也看出厲害,各將雙鏡合璧,兩股金紅色寶光當先射向空中。這時,紫色雲焰妖光已由水幕下壓;同時,由小柱中心飛射起一股青光,疾如電射,剛剛飛起,將其敵住。  兩下才一接觸,紫焰中忽然射出一串赤紅如血的火星,往青光之中射去。青光好似抵敵不住,上空晶幕隨似狂濤起伏,整條長江似要當頭壓下;水雲晃漾,急漩如電,連上空四外的魚介鱗族一起翻滾不休,形勢端的險惡已極!這原是瞬息間事。妖人才現,雙鏡寶光己似驚虹飛射,往上衝去;鏡光剛將妖火紫焰敵住,青光便電一般掣了回去。齊良、彭勃兩道劍光直取妖人,已然纏在一起。  清菬夫妻最是穩練,一見妖人如此厲害,一面飛劍助戰,一面注定上空,暗中戒備;連用兩件師門至寶,意欲乘機一舉。眼看當頭貼近晶幕之處光焰萬丈,映得整座水晶宮闕五光十色,齊煥霞輝,閃幻不停,頓成從來未有的奇觀。那撒空水柱已然收去,江水結成的晶幕先前幾被妖光衝破,江水已似瀑布一般傾倒下來。就在這水面才破、青氣抵敵不住之際,雙鏡寶光猛然向上一衝,將其接住。  妖人驟出不意,沒料敵人鏡光如此威力,一面又受齊、彭、李、孫四人夾攻,無暇旁顧。等到運用玄功變化,二次施展全力;微一緩勢鬆懈,鏡光已將妖光血焰衝出晶幕之上。眼看情敵運用元神所化青光乘機遁退,空自急怒交加,無可奈何。水柱也已自撤,妖光不能下壓;上面只管波濤洶湧,水雲急轉電漩,下面依舊平靜如常,地面積水全部成穴。妖人憤極,將手向上連彈。  清菬夫妻兩次想用師門至寶試破妖法,均因紫金幛威力太大,一個不能勝,水宮不保尚在其次;左近數百里的水族,連同水陸生靈,俱不免於傷害。正自為難,忽聽江心上面本門傳聲,知道來了援乓,心中大喜!側耳一聽,正是王蘊華、齊令賢、孫寶玲等三人回轉。  三人先在空中飛過,以為此行有了耽擱,眾人當已走遠;沒想到嚮往金、焦江心水面下停留,過時也未細看。齊、孫二女忽然提議,欲往金、焦二山一遊,蘊華心想:左右無事,不妨走走。正往回路下落,吳桐停舟水上,本在守候;發現三人遁光飛過,知道停舟之處地勢隱僻,未被發現。正放劍光急追,三人已自回飛,彼此相見。吳桐稟知經過,隨舟二童隨說起主人被困,勢正危急,立時前來。為恐誤傷江上舟船人畜,先用傳聲,隔著千尋江水,向下詢問。  清菬接到,忙用傳聲回答,說:「那妖人似恐造孽太大,特將邪法埋伏深水之下,主人更恐傷害生靈,暗有防備。就這樣,仍恐破法時,江水受了巨震,發生江吼,引出災害。下時,可將附近行舟用禁法逼開,不令駛近當地一帶;等船退盡,四面設下禁制,再令吳桐在上防護。然後出其不意,下應上合,一舉就要將妖人除去才好。」蘊華應諾,依言行事。  妖人看出對方法力高強,相持時久,情敵防備越嚴,休想如願。彼此法力差不多高,向人所借的一件法寶,本能將水宮震成粉碎,制他死命;偏被雙鏡敵住,無法下壓。如在水心上面爆發,立時發生江吼,駭浪如山;附近數百里內江船固然全被打沉,此時江水倒流,兩岸也被沖塌,不知要傷多少生靈!以前便為投身左道,才致每況愈下,不為心上人所喜。就以情敵而論,以前也是同門好友;只為被逐師門之後,邪正異途,方始參商。再因爭一女子,仇恨越深,乃有今日之事。  實則還是妖人自己嫉刻陰險,尋仇不已;對方遇事始終防禦,從未有過報復,人品又好,難怪女的傾心於他。早想知難而退,女的偏又被妖人擒去,同被困了數十年。事前恰巧撞上,以為這是機會,於是暗中隨去;隱藏妖窟以內,一同被困,為之防護,意欲借此見好。不料自己事前不肯出力相助,明知有難,不為解免;事後反倒將機就計,倚仗獨門隱形之法往獻慇勤。女的雖也感激,私心卻被看破;出困以前,曾向自己明言點醒,對於情敵早有夙約,舊盟難昔,勸令死心。  不久女的便自行逃出,妖人方要追去,洞主忽然現身,說他也是愛那女的,遭其堅拒,因愛成仇。乃師蒼虛老人法令素嚴,婚嫁雖所不禁,從來不許動強。本來無可如何,女的不合在最後一次相見時,為見他法力太高,心恐翻臉被擒,意圖先發制人。驟出不意,幾為所傷,才按師門「犯我者死」的戒條。雖將其困入地底,仍是不忍傷害。  本定還要多給她受點苦處,日前奉到乃師嚴命;說本門戒條是指「無故犯我」而言。此事由強迫對方而起,並非無故,怎能怪人?語意大加斥責,立令放走。師命不敢不遵,但對自己暗中防護,以及女方堅拒經過均所深知。甚表同情,情願助化,將情敵殺死,成全此事。除借至寶紫金幢外;並用法寶查照情敵動靜,想好制勝之策,方始尋來。  妖人來時,曾與心上人相見.認怎勸說哀求,仍是片面相思,全無用處。照此行事,就算殺死仇敵,無非兩敗俱傷,事仍無望;一個弄巧成拙,或是為此傷害不少生靈,遲早均是殺身之禍。來前,已然照出仇敵元神不久復體,適見青氣功候甚深,萬一看出自己情虛,乘機夾攻,更是難敵。  方自膽怯,忽又想起心上人與情敵熱愛情形,妖人重又憤火中燒,心中大怒。正想施展毒手,與之一拚,忽聽泉眼地穴中情敵發話道:「師兄何苦執迷不悟?上面諸位道友,均是峨嵋派高明之十,以你我兩人的功力,相差甚遠;不過經我事前求說,未下殺手。你如利用邪法,只圖一己之私,不惜傷害生靈,諸位道友絕不容你倒行逆施。適才我仗諸位道友所賜靈丹,加上我多年苦煉之功,元神僥倖復體,再有半個時辰,便可行動自如,回復原狀。  「我雖不肯親手與你為難,但是適才我由水鏡中,看出諸位道友還有三個同伴,正往這裡飛來,已到金山上空。法力深淺,我雖不知;以我觀察,身邊帶有專制這類前古天河星砂、會合兩間罡煞之氣所煉成的法寶;分明你剋星已到,大劫將臨。  「並且舒仙子知你作此背信無義之事,乘我於危,想仗左道法寶迷惑她的心神,不懷好意。只為紫金幢厲害,下知我有諸位道友相助,恐我受害,她又無力與你相抗。得信以後。正好遇見步虛仙子蕭十九妹;一面借了地的綠玉杖趕來應援。因你為人狠毒,惟恐無及,來前又請簫仙子代用法寶傳來音書;令我萬一抵敵不住,務要勉力支持,只守不攻,以便等她趕來見上一面。能敵更好,如不能敵,她便與我同死此劫,大約在這時便要趕到。  「你再不見機,就算飛遁神速,逃此殺身之禍,或是保得元神遁走,紫金幢便要失去——此是蒼虛老人家傳至寶,寶主人也決不肯與你干休。依我相勸,不如就此收兵,乘著惡跡未著以前,我向諸位道友求說,不令窮追,或者可能;否則你大禍臨身,再後悔巳來不及了。」  妖人一聽心上人對於情敵如此情厚,好容易由千災百難中磨煉出來,眼看快成地仙;為了情敵,竟欲以身殉情,與之同死。想起以前經歷,越發妒火中燒,不可遏止,厲聲怒罵:「今日有你無我,賤婢不知好歹;既然這樣,我豁出再轉一劫,葬送多年修為功力,也決不容你二人相見。」話未說完,邪法早自發動。  妖人一面指揮法寶飛劍,與齊、彭、孫、李諸人拚鬥;一面運用玄功,加增紫金幢威力,準備自將當空妖光雲焰震破。敵人勢必專注防禦浩劫,不暇他顧;自己運用玄功變化,連同所帶法寶衝破下面禁制,深入泉眼之內。乘著情敵元神剛要復體之際,能將其消滅更好;至不濟,也將情敵法體震成粉碎,元神多少必受傷。然後衝出重圍,收了紫金幢散佈空中的罡煞之氣逃走,日後再強迫心上人降順。好在有人相助,不問是否心服,且先快意再說。  不料他這裡正在開始施為,又聽下面大聲急呼:「你這毒手萬下不得,此寶如為敵人所毀。尚且難於交代,況你自行震破?即便僥倖一時將我殺死,但是此舉過於狠毒,休說寶主人決不干休,蒼虛老人也決不容你活命。那時形神皆滅,連鬼都做不成了!」  當下面第一次發話時,原用水母門下傳聲之法,眾人並未聽出;及至妖人厲聲喝罵,下面答話跟著遠遠傳來,雙方所說全都入耳,聽得甚真。眾人才知妖人懷恨情急,甘犯大惡,不惜引起浩劫,以圖快意。本就憤怒,想要合力除他;再見妖人咬牙切齒,神情獰厲,狀類瘋狂;雖然早有防備,惟恐疏忽誤事,各生戒心。再見當空妖光大盛,暗赤深紫色的火星生生不已,已自互相激撞;隱聞極繁密的雷火爆炸之聲,彷彿千萬巨炮,藥信已燃,就要爆發情景。  眾人全都愁急起來。清菬一面施展全力,會合眾人上前夾攻;欲使妖人無暇他顧,減少他的凶威。一面傳聲,告知王蘊華等三人:「加緊防備,如見形勢不妙,不等江上舟船退盡,便先下手。雖然不免傷人,到底要好得多。」話完,齊令賢、孫寶玲二女首先穿波而下,各施法寶飛劍上前助戰。妖人來時,受了寶主人誥誡,不到萬分緊急,不許發揮此寶威力;與敵相拚,更是大忌,並令立下重誓,方始交與。動手以後,清菬等見妖光雲焰為雙鏡寶光擋住,不曾想到有此殺手,妖人方得抽空施為。及與情敵問答,陰謀被人發現,各以全力來攻,竟被鬧了一個手忙腳亂。想照預計已難如願,如不發揮全力,又恐不能收效。沒奈何,只得一面奮力拚鬥,仍想乘隙下手。經此一來,發難雖然稍慢,不如預計之甚,但那威力仍極猛烈。  就這晃眼之間,紫金幢妖光早被寶鏡隔斷,不能下壓;晶幕上面大片江水已被妖光激盪,方圓十來里一段江心,已成真空。四外洪流,全被逼緊,江上面更是狂濤大作,駭山浪立,江聲如雷,勢甚驚人。如非王蘊華等三人先有防備,將上下流舟船全用禁法隔開定住,不令近前,必有多人送命無疑了。  蘊華見形勢萬分險惡,本就想要下手;及聽傳聲招呼,立時應聲發難,將太乙金鱗舟取出。先往江中一擲,然後飛身入水,化成一道梭舟形的金光,正往妖光之中衝去。這時雙方針鋒相對,劍拔弩張,一觸即發,危機不容一瞬,眼看撞上。  就在萬鈞一髮之間,忽聽遙空中有人大喝道:「峨嵋道友且慢動手,待我收這紫金幢。」聲音乍聽極遠,少說也在百里以外;等聽「道友」兩字,已然臨近水宮之上。同時籠罩水宮的大片妖光雲焰,倏地一閃而消,化為一溜紫色火星,穿波而上;再一閃,便自不見。  眾人雖然轉世不久,畢竟幾生修積,見聞甚多。聽出來人語聲由遠而近,勢來如此神速和那口氣;料知不是同道故交,也是本門有淵源的高明人物。清菬為恐收勢不及,仗著太乙金鱗舟乃心靈相合之寶,聞聲立即伸手一指,將其阻住,不令下落。一面留神查看時,妖人聞聲立時面容慘變,妖光已先飛去。  蘊華原本驚覺,同時將寶收回;來人也自現身飛墜,由晶幕上穿下。見面未和眾人說話,先指妖人罵道:「你這無恥敗類,那日我在師兄座上,早看出你口是心非,未必守信,再三勸他慎重。他偏一時氣慣,為你所愚,果然被我料中。只顧你行兇快意,不知此寶如若自行震破,固然我們仍可使其復原;這方圓千里內外生靈,焉有活路?你造孽受報,與人無干,我師兄豈不受你連累?適才我師父偶在定中無心發現,立時大怒,由青谷傳聲,令我來此收寶。  「我離此地雖然較近,也有數千里之遙;你已動手多時,恐趕不上,只得駕著干天罡氣飛遁而來。老遠望見你已艇而走險;稍緩須臾,或是敵人看出凶謀,合力夾攻,使你無從施展,滔天大禍立被激發,忙即傳聲阻止。到後才看出對方持有峨嵋至寶太乙金鱗舟;如若應付得宜,雖然不致造成大劫,江上波濤洶湧,至少也要經過百日才能復原。舟旅全斷,不能通行,還在其次;近處舟船,和兩岸人民田畜,傷亡也不在少。  「我師兄為了妄動無明,已受嚴罰;再如毀寶傷人,師父必更難容。似你這等可惡,本不容你活命,只為師命難違,暫不與你一般見識。好在別人也不容你活命,由你自去受報罷。」  來人又朝眾笑道:「家師命我轉告諸位道友,代向令師致候。急須回山覆命,無暇多領教了。」跟著將手一舉,一道青光刺波而上,電一般閃了幾閃,便即無蹤。上面江水,本是奔騰澎湃,聲如雷轟;青光過後,立即回復原狀,和初來時所見上黃下青、晶明澄清景像一樣。  妖人自從來人一到,將紫金幢收去,便似鬥敗了公難一般;一任對方數說,一言不發,雖仍與眾相持,神情甚是沮喪。眾人因知來人乃蒼虛老人門下,惟恐多生枝節,又聽口氣,似對妖人厭惡;疑有後文,未向妖人進逼。及至來人一走,妖人因受眾人法寶飛劍圍困,知難脫身,忽然咬牙切齒厲聲咒罵。本想施展玄功,就勢兵解,將元神逃去;又恐敵人法寶厲害,已結成一片光網,籠罩全身;一個不巧,便要鬧得形神俱滅。空自急怒交加,悔恨失策,無可如何。生路一斷,越發恨極情敵,一面施展全力,在光網中左衝右突,口中依然喝罵不休。  眾人因他仙前屢下毒手,為求快意,不惜造成大劫,禍害生靈;不約而同,全想將他除掉。紫金幢和來人一去,眾人無了顧忌,立以全力攻進,將妖人圍了個風水不漏。本來早可成功,只為妖人功力頗高,法寶也頗神妙;清菬和齊良一向持重,如運用了太乙金鱗舟,或威力太大,又在江心水底之下,既恐波及江中生靈,又恐震破水牆晶幕;王蘊華幾次想用,均吃二人暗用傳聲止住。意欲將妖人獲身寶光先行破去,然後下手除害。  妖人自知無幸,方在進退兩難,忽聽下面情敵傳聲說道:「你不聽良言,果然自尋死路,我此時正當元神復體緊要關頭;如知悔過,只要稍遲片刻,我便代你向諸位道友求情,放你逃生。如其因你先前行事狠毒,志在誅邪;我也必定拚耗元氣,受點苦難,助你逃出羅網,你意如何?」  妖人間言越發暴怒,咆哮如雷,厲磬喝道:「我與你勢不兩立,少說廢話。來時不合心軟,以為與你雖有深仇大恨,生靈無辜;上來只想殺你師徒報仇,未下毒手。我如一到便用法寶發難,將你連人帶巢穴一起震碎,驟出不意,縱然約有救兵埋伏,濟得甚事?該當數盡,還有何說!實不相瞞,休看你肯作好人,我並不領情。你明是向賤婢賣好,以示你的大量,我偏不肯上套。說逃則逃,不說逃,便全交給你;拚著毀滅形神,也讓賤婢日後想起,是否問心得過?萬一我能逃走,日後再遇,也必與你同歸於盡,決不容你活命。」  眾人聽出主人頗有放他之意,方想這類凶頑成性的妖邪,如容逃走,必是將來後患,正在加緊施為;忽見泉眼深穴中,衝起一幢銀光,當中裡著主人。一出現,便朝眾人說道:「並非貧道有什麼私意,這廝為了舒仙子心性溫厚,有了惡行更難近身,故此身在左道門下多年,人雖凶暴,惡跡不多。這次實是報仇心切,甘犯天譴;所幸浩劫並未造成。望乞諸位道友酌情寬免,網開一面;使貧道少盡同門之誼,更拜大德於無窮了。」說罷,便拜了下去。  彭勃性剛嫉惡,知道齊、李二人重情面軟,聞言大不謂然。首先正色答道:「道友請起,修道人扶善誅邪,不容偏私。這廝如此凶橫殘暴,逃走以後定必重煉邪法,為害生靈;再者也是道友一個隱患,如何可以容他逃生?法體新復,請歸靜養,等愚弟兄除此極惡窮凶,再相見罷。」  妖人口中雖說大話,畢竟當這生死存亡關頭,終是惜命;自從情敵出現,向眾求說,不由色厲內荏,心生希翼。