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塞羅

拉丁語之淵藪泰西墳典，西塞羅有功焉，當世揚名，而爲後範。其辭也雄、其論也辯、其文也明，兼通雄辯，文人之以拉丁語者，其自西塞羅後，莫不仰爲法度。希臘通幾之能傳於世，西塞羅亦有加焉，究考希臘先哲，而譯諸羅馬。由是希臘雖見拘繫，其性理通幾之學，蓋反而流行宗國焉。

西塞羅於古時也固雄，中世紀以降，其名漸隱，文藝復興，乃重丕振。文士彼特拉克得西塞羅之書，其文遂復顯於世，時公元十四世紀，西塞羅之沒，距之千四百年耳。泰西諸學，由再考於西塞羅之說。故後人有以文藝復興者，實西塞羅之復興者也，希臘羅馬之古賢，非以此人，恐莫能復明於世。啓蒙時，西塞羅之學所風者大衆，洛克休謨孟德斯鳩者諸學人，皆承其爲政之理。又有亞當斯漢密爾頓者諸秉政，書亦多引其所言焉。繇是西塞羅之於泰西之爲政論理，所爲風者實衆，即今人欲考羅馬之故事，西塞羅亦不減焉。

早年

 

西塞羅生建城六百四十八載，阿爾皮諾人也。阿爾皮諾者，羅馬小邑，北距羅馬可百公里。父騎士，產業頗康，於世顯焉。普魯塔克記曰，西塞羅氏，所謂雛豆（CICER，傳譯曰鷹嘴豆）也，其祖鼻端有微陷，若雛豆中之隙者，因氏焉，而人多戲之。^:1.4方西塞羅之初預政也，其友諫易其名，西塞羅固不可，曰，將努力以顯其家氏，有高門若斯卡魯斯（腫膝蓋也）卡圖盧斯（小犬也）者，當更過之。^:1.5

 

初，普魯塔克記曰，西塞羅之降也，其母無苦焉，而夢見異象，言所育者當爲羅馬烝民之大福。值其就學，才質丕顯，名重同儕，彼父紛紛詣校，欲觀其敏慧，人所多者也。^:2.2出於庠，西塞羅乃謁羅馬，往就費隆之壇，費隆者，希臘哲人也。旋從斯凱沃拉習律法，其人爲政羅馬，女嫁克拉蘇者也。^:3.1-2

西塞羅願奉公於政府，又嘗執銳於軍，惟覺羅馬之共和將傾，朋黨日盛，而政柄漸執於一夫，乃旋出行伍，復節向學。^:3.2-3初，西塞羅有志於辭說歌詩，其名既顯於辭說，詩名亦無二於羅馬。惟其滔滔者後人雖多變其體，而至今垂名；其詩名乃爲後之才人所掩。^:2.5

羅馬號稱共和，其政爲世家所據者也久。西塞羅即出名門，家資康殷，欲藉以從政顯名，實難爲之。雖然，其於爲政也內熱不止，或曰西塞羅服古勇士阿喀琉斯之言，其辭曰「常甲於人，勝諸羣倫」。其族不能助其秉政，西塞羅欲成政譽也，所能由者惟軍惟法而已。從軍既不克，西塞羅乃從法，爲訟師。其初履職也，爲羅斯基烏斯代辯。^:3.5-6其人以自衛家財，干克里索古努斯之怒，欲罪以殺人。克里索古努斯者，獨夫蘇拉之寵臣也。衆訟師懼蘇拉之威，恐犯之而不敢爲羅斯基烏斯辯。獨西塞羅不懼，爲辯護而勝，大顯辯才，揚名於世。^:3.5然方顯其名，西塞羅輒謁希臘，所以今不明，或曰恐蘇拉之將逼，^:3.6或曰覺體膚之抱恙（普魯塔克曰避害，西塞羅自謂曰養疾。），今人多從後者。於希臘焉，西塞羅風於推稽慮之論（SCEPTICISMVS，傳譯曰懷疑論），是學院之哲人斐洛及克萊托馬庫斯所推者，而大化西塞羅之心，漸從於斯多葛宗也。於是自謀，曰若無從歸於羅馬，乃遷雅典，靜究通幾，以寄餘生。^:4.3

未幾報蘇拉卒，西塞羅乃決心歸羅馬以奉公。惟其先赴羅得島以修辭說之學，備從政之用也。^:4.4或曰西塞羅所師者阿波羅尼烏斯，不能通拉丁語，乃命西塞羅以希臘語爲說。希臘語固非其所言，西塞羅輒從之。方其致辭，聞者皆相語而多之，且以爲異，惟阿波羅尼烏斯嘿然。辭畢，猶不語者良久，西塞羅爲之惴惴，乃曰：

爲政

度支

建城六百七十七載，西塞羅返於羅馬。明年，舉爲度支，乃登爲政之階，旋銜命，持度支節往西西里行省，任官島西，可一年，頗有善政。^:13或曰西塞羅甚自任，方其遊歸羅馬，嘗問於友，以其於京，宦聲幾何。西塞羅自意當赫赫於全城也，友乃反問曰「敢問西塞羅公久之所往者何？」西塞羅明所行不知於羅馬，大委其志，其意在離西西里而返於羅馬以任大任者，一時遂決。雖然，西塞羅亦自少其志望，以所孜孜者既不能窮，復不可測也。^:6.4後西西里民乃請西塞羅訟其裁判維勒斯於羅馬。維勒斯本裁判於亞細亞，厚賂以官西西里。其爲政，既壞土民之生計，復害國人之常權。斯巴達克斯暴動之時，維勒斯詒於奴隸主，大獲利焉。西塞羅遂與興訟。維勒斯延羅馬之善訟師霍爾塔魯斯爲辯，不能勝，以西塞羅善辯，與人證俱備，所陳昭昭也。維勒斯遂伏罪，西塞羅乃振其名，人以辭說甲於羅馬。後西塞羅之所陳辭而罪維勒斯者亦結集，今反維勒斯之辭也。