及聽彭勃這等說法,眾人也各增加威力夾攻;主人因見彭勃義正詞嚴,聲色俱厲,已然面帶愧容,未再開口。斷定生機已絕,怒吼一聲「罷了」,剛把護身寶光往外暴長,待以全力向左側寶光較弱之處衝去,試作萬一之想。  不料孫毓桐早防他有此一著,因見妖人護身寶光強烈,又擅玄功變化,打好欲擒先縱的主意;暗告孫同康,先不使用寶鏡。表面各用飛劍隨眾合圍,卻在暗中準備,故意示弱;等妖人冒險來沖,再將雙鏡合璧,突然發難。一面由孫同康用寶鏡將其消滅,以便舉成功。不料彭勃夫妻痛恨妖人見這一面飛劍寶光稍弱,從旁加功防禦;毓桐惟恐妖人警覺,心想這樣裝得更像,雖然多延一點時候,妖人受逼太甚,逃走之心更切,反而容易上當。方自奮心,想用傳聲告知彭氏夫妻,令將寶光稍撤;蘊華已然省悟,剛把勢子略緩。  妖人看出孫氏夫妻這一面,劍光較弱,以為機不可失,立即向前猛衝。光網略一分合之間,猛瞥見兩股金紅光華合成一道長虹,突然迎頭射到,身子立被裡緊,身子寶光首先減低。同時,內一敵人又飛起一道青色精光,直射過來;如非事太艱險,戒備周密,豁出毀損兩件心愛至寶,將其敵住,即此已無幸理。就這樣,孫同康所用「太乙分光鏟」乃古仙人留賜的天府奇珍,威力絕大。精光射處,妖人用來脫身的兩件法寶竟被衝破一件,另一件也自危急;身子被鏡光裡緊,眼見寶光一滅,形神均不能保。  正自膽寒心悸,情敵忽然急呼:「諸位道友開恩。」聲隨人起,化成一片銀霞,竟往鏡光之內衝來;知其拚耗多年功力,犯險相救。妖人想起尋仇多年,對方從來不曾計較,當此危機一髮之間,反而以德報怨,不由天良發現,大為感動。又知眾敵人憤他凶殘,必欲置之於死,情敵空自受傷,並救不了自己。剛喝:「此我運數將終,我對你仇怨已消,平白犯險受傷作甚?」話未說完,銀霞已然衝入鏡光之中。  毓桐夫妻這雙寶鏡,早按本門傳練得心靈相合,可以隨意應用,生殺由心。及見主人冒險來救情敵,自不肯使其受傷,但想使妖人稍知愧悔,故意將其裡住,卻不令兩情敵合在一起。及聽得妖人這等說法,毓桐方喝:「你這廝居然也有天良發現之時。」話未說完,猛聽「波」的一聲,一道翠虹突然由側飛來,直衝鏡光之中。  眾人一見翠虹正而不邪,事出倉卒,略一回顧分神;翠虹已將妖人裡住一團,飛出鏡光之外。緊跟著,面前現出一個美艷如仙的宮裝少女,向眾人禮拜道:「妹子舒芸,只為夙世情孽,惹出許多煩惱。現有羅老前輩一信,請諸位道友同看,高抬貴手;愚夫婦和茹師兄,俱都感恩不盡了。」  眾人見那少女生得容光照人,丰神絕世,連毓桐那樣平日自負麗質天生、楚腰一掬的人,也自愧弗如;對方詞色又是那麼謙和。次嫻等三人惺惺相惜,先自喜愛;知她來為妖人說情,又持有金姥姥羅紫煙的信。見妖人雖被救去,仍在翠虹寶光籠罩之下,並未縱其逃走,料有緣故。  次嫻忙令眾人各收法寶飛劍,還禮接信,一同開看。上寫:  「此是夙孽糾纏,已歷多世。妖人茹黃沙本非惡質,只為一念之差,投身左道,習與性成;自恃邪法,頓殊前因,所犯多是無心之惡。但他前兩生修積頗厚,所習邪法乃獨門傳授,頗具神通。此次被困,由於一時疏忽;惟恐蒼虛老人要制他的死命,只顧心寒膽怯,忘了眾人厲害。內中清菬夫婦和孫同康又各持有專克制他的法寶,不早見機乘隙逃遁,被困已自無及;今生造孽雖也不少,自有他的報應。念其前生曾在水母門下積有善功,不妨看在主人夫婦情面,寬其一死。  「還有此人天性強傲,無德不報。此去西洞庭鬥法,對方有一妖僧煉就神魔,最難除去;留下固是大害,如若殺死,定必附身為祟。只有此人囊中一件異寶,雖非眾人法寶之敵,卻是專戮妖僧元神的剋星。只須釋放之後,照書行事,便可以毒攻毒,此人也得減消好些罪孽,三全其美……」等語。  剛剛看完,金光一閃,信便化去。側顧妖人間在翠虹環繞之中,一絲空隙俱無,卻不帶有想逃神情:人也回復了一個美少年,長身玉立,貌相清秀;比主人身材稍為高瘦。自從舒芸一來,看了一眼,長歎了一聲;便自低頭,不再言動。主人也早走了過來,滿面愧喜之容。  清菬便對舒芸笑道:「愚弟兄本來不知細底,因見貴友過於凶殘,奉命行道,除惡務盡;所以主人先前再四勸阻,為之解免,惟恐貽害,均未敢於應命。既有羅老前輩仙示。只請貴友從此改邪歸正便了。」舒芸聞言,便與主人一同喜謝。隨一招,將綠手玉杖所化翠虹收了回來。  茹黃沙脫身並不逃走,反到走了過來朝眾施禮,苦笑道:「我今日如夢初醒。想是峨嵋門下高弟,自知旁門左道,不敢附於交末,諸位道友姓名可能見示麼?」  眾人見他神態安詳,彬彬儒雅,與方才殘暴凶狂之狀判若兩人;想起金姥姥書中之言,同聲說道:「道友只能勇於改過,訂交何妨!無須太謙,同往亭內暢談何如?」  茹黃沙又苦笑道:「諸位道友雖然不棄醜惡,我總自愧形穢;再加罪深孽重,也須解脫。此去尚有急事,只請立談片刻,見示姓名來意,於願已足。」眾人便照仙示所說告知。  茹黃沙一聽說起西洞庭鬥法之事,面上似有喜容,忽又微歎了一聲,答道:「我來時,曾聞西洞庭有不少左道中人前往。不料對敵的竟是諸位道友,這就莫怪他們要大舉了。」說罷,轉臉朝著舒芸慨然說道:「我隨你一同被困多年,雖是私心自利,終由愛你所致。難得我在危急之中,你竟往返數萬里,求人書信,來此解救,總算尚有故劍之情。我問心己想得過,此後再不尋你二人作梗,望你二人神仙美眷,地久天長。我不久便須轉世,此後永無相見之日;請自珍重,善事新人,我告辭了。」說罷,手向眾人一舉,便縱遁光穿波而上,仰望已不見蹤跡。  眾人見他自從出困,主人幾次想要和他說話,均故作不知,把頭偏向一旁,始終未理,知是痛心己極。次嫻笑道:「這位道友風度頗好,法力又高,我們如不仗著師傳至寶,真非對手。看他去時神情,恐對舒道友餘情還未斷呢!」主人夫婦隨請眾人入亭落坐。  舒芸歎道:「論他當初曾和我們同門至契,只為夙孽牽纏;而妹子與主人也是情孽深重,難於解免,並還訂有盟約,不可解脫。否則早證仙業,那有今日之事!現在雖然孽滿難消,破鏡重圓,至多修到地仙而止。可見女人禍水,連神仙也所不免呢!  「孫姊姊看得並不算差,不過此人一向自私;他和外子對我同是鍾情,他卻遇事自私,表面寬和,量最狹小,用情也並不專。自歸左道,更與一般妖婦淫娃來往;妹子便無前生盟約,也不會與之同修仙業的。休看他行時神氣,彷彿隱痛甚深,實則一半出於妒念;事過情遷,也就淡望。何況劫後餘生,已知厲害,他又心高好勝,專重外場。今蒙諸位道友寬他一死,自覺丟人太甚,所以堅問來蹤去跡,想為諸位道友稍效微勞,以為遮羞之計。  「此人對友素血情義,西洞庭之事,他早已知道;湊巧對方還約得他,均未可知。他和妖僧本有夙嫌,一向自稱獨往獨來,順昌逆亡,以己意喜怒為好惡;誰和他好幫誰,到時他必倒弋相向,還有許多說詞。羅老前輩所說以毒攻毒之言,便是指此。以他最前生為人頗好,功力頗深;不知怎的,轉世之後,受一妖婦引誘,投入左道,便迷了本性,鬧得這等樣子。這次轉劫,如非愚夫婦想起舊情,不忍坐視滅亡,恐怕還難如願呢!」  說時,江霞率了殘餘諸道童,已把酒筵備好,請眾入座。  彭勃道;「想起這廝,適才毀損水宮靈境,殘殺無辜情景,依我心思,真不容他逃命呢!」  主人答道:「彭道友,今日遭劫諸弟子早該兵解,只他們見先前轉世兩同門曾受不少苦難,俱都膽小,又捨不得離開我;結局大難臨身,仍難避免。否則家師仙示早發現半日,或是早知靈丹神效,今日可以復體重生,也不致死得那多。事後開看家師留賜的仙示,所開名單一個不差,可見定數難移。而他所殺諸弟子,來生也必有孽報,因果循環,且夠他受哩!」  眾人飲宴談笑了一陣,一算時日,快到鬥法之期;次嫻還想溯江而下,重尋舊遊之地,並往蘇州故居和江陰等地訪看幾家故人子孫,便和主人說了,同起告辭。  主人挽留不住,只得吩咐門人,傳語吳桐把江船開入水宮,並說:「當地本是昔年水遁路過,發現水中山谷靈秀,景物甚佳,又是江流發源之地。一時乘興,辟此別居;並由谷口起,移植好些水生的琪花瓊樹,和珊瑚之類。一切多出人工,現為仇人所毀,大半殘破;幸仗同道友好之力,夫妻團圓。此後便擬帶同門人,重返東海故居,也不想作什天仙;只在海底同修,略享清福。特命門人,援救海中失事舟船,即以報恩」等語。說完,船己開進宮來,男女主人親送上船,一直送出老遠;眾人再三推謝,方率門人辭別。  次嫻見江霞行時,眼望著自己甚是依戀,笑對她道:「你不久便成氣候,與人無殊。異日有暇,不妨稟明師父,往我洞天莊遊玩。回去好自修煉罷!」江霞垂淚應命,自隨師父回去不提。  眾人因在水宮日久,估計前遇貴人沒法尋找,許久未見江上景物,便把船升出江面,並問蘊華救人之事。才知此行事頗順手,一到便將人救出;剛要起身,仇敵也自警覺,隨後追來。因守清菬行時之戒,不曾回身迎敵,正駕太乙金鱗丹往回路飛遁,忽遇先前同門——三英中的余英男,由幻波池往東天目訪友,遇見青城派的同輩女仙虞南綺,和武當七女中的姑射仙林綠華迎頭攔住,殺退敵人,強拉到東天目千尺幢,訪看南綺同門。  狄家姊弟剛剛到達,便接峨嵋師長飛書,仍將所救的人,連同齊、孫二女,帶往峨嵋聽訓。虞、林二女,知道凝碧仙府,近年各長老大道將成,日常閉關清修。休說外人,連本門弟子,不奉命也輕易不能拜見。難得有此機會,又是妙一夫人飛書來召,正好乘機拜見,重尋舊遊,也同了去。  到後,只見著妙一夫人和值年師長白雲大師,除將所救的人另為引進到別位仙長門下外;先命留洞值班女弟子裘芷仙、雲紫綃,陪了來客,去往靈柱仙館款待遊玩。隨即談起西洞庭鬥法之後,五友全家團員,便應同返洞天莊修煉五年,再率門人子女,輪流出山修積;不久還有人尋來,去留任便,只等積完外功,便可成道。  為了各位師長現在參修仙業,門人見面時少,掌教夫人和白雲大師,偶然行法查看各地門人功夫。看出蘊華等三人救人遇友之事,因五友夫婦歷劫多生,心堅金石;所生子女,多是靈慧孝友,甚為磷愛。又知齊、李諸人還在水宮,不便離開。恰有閒暇,便將蘊華等飛書召去,親加傳授,指示機宜。並令三人留居仙府,俟將所傳學成再走,以便傳授齊、李諸人。對於齊令賢尤為期愛,頗多獎勉,孫寶玲也同沐恩施。行時,賜了各種靈丹,又將南海紫雲宮新近呈獻的大小仙劍,單雙四十三口,一併轉賜;令交清菬,將來分賜有根氣的門人子女,以為外出行道之用。


8 小結全文 群丑悉殲霹靂火 情聯五友 歸舟同隱洞天莊 编辑

  話說眾人聽完俱都大喜,隨即望空拜謝師恩。蘊華取出仙劍一看,最長的才得尺許,單劍只得九枝;雙劍還有三五口作一套的,長僅三兩寸,形如玩具。看去全是寒輝閃閃,奇亮如電,五光十色,耀眼生花;知是紫雲宮中仙兵神鐵,會合海底肺中太白精金之氣,合煉而成。清菬惟恐炫露,忙命收起,仍交蘊華藏好,只取一枝單劍,賜與吳桐,令歸後船,便向前途進發。  本意先往江陰訪友,船近靖江,次嫻提議將船傍著北岸,緩緩前行,留下一人和門人守在船上,餘人分頭上岸,隨意遊行,順便積修一點外功,無須等在船上,只自己和王蘊華去往對岸江陰訪看友家子孫。清菬笑道:「你的意思,分明不要我去。我代你們看船,如何?」次嫻笑道:「我並非不要你去,為你這人忠厚得可憐,雖然修道多年,仍是那麼粘滯,我都代辦,還不好麼?」清菬微笑未答。  毓桐猛然想起一事,知道清菬對眾兄盟友最是情厚,大家能有今日成就,全由他一人苦心孤詣,百折不回,才告成功。平日相對,無話不談;只有一事,除他愛妻次嫻外,僅蘊華稍知底細。但是三人當眾絕口不提,蘊華也極守口,連對丈夫彭勃均未說過。自己為了好奇,前向次嫻探詢多次,均被婉言謝絕——說已答應清菬,不肯洩露;蘊華還是昔年同住江南,對方向其吐露,才得知道大概,恕難奉告等語。心料江陰之行,多半又是為了此人,故與蘊華同去。自己不便隨往,便朝愛女寶玲微一努嘴。次嫻先已覺查,笑道:「弟妹無須如此,早晚自會知道;不過事情未定,難於奉告便了。」  毓桐乘機說道:「這個悶葫蘆,已歷三世,我已悶了多年了。你只說一句,三哥向無不可告人之事,為何這等守秘?莫非以三哥的為人,和你夫妻恩愛,又隔了這多年,還有什麼隱情不成?」  次嫻笑道:「此時還是難於奉告,便二嫂同去,也只為我暗助;到了地頭,仍要分手,詳情並不知悉。等西洞庭鬥法事完,回山時節,說與不說,就能定了。」  毓桐氣道:「照此說來,能否吐口,還不一定呢!你是我的三嫂,又是我二姊;連這點事都屢問不說,我也不再問了。」次嫻知她仍是前生小性,便不再說,自和蘊華起身先行;乘著天明以前,往隔江對岸飛去。  孫寶玲先見母親示意,便留了心,次嫻一走,故意朝齊令賢道:「大姊,對岸山容甚好,我們同往一遊如何?」令賢本想隨侍父親同游,方一沉吟,齊良笑道:「我們今日原定由此分途遊玩,隨意積點外功;等你三嬸事完,再繞往蘇州,轉入太湖,也就到日子了,你和寶玲一同去罷。我和你彭叔父也想就便飛往福山,訪查前生老友蹤跡呢!」令賢只得應了。當下除清菬留守外,孫氏夫妻和齋、彭二人各走一路。  毓桐因被次嫻看破心意,只當二女真去遊山,也未在意。又因當地離浙江近,反正還有數日耽擱,便和丈夫商量,同往西湖諸山一遊,孫同康自無話說。一會,眾人相繼飛走。  齊、孫二女先行,本意兩位嬸娘剛走,所去必是江陰城內,可能趕上。那知追到對岸,四望晨光未吐,只東方略現一痕曙色;江面上大霧迷茫,對岸舟船,已看不見。先往城內人家分途尋找。初意此時有霧,天還未亮,嬸娘們如往人家訪友,也就剛到;雙方乍見,必有燈光人語透露;城又不大,飛行神速,只要貼著屋脊,掩下遁光,靜悄悄飛行過去,多少總能看出一點形跡。那知找遍城內,又去城府人家村舍找了一遍,均未找見。天已大亮,只是日頭為浮雲所遮,天色甚是陰晦。  令賢早已問知來意,久尋不見,便把寶玲拉向無人之處,說道:「這裡人民富庶,城外不比城內,村鎮甚多,如何找法?三嬸此行不願人知,事必隱秘,焉知不是聲東擊西,另有去處;否則先後相隔,只幾句話的工夫,怎麼也能追上,怎會不見?我想對方如是故人子孫,決不會在天明以前上門,這等人煙稠密的魚米之鄉,對方如是修道之士,怎會居此?莫是故意遮人耳目,另有地方罷?」  寶玲道:「這話果然有理,我們上當了。不過所尋的人,必在附近不遠。聽說前面便是黃山,風景似乎還好,又臨大江,我們前往一尋如何?」令賢應了。  那黃山在江陰城北長江南岸,在於狼、福二山之側;雖非安徽黃山之比,地勢卻其形勝,為兵家必爭之地。又以屹峙江干,長江如匹練環繞其下;每當春秋佳日,遙望江上帆檣往來,長波浩森,極目無涯。人家城郭,多在煙樹之中,平疇沃野,到處青碧。  入晚,萬眾燈火燦若繁星。再當月白風清之夜,登臨其上,上面是勇空滯霧,素月流光;下面是漁火明減,江流千里。天水相涵,明輝如畫,真成了一個玻璃世界。等到斗橫參移,白月初墜,紅日金輪又自東方天際湧將出來。紅光萬道,與水上下;跳擲了一陣:忽然離水而起,明霞散綺,晴彩浮空,江面上早閃起了億萬金鱗,更是壯麗非常。  二女到時,見山上種著不少花樹,也有人家廟宇;心想三嬸所尋的人決非庸流,所居當必幽靜,不會與這些俗人住在一起,上來先往風景清幽僻靜之處尋找。那知山本不大,又離城鎮江邊頗近,山上更有幾座大廟,香客遊人往來不絕。遠看風景甚好,這一臨近,二女累生修為,見慣仙山靈境,自然看他不上。加以遊人甚多,見二女長得那等美秀,年紀又輕,言笑自如,不作世俗兒女之態;俱覺新奇,互相指點注目。  二女本甚討厭,及至走到山頂,俯視長江橫亙足下,江流浩浩,一瀉千里,頗為壯觀。只是天色陰晦,遙望隔江靖江縣城煙籠霧的,已然看不甚真,頗有下雨之兆。方自指點煙波,互相笑談,打算稍為觀覽,再去尋人;忽見身側不遠,右一獐頭鼠目的少年,由山石後面掩來,神情甚是鬼祟。二女先在半山,便見此人尾隨身後,後在人叢中走失,這時見他又由後而繞來,不禁有氣,當時就要發作。  那少年名叫侯文,是個花花公子,仗著財勢,橫行當地。性喜漁色,家中養有不少打手,自己也會一點武功。先在半山聽下人說,有兩個美貌少女,年只十五六歲;未帶從人,來此遊山,趕去一看,驚為天人。當時本想下手,因見二女氣度高華,衣服也極清麗,不似尋常民女;心疑路過貴官之女,未敢冒失。一面命人去往江邊打聽過往官眷,有無兒女在內;一面暗中佈置黨羽,親自尾隨。到了山頂,見二女言動天真,丰神美秀,直與畫上仙女相似,越發心醉。一時色膽包身,不知晦星照命,妄想繞到二女身前查聽來歷;只不是什麼大來頸,立時搶走。  人未近前,已被發現,二女見他穿著華美,一臉邪氣,又是那等鬼祟神情,知非好人。孫寶玲性最疾惡,剛對令賢說:「姊姊你看這廝鬼頭鬼腦,跟在我們後面,想找死麼?」  令賢本已發現馱現對是個惡少,以前有過經歷,知道自己貌美,容易惹事;前往湖湘行道,為此曾傷多人。後來小仙俠威名遠震,傳遞民間,方始無人敢於生事。心料對方乃財勢人家狗子,同行必有黨羽,近日父親誥誡,對尋常惡人,如非真個凶人,不可妄殺;本心只想略加懲治,便即離去。及至用目四顧,忽然發現右側不遠老松之下,坐著一個肥頭大耳、袒胸赤足矮胖和尚,笑嘻嘻瞇縫著一雙細眼,望著自己。因先上時未見,突然出現,心中一動,便留了神。聽出寶玲快要發難,方要阻止,告以和尚來勢可疑。  侯文那知厲害?一聽對方罵他,立時乘機湊近前去,假裝發怒喝道:「你們那裡來的女子,為何無故罵人?家住何處;決說出來,你侯大爺不是好惹的。」說時,把手一揮。隨從黨羽已早掩到二女身後,聞聲一齊趕過,同聲大喝:「這是侯鎮台的少大人,竟敢出言無禮!快隨我們少大人回去,陪個禮兒,還有你的好處。否則當場打死,丟在江中餵魚。」  寶玲見狗子同了十幾個壯漢,圍著自己指手喝罵,聲勢洶洶,兩次想要動手,均被令賢止住,本就難於忍耐。侯文也不想想對方兩個少女,被這多人圍住威嚇,神色自若,一點不怕;如其好惹,豈是這等神氣?一時色慾朦心,笑說:「小姑娘,隨我到家,包你享受不盡。」口說著話,伸手便拉。滿擬這樣美秀少女,還不是籠中之鳥;不料手才一伸,內中一個少女忽然秀眉微揚,嬌叱:「狗賊敢爾!」說時,把手一揚。侯文手還未到二女身中,猛覺一股極大的力量照手打下;宛如刀斧猛劈,右手立斷,其痛徹骨。「噯呀」一聲,當時痛暈過去。  旁立打手見少女罵了一句,將手微揚,並未沾身,狗子便倒地,還不知道受傷;過去想扶,人已暈死,右膀也齊腕斷落,鮮血直流。當時一陣大亂,紛紛喝罵,朝前撲去。令賢恐寶玲又傷多人,口喝:「玲妹,這般無知狗黨不直計較,稍微警戒已足,我們去罷。」說時,一面攔住寶玲,一面伸手一揮。  那伙打手,除有兩個,正扶狗子,忙著包紮傷處,未上前外;下余十六七個,正在紛紛喝打。猛覺一股勁力疾風迎面撞到,力猛異常,再也立腳不住,紛紛翻身跌倒在地。內有幾個護院武師還想縱起,取出兵器,再試一下。還未上前,令賢己戟指叱道:「無知狗賊瞎了眼睛,我姊妹要殺你們,易如反掌,當真要作死麼?歸告狗子,從此悔過還可免死;再似今日這等行為,必用飛劍取他首級。你如不信,且看這一個榜樣。」  說時,眾打手武師本在二次前撲,先給寶玲揚手一揮,又被罡風撞退;幾度受傷,才知厲害,不敢再上。無如狗子是眾人的衣食父母,受此重傷,回去如何交代?不得不拚。  眾打手正在進退兩難,令賢把話說完,揚手便是一道白光,飛向對面大樹之上。雷閃也似,略一掣動,只聽一片喀吱之聲響過,白光飛回。再看那株濃蔭密茂的大槐,枝柯盡折,紛紛下墜,成了一個光干。白光飛回時,掃向一塊丈許大的崖石之上;又是「叉」的一聲,裂成兩半。經此一來,眾人全被鎮住,紛紛跪拜地上,齊喊:「仙人饒命」。狗子也自痛醒過來,見隨帶打手跪了一地,剛怒吼了一聲:「狗丫頭!」寶玲怒喝道:「這小狗賊,仍然留他不得。」令賢想攔,一道青光已朝侯文飛去。  狗子罵時,身畔同黨本在附耳急勸:「此是劍俠,不可冒犯。」話未說完,青光已電馳飛到,方知厲害。本來非死不可,幸而令賢不願殺人,揚手一道白光將青光擋往,狗子才未傷命。就這樣,頭髮已被掃去好些,連左耳也削去了一半。當時嚇得心魂皆震,不顧疼痛,跪撲在地。哭喊:「仙姑饒命,下次不敢。」  二女正要發話,微聞右側有人笑道:「米粒之珠也放光華?是好的,可去上方山尋我。」令賢心細,先見樹下和尚始終旁觀未動,心想許是原來在此,又未看出別的異處;忙著攔勸寶玲,並未十分在意。聞言連忙回顧,和尚仍坐樹下,白影一閃,忽然不見,料知不是易與。自己蹤跡已然洩露,二位嬸娘如在當地,見此情勢,定必趕來阻止,分明不在此地。忙拉了一下寶玲,向侯文喝道:「我姊妹專殺惡人,今日大大便宜了你。」  說罷,為防連累好人,故顯靈跡,雙雙把手一揚,各縱起一道遁光;長虹經天,破空飛去。飛出數十里,再隱形趕回船去。二女本意為那和尚可疑,想向清菬請教:上方山有無此人?本領如同?及至飛到船上一看,清菬已他往;只吳桐同了新收門人陸霆,在前船上緩綬駕舟而行,說笑正歡。令賢便問道:「吳師兄,三叔父呢?」吳桐笑答:「師父剛走,行時命我緩緩駕舟前進,往蘇州繞去,他要訪一老友,未說去處。二位姊妹怎會這時回來,可有事麼?」  二女隨把前事一說,吳桐驚道:「前聽王微師兄說,上方山鏡波寺,自從無名禪師師徒減度之後,改由七指禪師接掌,不久也都他去。再接此寺的,雖是一位高僧,但是無甚法力,怎會有這和尚?照你所說,他走時人影一晃,不見神氣;頗似二師伯去年在天台山所遇妖僧雪彌陀空曉。如是此人,師妹最好先不理他,等師父和二師伯回船,商量之後再去。」  令賢聞言,還不怎樣,寶玲最是心高好勝。因忿妖僧狂妄,自恃隱形神妙,近得了一件防身法寶,便和令賢說:「我們以前縱橫於三湘洞庭一帶,也曾遇到不少強敵,俱都無事;如何有人當面叫陣,不敢前往?」令賢雖較謹細,一則年輕氣盛;又想這次峨嵋拜謁師祖妙一夫人,曾說自己仙福甚厚,以後到處逢凶化吉,何況身有至寶,邪法無奈我何。深知寶玲脾氣,說到便做,勸必不聽,立時應諾,決計先往一探。  吳桐乃清菬相隨兩世的愛徒,重返師門才只年餘。深知妖僧厲害,二女膽大任性,恐有疏失;自己法力尚未復原,剛得到一口飛劍,無力同往。再說船中又須留守,再三勸阻。  令賢知他對於師長同門,和大師兄王征一樣,最是忠義。便對他說:「身有至寶防護,此去不過先行窺探虛實,決不妄動。如有不測,昨夜行時三叔定有預示。我想三嬸江陰訪友,乃是托詞,蹤跡必在吳門舊居一帶。為防被人發覺,也許江陰有什麼故人之後,就便看望,略說即行,所以找她不見。三叔命你將船開往蘇州,必與三嬸此行有關。反正順路,我們相機行事便了。」吳桐勸她不聽,無可奈何。  二女隨即飛走。到了上方山,意欲先往鏡波寺禮佛,參拜無名禪師師徒靈塔,就便向寺僧打聽:山中有無這樣和尚,是否妖僧空曉?等尋到寺中一間,住持是個苦行僧,已然閉關多年;下余和尚多是庸僧,只知誦徑禮佛。又見二女是兩個小姑娘,一問三不知。  二女賭氣,正往外走;忽聽鄉民議論,五通神祠今日廟會,甚是熱鬧。二女問一村婦打聽,有無這樣一個大肚子的矮胖和尚?  村婦答說:「你問的就是山後茅篷住的怪和尚麼?方纔還有人在五通祠見他為人治病呢!這和尚脾氣古怪,無事求他,任人打罵惡鬧,從不計較;你若有病求他,便要裝腔,和人討厭。尤其是年輕婦女,他什麼怪事,都做得出來,有時還要向來人身上亂摸。如說忍受他的囉嗦,他隨便給點藥,病人當時就好;否則休想活命,本來輕病也變成了重病。  「你姊妹這樣年輕美貌,怎好自去尋他?自家有病,不必說了;要為家中大小求藥,最好回去教他自來,以免害羞生氣。一個不好,自吃他的虧,人還活不成功,豈不冤枉?那和尚如非有這種怪脾氣,找他冶病的更多了。」  二女聽出妖僧雪彌陀空曉品性不端,喜歡調戲婦女,越發有氣。辭了民婦,便往五通祠走去。五通祠本是淫祠,因為官府嚴禁,山腳原廟早毀;廟祝不捨財路,將廟改建在近山凹以內,愚民無知,香火甚盛。  二女到時,太陽已快落山,香客遊人正結伴歸去;三三五五,穿行於桃林松徑之間,斜陽影裡,看去別具一種悠閒之景,與鬧市所見人多不同。寶玲方說:「你看這裡人多,就不討厭…」忽聽道旁土坡上有人說道:「這兩雛兒那裡來的,如此好法?」另一個道:「莫非就是師父所說那兩個女娃罷?」二女回頭一看,石坡上坐著兩個十七八歲的小和尚,似在談論自己。  令賢見遊人尚未走淨,忙把寶玲一拉,不令近前,同往前路走去。走入松林深處,回顧無人,忙將身形隱起,悄告寶玲道:「我看這兩個雖似妖僧徒弟,路上人多,不宜動手。你我隱身前往,便可聽出些什麼,免驚俗人耳目。」剛一回頭,便見兩小和尚東張西望走來,似在尋找自己。便尾隨下去,暗中查聽。大意是說:  「乃師黃山回來,料知二女必要尋他,特命二徒在山坡上守伺,如見人來,速回報信。見了二女,方自生疑,人忽不見。因乃師每日此時必有一個時辰打坐,為防敵人趕來乘機下手;只管防護嚴密,仍有顧忌。便無二女之約,每日也命門徒分班暸望,見有警兆,立即報信。另一個相隨多年的大徒弟,便自準備迎敵,一面發動埋伏與來人相持;只一挨過酉時,入定回醒,便不妨事。否則,乃師打坐時,法力全失,休說道術之士,便是常人也能制他死命。」  二女聽了,好生奇怪。妖徒隨又談起:「乃師今早歸途,曾為兩少婦所傷,對方好似峨嵋派劍俠,地在七里山塘一帶。」寶玲心疑所遇是王、李二伯母,兩次想將妖徒擒住無人之處拷問,均被令賢止住。一同尾隨到了後山頂上,二妖徒行經兩株老松之下,忽然不見。跟將過去一看,松後是一崖洞;洞前搭著一個茅篷,內中坐著一個和尚,好似今晨所見。只是面容如死,神態甚是端嚴,毫無邪氣;也未設有什麼埋伏禁制,除二妖徒忽然失蹤外別無異處。  二女雖然天性疾惡,行事卻不冒失,峨嵋派教規又嚴,最忌妄殺。見此情勢,出於意料,又不知對方是否雪彌陀空曉?喝問了兩聲,未聽回答。令賢再仔細一看,見那和尚禪功甚深,一點不像妖邪一流,心更奇怪。試將飛劍放出試探,心想照著途中所聞,何等厲害,怎會毫無防備?連防守妖徒也都不見,不可造次。打算將先前隱遁的妖徒尋到,問明細底相機行事。  忽聽哈哈一笑,甚是耳熟。循聲一看,左側石坡上,坐著一個大肚白胖和尚,正是黃山所遇妖僧,手指二女笑道:「小姑娘來尋我麼?膽子不小,可知我雪彌陀的厲害?」二女聞言大怒,揚手一道劍光飛將出去,空曉又是白影一晃,人便不見。回看篷內和尚仍在打坐,貌相身材與空曉完全一樣,只面無血色,有類死人;偏生神儀內瑩,明是有道高僧。再用法寶試探,也無反應,似未覺查神氣。心想方纔所見如是妖僧元神,本身法體斷無不顧之理,如何不來救護?始終看不出是一是二,只得重又退了出來。  剛一離開,妖僧空曉又在左近發話現形;令賢心細,見對方先後相遇,始終盤膝而坐,身子從未動過。逃時,人影由濃而沒,立時隱去,十分神速,飛劍竟沒他快。因對方已然自道名姓,殺之無虧;一照面;便將飛劍法寶一起夾攻,妖僧仍是一閃不見。  似這樣接連幾次,天已黃昏月上,最末一次,妖僧忽然出手相抗。先由身前飛起一圈白光,將二女飛劍法寶敵住;本身仍是打坐形態,往篷內飛進,白光也自撤去。再隨到篷內一看,一條白影正往和尚身上合去,一閃不見。這才斷定,兩下一體。口中喝罵,待指飛劍上前,忽聽本門傳聲說道:「賢侄女不要理他,各自速退,等他追來你再說。我是你五叔父,隱形在外。」  二女一聽,知是五友中的智囊郝子美;心中大喜,忙同退出。果見林外有一猴頭猴腦、矮小精瘦的少年,正往來路山峽飛去;將要追趕,人形已隱。又聽傳聲說道:「我在西洞庭有事抽空來此,今日無須相見。你三叔母他們現在靈巖山側老友家內,事完不妨往尋。這禿驢有事求你,上來不論好說歹說,先莫理他;非等苦求,獻出他全副家當,不要依他。如用邪法、異寶攔阻,只往前衝,不可傷他元神。」底下語聲便斷,二女立照所說行事。  令賢故意說道:「這和尚定力甚深,就是惡人,料已改邪歸正。我姊妹與人為善,不值與他計較,走罷。」邊說,邊往下走。剛走出不遠,忽見空曉現身喝道:「你兩姊妹,今日來得去不得了。」  二女兒空曉攔住去路,因得高人指點,也不發怒。寶玲冷笑道:「禿驢鬼計已被我姊妹看破,休想如願。有本領只管施展出來,勝則為強,不必多言。」  空曉聞言,竟似吃驚,略一尋思,忽然怒喝:「無知賤婢,你佛爺功行已將圓滿,我的短處只有那具肉體法身,我已設有佛法防衛。你們飛劍一進我身,立即被擒,量你不敢。此時我以元神應敵,任多厲害的法寶、飛劍,休想傷我分毫。」隨說,揚手又是一圈白光先將身子護住,跟著又有二道藍光飛出。兩女各用飛劍敵住,只不理他;空曉好似不敵,回身便逃。  二女料是誘敵,只作不知,仍舊前行。