執政

建城六百八十五載，西塞羅舉爲市政，又三年，舉爲裁判。是數公舉，西塞羅皆得大半之衆推焉，然視事之後，所爲寥寥。^:15其時龐培方强，漸取大權於羅馬，從者日衆，^:18西塞羅亦稍扈之。龐培之受命統羅馬共和國東諸行省也，西塞羅爲之鼓吹，支持甚勤。其辭爲壯龐培而作者，人或論曰「有其尊之乃近乎諛」。^:18

建城六百九十一載，西塞羅舉爲執政，新人（NOVUS HOMO，人爲執政或元老，而其家先未嘗有者，乃稱「新人」）也，其先三十餘年，無有新人進於此職。^:30西塞羅出身爲政，皆平平不足以進，其爲所推也，多以與爭位者更弱，^:1.1-2及貴人黨之力焉。初，貴人黨不欲舉西塞羅，然不之，則唯喀提林可堪。^:30-1喀提林者，多士所忌，以爲將不利於國。^{:XXVII-XXVIII}西塞羅執羅馬之政，數駁還民人黨所請之政草，若凱撒之請分地於貧者，西塞羅不可之。以是西塞羅雖非貴胄，人視之與貴人黨同列。^:31後其敗喀提林亂國之謀，爲政之聲乃達。

喀提林謀國

 

喀提林（LVCIVS SERGIVS CATILINA），本出羅馬貴胄，傳其先祖父從古豪傑埃涅阿斯，自特洛伊西遷，自是宅茲羅馬也久，城中諸室，難爲其匹。（喀提林所出者塞爾吉烏斯氏，是維吉爾埃涅阿斯紀所傳塞爾格斯圖斯之後也，事見紀卷五行百二十一。）惟近於當代者數百載，其族漸沒，往者不復返矣。方此時，喀提林欲舉爲執政，不果而忿，於國大體，漸萌異志。^:V乃私交同苦於國者無論貴賤而煽惑之，欲結徒而逆共和，進柄大政。^:10.2建城六百有九十一載八月，^:181同黨首倡亂於伊特魯里亞，山南高盧旋應之，一時洶洶。

羅馬城中亦不寧。夫羅馬立國近七百載，初尚樸勇，久乃至於富恬貧哀，上達下窮，相傾相仇，固有頹象，^:10.5喀提林又間焉，謀起事也，西塞羅陰探其謀，幾爲所害。十一月八日，亂勢稍大，西塞羅乃發喀提林逆國賊己之謀於元老院，^:103明日，喀提林遁走。

初（十月二十一日^:101），西塞羅數請元老院戒之，元老院以無據故，不甚以爲意，乃曰西塞羅妄言誇飾。時西塞羅屢獲內情，苦無實據，故不信於元老院，元老院亦不知西塞羅之明。其每誡也，輒言「吾得內情，曰」云云，至此乃見哂於元老。^:102雖然，西塞羅固請元老院布令殆極之謨（SENATVS CONSVLTVM VLTIMVM，consultum者，所共謨也；ultimum者，至極也。元老院每臨危殆，或布此謨，委執政特權以干共和。由此執政可莫顧常憲、凌於民權，不審而殺國人，威權甚重。不審而殺，尤爲常憲所禁者也。），許之，乃戒嚴羅馬。十一月七日，喀提林欲賊西塞羅，爲所覺。明日，竟入元老院如常。西塞羅怒斥之，其辭曰：

其爲辭也逸響卓絕，其陳據也惜猶不足，^:183以是西塞羅無由誅喀提林，但令其去國而已。喀提林乃作聲駁之，欲延元老共情於己也，（史家撒路斯提烏斯作喀提林之役，中載西塞羅喀提林相辯爭事。）不成。喀提林遂走。惟其走非爲所流，蓋出自謀，以陳據不足，猶有元老不以其爲逆，國人亦未盡從，難罪之也。

喀提林旋北竄適曼利烏斯，復置其黨人倫圖魯斯於京，曼利烏斯者，喀提林之儔，首倡亂伊特魯里亞者也。^:104:33謀國之謨既洩，倫圖魯斯不思隱遁，乃籌劃如常，欲盡害元老院之衆於十二月節慶時，其事復洩，遂伏誅。^:105今人考之，難推其原。初，倫圖魯斯詣阿洛布羅基人（Άλλόβριγες，高盧人之一支也。）留於羅馬者，欲要以造亂於高盧，與共謀也。阿洛布羅基人不知舉止，問於其酋桑加。桑加得信，立報西塞羅。^:106西塞羅乃因之，使阿洛布羅基人從倫圖魯斯命，由得城中首謀與之書，惑其興叛。^:33阿洛布羅基人乃佯離羅馬，就擒於西塞羅接應之兵，爲送返城中。^:106是時西塞羅乃得喀提林謀國之實據。

西塞羅大索城中，盡獲亂黨，^:189相迫相壓，皆伏罪。^:7元老院方覺西塞羅之明，乃賜號「國父」（PATER PATRIAE）以感其德。元老院乃議刑亂黨。^:190十二月五日，集，共議何以報。西塞羅以亂黨當即坐死，除後患也。然羅馬極刑律之制，極刑非公判不得行，不然，則判事當死。是時喀提林同黨雖除，其風未息，爲支持者，一時不能滅。若執亂黨以公判，則不知事將何往。^:190且喀提林素唱銷債，頗得民心，以此則依律恐不能平亂。西塞羅遂請破律，強誅亂黨，院中大老許之，餘之元老紛紛響應。

 

譯註