眼看快到來路山徑,倏地眼前一亮,上下四外立被白光佈滿。空曉重又現形。卻不動手,陪著一臉苦笑,說道:「二位道友,貧僧今日實是有事相求,並非惡意。如蒙相助,使我肉體兵解,得去轉世,感恩不盡。」  令賢問道:「你這和尚,惡名在外。即便有事相求,也應好說,初遇時何故無禮?」  空曉道:「道友不知細底。貧僧昔年雖犯清規,自遇采薇大師點化,改邪歸正;只為當初有一誓言,必須死在峨嵋派飛劍之下,始得兵解。日前算出時機已迫,如不期前兵解,便遭天火焚身之危。我有二個徒弟,本不難令其將我殺死;一則誓言未應,來生仍要應過;再則尋常飛劍,邪氣不能去盡。  「我那肉體原早坐化多年,是個殭屍,當初不合苦練邪法,意欲復體重生。眼看功候將成,肌體也將復原,重生在即;忽遇神僧點化,自悔前失。雖然從此改邪歸正,皈依佛法,無奈當初修煉時,根基扎得太固。為防入定時有人侵害,煉得週身堅逾精鋼,所有要穴又均封閉,尋常刀劍也傷我不得;為等功候圓滿,天劫也恰將臨。起初還想加功苦修,自將玉府、紫闕攻破,以備萬一不濟,元神總可逃脫,不致隨同肉體消滅;無如天劫厲害,來勢神速,一個弄巧成拙,形神皆滅。  「平生仇敵又多,不敢遠出。近日正在愁急,忽然算出江陰來了兩船,船上多是峨嵋派道友。剛趕了去,打算乘機求助,不料到晚一步,人全飛走。後見賢姊妹往游黃山,雖覺一身仙骨,還不知是有道之士。後見狗子起心不良,本意隨往懲處,剛看出二位道友不是常人,飛劍已自出手,正是峨嵋派家法。當時本想相見求說;因見人多不便,以為二位年輕受激,故意發話,引來此地,一面暗中佈置。  「貧僧自從歸正以來,每日修積善功,以贖前愆;本山居民多半受過我們好處,不特二位所遇村婦是我所教,另外還有好幾人,均奉密令。二位便不尋入詢問,他們也會自湊上來。初意道友見我肉身便要下手,不料如此審慎,怎麼誘激也是無用;後見要走,才發了急。沒奈何,才用我昔年所煉法寶攔阻去路。所望二位道友,念我修為不易,近已改邪歸正,加以成全。貧僧身有兩件至寶奇珍,願以奉贈,略報大德如何?」  空曉前煉邪法,根深柢固;元神雖然凝煉,且有神通,無異生人,並且能夠神遊千萬里外。但一遇到天劫降臨,事前元神如若遠遁,仍難免禍;只能附在身上,去應劫數。當那千均一髮之間,四面俱受太陽真火包圍,時機瞬息,稍縱即逝;元神不能伺機出竅,立時同歸於盡。  令賢心慈面軟,本要答應;寶玲年輕喜事,又緊記郝子美之言,知道對方法寶尚多,一面搖手止住令賢,強前說道:「你真當我小娃兒呢?誰希罕你那旁門法寶!先前不應該欺人太甚,此時求我.那有如此容易?我們也不殺你,也不幫你,要打便打,少說廢話;否則,我還要到靈巖山去尋人呢!」  和尚聞言意似不快,聽到末句,忽然變色,喝問道:「你往靈石,可是尋兩個峨嵋派女道友?東洞庭住有一個郝子美,你姊妹也認得麼?」  寶玲笑答道:「那便是我郝五叔,你在歸途所遇的人,許就是我兩位伯母,問她作甚?」  空曉聞言,倏地暴怒道:「照此說來,你們必已受了矮鬼指教。休看我委曲求全,如論法力,並非我的對手;再如不允,那你敬酒不吃,就要吃罰酒了。」  寶玲剛喝得一句:「禿驢!你說得對;我郝五叔早有吩咐,不將你那全副家當獻將出來,休想幫你。」空曉只是冷笑了一聲,人便隱去。同時,身外白雲忽化烈火,狂湧上來,晃眼成了一片大海,將二人圍在其內。  令賢原想到修道人的苦處,理應成全人家,勿為已甚;無如實玲最信服郝子美,加上心直口快,已先發話。又見對方詞色強橫,仍帶著旁門故習;所發妖火甚是猛惡,未免有氣。少女性情,對方已經發難,怎肯屈服?也動了手。仗有法寶、飛劍防身,雖然無傷,只是衝不出去。  正自難耐,忽聽空曉喝道:「齊令賢心性較好,不肯乘我於危,還可活命;你這丫頭卻是可惡。再不見機,就不被我神火煉化;挨到明日子時天火到來,我用你做擋箭牌,或能轉危為安,你卻非死不可了。」  二女大怒,寶玲幾次催促令賢,將近在峨嵋所得法寶取出施為。令賢心慈,覺著空曉御劫情急,出此下策,與尋常為惡不同;如非把話說僵,勢成騎虎,便助他脫難,也非不可。此寶威力絕大,一個抵禦不住,形神皆滅。意欲靜以觀變,暗告寶玲說:  「五叔雖然疾惡如仇,決不會乘人於危,貪得對方法寶,其中必有原因。這和尚已然改邪歸正,不應再下殺手。與其損人不利己,何如挨到他智窮力竭之際,迫令服輸?我們反正不致受傷,至多困上一夜,卻可成全一人;還得增長見識,看那天人到來是個什麼情景,豈不要好得多?」  寶玲原是年輕氣盛,一時激怒,連經令賢勸說,也覺有理,終止前屆。  相持了半夜,空曉不住施展邪法增加火勢。無如二女護身寶光甚是強烈,開頭不知敵人深淺,見那火勢和前在漢陽白龍庵側所遇紅雲門下妖徒邪法差不許多,未免驚慌;因為新近得了師祖妙一夫人傳授,功力大進,初次用以對敵,還不知道。後來看出邪法雖強。至多不能脫身,並無大害,便放了心;不再理會,也不想逃,分明料定對方必敗神氣。  空曉見狀,自更悲憤!中間也曾想用一件極厲的法寶殺死二女出氣;繼而一想,自己好容易洗心革面,得有今日,如何能為了一時之憤,又下毒手害人?並且日前虔心推算,並非無救,危機雖然越迫越近,到底不曾絕望,何苦害人?欲發又止。眼看快要天明,天劫雖應在午時,萬一時辰不曾算準,來勢又極神速,豈不是糟?  正在愁慮,忽聽寶玲喝道:「賊和尚不用打鬼主意,實對你說,我姊妹好些法寶均還未用,存心看你報應,不然早走。天火專找應劫之人,不傷無辜;休說不會做你擋箭牌,便真被你困住,也與我們無關。你連這點不知道,還吹什麼大氣,快些俯首聽命,便宜得多,否則真是找死。」  空曉本在怒火頭上,聽敵人出語譏嘲,越發暴怒!不由咬牙切齒,惡狠狠手指寶玲正要發話,令賢已在旁接口道:「玲妹何必多言?這廝如非罪孽深重,在劫難逃,怎會執迷不悟?天火一到,形神皆滅,多麼好的東西也不免同歸於盡了。」空曉聞言倏地警覺,心想:「此女說得極好,那法寶雖是多年心力煉成,休說遭劫,即使轉世,也帶它不去,如何這等糊塗?莫非真個孽重難解,自投死路不成!」  心正盤算,令賢早在一旁留神查看,見他滿臉悲憤之容,改成驚懼,知已生悔;只為話太說滿,羞於改口。笑對他道:「和尚,你已悔過多年,又有那高法力,怎還不知厲害?我姊妹並非有什麼貪心,奪人之物以為己有;實在有人指點,另有原因。如若不願割愛,我代你保存些年,等你轉世奉還如何?」  空曉聞言,竟似驚喜,立把滿空邪火妖光一齊收去。令賢也忙止住寶玲,同收法寶下降。空曉苦笑道:「齊道友,你實是好人,不愧峨嵋門下高弟。聽你口氣,似還不知此寶來歷妙用;既蒙相諒,我率性做個整人情罷。」  令賢道:「道友無須介意,雙方鬥法,只我姊妹落在下風。這類天劫,多高法力的人遇上也是無法。你比紅髮老祖、藏靈子二位教祖如何?我所說奉還的話,並非虛語。」  至曉不等話完,便接口道:「道友你誤會了!此寶乃是九粒神雷,乃古時一位旁門散仙,採取天河旱砂和兩天交界罡煞之氣凝煉而成。威力雖然極大,只用一次。在百年前,由南海荒島一個地穴之內搜尋出來;曾費一甲子苦功,照那散仙遺偈,重行祭煉,越發神妙。貧僧法寶雖有幾件,但均不在令叔心上,所索必是此寶無疑。」  「不過,此寶貧僧曾費多年心血,珍逾性命。本因昔年受一同道欺凌,將我道書奪去,又害我俗家眷口,仇深似海。但他邪法甚高。我非其敵;等將此寶煉成,前去尋他,人已轉劫。尋訪多年,新近才知他今生邪法更高,煉有不少異寶,不久便來西洞庭與人鬥法,聽說對方全是正教中人。本意這廝行蹤飄忽,難於尋蹤;打算等他來時,冷不防趕去,用此寶將他形神一齊消滅。」  「不料期前該遭天劫,只得將這九粒天星球埋藏本山地穴之內,欲等轉世取用;偏生天機玄妙,日前才推算出一點跡兆,不及準備,也無人可托。平日還好,每年冬至後半夜,一陽始生之時,必有寶傑上騰,難免不被人發現。」  「取寶的人,如是法力真高的正派中人,還不妨事;如是左道旁門,法力再差一點,稍為疏忽,還要瞼出大禍造孽;又不能不嚴密封禁,想起寶是為難。奉告令叔,此寶情願奉迭,但有一事拜託——我與仇人康瑁,彼此勢不兩立,轉世以後更非其敵;到時務請令叔助我一臂,為世除害,免我又遭他的毒手,就感謝不盡了。」  令賢道:「照此說法,你我真是同仇敵愾,怎不早說?你可知西洞庭與妖人鬥法的全是我們峨嵋派麼?」  空曉大喜道:「我日前也曾聽人說起,有峨嵋派在內。但我在東洞庭與令五叔相遇時,見他法力雖高,行事神出鬼沒,但看不出一點峨嵋家法,所說的話也難於揣測。如非身上不帶邪氣,幾疑是個旁門中人。因他戲弄我兩次,心中憤恨,想不到竟是道友師長。我那仇人康瑁,外號三影神君;煉就身外化身,除他甚難,只有此寶可將元神消滅。」  「我費盡心力煉成此寶,原為報仇。如在我手,事還難料;你們拿去,定必成功,這和代我報仇去害一樣,再好沒有。不過,我聞敵黨中頗有幾個能手,仇敵更是刁狡,一不小心,便被逃去,又留隱患。依我之見,最好由齊道友將此寶帶在身旁,先不出面,自往縹緲峰頂觀戰,再將貧僧歸元幡帶去防身。事前暗告臨場諸人,約定暗號,到時先往四面撤退;道友便用隱形法,在歸元幡護身之下,由高空分九面下攀,任他邪法多高,也難逃脫。」  「聞趙瞰黃沙也受有妖人之約,此人性情古怪,惟利是圖,從不輕幫人忙;只他不來,成功無疑,否則還望道友代我留意。如見對方有一美少年,手指兩股深黃、暗紫色的星光時隱時現,鬥法急時,身外也是這類光華色彩的,便是此人。」  「那時不能再顧別的妖黨,務將這九九天星球朝這廝一人打去。神雷爆發前,必先現出一團七色彩氣將敵人圍住;此寶威力至大,雖有法寶防身,仍以避開為是。這時那幢彩氣必轉鮮明,往裡緊縮,一觸即發。本來在震圈十里以內,任何生物均無幸理;貧僧惟恐造孽,待煉此歸元幡,非僅仗於防身,並具御劫妙用。」  「道友飛起以後,照我法訣,將幡擲向當空;自會將那氣團連仇敵一起攝向當空。這時神雷好似剛點燃的火炮,忽被強行制住,到了空中再行爆炸,雖更猛烈,左近生靈卻不致於受傷,此幡必同歸於盡。只茹黃沙是你們的勁敵,好在貴派能手甚多,想必知他來歷,早有準備。我想他為了旁人樹此強敵,不合算的事,未必肯干;但盼他不來,省事多了。」  隨將手一揚,身形忽隱。待不一會,空曉忽又出現,手裡拿著一個綠袋遞過。令賢接到手內,笑道:「方纔未及奉告,你說那茹黃沙,非但不幫妖人,弄巧還助我們,道友只管放心。」空曉驚喜問故?令賢便將水宮鬥法經過說了。空曉越喜,聽說袋中共有六件法寶,除天星球、歸元幡只用一次,余均奉贈,並傳用法。  令賢笑答:「郝五叔所說,必指先說二寶。下余四件定為保存,等道友轉世奉還便了。」空曉謝道:「我知道友至誠義俠,令人銘惑。這類旁門法寶,貧僧本來不以為重;如仗遭友之力,用貴派太清仙法煉過賜還,卻是感謝不盡。」  寶玲見空曉只和令賢一人說話,當他懷恨,笑問道:「和尚你不理我,可知出家人最忌嗔念麼?」  空曉聞言,改容謝道:「道友不須多心,貧僧實為大劫將臨,趁警兆未來以前,想拜託幾句;裳來便和齊道友問答,未及請教。休看方才爭鬥,乃是彼此把話說僵,騎虎難下;貧僧大夢初覺,行即兵解,焉有嗔念!道友幸勿介意。實不相瞞,二位道友飛劍雖然同是仙府奇珍,比較還是道友的劍最為神妙。只等正南方日影中現出黑點,便請道友賜救一劍,即可轉劫托生了。少時尚須借重,焉有懷恨之理?」  寶玲人本天真,見對方轉劫如此艱難,早已心軟,立即應諾。空曉朝日光看了看,笑對二女道:「黃山歸途,曾在七里山塘遇見二位女道友。貧僧看出她身旁劍氣,急切中本想引使動手,藉以兵解;也為了死後劫灰,不曾預告小徒埋葬,平白受傷,逃了回來。匆勿囑付完了小徒,二次趕去,人已不見。向左近人家訪問,方知所尋的人乃一帶髮修行少婦,那庵就在虎邱旁邊。尋去一看,庵門緊鎖,空無一人。方悔錯過去兵解機會,二位道友恰被小徒接引了來,免此大劫,並還了我多年心願,真乃萬幸。道友事後便知那天劫厲害了。」  二女知是王、李二叔伯母,方要詢問詳情,空曉忽又驚道:「二位道友留意,貧僧天劫將臨,不暇多談。來生再報大德,請往洞側相助。」談罷,身形忽隱。  二女惟恐誤事,連忙趕到林內。見空曉元神已然復體,見二女隨後飛來,甚是感謝,說了句:「二位道友信義可感。」雙目往下一垂。跟著由洞旁閃出三個小和尚,滿面悲苦之容,同向二女下拜;跪伏洞側,相隔約有六七丈,似頗害怕神氣。  二女曾聽師長說過,不是應劫的人,並無妨害;仰望日光已快交午,料知來勢猛烈,受人重托,不得不加仔細。各運慧目法眼,對準日光注視,待了不多一會,忽見一片密雲橫空冉冉而渡,眼看將日光遮沒。二女見雲行甚緩,當此緊急之時,日光忽被雲遮,萬一誤事,怎對得起人?其勢又不能先發,好生愁急。  令賢側顧三僧徒見雲層已近日邊,嚇得面無人色,同聲哭喊:「仙姑留意,日中黑影現時,如看不見,我師父休矣!」令賢見狀,老大不忍,答聲無妨。方喝:「玲妹留意下面,我飛往雲上,你如見劍光,便是黑影出現,速即下手。」說時,雲頭已將日未光遮沒。  令賢見狀情急,正縱遁光破空直上,忽聽清菬口音大喝:「令賢速退,來不及了。」聞聲方自驚顧,猛瞥見一道金光,由左邊崖上電一般直射空中,蔭日密雲立被衝散;仍是是一輪紅日,照耀天中。  令賢方覺日光較先強烈,猛瞥見日中似有一點黑影出現,方喝:「玲妹仔細!」人也往旁飛墜。忽然聽得一陣輕雷之聲,自空飛降,甚是迅急。定眼一看,那黑影初現之時,只有米豆般大;就這驚惶卻顧,晃眼之間,黑點忽由深黑變成暗赤深紅,由小變大,最後轉成其亮如雷的銀輝,展佈成畝許大小一片。來勢比電還快,真非常人目力所及。  方代空曉害怕,未容轉念,令賢同時瞥見另一道金光在洞側閃了一閃;那大片銀輝,已帶著迅雷之聲往洞前罩去,雙方幾於同時先後飛起。聞得清菬警告,落向一旁,相隔較遠;匆迫間也沒看出彼先誰後,空曉是否脫險?兀自憂疑,飛身趕去,猛瞥見一幢青霞湧著一條人影,正是空曉,朝著下面不往頂禮膜拜,晃眼不見。再看下面,洞前飛落一男三女,寶玲飛劍並未放出。見是清菬夫婦同了王蘊華,另外還有一個比母親彭、孫二位叔母還美得多的淡裝少婦,連忙趕前拜見。  藐華正指寶玲笑道:「你這姑娘,年輕未經歷過,那和尚也真冒失。這類天劫,何等厲害?他紫闕元關已早封閉,又想應此一劫,轉世修真;不合你先將元關斬破,以為日中黑影一現,上手正好。卻不料魔難重重,稍為疏忽,便無倖免。日光忽被雲遮,你二人又無透視雲霧之力,黑點初現,其細如米,怎看得出?如等令賢穿雲而上,形神已滅。」  「總算他悔過心誠,五行有救;當此危機一髮之間,你三嬸、三叔追趕這位三嬸娘,剛剛追上,強勸同回。路過此地,發現你二人站在洞外,你三叔看出就裡,剛剛準備定當,令賢已然飛起。忙一面行法開雲,一面飛劍將這和尚兵解,天火也自飛到。相差不過一霎眼的工夫。你往洞中一看,就知道多險了。」  寶玲笑道:「天火來時,侄女只覺身上一陣熱風吹過;那銀光到了下面,和氣一樣,並不甚亮,彷彿朝和尚身上照了一下,便不再見。怎會如此厲害?我看看去。」說罷轉身,目光到處,見空曉仍然端坐洞中,只頭上命門為飛劍裂一個小口,也未見血。雙目垂簾,神態莊嚴,並無他異。方覺天火不過如此,連地下的草都未傷一根。  忽聽少婦笑道:「二嫂你只顧令二位侄女看天火威力,這和尚原形也保不住了,七哥也不把好人做到底。」話才聽到頭一句,同時一陣風過,空曉肉體宛如一堆散沙,雪崩也似倒坍下來,那還成個人形?  二女見空曉身化劫灰,心方驚奇,隨聽清菬笑道:「姊姊錯怪了!這和尚以前惡孽太重,特意使他連應風火之劫,否則洞門早已封閉,那有此事!佛家涅盤原是如此。姊姊既發慈悲,我將他回復原形如何?」少婦方答:「我不過一句戲言,何必多此一舉?」三僧徒已趕了過來;哭拜在地。  清菬問知乃師身後,已有準備,便令依言行事,長幼六人同往山下走去。到了半山,本要起飛,次嫻笑道:「吳門山水睽隔多年,以後難得到此。反正還有半日閒空,四弟夫婦和齊、彭二兄也未會合,就便遊覽可好?」  少婦笑道:「七嫂之言有理。我久任吳中,本已生厭;今當遠行,又覺三生花草令人有別離之思,就便遊玩過去也好。」  蘊華笑道:「你夫妻三位都是多情人,固應如此。令賢、寶玲還未拜見呢。」  二女見那少婦雖己風信年華,但是容光美麗,丰神絕世,衣飾又極淡雅;宛如月殿仙人,降至凡間。又聽那等稱呼,心中奇怪,暗忖:三叔、三嬸,累世患難恩愛夫妻,怎會又多出一位嬸娘?聞言忙即禮拜,口呼:「三嬸,侄女未早拜見,望乞恕罪。」  少婦望著清菬夫婦,玉顏微紅,隨手拉起,笑道,.「二位賢侄女仙風道骨,宛如明珠美玉,日有光輝,不必多禮。」隨由身伴取出兩枚玉環分賜二女作見面禮。二女拜謝收下,退向後面。寶玲見清菬和那少婦並肩前行,喁喁私語,神態似頗親密,有時又似在爭論。次爛、蘊華故意落後,不時相對微笑,以目示意。  走了一段少婦忽然立定回顧,嬌喚:「七嫂、二嫂怎不理我,卻任七哥和我絮聒?」  次嫻笑應道:「我和二嫂正商量西洞庭鬥法之事。平妹你也修道多年,清菬三生舊侶,劫後重逢,自應稍微敘闊。我說來奉陪如何?」說罷,便上前去。  蘊華道:「二位三弟妹請先前行,我問完和尚遭劫之事就來。」  寶玲知母親想令自己跟蹤查探的必是此人,見蘊華緩步招待,忙趕上去。正要低聲詢問,蘊華搖手示意,先問二女此行經過,隨用傳聲說道:「你這位新嬸娘和你三叔也是夙世情侶,但她為人外和內剛,心傲怕羞。你三嬸雖為她用盡心思,苦心相勸,她還在進退兩難。你們言動禮節,必須留意,萬一有什不周之處;她一害羞為難,不肯和我們一同回去,有多可惜,你三嬸也不疼你們了。」  二女忙打手式問故,才知清菬前生轉世以前,偶因一句戲言,與西藏派教主凌渾打賭。投生時恰是凌渾護送,知他還有一段情緣未了;女的累世修為,人又極好,意欲成全。便將他靈智封閉,生在一個流宦蘇州的世族家內;前生愛妻還未遇見,忽因虎邱游春,見一個美女,便是那少婦平良箴。  清菬幼有大志,過目不忘,讀書十行俱下,十歲便有神童之譽。素來不喜女色,也不樂進取,從小好道。到十七歲上,父母雙亡,家道中落,年逾弱冠,尚未訂親。以前做媒的人甚多,均經拒絕;可是心頭上老覺著有一個最親熱的女人影子,只是想她不起。  這日忽遇良箴,平日視女色如糞土的人,認為男女居室人生至穢,不知怎的竟會一見傾心?中間連經波折,好容易清菬才得訪出良箴,乃同堂至友之妹;剛相識不久,雙方也有了情愫,次嫻忽然尋來。前生愛妻,劫後重逢,人又回復了靈智,備悉前因,自無話說。無如雙方情孽糾纏,良箴又是文君早寡,清菬愛戀數年;眼看好事將成,忽踐夙世鴛盟,自是兩難。良箴也不久被神尼渡去,只令帶髮修行,不為剃度,庵在虎邱山側。  清菬婚後,私往平家尋訪,人已不見,空自相思。成道以後,次嫻才知細底,埋怨清菬何不早說?隨即趕往吳門將人尋到,三次相勸:請效二女同歸,共修仙業。良箴以夙世孽冤,身己早嫁;前對清菬,雖覺對方情真意厚,並無當爐之念。本是清菬誤會,何況他室有賢妻!好生為難,堅執不允。但和次嫻卻成了至交姊妹,親逾骨肉。  次嫻正想,前生兒女已都轉世,再轉一劫,便證仙業。不過丈夫情癡,想多此素心人同共晨夕,修道方勤,並無兒女之私。再四苦勸,良箴總覺礙難;又以乃師禪功雖深,無甚法術,自己年紀較長,容華非昔,只容清菬隨來相見,不與同歸。  次嫻方想良箴性情溫婉,功到自成,總可感動;那知未次回山,忽奉師命,再有三年便須轉世。心想良箴也是情重的人,法力又淺,一同轉世,諸多可慮;多此三年假夫妻,反使傷心。便和清菬商量,轉托小寒山二女向靈嬌仙府女仙陳文璣,先求得一枚藍田玉實,親身送去;再令清菬獨往,攜其同歸,自己藉故拂袖而去。  良箴剛服玉實,性更溫柔;因感次嫻情義;清菬癡心,本來已有允意,只是羞於出口,想等次嫻再來面允。不料良箴剛一婉言推謝,自覺這類話已說過多次,對方從未見怪,竟會一怒而去,次嫻也永不再來。不知二人轉劫,想起前事,甚是傷心。一賭氣,便在庵中孤身獨修;如非神尼遺命,早已落髮。  一晃多年,這日良箴偶然對鏡,見自己容光煥發,美艷如仙,知是靈藥返老駐顏之功。暗付:次嫻對我實是真好!如說為拒婚負氣,也不應一面不見;莫非真個夫妻情厚,心志如一,連朋友也不要了。越想越覺可疑,有心尋去一問;又因法力有限,師父化前再三叮囑,如無好友相伴,孤身萬不可出門。素來膽小,又不知對方住處,如何走法?經此一來,多年清靜的道心忽被勾動。  正在思潮起伏,次嫻、蘊華忽同尋來;良箴這才得知上次清菬為恐別離傷心,故作不情,使其用功清修,轉世再同來迎。不禁大為感動;無如成見未消,還在礙難。不料次嫻去後,清菬在船上默用玄機占算,得知西洞庭妖黨已有不少妖人到達,惟恐有失,忙趕了來。  次爛、蘊華因想二人久別重逢,必有話說,假托往游虎邱,各自避去。良箴則不好意思,又以昔年清菬分手時話太決裂,想起身世,覺得雙方清厚,有話理應明言,胡再不謀?越想越傷心。托故去往後園,暗中遁走。清菬自瞞不過,暗用傳聲告知次嫻,令其追趕。自將庵門封閉,把良箴應用心愛之物一齊帶上,然後隱形追去,隨在身側,卻不露面。  事有湊巧,良箴一時負氣,心料清菬必要追來,回顧次嫻、蘊華趕到,清菬不見,心方一恨!誰知二女剛剛趕上,將其攔住,一同下降;勸說沒有幾句,便遇妖黨天童山神仙八怪中的餘孽汪和、汪秀由空中路過,發現三女,意欲攝走。次嫻、蘊華暗受清菬傳聲,將機就計,一照面,便假裝冷不防被邪法困住。  良箴自覺不該負氣,連累二女,同受其害,正在悔恨。次嫻再拿話一引,說:「我姊妹十分情厚,便無清菬鍾情,也不捨你一人在外。我夫妻為你用盡心機,姊姊偏是不肯,如今反為妖人所困。意欲以全力和二嫂保你出困,不知能否如願?清菬因素信你,此時必在庵中騃等;否則以他法力,妖人何足為慮!萬一轉敗為勝,姊姊可能隨我夫妻同行麼?」  良箴自不過意,脫口答道:「七哥癡情,我非不知;七嫂厚愛,我更感謝。無如薄柳之姿,好些難言。既蒙你夫妻盛意,如能出困,以後無不遵命。」話方說完,一幢金霞已將二妖裡住,連聲也未出便即了帳!隨見清菬飛來。為了妖人死得太快,良箴看出破綻;但已不能反悔,只得答應與清菬夫妻一同歸去。因清菬前生行七,故此等稱呼。三人談了一陣,因明日便是正日,本想回船一行,等齊、彭、孫諸人回船,同往洞庭飛去,正是時候;不料巧助空曉,免去大難。  令賢、寶玲正聽得有興頭上,忽聽清菬呼喚,趕上一問。清菬說:「西洞庭鬥法已經開始,因內有兩個強敵,率了同黨還未到來,不宜先往。可將這包裡帶回船去,告知吳桐,就在當地停船,不必開入太湖。各位叔伯嬸娘,如有人回,請在明日午後起身,趕往莫厘峰,便不誤事。我們四人明日黃昏後始往應敵,現往天平、鄧尉諸山一遊,事完再回船去。」  蘊華接口笑道:「天平無甚意思,元墓梅花早已過時,我不想去了。」  良箴道:「二嫂不去,多麼掃興,我們也都回船去吧。」  清菬道:「說得好好,如何又改?二嫂還是去吧!」  蘊華原想李氏夫妻三人再世重逢,必有話說,又想先通知毓桐等一聲,聞言只得罷了。齊、孫二女領命,接過包裡匆勿飛回,見船停在橫涇左近。上船一問,才知齊良、彭勃途中遇到一位前輩女仙;得知敵勢頗盛,為恐有失,己先往莫厘峰趕去。  孫同康夫妻游杭未回,二女年輕喜事,把話說完便想起身。被吳桐強行勸阻,說:「大師伯行時,曾說明日之事十分凶險,吩咐轉告二位師妹,最好不去。就去,也要在明日午後起身,萬不可早。四師叔必快回來,何不在船上略進飲食,等過今晚,明早見了四叔師嬸,請示之後再走?」  二女素孝,令賢尤其不肯違背父命;又想起空曉贈寶時所說之言,去了也只旁觀,不能出手,便止前念,並勸寶玲後去。初意的期將到,同康夫妻必要先回;那知等到次日傍午,均無影蹤。令賢還好,寶玲早忍不住幾次催走。  吳桐事前原奉齊良之命,說孫同康夫妻在西湖北高峰追一敵人,已先趕住西洞庭。所遇女仙,乃神尼芬陀門人楊瑾;往蘇州省親,途中路遇齋、彭二人。奉有機宜,說齊、孫二女持有空曉所贈天星球、歸元幡,到時必能成功;但是早去無用,並還有害,最好在午時左近起身。見時已近午,寶玲堅執欲往,吳桐也說不再強勸。二女隨同起身,往太湖飛去。  剛一飛過胥口,便見三萬六千頃的太湖巨浸呈現腳底,碧波浩瀚,渺無際涯;那七十二峰,峰巒起伏,宛如無數翠玉屏風,羅列湖上。加上雲白天青,日麗風和;把袂凌虛,憑臨下界,越令人心曠神怡,眼界為寬,二女俱都高興非常。  那鬥法之處,名為莫厘峰,實是峰後另一荒山。洞庭諸峰大部地脈膏腴,山石靈秀;獨此一山景物荒寒,寸草不生,中隔洪流,水勢特急。故老相傳,下有蛟龍窟宅;時有暴風雷雨起自山中,隔水遙望,整座山頭均為為雲霧籠罩,雷電交鳴。水這面卻是風日晴美,平波無驚,即此己是駭怪。  中間曾有膽大山民前往探險,見當地全山皆石,不見寸土;內有一條深谷,峭壁之下地廣百丈,下有深潭,水色如墨。壁間更有兩洞,離地頗高,洞前各有凸崖平出。崖前兩峰對峙,玲瓏峭拔,宛如朵雲撐空,自地升起;再進便為峰崖所阻,不能飛渡。  山民方想入洞探看,忽聽洞中異聲洪烈;宛如風雷暴發,地底也震撼起來,不敢停留,連忙跑回。剛出谷口,便起狂風。已顧身後,沙石驚飛;塵霧影裡,似有鱗甲影子閃動,不由亡魂皆冒,鼠竄而回。二次再去,又見谷中石峰上,盤著一段金鱗閃閃的怪物,不見首尾,又嚇得逃了回來,由此無人敢去。傳說既久,怪話越多,所以全山荒涼,並無人家。  這次鬥法,五友中的郝子美惟恐誤傷山民,特意選此冷僻之區,二女早聽說過。因所聞知是在西山一帶,並未去過;及至飛近西山上空,盤空下視,只見岳列峰羅,由空下望,只有低昂大小之分,不知何處才是。湖面上風帆點點,漁歌互唱,山中人家均在栽培果樹;到處安靜幽蔽景象,不見一點爭鬥形跡。  心中奇怪,二女便往西山隱形下降;本意想尋山民,打聽莫厘峰所在。望見側面現出一片山崖,崖腳有一大崖;崖前似有一道青光,一閃即隱。心想連日各位尊長均說此行兇險,二女只可旁觀,尚須謹慎,出手不得;以免照顧不到,為敵所傷等語。昨日三叔伯令送包裡回船時,神情可疑;吳師兄又再三勸阻,唯恐我們贍大多事,不特所說時間不對,連地點也是假的,否則怎會尋他不見?  心念才動,微聞對面破空之聲;日光之下,下面洞口又有兩道遁光,一閃不見。二女知已飛入洞內,暗忖這一會,前後至少已有三人飛進,事情無此巧法,莫要就在這裡。原命未申之交起身來此,所說如真,此時尚早,反正尋他不見,何不前往一探?略一商量,便往崖前飛去。到地一看,洞上刻有「第九洞天」四個大字,才知那地方竟是道籍相傳的林屋洞入口。  二女久聞此洞素為仙靈隱跡之所,洞有三門,洞會一穴;中有石室、銀房、金庭、玉柱等靈景。當周朝時,吳王闔閭曾命靈威丈人入探,在洞中得判三卷素書;待了七十日,將副冊帶出。本意想渡吳王成道,嗣見吳王執迷不悟,藉故退隱,潛入洞中修煉,道成仙去。  古今學道之士,連同好游的人,入洞前往查探的不知多少。無如那洞,自從靈威丈人隱居,惟恐吳王命人尋他,前半洞徑多已封閉,變易形態。洞口一帶又仄又低,約有三里多長;險仄難行,遍地泥污,幽腐之氣觸鼻難聞,更有蛇獸潛伏其內,不能再進。洞中岐路又多,雖有幾個深入的,不是糧盡路險,無法前行;便是誤走古昔靈威丈人曾經封閉的正面入口,遇到石壁阻路,以為到了盡頭,廢然而退。  二女聽父師老輩說,兩和暘谷洞,均經前古列仙封閉,無路可通;只丙洞環有一條形如螺旋的仄徑,可以通行,並還可以繞到暘谷洞後全庭廣場。再往前走,一路可通長沙巴陵湖,一路可通琅玡東武縣。此外大小洞徑甚多,東吳名山大多通連,最廣大的地方,竟達數百畝方圓。其中千萬年來所積成的鐘乳石筍,多發奇光;照得當地明如白晝,景物雄奇瑰麗,不可方物。雙方如在洞中鬥法,決不致驚動俗人耳目,並使誤傷。昭此情事,分明就在洞內鬥法;惟恐自己年輕犯險,藉故支開,不令前往。  竇玲便和令賢商量,定要入內一探。令賢卻主慎重,說:「空曉所贈之寶關係勝敗,假如不令我二人前往,必有話說。再者,三叔向無虛言,又是尊長;不許參加,盡可說明,何須支吾?此洞素為仙靈窟宅,適見遁光只有一道,似是旁門中人;焉知不是原居洞中的主人由外新回?我們不過人地生疏,此時尚早,還是照著三叔所說,飛空查看,必能尋到。」  寶玲固執不聽。令賢一想:也許不到時候,雙方還未出手,故此不見蹤跡;本不須忙,這等道家有名勝地,就便遊玩一回也好。便同飛進。見那洞口高才五尺,寬僅丈許,遍地污濕,其滑如油,前途黑沉沉的,也不知有多深。遁光過處,蝙蝠亂飛,一陣陣的冷風對面吹來,電氣甚重。從來所見洞府,無一處是這樣昏黑污穢情景;如非先見遁光飛人,決不相信內裡會有傳說中的那樣靈境仙跡。洞徑又多險峻仄狹,有的地方僅能側肩低頭而過。前行的三數里,地勢漸寬,但也無甚奇處,濕泥地底還有蛇獸盤伏之跡。再往前走,便到盡頭,那地方乃是一間四五丈高大的石室。  二女本是循徑前行,途中並未見歧路,一賭氣放出遁光一看;三面俱是石壁,只盡頭處壁上有一偏斜裂縫,寬只尺許,為壁間石塊所掩,不近前留神細看,決看不出內裡可以通入。  寶玲知是入口,嫌內中黑暗,意欲就此飛進,被令賢勸上,仍舊隱身同飛。果似一條彎曲狹仄的洞徑,地勢卻逐漸往下降去。方覺氣悶,隱聞風濤之聲遠遠傳來,同時人也飛向前去。眼前倏地一亮,不禁大為驚奇!原來外面乃是一座極高大的洞室,四壁上下,鐘乳林立。雖不似往日所聞那麼雄奇瑰麗,卻也少見;尤妙是那些鐘乳多能發光,亮晶晶的。  二女又是由暗入明,越覺全洞光明,無異白畫。惻耳一聽,前聞水聲似在對面高的五六丈的鐘乳林後。忙飛過去一看,對面壁上竟掛著一片寬約三丈、高約二大的大瀑布。下面是一片畝許大的池塘,三面均是鐘乳、石筍包圍,不近前看不出來,水也不往鐘乳林外流出。  二女正找途徑,忽發見水光映處,瀑布裡面似乎中空;才知對面乃是洞門,被瀑布水簾遮住。又發現地上池中,散落不少碎晶鐘乳,似剛斬斷碎落不久;心中一動,忙同穿瀑而入。裡面果是極整齊的大圓門,石質已是晶玉,料將到達,奇景靈區就在前面,心中大為驚喜。  那洞門竟有數十丈長短,二女還未飛完,便見前面越發光明。等到飛出,眼界立時大寬;原來那地方,正是丙洞後面廣場,與前聞師父之言一般無二,只有過之。地質宛如整片晶玉,其高數十丈,廣約十倍,鐘乳更多。有的宛如天花寶蓋,纓絡流蘇,自頂下垂;有的宛如玉榭瓊林,仙雲朵朵,靈芝九葉,自地突起。五光十色,照得滿洞齊閃霞光,光怪陸離,氣象萬千。巧在有疏有密,並不聚在一處;地又廣大,異態殊形,不可方物。  二女正讚:「這好地方,照著洞外鐘乳斷裂情景,怎會無人?」初見這等夢想不到之奇,正自徘徊指點,一路觀賞過去;忽見前面由頂上懸個大片水晶彩幕,精光霞煥,耀眼生花,景更雄奇。  因前面鐘乳林立,瓊樹高矗,近地一段三四丈全被遮住;二女方想走過,忽有人傳聲低語道:「你兩姊妹休再前進!左數第七株芝形鐘乳頂上藏有一個玉匣,外觀不見,可守候在那裡。如聽雷聲,速用飛劍朝上一掃,禁法便破。玉匣內有道書,暫不能開,可由原路退出。到離前洞不遠的鳥形怪石之後,有一石縫,已被泥土堵塞,穿進里許,往左一拐,便是暘谷洞金庭旁邊的丹瓊室。入門之後,先用禁法封洞,自在裡面用飛劍開玉匣;匣中道書,立時出現。共是上下兩冊、三十六頁玉牒,你二人各分一冊,務要記熟。」  「這時,有一怪人尋來,向你討書;不問用什麼方法,或軟或硬,不可答話,只記你的。等到記住全文,那等十四張上一道靈符,便是制那怪人的道法。你們如法施為,準備定當,才和他說;如肯聽命,令其降服,隨同回到洞天莊,當助他免劫成道。否則,再待個把時辰,道書字跡已逐漸隱去;除求你二人傅授保護,他不久便遭劫難,勢非降服不可。你再命他引路,仍在丙洞廣場,晶幕檯面尋路穿出,便可到達鬥法之處的石洞外面。不過強敵甚多,你二人到後必須留意,暫時不可現身。等到時機,自有傳聲吩咐;再將空曉所贈法寶取出施為,便成功了。」  「還有那怪人,修煉千年,法力甚高;性雖暴烈,貌相凶丑,但極忠義。你只見他兩手交胸下拜,便是甘心降順,永無背叛,無須再加防範。我此時正將他絆住,先前還有四個覬覦他的人,多是修道之士;聽他今日出世,靈威丈人所留素書副冊,禁法快失靈效,聞風趕來。只有一個妖黨已被我們除去,餘人也自見面,談得頗好。自知尚有難處,無此福緣;只請將來轉行傳授,現和我連成一起,正將怪人絆住,你們速即依言行事去罷。」  二女聽出是五叔郝子美的口音,不禁大喜!忙尋到鐘乳一看,果然形如靈芝,高約兩丈;意態生動,晶光閃閃,作深紫色。頂上平垣,只有九根尺許長的晶須挺立,空無一物。  待不片刻,忽聞遠遠雷聲,忙指飛劍齊頂面掃除。九點紫色星光閃處,晶須不見;當中現出一槽,中間放著一塊兩尺來長、寬約尺許、厚約三寸的青玉,水晶也似表裡通明,內隱現朱文符篆。二女恐怪人趕回,忙即取出,向外飛遁;尋到所說之處,由一泥士閉塞的石縫中,穿通過去。  令賢心細,將那夾縫走完,仍用泥土行法堵塞。再尋到丹瓊室中一看,乃是一間質如紅玉的石洞,廣只五丈;中有銀床枕頭、丹爐玉幾之類,通體光潔,時聞果香。忙把入口封閉,就室中青玉案上,將玉匣放好;下拜通誠,求古仙人默佑。拜罷起身,見玉質堅兩溫潤,知是寶玉;方恐毀損,那知劍光剛往上一落,「琤」的一聲,玉便裂成上下兩片。內中現出三十六葉玉牒,比只厚不了多少,面上並還附有一張綠柬。大意是說:  「此是靈威丈人所留素書副冊,連同另外一部道書,均被漢仙人綠毛真人劉根得去。後來道成飛昇,期前將另一部道書連同仙劍法寶,藏在包山寺後毛公壇下,留待守洞靈猿轉世來取。素書副冊原書,已早化去,真人特用玉牒抄錄全文,加以批注;用仙法封禁,藏在鐘乳之上,留贈有緣。得到的人,務須在兩個時辰以內將它記全;否則出現不久,字跡全隱。」  「那怪人本是異類修成,為其天賦惡質,性卻靈警非常;自知夙孽太重,早晚必遭慘劫,再三苦求真人解救。真人知他向道心誠,以前為惡,全出無心,非他本心所願;意欲成全,故意堅執不允。怪人名叫昊角,本是天地戾氣所鍾,平日向善去惡,全出強制:苦求不允,眼看劫運將臨,只剩了三日夜的生命,便應形神消滅,不由激怒,犯了一凶野天性,欲以全力拚命。被真人將他禁閉在丙洞一座鐘乳結成的小峰洞內,略示玄機,留下幾句偈話,便即離去。」  「自漢唐以來,雖有不少修士入居,為了仙法神妙,誰也看不出藏有怪人和那一部素書。昊角始而暴怒如狂,無奈身被困住,無法逃遁;後來人性漸退,想起難期早過,忽然省悟真人好意,便在裡面虔修。最後些年更悟出芝頂藏有道書,如能得到,立可修成正果。去年禁法失效,走了出來,又發現真人所遺偈語;得知只有三日壽命,除非將書得到,用以御劫修為,離洞必死。偏生禁法威力絕大,休說取書,連想走進,都要受傷,只得耐心等候時機。不久書主人也必尋來,取書以後,可速記下,將來仙業有望……」等情。  二女看完大喜,重又拜謝。因知為時無多,便各分去一冊,互相用心默記。好在字數不過七千餘言,所有靈符古篆均有批注,極容易記。正在高興,那知才記了不到一半,便聽門外怒吼之聲。回臉一看,正是一個怪人,生得大頭扁臉,獅鼻掀唇,一張闊口,兩排紅牙;一雙火眼直射紅光,頭扁平,披著滿頭錄發。身材矮胖,手足暴露如箕,比常人大上三倍;通身作紫、紅二色,貌相十分獰惡,山精海怪一樣。  怪人上來先怒吼兩聲,因封閉禁法雖為所破,另外還有劍光阻隔,無法走進。見人看他,忽轉笑容,向二女哀聲求告:說他苦守千餘年,好容易悟出玄機,熬到此書出現;不料被惡人跑來作梗,致被二女得去。此是劉真人深恩留賜,務望還他;或是三人同觀,免得少時朱文隱去,終遭慘劫。休看生相凶丑,決不害人,彼此都是修道人,怎不成人之美?  後見二女不睬,寶玲又多看了他兩眼,只當聽不懂他的話,又改別處方言。時而慷慨激昂,亢聲高呼,有類燕趙悲歌之士;時而南蠻鴃舌,鳥語鉤轉,說得又急又快,一句也聽不出來;時而又作吳儂軟語,柔聲娛耳。令賢全神貫注書上,還不怎樣;寶玲天性好動,見禁法竟被衝破,只隔一層寶光,未免驚疑。為恐怪人路熟,改由別處破壁而入;一面將防身法寶放起,連人帶書一齊籠罩,以防萬一,不由多看了兩眼。見怪人生相那等醜惡,卻擅各地方言。別省的話倒還罷了,這一改作吳音,扭扭捏捏,神情越發醜怪,忍不住笑了起來。  那知怪人詭計多端,更擅玄功變化,如非四壁均有仙法禁制,早由別處衝入。深知二女飛劍與心靈相合,此時看書,心已二用,再一分神,便可乘虛而入。  寶玲笑聲未住,劍光微閃,眼前人影一晃,已被衝進。如非事前另有防備,法寶神妙,將書護住,已被奪去。二女見飛劍竟阻他不住,其勢不能傷他,心中一驚,忙將飛劍招回,擋向寶光之外。怪人已發話道:「二位道友,你那飛劍法寶全都攔我不住,何苦作此惡人?你我同觀此書,結一忘形之交,豈不也好?」  說時,令賢已將上冊記熟,並還暗中溫習了一遍,制服怪人之法也自通曉。只為寶玲還差一兩頁沒記完,不敢疏忽;一面默記,一面將劍光逼住怪人,不令前進。挨到寶玲看完,將書對換,重又默記下冊;惟恐萬一遺漏,意欲彼此記熟全文,比較穩妥。  怪人見二女始終不理,少時朱文便隱,又隔著飛劍寶光,無法窺看;再說看它不全,也無用處,如何不急?當時變臉,厲聲喝罵:「無知賤婢,好說不聽,教你知道厲害!」怪人立時大怒,雙爪一伸,便發出十股紫色火焰將二女圍住,全洞立被火焰佈滿。  怪人厲聲喝道:「無知賤婢,我稟丙火精氣而生,此火與常火不同。無知賤婢再如執迷不悟,不消多時,縱令你有寶光護身,這座石洞也全被我燒熔,化為沸槳。再將地火引發,惹起浩劫,你也化為劫灰,休想活命!何況你那法寶飛劍並靠不住,早晚仍被煉化,悔之晚矣!」  二女見怪人所發烈火果是猛烈,身在寶光之內,暫時雖還無礙;不多一會,上下四外洞壁果自逐漸消熔。洞本玉質,吃火溶化,成了流質,宛如靈露飄空,瓊瀑飛瀉;晃眼之間,四壁固然消化不少,地面也下陷了丈許。只見玉濤沸湧,雪灑珠噴;紫色火光與二女防身寶光交相映照之下,越覺明霞射眼,麗景萬千。二女已將上下兩冊換過,見勢凶險,早用寶光,連人帶玉案一齊護任,浮空而起。  令賢還想多默記上一兩遍,再行出手;寶玲見怪人如此厲害,大好玉室仙府被他燒燬,不由有氣。又見火勢越猛,雖有寶光防護,未被侵入,身漸烤熱難耐。側顧令賢還在默記,恰好上冊換到手後,己自記熟,制怪之法也在其內;更忍不往怒火,立即如法施為,手挽靈訣,往外一揚。一片青霞忽由寶光層內飛起,只閃得兩閃,朝全洞怪火反兜過去。怪人見狀大驚,急喊:「仙姑饒命。」飛身欲逃。  無如那青霞比電還急,光中更有千萬縷銀色光線交織如網,一下便將怪人網住;那紫色火焰也由大而小,逐漸往怪人身上逼去,成了一個火人。急得怪人在青霞籠罩之中,不住厲聲慘嗥,哀求饒命。  二女不料仙法如此神妙,出手便將怪物制住,寬心大放。互一背誦,全都紀熟,越發高興,便將法寶、飛劍收去。那道書玉冊本攤桌上,令賢看出怪人一面哀聲求告,一面目注道書,似在偷聽自己背誦。笑道:「無知妖孽,你那鬼心思我已防到。此書與你有關,最重要的兩張乃是一道靈符、幾句偈語。休說我二人只是相對默記,不曾出口,聽去無用;即便被你偷聽了去,你不會太清仙法,也無用處。只等你那天賦毒焰被青霞煉化,便難逃一死了。」  怪人聞言,越發驚惶,不住哭喊。眼看身外紫焰,只剩四五寸高,快要消滅,週身全被青霞銀網裡緊;一任精通玄功變化,無法逃遁。正怒瞪著一雙凶睛,注定案上道書。  寶玲見他口中哀告,滿面悲忿之容,不時咬牙切齒,知他凶心猶在,怨毒已深。戟指罵道:「你大劫將臨,便我放你出去,你那本身毒火最犯天忌,再經多年禁閉,人力反應越發強烈。一見日光,如磁引針;立將太陽真火引發,本身固也受池魚之殃。此是你昔年賦性凶橫,明明遇見真仙,可以求他解救,偏不服輸,才有今日。就這樣,劉真人仍念你雖是天上惡物,修為不易,平日頗知向上,不肯誅戮,將你緊閉本洞多年。」  「本意留此一線生機,將應劫之口移在千餘年後,滿擬多年靜修,必能悟出以水濟火、反虛入渾的玄門無上的妙諦。將本身的毒焰凝煉,化為真火,生出坎離妙用;既免天劫,還可成道。不料稟性難移,全未悔禍;照你幾時心情,就能倖免大難,以後有人對有稍有違犯,仍要立肆凶毒。如不殺你,又留後患,斷斷寬容不得!」  話未說完,一片霞光閃過,玉冊朱文忽全隱去。怪人似知絕望,突犯野性,間身毛髮皆張,凶睛合瞪;重又咬牙切齒咒罵起來。二女也不理他,各自談笑著說,得此仙府秘笈,福緣不淺;與將來同享仙福之樂,得意非常。怪人先是越看越氣憤,到了後來,身外紫焰被青霞煉剩薄薄一層,厚只寸許。一想咒罵無用,敵人軟硬不吃,生望已絕,越想越傷心,不禁痛哭起來。  二女原受仙人指教,故意如此。先聽怪人厲聲咒罵,宛如虎嘯龍吟,猛惡已極;後來由罵變哭,開頭聲尚悲壯洪厲,漸漸越哭越傷心,聲調也變成淒苦悲鳴,聞之心惻。知到時候,令賢心軟,忍不住笑問道:「我知你此身受干天太乙青罡真氣化煉,週身痛苦,如被百刑;但是非此不能除害,我便見你可憐,也無用處。」  人當萬分絕望之餘,大部心生希冀,何況怪人昊角修煉近兩千年,何等靈慧機警。聞言立時省悟,驚喜交集。在紅光中強掙著跪下求告道:「小畜雖稟天地間凶煞之氣而生,但自修成以來,自知稟賦太惡,往往無心害人;由此隱跡山海之中,多年不曾出世。後來煉就神通,將這原來形體隱去,出山修積,意圖將功折罪。」  「後遇毛公真人劉根。我知是位仙人,求其渡化,收歸門下。真人堅執不允,我不合心中懷憤,往盜他洞中靈丹,誤傷守洞蒼白二靈猿。因我行事太狠,致被真人擒住,困禁在此。小畜盜丹時,原以自身大劫將臨,僅有兩三日壽命,只將內丹元胎煉成,一見太陽真人,立被引發,惹出禍事;如若不煉,千年功力,又付流水。勢迫兩難,更恐傷害生靈,才行此下策。」  「被擒以後,曾向真人哭求了七日夜,真人方始說出芝頂藏書之事。不久真人飛昇,曾留有幾句偈語。只為小畜性傲,雖然悟出幾分玄機,終因不為人下,只想一邊——認為這書一到手,立可脫劫成道;那後兩句偈語所說,洞天隨隱、瓊島同棲之言,竟未仔細推詳。以為前段偈語所說恩主,似指真人醒後見書,被人盜去;一時無知,便追了來,幾惹殺身之禍。」  「適聽仙姑說起「洞天莊」三字,正與真人偈語相合;又想起小畜丹元早已煉成,只為本身所發毒焰太強,一見日光,便遭天火焚身之慘。本來早該遭劫,劉真人如是惡意,或恐遺禍生靈,當時殺我,並非難事,何必禁閉多年?便是守書一層,小畜本身雖難行動,法力尚在。中間也曾有人生心來此搜尋,有的還在洞中修煉多年,方始離去;或就洞中屍解,小畜始終守定誓言,來人只是清修之士,從不侵犯。如若妄想盜書,本身又是左道妖邪,決不容他活命。」  「這多年身受也極艱苦,如何事完,便聽來人加害,不先指點,又留偈語作甚?小畜天生神目,來人一舉一動,全能看出,不等近前,早有準備。今日二位仙姑來時,恰直干三百年一大的睡眠,昏昏若死;封洞禁法也恰在此時失效,事情那有如此巧法?分明真人所說恩主,就是二位仙姑無疑。小畜現知悔悟,望乞大發慈悲,念在小畜心堅志苦,修為不易,深恩成全,加以寬恕。情願拜在仙姑門下,永為奴僕,感恩不盡。」  說時,怪人已被寶光煉得力竭聲嘶,週身抖顫,痛苦非常。  令賢知他真心降服,不忍使其失望。禁法雖然未到撤時,欲使安心,笑問:「你既甘心降服,此後我二人,不論什麼事言出必行,不許違背,更不許再犯野性傷人,你能應嗎?」怪人忙答:「此是小畜昔年夢想難求之事,如何不允?」令賢含笑點頭,將手一指,寶光越發加強。  怪人滿擬令賢較好說話,已然應允,出困在即;誰知寶光加強,真火內燒,週身如在洪爐之中。眼看自焚,不禁情急,哀聲慘嗥:「仙姑既允放我,為何還要施威?小畜護身光焰一被煉盡,縱不形神皆減,也化劫灰了。」  寶玲喝道:「你不吃這苦,怎能本身真火凝煉歸一,化去毒質?」說罷,將手一揚,霹靂一聲,火散光消,怪人已跪伏在地;雖仍混身抖顫,滿險均是喜容。  原來怪人身外紫焰已被青霞煉剩薄薄一層,眼看化盡;通身靈火奇熱如焚,痛苦萬分。心下正驚惶悲憤,忽聽一聲雷震,紫焰煉盡,青霞也自消散,週身火熱頓止。平日苦心盼望,欲令凝煉,用時能隨心意運用,不令毒焰噴射的一粒內丹元胎,居然如願,成了一粒不發火焰的寶珠,所有天賦邪毒之氣一齊去淨。照此情勢,非但大劫可以避免,更有成道之望。  料知二女受了仙人指點,特為救他而來,不由喜出望外,感恩刺骨。先受傷痛都顧不得運用玄功使其復原,慌不迭跪伏在地,口呼:「二位恩主,小畜今日大夢初覺,倖免天劫,全出恩賜。從此死心塌地,永隨恩主;如有二心,甘遭萬劫。」  令賢見他只顧感恩稟告,痛尤未消,笑道:「我知你天性忠義,一經降順,百死不二;但你還有一次難關,始能將原來惡形醜態化去,變成一個美貌少女。此事須隨我們回轉洞天莊後,由各位師祖相助始能成功。此時各位師祖正在莫厘峰旁毒龍谷內與妖人鬥法。我二人也不要你作什奴僕、照劉真人仙示,你因身具坎離妙用,賦有畸形,外表醜怪,雖似男身,實是女體;只等外殼脫去,立是一個好女子—我二人收你做個徒弟便了。」  寶玲也說:「你可養息一會,稍為復原,同去毒龍谷中應敵。你那名字不甚好聽,可用諧音,顛倒過來,以名為姓,叫作葛浩如何?」怪人已乘說話之際,運用玄功止住瘍痛。聞言越喜,膝行向前,拉著二女衣角親熱,口稱:「恩師,弟子遵命。」由此怪人便叫葛浩。不提。  二女見他復原得這麼快,知其神通廣大,也是喜極,各伸玉手撫弄他頭上長毛,笑說:「徒兒起來。只要從此向道堅誠,努力修煉,仙業定必有望。一回洞天莊,便不似這等醜怪了。」  葛浩起身笑答:「恩師如嫌弟子醜陋,弟子能變美女。只是被困千餘年,未見生人,沒有樣子模仿;只好拿二位恩師做藍木,每人學上一半,恩師可怪弟子無禮嗎?」  二女見他形貌那樣醜怪,此時說話,卻竭力摹仿自己口音,語聲嬌柔,已覺好笑。聞言方答:「這樣才好,誰來怪你。」葛浩笑答:「那麼弟子就放肆了。」說罷,就地一滾,一片煙光閃過,縱身而起。二女一看,果變成了一個美貌少女。  二女身材雖差不多高,但是寶玲容貌較豐,與令賢有環燕之別;容貌不甚相同,衣服也是一青一黃。葛浩變得又像令賢,又像寶玲,各有幾分神似;這還不說,因衣色不一樣,葛浩衣服也是半青半黃。二女子見她變得和自己一樣美麗神態,又是那麼天真,想起先前怪相,忍不住哈哈大笑。  寶玲笑罵道:「你這淘氣徒弟,不會把衣服變成青色,再加上一件黃半臂,不都有了嗎?半邊黃,半邊青,成什麼樣子?」葛浩笑道:「二位恩師都是一樣,我想這樣勻稱一些。既不好看,我再變過。」說罷,又是一片煙光閃過,果照所說變出。因是幻象,衣質非絹非紈,宛如天孫雲錦,光艷奪目,人又變得那麼美艷嬌柔,分明桂殿仙娃下臨凡世,好看已極。二女自更喜愛,便令引路,同往戰場趕去。  路上寶玲對葛浩說道:「我二人各有制勝之寶,出時先隱身形,待機而發。你可隨在一旁,如遇逃走的妖邪,任你誅殺,不可放過。此與常人不同,決不見怪。」令賢因葛浩初收,是否野性退盡還不知道,如何縱令多啟殺機?方覺寶玲失言,葛浩已先笑道:「弟子現覺以前凶野之性已然退盡,再想起自身經歷,以為左道妖邪雖然可惡,內中也許有不得已處,但非極惡窮凶,不妨許其自新。恩師以為如何?」寶玲原是隨口而出,見令賢看她,也覺失言,聞言同聲讚好。  師徒三人邊說邊往前飛,不覺經過丙洞廣場,由大片晶幕之後穿出。前面現出一條甬路,甚是曲折,沿途還有幾處靈奇洞室,忙於應援,無心觀賞。飛了一會,洞徑越暗,地勢更低,只比來路高大得多。下面儘是水,原來通往毒龍谷一帶竟是水洞,並分上下兩層。快到以前,葛浩將二女喚住,低聲說道:「前行兩里有一缺口,飛上危崖,便是旱洞出口,弟子已聞雙方爭殺之聲。此洞本是惡蛟窟穴,弟子久想除它,無如身受仙法禁制,不能行動,兩次誘往中洞,均被滑脫。只未一次,將它未成形的內丹化去,免去一場水災。先還聽它怒吼,恐其早晚必發蛟水,常在擔心。上月忽被一位道長由毒龍谷那面追來,逃到晶幕前面殺死,連蛟屍也被化去。弟子見他法力頗高,形跡可疑,恐對道書生心。正戒備間,忽朝弟子藏身所在罵了幾句,說弟子孽畜無知,活該要多受罪,到時能免天劫,已是萬幸,張牙舞爪作甚?弟子這時本已發動毒火,聞言激怒,正要噴出,不料他說完之後,人便飛走。弟子疑他早晚必來盜書,日夜提防,不料反是恩師來援弟子出困。我見矮仙長所用遁光和恩師一樣,可是一路的嗎?」寶玲道:「那也許是我郝五叔父,今日之事也由他而起。」說時,忽聽雷聲轟隆大震,由洞口外遠遠傳來。葛浩忙道:「這裡離出口只四五里,還有一段洞徑,十分曲折,請恩師隱了身形再上吧。」  二女因本門隱形法神妙,恐葛浩分開,看不出來,便合在一起,一同隱身,往上飛去。接連兒個轉折,便見前面現出一個大洞。還未出口,便見外面寶光飛劍電舞龍飛,連珠霹靂之聲震得天驚地動。知道雙方鬥法甚急,惟恐誤事,忙同飛出。見外面乃是深谷中一個盆地,四面均是峰崖環繞。敵我雙方分立在左右兩座小峰之上鬥法正急,內有幾個並還飛身高空,各用飛劍、法寶惡鬥,相持不下,急切間,也分不出誰勝誰敗。二女知道來得正是時候,並未誤事,正要往右面高峰上飛去,令賢忽見前生慈母蘇筠隱形飛來。多年未見,劫後重逢,不禁悲喜交集,熱淚交流,慌不迭迎上前去。蘇筠把手一搖,已經飛到洞口,寶玲忙率葛浩跪拜。令賢喊得一聲:「娘呀!」早撲上前去,給蘇筠一把摟住,傳聲說道:「乖兒快莫這樣。目前雙方鬥法,正在緊要關頭,你沒有見我隱形飛來嗎?敵人邪法頗高,一被警覺,便要惹厭。現還不到你們動手的時候呢。」話未說完,一蓬冷森森的碧光已似暴雨一般當頭打到。二女正要抵禦,葛浩一聲清叱,張口一噴,一團紫光突飛出去,迎風暴長,碧光挨著,便即消滅。原來左面峰上妖人頗有能手,內中一個正斗之間,發現蘇筠身形忽隱,知有緣故,又疑是在暗用仙法還攻,本在留神查聽,一聽洞口有人低語之聲,立發妖光射來,不料正遇剋星,將邪法破去。這原是瞬息間事。葛浩雖然出聲對敵,並未現形。兩下裡才一接觸,蘇筠知道還未到時候,忙喝:「快走!」揚手一片金光,護住三人,隱身往上面崖頂飛去。葛浩火珠也已收轉,身才立定。左峰上面妖人瞥見大團紫色焰光突由洞口飛出,只閃得一閃,便將妖箭破去,不禁急怒交加,二次忙取法寶施為。四人前立洞口,已被一蓬碧色火彈炸成碎粒,二十來丈一片危崖正倒下來,激得下面潭水飛湧如山,響震山谷,半晌不絕。  葛浩自覺冒失,正向蘇筠母女告罪。蘇筠笑道:「此事怎能怪你?我因不到時候,尚有強敵未來,還有話說,故令暫緩。你便是丙洞靈芝峰內禁閉的吳角嗎?居然生得如此靈秀。此時崖頂已用法力禁制,敵人不能查聽,但說無妨。」寶玲先笑道:「大伯娘,你當她真好看嗎?醜怪得出奇,是故意變成這個樣子討人喜歡。」令賢隨將前事一說。蘇筠見葛浩面有愧色,便對二女正色說道:「此女雖然異類修成,也有兩三千年功力。如今歸你倆門下,自來師嚴而道尊,以後不宜這樣嬉笑。」  二女連忙認過。隨問鬥法之事,才知對方的四個為首妖人,乃是華山、五台兩派餘孽。起因由於內中一個叫火禽尊者趙沖的妖道,在洞庭西山強攝民女,藏往毒龍谷山洞以內。趙沖不知當地與林屋洞相通,只將毒蛟收服,意圖久居。這日水晶子郝子美因鄰湖民女常被妖風攝去,知有妖人作祟,跟蹤搜尋。正值妖道由木讀鎮上攝了兩名婦女回山淫樂,恰被撞見,暗中尾隨到了毒龍谷,雙方鬥法。妖人煉就孽火妖禽,口噴毒焰,邪法頗高,郝子美夫妻幾乎敵他不住。齊良之妻蘇筠,忽持前生至寶飛來助戰,三人合力夾攻,妖道受傷逃去。由此循環報復,越引越多。最後定下約會,在當地鬥法,決一勝負。起初妖道還不知敵人乃是峨眉門下,氣焰甚盛,後才訪出底細,已成騎虎之勢。沒奈何,一面多約妖黨相助,一面準備逃路。五友早奉師命,留意這伙餘孽,遇上必須斬草除根,免為世人留害。無如敵黨中頗有幾個能手,本門師長和幾位先進同門又都功行完滿,仙業將成,勤於修為,不能出山相助,事情又須縝密。為此表面示弱,由郝子美夫妻同了蘇筠三人出頭,明知有人窺探,故作驕敵,不以為意。其實清苕等早已得信,有了準備。期前子美更乘妖道不敢回山,將洞中隱藏的一條毒蛟追往內洞晶幕前殺死。又奉神駝乙休仙示,得知丙洞靈芝峰下有漢仙人劉根禁閉的怪人吳角,連同所藏道書,到日也要出世,應為令賢、寶玲二女所有。於是前往查探,向吳角說了幾句,便將蛟屍運走。當日前往洞中等候二女,不料有兩散仙和一妖黨得信趕來,欲往盜書。先是言語失和,雙方動手,郝子美將妖人殺死,戰勝了兩位散仙,雙方並成了朋友。子美告以真人道書留賜二女,內有火精吳角防守此書。二散仙深知吳角厲害,中止前念,只請將來借書一觀,或由二女摘要傳授。子美應諾。跟著二女發現前洞隱藏的一個左道妖人為人所殺,由瀑布中尋入丙洞。子美授完機宜,立和二散仙由水洞飛往毒龍谷。剛一出洞,清苕夫婦同了浦文珠、王蘊華、齊良、彭勃、孫同康、孫毓桐和自己的愛妻,也相繼到了。談了不多一會,忽聽破空之聲又勁又疾,十來道青黃灰白的異派中遁光,已經橫空穿雲而來,同向谷中飛墜。當地恰有兩座對立的高峰,都似朵雲飛湧,上豐下銳,相去約有七八十丈。於是各據一座峰頭,由為首四妖人先出,上來各用飛劍法寶單獨相對。無如彭勃和清茗夫妻法力甚高,斗不多時,和三人交手的全都送了性命。妖黨也陸續來了多人,均是能手,內有兩個蠻僧邪法更高。正布魔陣,二女忽同新收門人葛浩飛出。本門隱形法一望即知,清苕恐二女冒失行事,忙令蘇筠前來阻止,令緩上前,靜聽號令發難。不料微一疏忽,被內一妖人警覺,幾被看破。  蘇筠等四人剛把話說完,邪法已經發動。二蠻僧手掐訣印,朝前一揚,一聲雷震,突有三十六個手持長劍幡幢,高達一丈五六,相貌猙獰的神將,已在空中出現。腳下各踏著一朵血也似紅的蓮花,將手中長幡一擺,立有萬道紅光,千重黃霧,將眾人一齊籠罩在內。眾人認出此是蠻僧所煉三十六相神魔,知道厲害。孫次嫻忙將大乙金鱗舟放出,招呼眾人速聚一處,將身護住,再破邪法除害。蘇筠母女師徒四人應聲飛去,聚在一起,這時蠻僧魔陣已然發揮全力,在三十六面魔幡招展之下,已成了一片血山火海。最厲害的是神魔手中長劍,各射出大股碧螢一般的妖火,紛紛爆炸,猛烈異常。太乙金鱗舟已化成一條梭形金舟,眾人藏身其內,各用法寶、飛劍,由兩幡側光小門內飛出對敵,各自相持不下。此寶原是妙一夫人所賜仙府奇珍,比昔年南海玄龜殿易周夫妻賜與乃孫易鼎、易震的九天十地辟魔神梭還要厲害得多。眾人又有好些至寶仙劍,只在舟中施展威力,往來衝突,也無敗理。清苕因奉師長密令,說這伙妖孽淫凶狠毒,無惡不作,如能除去,實是一件大功德,意欲乘機一網打盡。又因蠻僧所煉三十六相神魔,與昔年雲南二惡同一傳授,如不就此除去,不知要害多少生靈,逃走一個,便留隱患。如仗法寶、飛劍之力將其擊退,非不可能,但蠻僧刁狡,見勢不佳,保不住棄眾逃走,再要除他,便極艱難,為此不肯發揮全力。於是假裝被那血光滯住,不能脫身,暗中卻各用法寶、飛劍、太乙神雷聯合夾攻,使其小受損害,因此激怒。  蠻僧原知峨眉派的厲害,上來也頗慎重,表面發狂喝罵,心實情虛。及至金鱗舟出現,看出敵人法寶威力,越發駭異。本來首鼠兩端,想起雲南二惡那麼高法力,便因不知進退,致惹殺身之禍,暗自驚疑,要想相機行事,稍覺不妙,便作抽身之計。後見敵人藏身金舟以內,雖然一個未傷,神雷寶光也頗強烈,但似被困陣中,不能隨意移動。自覺近來魔法越高,有些得意。不料敵人金舟內忽射出兩道金、紅色的寶光,才一出現,便合在一起,長虹電射,不朝四外魔光血焰掃蕩,竟然迎面射來,來勢特急,驟出不意。旁立妖黨和蠻僧的愛徒兩人因知魔陣厲害,又曾奉命不許動手,由他一人上前。誰知敵人法寶這等厲害,精虹到處,不及逃避,蠻僧兩愛徒和另一妖人首當其衝,立被裹住。同時後面又是一道鏟形青光飛到,只閃得兩閃,三妖人同時慘死。蠻僧本人和眾妖黨也差點沒有波及,嚇得紛紛逃遁,一陣大亂。  蠻僧不知孫同康夫妻暗受清苕指教,特將雙鏡合璧,連同太乙分光鏟猛飛出去,故意殺上幾個妖黨,激發敵人怒火。蠻僧一時大意,忘了敵人就在對面峰頭,以為對方自保不暇,無力還攻,不曾倒轉方位,致被敵人乘虛猛擊。等到警覺行法,挪移中宮主位,愛徒及同黨三人已遭慘殺,並還鬧了一個手忙腳亂,本身也幾乎受傷。想起方纔所說大話,實在難堪,不由怒火上攻,激發凶野天性。又見敵人雖然僥倖傷了三人,因陣法已然倒轉,寶光儘管上下飛射,已經不能再傷人,金舟始終未見移動。陣中魔火血焰卻被敵人寶光、神雷頻頻衝散,雖然隨滅隨生,蠻僧本身元氣也受不少損耗,又是痛惜,又是恨極。暗忖:「這幾個敵人只是法寶厲害,功力卻不高。反正成仇,愛徒已為所殺。這類魔光血焰連那神魔均與本身之靈息息相關。與其持久損耗,不如施展全力,猛下毒手,既可報仇,還可將這些仙府奇珍奪為己有。」貪心一動,蠻僧更不再計利害,厲聲怒喝:「狗男女傷我徒兒,今日教你死無葬身之地!」隨將舌尖咬破,朝外一噴,化為三十六股血光,朝眾神魔飛去。神魔張口接住,凶威立時大盛,同聲怒吼,各將手中幡、劍一揚,帶著大片魔光血焰,朝眾人猛撲上去。蠻僧緊跟著回手一放,烈火袈裟上面所佩一枚金環,連同一柄月牙形戒刀同時飛起,化為一團紅光,日輪也似帶著一道形如新月的寒碧光華,朝空飛起。  清苕知這兩件均是魔教中至寶,厲害非常,又與蠻僧性命相連,如能破去,蠻僧必死無疑,神魔卻難全滅。正想令令賢、寶玲下手,忽聽極緊急的破空之聲由遠而近。心想:「妖黨已全到場,只差一人未來,但與此人路數不對,怎會有此破空之聲?」疑有別的強敵尋來。猛又聽遙空中傳來極淒厲的異嘯,雜以陰風怒號鬼哭之聲,知道未一個強敵也將到達,忙命眾人戒備。話剛出口,一道紫光中現出一個猿臂蜂腰,英姿勃勃的美少年,突然自空飛墮,揚手先是一蓬黃色光網飛起,晃眼展佈。陣中已被魔光血焰佈滿,本看不出陣外景物,那光網卻強烈異常,籠罩在外,宛如一個其大無比的黃晶罩子,將全陣一齊扣住,精芒若電,照得裡外通明。干重魔火血焰全都減色,現出空隙。彷彿一團團似火非火的暗赤焰影,在陣中飄動,與先前一色深紅迥不相同。少年也已飛降,眾人認出來人正是水仙夫婦的情敵茹黃沙,雖然來意難定,照此行事,分明魔陣已被制住。正要詢問,對面敵黨已然迎上前去。  原來蠻僧正在得意洋洋,想施毒手,不料有人飛來,一到使用法寶,連敵帶我一齊罩住。當時魔焰無光,凶威大滅,疑是對頭,不由大怒,忙指空中日月刀環,待要迎敵。忽聽為首同黨大聲喝道:「此是茹道友,不是外人,待我問來。」同時為首三妖人已迎上前去。茹黃沙不等開口,便把長眉一揚,笑問道:「你們將我約來,可知我向不無的放矢,可有什麼酬謝麼?」三妖人雖知此人不好說話,總想邪正不能並立,必能同仇敵愾,法力又高,如能得他為助,比約別人更操必勝。嗣聽往約的人歸報,說他未置可否,面有笑容,以為此人向來難測,照此神情,許蒙相助。斗了這半日,連另約的一個能手全未到來,妖人心想:「敵人已被魔陣困住,這兩人只來一個,立可成功。」忽然飛到,還在驚喜,不料上來先把敵我一齊用法寶罩住。雖覺此人過於狂做,仍認定是自己一黨,惟恐蠻僧不識,引起誤會,連忙迎上前去。一聽口氣不善,但義不敢觸怒,只得忍氣吞聲,強笑答道:「峨眉鼠輩專與我們為難,深知道友仗義,為此求助。敵人所用法寶多是仙府奇珍,如能成功,任憑道友隨意選用如何?」茹黃沙哈哈笑道:「自來人不犯我,我不犯人。他們雖是你們仇敵,與我何干?只說將我請來,必知我的慣例。誰知巧使利用,由我出力,成功以後,再略分潤兩件贓物。你們倒想得好,可惜我向不受人愚弄,峨眉無仇,不犯樹敵。不過我照例不肯空手回去,你們既未備有謝禮,且將這日月刀環和三十六相神魔借我作一押頭。我倒看看狗頭橫眉豎目,意欲如何?」  說時蠻僧早看出對方詞色強橫,心中氣憤,只礙著主人不便發作。聞言大怒,未及施為,不料對方動作神速,出人意表,話未說完,揚手一指,那緊扣魔陣外面的黃色光網連閃兩閃,所有陣中魔光血焰和那神魔刀環,竟似遇見剋星,被一種極大力量吸住,隨同茹黃沙一起騰空直上。妙的是敵人法寶一件也未吸去,天色也重返清明,敵勢大盛。為首三妖人聞言也是情急暴怒,正待翻臉,魔陣已被收走,敵人又復夾攻而來,急切間無計可施,只得各以全力抵禦。蠻僧因與神魔心靈相合,更是情急萬分,見此情勢,心膽皆寒,將手一指,飛起一朵血焰青蓮,騰身其上,意欲追去拚命。做夢也沒有想到對頭自知孽重,數限將終,特意趕來為清苕等除此一害,借報不殺之恩,並使自己先期兵解,胸中早有成竹,拼捨一件法寶,與之同盡。蠻僧剛一追趕,忽聽茹黃沙哈哈大笑道:「狗蠻僧,你比我造孽更多,今日運數已終,休想活命!」隨聽遙空中厲聲由遠而近,有人接口大喝道:「只怕未必!」聲到人到,來勢神速已極。幾方動作都快得出奇,這原是同時發生的瞬息間事,共總不過兩三句話的工夫。  蠻僧瞥見空中光網逐漸縮小,神魔血影由濃而淡,晃眼成了數十條大僅尺許的碧影,在光網中左衝右突,跳蕩不停,心神隨同震悸起來,只那刀環尚是原樣。情知此舉關係存亡,除用這日月刀環將敵網震破,或能保得一命,否則休說神魔消滅,受害甚大,再被對頭擒去,更是日受煉魂慘痛,永無出頭之日。情急拚命之下,蠻僧以為刀環乃師傳性命相連之寶,敵人雖然收去,尚未顯出凶兆,立意死中求活。於是暗使邪法,還未追近,揚手先發出一個訣印,網中刀環光華驟轉強烈,神魔鬼影卻是越淡。驚懼亡魂中哪知厲害,聞得遙空異聲,大片黑影急如狂潮,中雜陰風鬼嘯之聲,鋪天蓋地而來。存亡關頭,未及查看,魔法已然發動,於是上了大當。蠻僧見刀環未受敵制,魔光暴長,方覺有望,猛瞥見光網中現出兩團豆大黑影,投向日月兩光之中。才一接觸,突發奇光,由黑轉紅,變為銀色,電也似急,倏地爆炸。同時外層光網猛然往裡一收,兩下一湊,只聽極清脆叭的一聲巨震,連光帶網中魔影刀環全數消滅。蠻僧看出不妙,卻因勢大猛急,連念頭都不及轉,心靈剛一大震,一點亮若銀電的寒星已是當頭打到,當時全身炸裂。眾人飛劍追上一絞,形神皆滅。  另一面,異聲黑影中的妖人也已飛來,厲聲大喝:「狗賊賣友求榮,討好敵人,今日教你知我厲害!」說時遲,那時快,一片黑色妖光中現出一條形如白骨的鬼影,已猛朝前飛來。茹黃沙大笑道:「無知惡鬼,你今日和我一樣難逃定數,凶狂何用?」隨說,揚手便是一團團的碗大黃光朝鬼影打去。那鬼影甚是厲害,黃光打到身上,當時爆炸,黑煙略散,晃眼聚攏,稍微停頓,又猛撲上來。茹黃沙也不理他,一面把手中戊土神雷一連串向上打去,暫阻來勢;一面往眾人立處飛落,見面笑道:「我今日數限將終,李道友功力最深,賜我一劍如何?」清苕看出他捨命相助,欲求兵解之意。黑影中惡鬼乃新來強敵,所煉白骨呼魂邪法狠毒無比,勢疾若電,只一上身,便如影隨形,附骨之疽,死活隨著妖人心意,受盡苦痛,元神必保不住。又見當空已被大片黑影籠罩,知妖人恨極茹黃沙,性又驕狂自恃,欲為蠻僧報仇之後,再以全力發難。一面忙用傳聲暗告令賢、寶玲,帶了葛浩準備下手;一面笑答:「道友既欲轉世重修,敢不遵命,請自留意。」說完,手指處,剛把飛劍放出,茹黃沙見劍光來勢甚慢,迫不及待,猛一回手,將所剩數十粒戊土神雷一齊朝空打去,人便迎著劍光飛來,當時屍橫就地。清苕見他元神離休飛起,恐其不易衝出妖幔之外,忙喝:「道友快到這裡來,少時再走不遲。」隨說,一片金霞將茹黃沙元神護住,接往金鱗舟內。本憊邪法厲害,恐其受傷,哪知戊上神雷威力甚大,又是數十粒連珠齊發,那白骨鬼影竟被震散,連珠霹靂聲中,滿天空都是黃色雷火橫飛爆炸。一時黃塵高湧,煙光亂爆,宛如暴雨上下激射,高出重霄,當頭黑影競被衝破一個大洞。他才知茹黃沙原有準備,多此一舉。  齊、孫、葛三女本定自空發難,無奈當頭黑影佈滿,正想不出如何上去,一見黑影衝破一洞,立時乘機往上飛去。眾人見三女離開金鱗舟,想攔無及,正代擔心,三女膽大機智,已然隱身飛出重圍,黑影也由分而合。惡鬼似知眾人防身寶光強烈,不敢硬拚,忽然隱去。黑影中立有一個滿頭白髮,形似骷髏,身穿麻衣,背插麻幡,手執一技喪門劍的妖人自空飛降。對陣妖黨好似絕處逢生,齊現喜容,同喊何真人,迎上前去。妖人乃妖屍谷辰的師弟白骨真人何巨,雖還不如谷辰善於玄功變化,邪法卻極厲害,所煉惡鬼呼魂大法尤為狠毒。見眾妖黨歡迎禮拜,口喝:「你們速退一旁。」揚手先是一片慘白的妖光,將眾妖黨罩住。  這時眾人因想一舉成功,法寶多半收回,裝作退守,只將幾口飛劍對敵。妖人一現,孫毓桐見此醜怪模樣,氣他不過,忙把雙鏡合壁飛出手去。何巨己把話說完,瞥見七八道劍光捨了眾妖黨,朝他夾攻,又見兩道精虹聯合飛來。看出厲害,身形一閃,忽化為十來個同樣妖人,各在一片灰臼妖光籠罩之下時隱時現,出沒無常,身後妖幡各冒起一個惡鬼影子,晃眼加大,一個個相貌猙獰,各伸出兩條長大鬼手向下亂抓,空中妖光邪法立似天塌一般,往下壓來。孫毓桐寶鏡光華雖然強烈,然而只擋住一面,覺著壓力大得出奇。四圍的煙霧宛如實質海水一般,由兩側壓將過來,太乙金鱗舟立被滯住。數十百條鬼手交織如梭,網一般密層層纏繞金舟之外。儘管那麼強烈的寶光,妖人依然厲聲慘嗥,前仆後繼,一點也不害怕,並且越聚越多,綁也越緊。金鱗舟乍看好似不能移動,眾人俱都著起急來。惟獨清苕夫婦與彭勃微笑不語,只令眾人謹守舟中,不要探頭向外。孫氏夫婦也縮退回來,悄問清茗:「邪法如此厲害,令賢姊妹能夠一舉成功麼?」清苕點頭笑道:「這邪法還不算凶,還有一個強敵三影神君康環,更是難鬥,如不就此除去,又留隱患。我已傳聲二侄女聽命行事。這廝不但邪法甚高,人更刁狡,也許此時已到,正在鬧鬼都說不定。否則太乙金鱗舟乃本門鎮山之寶,如非要想一網打盡,早就發揮威力,何待此時?」彭勃忽然驚喜道:「這廝來了,我們且緩下手,看他到底有何本領。」  話未說完,忽聽聲如狼嗥似的一聲長笑,對面妖陣中忽然飛來一個美少年,雙手各指一道深黃、暗紫色的光華,宛如千萬繁星連成一股,閃變不停。一到,朝金舟看了看,笑道:「何師弟你休大意,此是峨眉鎮山之寶,豈是你所能制?連我還不一定就能成功。敵人久戰不退,必有原因,莫要中了他的詭計。待我上前試他一下,如不成功,等我法寶煉成,尋他算賬,一樣報仇,無須急此一時。趁早隨我回山,免得上當。」說完,手指處,兩道星光長虹也似忽然化作兩圈,將金舟束定。少年正是三影神君康環,見星光將金舟束定,儘管金光亂爆,雷火群飛,仍似有些不信,正在東張西望。彭勃深知妖人淫凶狠毒,仗著煉就身外化身,屢受諸先進同門圍攻,均被逃脫,看出他滿臉驚疑,心意不定,勃然大怒。也沒和眾人說,突將師傳至寶戮魂針由金光小門內發將出去。只聽「呱」的一聲厲嘯,康環身後忽現出三條人影,妖光變滅之間,似已受傷。不知怎的,反倒高興起來,一面飛起一道尺許長的碧光將飛針敵住,一面張口一噴,兩道環形星光突然加盛,漸漸帶了金舟離地飛起。清苕見是時候了,立即傳聲空中三女,令即施為。  原來康環多疑善詐,認出金鱗舟是峨眉至寶,一見那麼容易就被星光束住,先還不信。後見彭勃發針傷他,又見那舟停在對面舉頭不動,誤以為敵人初得此寶,功力尚差,不知發揮它的威力妙用。自恃邪法神通,妄想連人帶寶攝回山去。於是試用全力,將那兩道星光緊束金舟,往上一提。雖覺沉重非常,但是敵人勢絀,居然攝離地面兩三丈。康環以為有望,正在高喊:「師弟助我一臂!」猛瞥見當空有一團具有七色寶氣,形如日輪的金光異彩突然出現,厲聲大喝:「師弟留意!」隨說人早飛起。同時叭的一聲清脆之音,日輪倏地爆散,化為滿天彩絲,中雜無數火星,火山崩墮一般往下壓來,全陣立被籠罩在內。跟著那無量數的火星紛紛爆炸,互相激盪。當時紅雲干丈,烈焰騰空,滿天火星密如驟雨,交相激射。眾人也同駕金舟往上飛起,上下會合,聲勢猛烈,震耳欲聾。眾妖人怎禁得住,吃那火星當頭罩下,連人帶寶光一齊裹住,被火星震得形神皆滅。只康、何二妖人各在妖光護身之下衝煙冒火,破空直上。  何巨正往上飛,忽見火海中飛來一個少女,不知那是葛浩,因見對方空著雙手,無什寶光防身,驚慌逃命中,妄想就勢攝回山去,手一揚飛出數十條黑影。葛浩原因令賢、寶玲在歸元幡防護之下,專心一意對付康環,瞥見另一妖人在一片濃厚的灰白妖光護身之下破空飛遁,滿天火星飛射中,妖光雖然逐漸消滅,減去好些,仍在向前飛遁,恐被逃脫,身形一閃,攔住妖人去路。葛浩正要發難,一見妖人下手,把口一張,大股紫焰激射出去。何巨方覺厲害,紫焰已將身外妖光衝破。何巨本來全身已被火星彩絲裹住,已難掙脫,哪禁得起這類內丹純陰之火,當時嚇得亡魂皆冒,只慘嗥得一聲,先被紫焰迎頭一罩,全身立被燒成枯炭,火星往上一合,連煙也沒有冒起一絲,便已消滅。  葛浩除了妖人,瞥見康環原身已經伏誅,化為三條黑影,正分三面,電也似急,各在黃、紫二色妖光籠罩之下衝煙冒火,分頭飛馳。一條被金鱗舟衝散,再吃火星一裹,首先消滅。一條在火海中正往前衝,迎頭遇見一團天星球所化日輪罩向身上,叭的一聲,炸成粉碎。另一條星光較稀,已決衝出重圍,令賢、寶玲二女在歸元幡下發放天星球,瞥見黑影飛來,正迎上前攔住去路。葛浩知那天星球乃靈空仙界隕星煉成,星星之火具有極大威力。師父雖有歸元幡,隔遠尚可,相隔一近,便禁不住那猛烈的威勢。身是火精,卻非所懼,仗著飛遁神速,忙即追去。快要到達,瞥見師父幡後飛起一蓬五色雲網,晃眼展佈成千百丈方圓一大片,朝妖人迎頭網去。耳聽舟中大喝:「葛浩速退!」金舟忽然向上疾飛,葛浩連忙掉頭趕去。妖魂似知不妙,也忽匆匆追來。葛浩知他看出破綻,想要冒險隨在舟後衝出重圍,忙回身張口一股紫焰,迎頭噴去。妖魂看出厲害,慌不迭往後一退。就這一停頓之間,幡後飛起來的大片五色輕雲已連妖魂帶那滿空彩絲火星一齊網去。跟著歸元幡後閃出一個白髮美婦,原來正是自發龍女崔五姑。這時滿空火星被那輕雲網定,晃眼縮成一團,正輕飄飄地往崔五姑手中紫晶瓶上飛去,「滋」的一聲,倏忽不見。  眾人上前拜見之後,崔五姑笑道:「方纔兩個妖孽,自從峨眉鬥劍以後,連被他漏網三次,多害無數生靈。我防他們機警狡詐,惟恐天星球除他們不了,令賢、寶玲未必擋得住,再被逃走,又留後患,特意暗中趕來,隱在歸元幡後,準備萬一,果然殘魂幾乎漏網。你們的凌師叔與大方真人、嵩山二老,也在縹緲峰上下棋觀戰,立意要你們成此大功,以便同隱洞天莊,完你們五家夫妻十一人當年宏願。此番回去,可先閉戶潛修,不久當道還要來尋,運數所限,可以善言推謝,如嫌糾纏,不妨遷居別處。縹緲峰各位師伯叔本為防備你們力量不夠,致被妖人逃走,親來察看。話已說完,無須前往拜見,各自回轉洞天莊去吧。」眾人聞言,一同拜謝領命,崔五姑隨即飛走。眾人又朝縹緲峰上諸位長老望空遙拜。  次嫻隨對眾人道:「崔老前輩真個疼愛我們,明知不會有事,仍然親來暗助,真令人感激不盡。坐船氣悶,可命門人仍坐原船上駛,我們由空中飛回去吧。」眾人俱都贊同。因天星球威力太大,毒龍谷已被天球星炸成一片劫灰,眾人先用法力吸上湖水,淤成大片沃土。再飛江陰,尋到原船,告知門人,當日由空中飛回洞天莊去。由此按照師傳,五家同修,夫妻合籍。不久去往峨眉仙府,拜送各位師長道成飛昇。又修了若干年,移居新疆天山腳下大漠莊,大破冷魂峪,取出被人盜走的金丹(另有專書《天山飛俠》),終成地仙,不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